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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介绍

陈村作品精选


作者:陈村  日期:2016-01-23 16:00:18



骆驼草,属落叶灌木。身躯并不高大,但根系发达,扎根极深,不怕风沙,不怕干旱,即使一年不下雨也不会枯死。在恶劣的环境中,骆驼草与大自然抗争,顽强地生长,以它不屈的意志滞止了风沙的流动。这正是我们这些病残作家自强不息的真实写照。本套丛书的作者都是中国当代著名的作家,更是伤残人作家中的杰出人物,他们不屈服于命运的精神,如同顽强生长在茫茫沙漠中的骆驼草,彰显着生命的壮丽。
本书简介:
  本书收集了作者中、短篇小说18部(篇),其中《象》、《他们》、《我曾经在这里生活》、《一个人死了》、《蓝色》、《死》、《屋顶上的脚步》等均为其小说创作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作者以看似平淡、调侃、抽象的笔调,却忠实地描摹出现实社会中那无助又无奈的现象,字里行间深蕴着作者对人生的种种思考。
  作者简介:
  1954年生于上海。曾务农、做工、当教员。1980年毕业于上海师范学院政教系专科。自1983年起,在家写作,为上海市作家协会专业作家。近十年,曾兼任榕树下全球中文原创作品网站艺术总监,正兼任九久读书人网站艺术总监,论坛总版主。曾主持四届网络文学大奖赛,主编多种网络文学丛书。是网络论坛“躺着读书”和“小众菜园”的首任版主。1979年起发表作品,迄今有《陈村文集》四卷;长篇小说《从前》《鲜花和》;中短篇小说集《走通大渡河》《屋顶上的脚步》《蓝旗》和短文集《今夜的孤独》《古典的人》《生之歌》《小说老子》《孔子》等,共三十余种。小说《蓝旗》获第二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奖(1985年北京),小说《走通大渡河》获首届上海文艺作品奖(1985年上海),另外曾获第一、二、三届《上海文学》奖,《作家》文学奖等纯文学期刊及报纸的奖项。小说《两代人》被《剑桥中华人民共和国史》论及。小说《死》为高校教材《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陈思和著)列单节论述。
  目录:
  短篇小说
  囚徒
  我曾经在这里生活
  F,F,F
  一个人死了
  初殿
  一天
  死
  我的前半生
  蓝色
  日出·印象
  回忆
  护照
  屋顶上的脚步
  黄昏话题短篇小说囚徒我曾经在这里生活F,F,F一个人死了初殿一天死我的前半生蓝色日出·印象回忆护照屋顶上的脚步黄昏话题琴声黄昏临终关怀中篇小说他们象囚徒好玩,我竟成了囚犯。我推开门,他们站了起来。经老赵介绍,我们认识了。没握手,坐下,开始随便聊聊。年长的那位递上照片。“认一认。”“小良!”这张像我也有,是他在乡下照的。“他已死了。”那年轻的在看窗外。这里除了煤还是煤,煤天煤地,人都是黑的。“讲一下吧。”我和小良认识都二十年了。小时候一块儿淘气,长大了一起插队,最末见到他的熟人就是我。可要说怎么认识的却难了。在我的记忆里,我们是生来要好的。“你等等,我买包烟去。”“站住!”青年人转过身来。我懂了,赶紧活动一下胳膊。搞公安的真能干,我的手立即被交叉了。一根见不到底的铁管像倒胃口的蛇头,紧盯着我的脑袋,我马上安静了。我——102。从前,我们乡下的土屋也有这么扇小窗。夏天木栅间飞进蚊子和萤火虫,冬天飘进飞雪。而我一年四季在小窗下的桌旁劳碌。桌上堆着工具书和卡片,抽屉里塞着稿纸。每天收工回来烧饭浇菜,小良始终和我在一起。那里没有刺刀的寒光,也没有令人心颤的声音。靠着自己的手,我们建起了家。这里的一切是容不得我过问的。乡下的小窗前是远近有名的竹河,带帆和不带帆的木船南来北往,比不上这里的警车,却不会有太长的空歇。纤夫渴了,要口水喝,借个火抽烟。烟,我这次真该戒成了。饭送来了,几口就被我扒完。我是养不肥的,白吃了大伙的粮。铁门又开了。“102!”我蹒跚走出,把食盆给他。“走!”老头没看我,低着脑袋和边上的人说悄悄话。“姓名。”他仍不抬头。我脱口而出,“102。”他看我一眼。“姓名。”声音高了些。一个好老头,准是个出色的爸爸,我不说话,在细细看他。背后的看守用肘子提醒我。“猴子!”我眼盯着他。猴子站开了些。她?我一定见过这种脸型!记录员的头又沉下去了。我竭力搜索记忆,老头说的全没听见。我要知道她是谁。狱中的任何一点刺激都是诱人的。我想不出,恼火了。“别问了!你需要什么都写下来。”“要老老实实。以后的路长着呢。”我记住了,好心的老头。但我仍要看她。我自由了。世上的人们活得像蚂蚁,圈在樟脑划的线里,不敢迈出半步。而我被人们拿进这个小盒,什么都不能威胁我。他们可以公然地打开我的箱子,取走他们想要的东西。多年前的几封信,一堆自己都理不清的稿纸,这下成宝了,够他们玩的。他们要人名,我原本可写上几个:阿川,小舒。和大王这杂种开个玩笑也不坏,他们用不到我来同情。那时我的本事大了。其实,写和不写都一样。让他们自在去吧,人们犯不着为我烦恼。我懒得慌。这张破表太乏味,奶奶给我取名不是叫在这儿用的。小窗的铁栅间来了月亮。这里的夜最静了。可我还没死,我要说说话。“花间一壶酒……”“不许讲话!”对影成了五人。不让说,我就唱唱吧。“清和节当春,渭城……”“不许唱歌!”不让唱我就咳嗽。“不……不许作声!”铁门响了。我没咒念,练起俯卧撑来。他们问小良的死。这事只有我知道。也许连我都不知。我不想知道。让他的死死在我的记忆里吧。他们什么都问,我看不出中心:收入,同学,亲朋,劳动,甚至问为什么剃光头。无聊!他们问不到她的(姐姐!)。世间没有人知道我们。警车又在叫了。昏灯下我看到了一张不敢淡忘的脸,瘦弱而黑,明显比记录员老。可眼神太像了。这几年我干枯了,哪儿都不去,除了每年走一次乡下。在最后和小良一起的那天,去土屋丢下几十个烟火。老乡们传说这屋闹鬼,没有人敢住却有人敢拆。几堵残墙立在河边,野草比田里的稻棵还旺。我们分手七年了。五年农村生活搞得我俩筋疲力尽。小良同我一样,差不多和所有的人闹翻了。我俩也闹,翻不了,像夫妇,可不靠法律维持。他死前的一段日子活得漂亮。我们常窝在草堆里,在太阳下谈往日鼓不起兴致的事。我们交换了所有的笔记,笑对方,也笑自己。自己和对方本就差不多少。我明明是被人卖了,卖得太贱,预审员欠狡猾,被我从他脸上看见了那东西。记得那东西对我说过卖人故事。好家伙,他真干了!他一定有高尚的理由的。我不愿想他。人总难免沾些牲口味,哪怕有一副忠厚的长相。“出来!”我出来了。囚车开往火车站,我被塞进邮件车厢。不用听车站广播我也知道,这下送回去了。回生育我的地方,但已没了家。我那位老弟尽可以在我房里寻欢作乐,糟踏我那时的爱物,我从不说半句话。妈在时,我常扬扬拳头,他虽无赖却怕我。妈老护着,是她护坏的。妈快不行时还想他。我找到那婆娘家,房子有教堂的辉煌却没有人味。那婆娘也只能远看,走近了味道熏死人。这里更静了,看不到一星绿色。铁丝网的铁刺像扎在眼里。在我,唯一的改变是添了一位数——1022。频繁提审。老是这么张脸,看腻了。今天换换口味,出个小伙子。长得不丑,就是神气不讨人喜欢。“你犯罪了!”我没坐稳,他就告诉我。“我不习惯这种态度。”“法律不是为个人兴趣订的。”“惭愧,我不懂法律。”“我要……”“说呀,我听着呢。”“还是认一认吧。”他显然受过点训导。我接了过来。许多年了,我爱找这种义务,一堆谁都不需要的废话,比这家伙还蠢。小朋友追逐自己的想象,我硬去代替他们生活。不碰低鼻子学不得乖,彼此一样。我把信撕成四块,向他还去。早上活活吃了那笨蛋的亏。小子,我得教你聪明起来。拳脚是抵不上我笔杆的。这里太闷,得变着法生出些趣味来。编了一下午神话,换了两个月清静。小良画了几天。荒芜的野地,挺大的一片,前景是幢石山,雾气里可见背着的一组雕像。虚的。我问,“这葬谁?”“魂。行不行?”世间永没有这地方。它存在于被火融去,被浪吞去的人的心上。在小良的心上。他挑了个雪天走。我也上城,但不回家。午饭在老刘家吃了,饭后走去车站。城里人怕死绝了,连畜生都不见一个。我俩精神挺好的。他不愿走了,我巴不得这样。船还早,我们毫无目的地逛着。土山上更没人,山下依稀可数的几只大烟囱在吐着黑烟。一喘一喘的列车南下了,而小良还在我身边。我们嚼着花生。红红的太阳感染了白雪。雪住了,我们不住地谈着。他打开酒瓶,我觉到了凉意。一小队工蚁扛着我吐出的骨头,动作划一,比我们上山伐木时还齐。“广种薄收,我们也一样。”我点了点脑袋。“无收。都怨我们搞丢了尾巴。”小良的脸有些红了,红得好看。“家里的十一月可没这么冷。”“算了吧!”下山时,他滑跌了,蹭破了棉衣却莫名其妙地笑了。“别拽,就这么溜回家。”“臭美!”天报应,我也摔了。船渐隐入夜色,小良和夜一同睡去了。送别不用招手倒省事,第一次。 没见民间面孔十多天了。想他们。只要是人的声音都爱听。小房子里布满了孤寂,好在有些惯了。那天的感觉比现在更强。我讨厌熟人,更讨厌旅馆里那些个浮肿的脸。船开走了。我跟着末班车的辙印回队。雪又下了,掩去地形。我要走,走回我们的土屋,爬也要爬到。爬是爬不到的,灌了一脖子凉雪才明白。我觉得快死了。死是迷人的,生更迷人,但都不在笼子里。死而复生的人最幸福了。既然复生没有保障,我还不想死。我又被叫去提审。这场戏演了一个小时,他们得了几句话,我收获几页纸。法律并不神秘。只是一切都给你安排了。我被判了癌症,什么都不要,只想思想。那次我躺在病床,可苦了,手脚都扎着针,红白蓝黄的鬼东西挤入我体内。我被强奸了,还没处发火。有晚看的那本子邪书真会说,满篇的废话比我还能。人生不是教出来的,它只受生活的开导。真理哪儿都有,就不在这书上。 我总算碰上个好人,好得我今天还记着。她给我开门时,我快是僵尸了。“找谁?”我听出她和我同乡。“找死的。我要进屋。”她略嫌瘦小,我顾不上嫌她,只是贪婪地吃完了面条。她烤着我的外衣,我坐在草上。递上纸烟,她竟受了,吸上口又呛个不住。“你啥时候下来的?”她问。“十七岁。把它扔了吧。”“那得叫我姐姐了。”我什么都能,就不叫人姐姐。我睡了,她守着衣服在写什么。醒了。我感觉到另一个人的心跳,她眼睛是湿的。残雪映亮屋子,我坐起,看着这陌生又温暖的地方。桌上有封寄黑龙江的信。锅里冒着热气。我终于看懂了这堆东西——是彩礼!逃吧,我狼狈得慌不择路。我攫取了别人的权利。而他是幸运的。不论事实如何,不感觉也没痛。我一脚深一脚浅地踏着。我要把这都葬在雪里。 我骂小舒,“你这奴才!”“你只懂狗爱,都不配做人!”“没种的东西,叫母狗看看,没了它你是不是人。”“她不叫母狗。我们没你强,但总算是人。”也许是人,但小舒以一种非人的速度长着,一直长出我的视野,不应该长肉的地方都鼓了出来,正当的美?我快吐了!他终于走了,跟着母狗。我不稀罕。那姓杨的也不是好料,在火葬场看他我更愉快些。他用舌头当锥子朝我脑壳里挤,我头要爆炸了。死罢,我愿你们都是死的,我也不例外。地球的存在无疑是个错误,纠正呀,你们敢不敢! 小良在船尾后没了。土墙上时时有红浪翻出。我逃回家去。江边的白天和夜一样美。但我总晚上去,一直坐到没人。看霓虹灯光渗入江中,水像火山口岩浆,在船的压迫下躲避着,退缩着,一直滚到岸上。每日从家滚到江岸,从江滚到家。我是候鸟,凭着本能。妈倚在枕上,有时睡熟了,脸向着门。我像贼一样轻手轻脚。偶然把她惊醒了,她看我一眼,脱去老花镜,侧转身去睡了。我最听不得了,这无言的责备。我自知太不中用,早先只一味地苛求人生。我懂严于责己宽于律人,却死死不用。我要他们掬出热情,是真的热!我不用拳头去挤,强要的东西算不得甜。我太爱耍自己,耍得不轻。卖我的人虽有却少,他们至多卖去我的皮子。我将自己的灵魂押了出去,朝任何想押的地方。二十世纪的一副灵魂,能换好几打巴掌。感觉与热忱被我典当了,真难赎。我穷得赛过乞丐。徒劳的挣扎。多挨了几棍子。败类!我是一个败类吗?无聊!那时我们常常争论。人世真看不得,失控的人的动作和声音,在瘴烟里混成一片,自信感情是纯正的,当它被人提到相当的高度时,一下子卡住了。不知所措的脸,对视着,在他的脸上照出了我,连抽烟都忘了。复活了:搭讪,紧着脸皮笑一笑。见鬼去吧!人充实时是没必要说话的。说千道万,人最需要的还是饭,我有这肚子作证。昨天他们竟来问姓朱的一帮子。我随口回答说不认识。这伙没种的东西,只懂实惠,比起老师要差远了。老师吃喝嫖赌,差不多五毒俱全了,却不让我们学他。他管自己叫“恶棍”。恶棍教我们正直,谁不笑他。我也笑。可他是好人。有天上课,他真发火了,把蛔虫标本瓶直送到我眼前。“你,还有你们,什么东西!一群穿衣服的虫!是我这混蛋说的!”我毕业前他被人告了,再没见过。这世上什么都能保险,就社交保险公司开不得,非赔本不可。 他们也傻,跑我的专案是不会有出息的,几百块钱丢在水里了。一堆可笑的纸片,花花绿绿,好看是好看,就是当不得干粮。把我当肉卖都值不到几文。何苦。真不干脆。许多的生命被我侵占了,我罪上不知加不加罪。一天两餐,谈不上菜蔬,我毕竟当了剥削者,是有人要我当的。我尽一个生物的所能运动着,并不为什么。背诗,空想,用指甲画画。都没目的。生的本身就是它的目的。我是人,愿意活着,我就不去死,哪怕被人捉到了笼子里。手表、自行车、照相机,让人们用它点缀生活吧,我爱随心所欲地思想。这里没有义不容辞的责任,也没伪善和难堪,少有的好地方。可惜,我住不长的。 怕是病了,浑身没一处地方自在。我不找看守。随它吧,人生难免要吃些苦的。妈妈病重的时候,我趴在病床边上。健康人在这里是睡不着的,垂死者的呻吟,黑暗中听了心惊肉跳。妈也睡不着了,轻声讲我们家过去的琐事。我小时候家穷,生我时家里都呆不住蚂蚁。妈从没给自己借过一文钱,为的全是弟弟和我。我下乡,她靠借债来为我置行装。我死也不要。妈哭了。我们穷惯了。别人在窗里吃喝,我饿着肚子不眼馋,别人穿红戴绿,我冻着身子不叫冷。没有物质有精神。妈教我,穷卖了骨头也别低头。妈死后,我四处乞贷,遭人白眼。我把自己的生命也典当了几年。为了躲开这两处屋子,我什么都干了。妈妈躺在多少人躺过的地方,一条白布把我们永远分开了。两代人的隔阂被白布所代替。我要妈妈,哪怕是一声呵斥呀!小良在船尾后散开了血,我没见到,我被他的影子赶出土屋;我是看着妈妈死的。世界虽大,没有存我的地方。这就是家,舒适却没有温暖。这里有妈妈的形迹但没了妈妈。弟弟玩牌去了。我垮了。叫作朋友的这时从不知什么地方都钻了出来。假惺惺的话我也说过,再没比这更难听的了。这些对我没半点用处,滚吧,滚回你们一贯的道德里!我穷凶极恶,又虚弱不堪,靠在床上。别理我,除非你们死了老子娘!我快不会哭了,只除了想着。在母亲跟前,我一直是个孩子。每逢妈生日,我买来面条,一个人慢慢数着。是妈的忌日,便写上半首诗或一句话,望空烧去。今年不行了,我也去不成乡下。阎王要走了他俩,却放我在此。最先的死者是幸福的,你们回来呀! 没有家了。我什么都不要,只身回到土屋。要赎回自由。我一天在井底十二个小时,任身子在空气中抖瑟。戒不了烟就抽烟丝。每天当我啃完第十二个馒头时,人快瘫了。我只有黑夜。自由像井底的矿灯一样。 “谁写的?”“难说。”“这是什么意思?”“忘了,忘得一干二净。”“你这些,都哪儿来的?”“路上捡来的。火车上听人说的。我写的。”“指出来。”“我写了页码。”“你要后悔的!” 我于世上是个无债的人,唯欠了自己许多。有人欠我更多,一贫如洗。儿时耀眼的理想,欲望,青春——一座死火山,我不会喷发。好多年了,似醒非醒。这里不分四季。外面春天了?我瞎猜猜。我这出戏该完了吧。春天下不下雨?也会有人叫我去恋爱的。她长得像个女的,眼睛厉害却不负责。不用管它。到我终于信以为真时,她走了,说见了男的害羞。害羞倒是美德,可惜没能传给她的女儿们。她们是一条露底的水沟,霸着我大脑的一隅。 我怕是不行了,骨头像发乱的纸牌。不想动就不动。这世上有千万的好人,没刺也不粘。懂得不多的有上帝的心肠,懂得多的像平民一样。只是我们在相互规避着。 我彻底醒了。昏灯下睁大两眼,透过泪,我看到许多熟识的脸。目光的剑影逼人,我缩作一团。妈妈!小良!四周无援。冷漠,无奈,嘴角隐隐的笑,敌意。我听见鼻孔里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响,要胀破这间囚室……打!心在沉沦。我要打得他们同我一样。湿重的雾哟,压死人!姐姐!我找到了。二十年的胡闹,累了,我要休息。我们一起退缩到儿时。你小我更小,坐着,永远默默的。 我不在纸上写她的名姓。关于她,我太自私了。和姐姐一起,我才是我。我们不懂世俗,忘了炎凉。她洗着我积年的尘垢,抚平伤口。我们不作声。啥也不要,这里是纯粹的自然,比雪白,比泪清。我知道你,静静地生活在自己的北国,几千里外。只有你,明白我的赤诚与荒唐,扎着小辫,像安闲的梦。我死去的灵魂,是你无名的精神伴着。我感觉到了……天地淡了。我们。宣判。“判决书。83——1022号……” 我看见你了,站在小船上。我要游向你!接我吧。“依法判处该犯……” 姐姐! F,F,F1F走得匆忙,只没把黑皮包忘了。F不是个健忘的人。F的头很大,锁骨也很大,大拇指也很大。F走着,见一辆车子驶来,手一招,坐了进去。车轮有时转有时不转地把他拉到了火车站。 剪票后,F看了一下车票。F次列车,F站台上车。十个叫F的站台上停着十辆叫F的列车。F低头看了一下皮鞋,顺着鞋尖指示的方向上了火车。 车厢不挤,F亲眼看到的。F上车后走在过道上,向车尾走去。走。走。走。走不通了,F回过头,朝车头走。F走到第三圈时,火车开了,他顺势坐到一个空位上。手腕上的表正指着F点F分。 “啧啧啧,准得很!”F赞叹不已。 “你上哪儿?”对面座位上的小妞儿问。F想,她算不得好看,那耳垂生得真不赖。他顺着她的耳垂看下去。还好看,真好看,女人有的她全有了。她是个正常的女人。这么说,没什么可看的,真他妈的庸俗。 “你叫什么?”F恶狠狠地问。 “F。” “你就不能叫点别的什么吗?” “好吧,那就叫别的。”F想了想,“就叫F吧。” “这还不错,”F说,“这才像话。这名儿的写法和读音都非常性感。”F在空气里画了个F。 “你上哪儿?”F问F。 “F市。” “F市?远吗?”她说,“我去F市,去上厕所。我比你幸运多了。” “是的,我比你幸运多了。”F同意了。 “是的。” “是的。” “是的。” F又感到庸俗。又感到放荡。是的,又放荡极了。比干什么,怎么干都放荡。 F顺势在椅子上躺下。椅子不够长,他的脚只好伸到过道对面的椅子上。F喜欢这个姿势。 “我也躺下,”她说,“和你说话,不躺下是很不礼貌的。我是个有家教的F。” “躺吧,”F不耐烦了。“你把椅子挪到我身边,否则就谈不上家教。” “我挪了。挪不动。” “那就是你的过错了。” F沮丧地点点头,表示同意F的看法。 有人走来,从F的腿上跳过去,像个袋鼠。跳过去之后,他又折回来,从F腿下钻了过去,像个老鼠。 F摸了摸下巴,胡子不见了。他吃惊地又摸了一下,不见了好多胡子。糟糕得很,剃须刀忘了。本来是不该忘的,他本是个很健忘的人。 “F,”F说,“你懂得怎么剃胡子吗?” “用刀。刀是好东西,一下子就F完了。” “我忘了带刀了。我有一个很好的电剃刀,只要停电,它总把我的胡子剃光的。” “没有刀就没办法了。我也没有办法。没有刀。办法在刀上。刀就是办法。没有刀,你和我也没有了,胡子也没有了。没有胡子,有刀也不管事儿。你和我都是没用的。连刀都没用。” “说真的,你是一把刀就好了。”F叹叹气。 “这不是你的过错。” “你说得对。你终于说对了。” “我也没想到我会说对的,真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冒犯你。” 哎呀呀,真庸俗,庸得很俗呢! F看着F。她正把腰前挺,两手抓住裙子的腰带,兴趣盎然地转个不停,越转越快,庸俗透了!她庸俗得不知道自己竟会如此庸俗。也就是说,太美啦! 火车靠上了F市。没人下车,却上来了很多人。他们朝F的裙子里指指点点。F恼透了。太不够朋友喽。她不再转那裙子,爬了起来,叫F抱住自己,把自己从窗口塞出去。她喜欢被人塞出去。 F的脚还没沾地,就被一个大胡子抱住了。那胡子是那种黑,黑得伤心。大胡子抱住F,高兴得哭丧着脸,把她抱进了厕所。 “你等我很久了吗?”F在厕所里问。 “等到胡子都这么长了,等得胡子都黑黑了。”F蹲在她身边回答。 “你叫什么?”F问。 “F。” “噢,F,我太爱你啦!你给我滚出去!滚,滚,滚,滚他妈的!我是爱你的,为了你我真可以死,为了死我也真可以爱你,你比死F多了……” F没听全。火车开了。风刮过来的风是逆风。他醒悟到,逆风时最好不要去偷听,否则会伤风的。他伤不得风。有一回伤风,伤得真可以,连脚癣都并发出来了,整个肚子没一块干净地方。 F想着F。她多老呵,老得妩媚动人,老得把脸皮绷开了足以蒙住一个硕大的屁股。那条长裙也真叫美呢,美得F想吃它下去。 “你可以在这儿坐吗?” 走来了一个彬彬有礼的F。F刚才就注意过他了。他刚才不动声色地看着F的裙子里面,弯着腰看,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F很受感动。 F坐下了。 “你就是F吗?”F问。 “是我。是在下。” “初次见面。” “老朋友,是初次见面。您的记性真好,F先生。” F突然想到了礼貌问题,F不再理他。F看着窗外。 “您要来一点吗?”F邀请道。 F看见了面包。黄的。香的。美极了。F伸出了帽子。 F用手在面包上摸了一下,胳膊运动到帽子上空,撒下几颗面包屑。F忙把手指在嘴里舔湿,像捉虱子一样把面包渣一一沾住。手指含在嘴里,半天不肯拿出来。 “啧啧啧,很好吃的来,像盐一样好吃。盐也不过这个味了。” “那就再来一点,”F彬彬有礼地邀请道。“我也说不那么好吃,确实如此,吃奶也不过如此了。” “口淫也不过如此了。啧啧啧!” “没错儿,您比F派诗人还F,您是个大人物,F级的,F得爱煞我啦!” F捧着面包,彬彬有礼地退走了。 F第一次觉得竟会这么庸俗,直庸俗得心花怒放。 F站起身来。他很想来个比喻,来个妙透了的比喻,送送那位F先生。 “他像……一块剁下来的耳朵?”不够庸俗。F有点沾沾自喜。“他像一段……猪的大肠杆菌?”更糟。糟得不能再糟了!F才思枯竭,想装作在生自己的气。 “他——像我!” F极了!天上天下绝不会有这般妙语了,比放屁还妙。前有古人,后有来者。“他像我!”啧啧啧,幸亏自己想得出来!妙语连篇呀!F深深地陶醉了。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F觉得这手淫真痛快极了。F认为,自己得了性冷漠症,冷漠得如痴如狂。 F看了一下表,已F点F分了。 走道上过来了一个餐车女郎。他叫住她。手指在她指甲上轻轻搔了一下。他喜欢这种色情透了的动作,充满了哲理性。凭这个动作,准能得诺贝尔和平奖,得奥斯卡金像奖。 F女郎深情地挖了挖生在F脸上的一对鼻孔,递上菜单。上面共有八个菜:F,F,F,F,F,F,F,F。有五种酒:F,F,F,F,F。他用指头点了一下。F不等他点完,已开好票。F付钱。 F走到餐车。服务周到得很,八种菜和五种酒都有放在橱里的样品。他看了一眼,研究了好一会儿,认为它们没有丝毫差异。也就是说,怎么吃都占了便宜,一看就知道能滋阴壮阳。“干脆!”F啧啧了几声,坐到位子上。 那盘菜真色情极了,像情窦初开的老处女。F喜欢这套,捺着性子将它吃完。他边喝酒边打哈欠。酒一滴一滴地掉进胃里,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F讨厌这种声音。它令人神往。 桌子对面坐着两位什么。F觉得自己智商很低,怎么也弄不清F们的性别。 F们在反反复复地唱着一首歌:一个大来一个小, 一个大来一个小, 大的大的大大大, 一个大来一个小, 一个大来一个小, …… F不由自主地也跟着哼上来,F很想教教那两位F。哼着歌喝酒可太容易了。他把酒往前一泼,浇在两位F的头上。请他们喝吧,他想。他想,请他们喝。 F坐了一会,看看那两位F只顾唱歌,丝毫没有回请的意思,便把尾巴夹上走开了。庸俗透了!一个大来一个小, 一个大来一个小, 一个大来一个小, 一个大来一个小, …… 2F也闹不清自己怎么会下车的。 F记不清车子已经开过多少个F市,一高兴就下了车。 F的脚还没沾地,就被F抱住了。 “你可来了!”她说着,顺便做了个媚眼。 “噢,你来了。你换上裙子了?” “我是在厕所里看见你下来的。我讨厌裤子,连内裤都讨厌。”她说着,掀了一下裙子。裙子里穿着长裤。 庸俗!F很不乐意地想念着。 “我连游泳都爱穿裙子。我很风骚。是吗?你得夸我几句。” “你骚透了,你这个骚货!你这个假正经!贱胚!”F喜欢她。她真值得自己一夸。 “我开好了旅馆。那旅馆真不坏,干净得恰到好处。” 连旅馆都开好了,F想,果然是假正经。真正经的姑娘们没一个会不开旅馆的。他觉得自己才叫正经呢。他很想到旅馆去,和她睡上一通,也就是说,睡不睡都可以将就。 F领着F散步。F和F经过一幢又一幢F楼。两个F都懒得说话。F摸了摸鞋跟,薄得恰如其分了,他不走了,将F交给F楼色迷迷的看门人,进楼去了。 进F门之前他打听了一下,事情归F办公室处理。F摸出在餐车里拿来的那张擦手纸,擦了擦耳朵,谦逊地把它擦得光可鉴人。擦完,F将纸给了看门的F,作为指路的小费。 F进了F楼,抬头看见门上有一个绝大的“F”,推开门,里面坐着一个老头,捧着报纸睡着了。他想叫醒他,也就是说,不叫醒他是对的。电话铃响个不停。F将话筒挂到老头的脖子上,还绕了几圈。做完好事,F生怕老头发现自己,要抄工作单位和本人姓名,要验明正身,要送表扬信。F羞怯地走了。 对面的那扇门上也是同样大小同样字体的一个“F”。F回头看了看老头,溜进门去。 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在玩着,旁边坐着的大概是他姥姥。小子举着图章,往老太婆皱皱巴巴的脸皮上盖了一下又一下。老太婆的脸皮红得像来了月经。她抱起小子,撩起衣襟,把长长的奶头塞进他嘴里。小子还在盖章。 她做了个手势,请F来吸她的另一个奶。F思考了一会儿,表示能力还欠缺。她朝F和蔼地一笑,不再拒绝他了。F边看她边走着。 前面的门上有一个同样大的“F”。 F走过了许多F门,运气坏透了,一点新鲜的都没看到。他沮丧极了。直到看见一个庞大的挂着F牌子的厕所,心情才稍微开朗一点。那里臭气宜人,声音色彩无一不令人神往。 F数不过来,有多少F蹲着。他也很想蹲上一蹲,但变换着的霓虹灯下,男女老少没一个愿把裤子提起来的。F想,整个阿美利加就数这儿最宜人了,F想。 F找了块人烟稀少之处,解开皮带,往四周使了使劲,挤着蹲了下去。一边蹲着,一边津津有味地阅读前面那个F的屁股。它生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才,比读莎士比亚还庸俗。 F知道,今天怎么可能找不到自己要找的地方呢?F想,还是回去吧。他试了试,居然还站得起来。F勇敢地站了起来。F抓过前面那F的帽子,在裤裆里胡乱抹了几下,又给F戴正。不断地有F进来。为了蹲下去,F和F打成一片,互骂互打互咬。F恋恋不舍地站了起来。我真傻透了,F想。不过,还是站了起来。F倒退着从来路走了回去。路过F室的时候,F留意了一下。小子他姥姥的奶头还挂着,又鲜又嫩。月经还没过去。电话铃响着,和老头的鼾声响在一块儿调情。 门房见F出来,把F手里的黑包没收了,塞给他一卷手纸。事情办完了,F高高兴兴地收下纸,领着F走出大门。 她的裤子太绷了,这会影响发育的。F很关切地想。那种气体很难升腾。这是个新的伟大发现,F很有点得意洋洋。这课题,可以上《操×》杂志,可以换一块牛粪大的勋章。 F将F领到旅馆。F拿了牌子,找到F号房间,推开门,只见里面有一对F在做庸俗的事情。真妙!他们关上门,再找。找到了空的房间空的床,空气也空得很。 F和F边谈边脱衣服,很快脱到没什么可脱了。他们呆了半晌,只好住手。 F摆好了姿势。 F突然觉得,自己忘了该怎样干。他想得好苦,想也想不起来。 “F,你还记得怎么干吗?”他问。 “我干得太多了。忘啦!” “真的记不起了么?” “记不起了。没法记起。” “再想想。” “那是你的事。” “你能提个头也是好的。你应该启发我。这不是你的责任。” “真对不起,我实在记不起了。”F觉得惭愧。 “那只好算了。”F轻松地说。 “算了。” F收回姿势。她觉得姿势摆久了没意思。 “你真的一点儿都记不起来了么?”F问。 “记不起了。”F心平气和地回答。 “你刚才难道没看清楚吗?” “我没在意。”F觉得有点遗憾。“你一定看清楚了。” “我是看仔细了,”F只好坦白,“所以,我也忘记了。我是个老手,难怪不忘不也忘记不了。” “那是没办法的事情。这种事情,很难记住的。” “无所谓快去再看一遍,F,或者我跟你一起去,我们边看边教他们。我不是很笨的,你知道。” F爬起来,开始穿裤子。F看着她穿,觉得这整个过程统统庸俗极了。啧啧啧,够瞧的,够味!F草草套上衣服,领带都没系。出门时把门大开着,F的叫声传过来,一幢楼的人都听到了,不过谁也顾不上来看她。他们都在加紧F。这样,她叫了几声也就不叫了,重新把衣服脱去,躺到床上,摆好姿势。3F走到街上,幸福地招了招手,上了汽车。汽车轮子有时转有时不转地将他拉到了火车站。 剪完票,F在站台上闲逛着,直到开车铃响才跨上F次火车。火车开动了,开得飞快。F找了半天,找到个空位子坐了下来。 很奇怪呀,车厢里人少得很。窗边的小几上放着杂志,烟盒,扑克,象棋,避孕丸,毛巾,水果,只是没有人。F走过去,把一样样东西放在鼻子下嗅嗅,气味都不好闻。他很想偷上一两样,如避孕丸一类的补药。一切都没人看管,偷盗也没多大乐趣极了。何况,他想不起这丸药是干什么用的。他把它放在耳边听听,没听出什么名堂。这可叫人心烦。 火车轮子有时转有时不转地拉着他,F觉得自己很闲,闲得像有权有势的人一样,他想生出点是非。F知道,是非是没有的。 一个F市过去了,又是一个F市。他一一数着。数到后来,自己都不耐烦了。五,六,七,八,那是小朋友的游戏,他觉得太棒了。F一个劲地数下去,数到后来终于数到了一。 F觉得“一”这个数是很神秘的。“一”像躺着的小妞,像一条吐着血的刀伤,像一根老式鸟枪。总而言之吧,有什么,它就像什么。它除了跟自己不像,什么都不像它。它竟然也庸俗得可怕。 F独自玩了一阵扑克,自己输给自己不少钱。他把钱统统倒了出来,不够。他只好把它从这个口袋挪到那个口袋,来回挪了三遍。F在玩牌方面向来是不大精明的。F在钱上也不精明。因此,F老是不愁钱花。 还是深深地庸俗。 看来,没法不庸俗。只有庸俗这条路了。F觉得自己身上的那股味儿就庸俗得要命。他把手举到鼻子底下,美美地吸了一口,就打了三十个喷嚏。那味儿简直能熏死死人。F把头伸出窗外,对着路基整整恶心了一刻多钟。 F再也不敢拿那些扑克了。扑克上的那种味道和自己手上的一模一样,真是玩不得。他脱下鞋袜,才把脚抬高那么一吋左右,立刻又只好把头伸出窗外了。大灾难!真是莫大的灾难极了的乐子。F甚至闻到了自己鼻子发出的味道。他强忍着恶心。看来,臭也会传染的,就像传染性怀孕。大脑也开始发臭不堪。凡是稍稍一想,立即变得臭不可闻。想什么臭什么,一臭到底,臭到不能再臭了。F刚想说“真庸俗”,一下子发现连“庸俗”这个词也是臭极了的,无论想它还是说它,都臭不到了家。“啧啧啧!”F乐开了。 F绝望透了,也就是说,他乐意得很。他庆幸自己居然也臭了起来,而且臭得那么彻底。臭得可真有水平!F连连夸奖自己。 F很想找个人,交换一下彼此的臭味。他来到乘务员室门口,一脚踢了进去。没有什么乘务员,只有一个十多岁的小妞,睡在自己的衣服上,正摆着姿势。她见了F,异常伤感地说着。F很想退出去,因为那F臭得并不可以,也就是说,臭得无与伦比,臭得极有水平,比自己强多啦。F想,F闻到我的臭味就会自惭形秽的,她简直没怎么臭过。 “你到底来了,我想,你不会不来的,我知道你到底来了。”F躺着,懒洋洋地说。 F在她身上高出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推了推,让她睡进去点,然后在她身边大模大样地坐下。 “你叫什么?”F问。 “F。”她骄傲地说。 这名字很有点新鲜感,F想。 “你懂什么叫姿势吗?”F火了,“看来还得你教教我,来吧,学着点儿,可受用啦!” F扯出她身下的衣服,将她一把拎起,利索地给她套上。 “够了够了!”F大叫。“再来一个!求求你,再来一个!” “你懂个屁!你给我趴下,我说了,你要进修就快趴下。我等着你来教我,我等不及了!” F把自己的衣服一层层脱下,仔仔细细叠好。F把衣服抖开,将它一层一层仔仔细细套到她身上。衣服够长的,裤腰能把她的头给遮没。F想,这够淫荡的,比刚才淫荡多了,比看不见肉体淫荡多了。F没有了。F沉溺在一片无边的淫荡的肃穆气氛里沉溺。 F在裤腰里叫唤着,嗲声嗲气地哼哼着。F没有被激怒,再恶毒的诅咒他也不会发怒。F看着自己精光的身子,高兴得肺都气炸了。 F觉得还是出去的好。F知道,自己刚才的行为,犯了轮奸幼女罪。犯罪是很叫人快活的。这种同性恋伤透了脑筋。尤其是对幼女干了点什么。F对同性的幼女从来不感兴趣。否则,他说什么也不会挑上这个时候轮奸F的。 其实,F想,宁愿她来轮奸自己的。自己才是块老牌子的轮奸的料。要不然,让她自己轮奸自己。F轮奸F是件好事。这已经很大众化了,报纸对这种新闻早已不屑一顾。那些狗报尽会拍自己轮奸自己的照片,这是很不公平的。整个阿美利加数这最为公平了。 F爬遍了整列火车。F到了车头,守车上F也去了,一个人也没看到。看来,这列火车的生意是做足了,钞票大大地有啊。F尽可能把四肢展开,还把头颈伸长,想占住所有的空间。浪费是不好的。F没能占满。F很得意地看着空余的地方,感触多得就同身上奔流着的浩瀚的尿液。惭愧得很吗?F肯定地自问。 车厢的外头倒是比较合F的胃口。一幢幢F式的大楼盖在F型公路边,说它多F就多F。F市一个又一个地闪了过去。 停车的时候,F懒得和月台上的F打招呼或点个火。点火顶个屁用,连屁都不值。F嫌恶地看着他们。他们从头到脚都用布头和塑料和金属包裹得像个娼妓,一丁点儿皮肉也不外露。F惶惑了。F没法闻到他们是不是有F的那股宜人的尸臭,F也没法断定他们是男F或女F。F痴爱男人。F为自己不是同性恋者而遗憾,这样,不爱男人才怪得怪得很呢。 F们非常合乎礼仪地用勃起了的潜望镜瞄着F的身体,一平方吋一平方吋地读着,看过来看过去,终于在一个地方打住了。F很想让他们再看一会儿,但是火车扭动了,开出五十公尺才停下。F们恋恋不舍地追了上来,F把头伸出窗外,眼睛贴着潜望镜的镜头。F走运极了,他什么也没有窥见,连一片脚趾甲也没看到。F想,真清楚极了,清楚到还用得着去想吗?非常非常清楚!看得真叫过瘾!F虔诚地把避孕油膏都涂在镜头上润滑润滑。 F打了个哈欠。火车一扭动他就打开了,一个接一个地打,两个两个地打着哈欠。打得庸俗无比。F在两对哈欠之间瞥了一眼座位上的那卷手纸。手纸就是不赖,躺着,摆好了姿势,摆得一丝不苟妩媚极了。这姿势够标准的,F想,没见过更好看的姿势了。摆得和F一样。没有人能摆出不同的姿势来了。摆出来的姿势都一模一样。F想,摆得好!好极了!极到顶了!顶到F了! F恨这火车实在叫人庸俗得受不了,他非爱上这个鬼地方不可,他一定不能忍受了。早知道这样,F想,还不如蹲在那厕所里读读屁股,说不定,自己能有机会臭得更入骨一些。没什么地方比厕所更叫人自在的。F突然想到,厕所失去了他,说不定厕所在感叹不已呢。一定是这样的,要它不忘记自己是不可想象的。 F看着车窗外的站牌。他闹不清自己该在哪个F市下车,下了车也搞不清自己该回哪幢F楼。F早说过,自己不是个健忘的F。F现在清醒到毫无神志可夸耀。F可不是小妞。小妞是F。为什么要偏偏去盼着不下车呢,也就是说,不下车也很庸俗。F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列车庸俗得太差劲。F知道自己再也不会搞清楚了,不是F的F市决不下去,F是个很有原则性的F。F顺势在椅子上躺下,摆不摆姿势都一样,反正总要被F轮奸的。F! 火车轮子时转时不转地拉着F。F市之后的F市。F很觉得好奇。F看了看手表,不算太晚,F市之外的F市。才F点F分F秒。F知道自己就要到了,这火车头一点毛病都挑不出。这是F亲鼻闻到的F。前方就是F市,F市前方就是F市,F市后方就是F市,F市前方就是F市,F市前方就是F市,F市前方就是F市。没有比这个更F的F啦! F!F!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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