作者:沈从文 日期:2015-11-04 14:3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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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明山水间,难言的美好与惆怅飘渺的橹歌声中,扬起的是真实而美丽的生命
沈从文集一套十册,精心选编,严谨订正,装帧精美,值得收藏。
本书简介:
本书始于沈从文一九三四年还乡之旅中与一个老朋友的重逢,带读者进入一段探访桃源的神奇之旅。湘西水域的人和事,在作者的笔下弥漫着历史沉淀下的古朴气息,单纯而又厚实,朴讷而又传神。作品充满了他对人生的隐忧和对生命的哲学思考,一如他那实在而又顽强的生命,给人教益和启示。
作者简介:
沈从文1902-1988
湖南凤凰县人,20世纪优秀的中国文学家之一。早年投身行伍,1924年开始文学创作,是白话文革命的重要践行者和代表作家。他凭一颗诚心、一支笔,用干净的文字塑造了纯美的湘西世界。
作品结集约80多部,主要著作有:小说《边城》《长河》《龙朱》《月下小景》等,散文《从文自传》《湘行散记》《湘西》等,文论《废邮存底》及续集、《烛虚》《云南看云集》等。20世纪50年代后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服饰研究,晚年编著的《中国古代服饰研究》填补了中国文物研究史上的一项空白。
目录:
◎湘行散记/001
一个戴水獭皮帽子的朋友/002
桃源与沅州/008
鸭窠围的夜/014
一九三四年一月十八/020
一个多情水手与一个多情妇人/026
辰河小船上的水手/035
箱子岩/042
五个军官与一个煤矿工人/047
老伴/052
虎雏再遇记/058
一个爱惜鼻子的朋友/065
滕回生堂今昔/073
◎废邮存底/079
小草与浮萍/080◎湘行散记/001
一个戴水獭皮帽子的朋友/002
桃源与沅州/008
鸭窠围的夜/014
一九三四年一月十八/020
一个多情水手与一个多情妇人/026
辰河小船上的水手/035
箱子岩/042
五个军官与一个煤矿工人/047
老伴/052
虎雏再遇记/058
一个爱惜鼻子的朋友/065
滕回生堂今昔/073
◎废邮存底/079
小草与浮萍/080
一封未曾付邮的信/084
遥夜/087
流光/097
狂人书简/100
废邮存底/110
海上通讯/120
◎云南看云/125
昆明冬景/126
云南看云/131
怀昆明/136
绿魇/141
白魇/160
黑魇/166
◎偶感怀人/175
三年前的十一月二十二日/176
不毁灭的背影/182
悼靳以/188
忆翔鹤/192
友情/198
最能表现他长处的,倒是他那种凭着特好的记忆,随意写出来的景物和事件。……他能不着痕迹,轻轻地几笔就把一个景色的神髓,或者是人类微妙的感情脉络勾画出来。
——夏志清
一个戴水獭皮帽子的朋友
我由武陵(常德)过桃源时,坐在一辆新式黄色公共汽车上。车从很平坦的沿河大堤公路上奔驶而去,我身边还坐定了一个懂人情有趣味的老朋友,这老友正特意从武陵县伴我过桃源县。他也可以说是一个“渔人”,因为他的头上,戴得是一顶价值四十八元的水獭皮帽子,这顶帽子经过沿路地方时,却很能引起一些年轻娘儿们注意的。这老友是武陵地域中心春申君墓旁杰云旅馆的主人。常德、河洑、周溪、桃源,沿河近百里路以内“吃四方饭”的标致娘儿们,他无一不特别熟习;许多娘儿们也就特别熟习他那顶水獭皮帽子。但照他自己说,使他迷路的那点年龄业已过去了,如今一切已满不在乎,白脸长眉毛的女孩子再不使他心跳,水獭皮帽子,也并不需要娘儿们眼睛放光了。他今年还只三十五岁。十年前,在这一带地方凡有他撒野机会时,他从不放过那点机会。现在既已规规矩矩做了一个大旅馆的大老板,童心业已失去,就再也不胡闹了。当他二十五岁左右时,大约就有过一百个女人净白的胸膛被他亲近过。我坐在这样一个朋友的身边,想起国内无数中学生,在国文班上很认真地读陶靖节《桃花源记》情形,真觉得十分好笑。同这样一个朋友坐了汽车到桃源去,似乎太幽默了。
朋友还是个爱玩字画也爱说野话的人。从汽车眺望平堤远处,薄雾里错落有致的平田、房子、树木,全如敷了一层蓝灰,一切极爽心悦目。汽车在大堤上跑去,又极平稳舒服。朋友口中糅合了雅兴与俗趣,带点儿惊讶嚷道:“这野杂种的景致,简直是画!”
“自然是画!可是是谁的画?”我说,“大哥,你以为是谁的画?”我意思正想考问一下,看看我那朋友对于中国画一方面的知识。
他笑了。“沈石田这狗肏的,强盗一样好大胆的手笔!”说时还用手比画着,这里一笔,那边一扫,再来磨磨蹭蹭,十来下,成了。
我自然不能同意这种赞美,因为朋友家中正收藏了一个沈周手卷,姓名真,画笔并不佳,出处是极可怀疑的。说句老实话,当前从窗口入目的一切,潇洒秀丽中带点雄浑苍莽气概,还得另外找寻一句恰当的比拟,方能相称啊。我在沉默中的意见,似乎被他看明白了,他就说:“看,牯子[牯子:即公牛。
]老弟你看,这点山头,这点树,那一片林梢,那一抹轻雾,真只有王麓台那野狗干的画得出。因为他自己活到八九十岁,就真像只老狗。”
这一下可被他“猜”中了。我说:“这一下可被你说中了。我正以为目前远远近近风物极和王麓台卷子相近;你有他的扇面,一定看得出。因为它很巧妙地混合了秀气与沉郁,又典雅,又恬静,又不做作。不过有时笔不免脏脏的。”
“好,有的是你这文章魁首形容!人老了,不大肯洗脸洗手,怎么不脏……”接着他就使用了一大串野蛮字眼儿,把我喊作小公牛,且把他自己水獭皮帽子向上翻起的封耳,拉下来遮盖了那两只冻得通红的耳朵,于是大笑起来了。仿佛第一次所说的话,本不过是为了引起我对于窗外景致注意而说,如今见我业已注意,充满兴趣地看车窗外离奇景色,他便很快乐地笑了。
他掣着我的肩膊很猛烈的摇了两下,我明白那是他极高兴的表示。我说:“牯子大哥,你怎么不学画呢?你一动手,就会弄得很高明的!”
“我讲,牯子老弟,别丢我吧。我也像是一个仇十洲,但是只会画妇人的肚皮,真像你说,‘弄得很高明’的!你难道不知道我是个什么人吗?鼻子一抹灰,能冒充绣衣哥吗?”
“你是个妙人。绝顶的妙人。”
“绣衣哥,得了,什么庙人、寺人,谁来割我的××?我还预备割掉许多男人的××,省得他们装模作样,在妇人面前露脸!我讨厌他们那种样子!”
“你不讨厌的。”
“牯子老弟,有的是你这绣衣哥说的。不看你面上,我一定要……”
这个朋友言语行为皆粗中有细,且带点儿妩媚,真可算得是个妙人!
这个人脸上不疤不麻,身个儿比平常人略长一点,肩膊宽宽的,且有两只体面干净的大手,初初一看,可以知道他是个军队中吃粮子上饭跑四方人物,但也可以说他是一个准绅士,从五岁起就欢喜同人打架,为一点儿小事,不管对面的一个大过他多少,也一面辱骂一面挥拳打去。不是打得人鼻青脸肿,就是被人打得满脸血污。但人长大到二十岁后,虽在男子面前还常常挥拳比武,在女人面前,却变得异常温柔起来,样子显得很懂事怕事。到了三十岁,处世便更谦和了,生平书读得虽不多,却善于用书,在一种近于奇迹的情形中,这人无师自通,写信办公事时,笔下都很可观。为人性情又随和又不马虎,一切看人来,在他认为是好朋友的,掏出心子不算回事;可是遇着另外一种老想占他一点儿便宜的人呢,就完全不同了。——也就因此在一般人中他的毁誉是平分的;有人称他为豪杰,也有人叫他作坏蛋,但不妨事,把两种性格两个人格拼合拢来,这人才真是一个活鲜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