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心 日期:2015-11-05 10:59:22
本书简介:
《鱼丽之宴》是我“答客问”之类中的某些选篇,触及的话题虽只限于文学、艺术,因为也自有一番纷繁,故美其名日“鱼丽”如此则原想叙叙人生上的利钝成败,结果变成了一场酒酣耳热的飨宴。
作者简介:
木心,一九二七年生,原籍浙江。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毕业。一九八二年定居纽约。二○○六年返回乌镇。
目录:
江楼夜谈答香港《中报》月刊记者问
海峡传声答台湾(《联合文学》编者问
雪夕酬酢答台湾《中国时报》编者问
仲夏开轩答美国加州大学童明教授问
迟迟告白一九八三年一一九九八年航程纪要
附录
战后嘉年华
有朋自西方来木心珍贵的文友们(童明辑译)江楼夜谈答香港《中报》月刊记者问
“先生是指《西方之衰落》中的论证观点?”
“这类论点不自觉的引证者从来就很多,斯宾格勒整理了一番,可惜只注意巴比伦等九种文化的有机性。
其实整部可知的人类文化史,才是意识形态的大戏。
伊刚福利德尔一辈想完成这个光怪陆离的体系,东拉西扯,强人就范,我感到乏味了,退而画画,但求分内的三重快乐循环不息。”
“第四重是精神延种的母爱的快乐。有第五种吗?”
“因画而生活安逸的快乐。”
“第六重?”
“因画而受人称道的快乐。”
“第七重?”
“没有。”画家吸纸烟,“塞尚的母爱是为了要把他的苹果放入罗佛尔大冰箱。”
“塞尚不要第五重吗?”
“也许吧!他不是大声嚷嚷法郎有难闻的气味吗。”
“那么勃拉克呢?”
“乔治勃拉克先生的住处离此不远,请去访问了他之后,再回来继续谈吧。”
机巧的遁词!我们应和着笑。饮茶,嚼糖。
二十世纪行将过去。八十年代,一个春风骀荡的夜晚,东海之滨,画家的工作室,我们有幸拜赏了木心先生近三年来的一百余幅作品。我们已闻悉他是个奇特的人,画着奇妙的画,待到目睹这成集成册的杰作,完全超出我们宿构的臆想。华严深灵,变幻莫测,分不清何为必然何为偶然,何为表象何为观念,只觉得凛然,萧然,翩然,陶然,盎然,嫣然……这是什么昵,这个精神世界是达·芬奇、梵乐希、西贝柳斯踪迹依稀的幽谷,是王维、倪瓒、朱耷透露过消息的清肃酝之乡。它的广度深度是不可方物的。尤不可思议者是它的密度。其中五十幅风景(山水),画面特小,每幅蓄聚着极大的能量,使人目眩神驰。云冈的石像,其大令我们觉得非人所为,这集风景,其小使我们觉得非人所为。一伟美,一精美,都是魔术般令人迷惑、屏息……画家的灵思妙腕与象牙果核发丝上的雕工特技是全然不同的。匠人倚小卖小,以小取宠。木心先生则率性而为,他在丈二大轴八米长卷挥洒之余,忽就小幅,既不嫌方寸局促,对布局设色造像运笔亦概不介意,自由自在地调排着各种绘画因素,观赏者无从捉摸其起落始成,但觉神韵流荡,真元袭人……激动,狂喜,继之深深忧虑这样的图画的命运否泰了。隐忍不住,才借用塞尚、勃拉克的自白,冒昧启问,不料画家却冲谦自牧于三重快乐之内。
现代的初民
“先生何以预知您的作品将无一幸存,苛求的卡夫卡也还是留下吉光片羽啊!”
画家莞尔:“不是卡夫卡式苛求,是常识……塞尚、勃拉克,谁又能幸存?那种所谓‘灯光与黎明之间’的艺术劳作,画家也许因为忙碌,来不及想到永生。人的自知之明,从狂热的宗教信仰终于冷却为宇宙论……无所谓悲观主义、乐观主义的宇宙家乡观念,岂不要笑掉伏尔泰的牙}明哲而痴心,也只有这样,才能以精练过的思维和感觉来与宇宙对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