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汪曾祺 日期:2016-03-08 11:04:49
★汪曾祺,在自创的艺术形式中达到完美的大师级作家。其小说,被称为中国现代小说足以傲世的极少数重大收获之一
★在汪曾祺先生自编文集基础上修订,注重系统性及版本价值。
★由连续两届获得“中国美的书”设计师张胜先生精心设计,典雅大气,装帧雅致温润,布面精装,尽显纯正文学趣味。
★编校者精益求精,耗费十年心血,参校作者手稿、手校本及各种文集,力求当代文学新善本。
本书简介:
汪曾祺和沈从文一样,是那种培养作家的作家,是二十世纪下半叶在自己独创的形式中达到艺术完美的惟一大师级中国小说家,其成就不亚于被国人津津乐道的博尔赫斯。他对白话文的贡献是的,文字干净而传神。他的小说作品“肯定是中国现代小说足以傲世的极少数重大收获之一”。
《菰蒲深处》是一部献给故乡的情歌,以汪曾祺故乡高邮为背景。经历风雨的老人,深情回顾故乡,只书写熟悉的故乡人和故乡事,发掘卑微生命里的坚韧,恬淡而自足,机智而淳朴。这本“献给家乡”高邮的书,包括《异秉》《受戒》《大淖记事》《岁寒三友》等名篇。此次重编,仍遵循作者当初的编选原则,以高邮为背景的主要作品悉数收录。
本书编者在汪曾祺先生自编文集的基础上编选修订,尽可能保留了各种文集本身的趣味;每部文集各自独立,又具一定的系统性;可以满足各个层面的汪曾祺先生的读者,也具有相当大的版本价值。
作者简介:
汪曾祺,江苏高邮人,一九二〇年生。-九三九年就读于西南联合大学,为沈从文先生的及门弟子。约-九四〇年开始发表散文及小说。大学时期受阿索林及弗吉尼亚?吴尔夫的影响,文字飘逸。以后备尝艰难辛苦,作品现实感渐强,也更致力于吸收中国文学的传统。毕业后曾做过中学教员,历史博物馆的职员。一九四九年以后,做了多年文学期刊编辑。曾编过《北京文艺》《说说唱唱》《民间文学》。一九六二年到北京京剧院担任编剧,直至离休。著有小说集《邂逅集》《晚饭花集》《菰蒲深处》《矮纸集》,散文集《蒲桥集》《晚翠文谈》《塔上随笔》《独坐小品》《旅食集》《逝水》等。
目录:
…………427 编后记…………430曾祺的创作,不论采用何种形式,其精神所寄是“诗”。无论文体如何变换,结体的组织,语言的运用,光彩闪烁,炫人目睛,为论家视为“士大夫”气的,都是“诗”,是“诗”造成的效果。
曾祺在文学上的“野心”是“打通”,打通诗与小说散文的界限,造成一种崭新的境界。
——黄裳(著名散文家,藏书家)
汪曾祺的小说,什么都平平淡淡,但读完之后你却不能平静,内心深处总会有一种隐隐的激动,沧海月明,蓝田玉暖,不能自已。
——李陀(著名作家理论家,评论家)
汪先生的好,是如今大多数中国作家身上没有的好。他那种夫子气,文士气,率性而真切,冲淡而平和,有大学而平易,阅人阅世深厚而待人待物随意。
——何立伟(著名作家)曾祺的创作,不论采用何种形式,其精神所寄是“诗”。无论文体如何变换,结体的组织,语言的运用,光彩闪烁,炫人目睛,为论家视为“士大夫”气的,都是“诗”,是“诗”造成的效果。
曾祺在文学上的“野心”是“打通”,打通诗与小说散文的界限,造成一种崭新的境界。
——黄裳(著名散文家,藏书家)
汪曾祺的小说,什么都平平淡淡,但读完之后你却不能平静,内心深处总会有一种隐隐的激动,沧海月明,蓝田玉暖,不能自已。
——李陀(著名作家理论家,评论家)
汪先生的好,是如今大多数中国作家身上没有的好。他那种夫子气,文士气,率性而真切,冲淡而平和,有大学而平易,阅人阅世深厚而待人待物随意。
——何立伟(著名作家)
在某种意义上,我们说汪曾祺是个红色年代的士大夫。
他只是在荒芜的岁月里恢复了某个文化的传统与趣味。在小说叙述模式上不及茅盾的恢弘,在文字的精约上也弗及废名与张爱玲,但他找到了属于自己也属于众人的恬静洗练的世界。
在他看来,这个世界可能更接近于自己的本真,也接近于常人的本真。也缘于此,他那里流动的确是清美的意绪。
——孙郁(著名评论家,鲁迅研究专家)小姨娘小姨娘章叔芳是我的继母的异母妹妹。她比我才大两岁。我们是同学,在同一所初中读书。她比我高一班。她读初三,我读初二。那年她十六岁,我十四。但是在家里我还是叫她小姨娘。章家是乡下财主。他们原来在章家庄住。章家庄是一个很大的庄子。庄里有好几户靠田产致富的财主,章家在庄里是首户。后来外公在城里南门盖了一所房子,就搬到城里来了。章老头脾气很“藏”,除了几家至亲(也都是他那样的乡下财主),跟谁也不来往。他和城里的上代做过官,有功名的世家绅士不通庆吊。他说:“我不巴结他们!”地方上有关公益的事情,修桥铺路、施药、开粥厂……他一毛不拔,不出一个钱。因此得了一个外号:“章臭屎”。章家的房子很朴实,没有什么亭台楼阁,但是很轩敞豁亮。砖瓦木料都是全新的。外公奉行朱柏庐治家格言:“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要内外整洁。”他虽然不亲自洒扫,但要督促佣人。他的大厅上的箩底方砖上连一根草屑也没有。桌椅只是红木的(不是“海梅”、紫檀),但是每天抹拭,定期搽核桃油,光可鉴人。榫头稍有活动,立刻雇工修理。章家没有花园,却有一座桑园,种的都是湖桑。又不养蚕,种那么多桑树干什么?大厅前面天井里的石条上却摆了十几盆橙子。橙子在我们那不多见。橙子结得很好,下雪天还黄橙橙的挂在枝头,叶子不落,碧绿的。章家家规很严,我从来没有见过外公笑过。他们家的都不会喝酒。老头子生日、姑奶奶归宁,逢年过节,摆席请客,给客人预备高粱酒,——其实只有我父亲一个人喝,他们自己家的人只喝糯米做的甜酒。席上没有人划拳碰杯,宴后也没有人撒酒疯。家里不许赌钱。过年准许赌五天,但也限于掷骰子赶老羊,不许打麻将,更不许推牌九。在这个家里听不到有人大声说笑,说话声音都很低,整天都是静悄悄的。章家人都很爱干净,勤理发,勤洗澡,勤换衣裳,什么时候都是精神饱满,容光焕发。章家的人都长得很漂亮。二舅舅、三舅舅都可称为美男子。章老头只是一张圆圆的脸,身体很健壮,外婆也不见得太好看,生的儿女却都那么出众,有点奇怪。我们初中有两个公认为最好看的女生。一个是胡增淑,一个是章叔芳。胡增淑长得很性感,她走路爱眯着眼,扭腰,袅袅婷婷,真是“烟视媚行”。她深知自己长得好看,从镜子面前经过,反光的玻璃面前,总要放慢脚步,看看自己。章叔芳和胡增淑是两种类型。她长得很挺直,头发剪得短短的,有点像男孩子。眼睛很大,很黑,闪烁有光。她听人说话都是平视。有时眨两下眼睛,表示“哦,是这样!”或“是吗?是这样吗?”她眉宇间有一股英气,甚至流露一点野性,但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她给人的印象还是很文静,很秀雅的。她不知为什么会爱上了宗毓琳。宗毓琳和他的弟弟宗毓珂都和我同班。宗家原是这个县的人,宗毓琳的父亲后来到了上海,在法租界巡捕房当了“包打听”——低级的侦探。包打听都在青红帮,否则怎么在上海混?不知道为什么宗家要把两个儿子送回家乡来读初中,可能是为了可以省一点费用。和章叔芳同班有一个同学叫王霈。王霈的父亲是个吟诗写字的名士,他盖的房子很雅致。进门是一个大花园,有一片竹子。王霈的父亲在竹丛当中盖了一个方厅——四方的厅,像一个有门有窗的大亭子。这本是王诗人宴客听雨的地方。近年诗人老去,雅兴渐减,就把方厅锁了起来,空着。宗家经人介绍,把方厅租了下来,宗家兄弟就住在方厅里。宗家兄弟也只是初中生,不见得有特别处。他们是在上海长大的,说话有一点上海口音,但还是本地话,因为这位包打听的家里说的还是江北话。他们的言谈举止有点上海的洋气,不像本地学生那样土。衣著倒也是布料的,但是因为是宁波裁缝做的,式样较新。颜色也不只是竹布的、蓝布的,而是糙米色的、铁灰色的。宗毓珂的乒乓球打得很好,是全校的绝对冠军。宗毓琳会写散文小说,摹仿谢冰心、朱自清、张资平、郁达夫。这在我们那个初中里倒是从来没有的。我们只会写“作文”。我们的初中有一个《初中壁报》,是学生自治会办的。每期的壁报刊头都是我画的。《壁报》是这个初中的才子的园地,大家都要看的。宗毓琳每期都在《壁报》上发表作品(抄在稿纸上,贴在一块黑板上)。宗毓琳中等身材,相貌并不太出众,有点卷发,涂了“司丹康”,显得颇为英俊。小姨娘就为这些爱了他?小姨娘第一次到宗毓琳住的方厅,是为了去借书,——宗毓琳有不少“新文学”的书。是由小舅舅章鹤鸣陪着去的。章鹤鸣和我同班、同岁。第二次,是去还书。这天她和宗毓琳就发生了关系。章叔芳主动,她两下就脱了浑身衣服。两人都没有任何经验。他们的那点知识都是从《西厢记·佳期》、《红楼梦·贾宝玉初试云雨情》得来的。初试云雨,紧张慌乱。宗毓琳不停地发抖,浑身出汗。倒是章叔芳因为比宗毓琳大一岁,懂事较早,使宗毓琳渐渐安定,才能成事。从此以后,章叔芳三天两头就去宗毓琳住的方厅。少男少女,情色相当,哼哼唧唧,美妙非常。他们在屋里欢会的时候,章鹤鸣和宗毓珂就在竹丛中下象棋,给他们望风。他们的事有些同学知道了。因为王霈的同学常到王霈家去玩,怎么能会看不出蛛丝马迹?同学们见章鹤鸣和宗毓珂在外面下象棋,就知道章叔芳和宗毓琳在里面“画地图”——他们做了“坏事”,总会在被单上留下斑渍的。没有不透风的墙。小姨娘的事终于传到外公的耳朵里。王霈的未婚妻童苓湘和章叔芳同班。童苓湘是我的大舅妈的表妹。童苓湘把章叔芳的事和表姐谈了。大舅妈不敢不告诉婆婆。外婆不敢不告诉外公。外公听了,暴跳如雷。他先把小舅舅鹤鸣叫来,着着实实打了二十界方,小舅舅什么都说了。外公把小姨娘揪着耳朵拉到大厅上,叫她罚跪。伤风败俗,丢人现眼……!才十六岁……!一个“包打听”的儿子……!章老头抓起一个祖传的霁红大胆瓶,叭嚓一下,摔得粉碎。全家上下,鸦雀无声。大舅舅的小女儿三三也都吓得趴在大舅妈的怀里不敢动。小姨娘直挺挺地跪在大厅里,不哭,不流一滴眼泪,眼睛很黑,很大。跪了一个多小时。后来是二嫂子——我的二舅妈拉她起来,扶她到她的屋里。二舅妈是丹阳人。丹阳是介乎江南和江北之间的地方。她是在上海商业专科学校和二舅舅恋爱,结了婚到本县来的。——我的外公对儿子的前途有他的独特的设想,不叫他们上大学,二舅、三舅都是读的商专。二舅妈是一个典型的古典美人,瓜子脸、一双凤眼,肩削而腰细。她因为和二舅舅热恋,不顾一切,离乡背井,嫁到一个苏北小县的地主家庭来,真是要有一点勇气。她嫁过来已经一年多,但是全家都还把她当做新娘子,当做客人,对她很客气。但是她很寂寞。她在本县没有亲戚,没有同学,也没有朋友,而且和章家人语言上也有隔阂,没有什么可以说说话的人。丈夫——我的二舅舅在县银行工作,早出晚归。只有二舅舅回来,她才有说有笑(他们说的是掺杂了上海话、丹阳话和本地话的混合语言)。二舅舅上班,二舅妈就只有看看小说,写写小字——临《灵飞经》。她爱吹箫,但是在这个空气严肃的家庭里——整天静悄悄的,吹箫,似乎不大合适,她带来的一枝从小吹惯的玉屏洞箫,就一直挂在壁上。她是寂寞的。但是这种寂寞又似乎是她所喜欢的。有时章叔芳到她屋里来,陪她谈谈。姑嫂二人,推心置腹,无话不谈。她是自由恋爱结婚的,对小姑子的行为是同情的,理解的,虽然也觉得她太年轻,过于任性。二嫂子为什么敢于把章叔芳拉起来,扶到自己屋里?因为她知道公爹奈何不得,他不能冲到儿媳妇的屋里去。章老头在外面跳脚大骂:“你给我滚出去!滚!敢回来,我打断你的腿!”老头气得搬了一把竹椅在桑园里一个人坐着,晚饭也不吃。章叔芳拣了几件衣裳,打了个包袱往外走。外婆塞给她一包她攒下的私房钱,二舅妈把手上戴的一对金镯子抹下来给了她。全家送她。她给妈磕了一个头,对全家大小深深地鞠了三个躬,开了大门。门外已经雇好了一辆黄包车等着,她一脚跨上车,头也不回,走了。第二天她和宗毓琳就买了船票,回上海。到上海后给二嫂子来过一封信,以后就再没有消息。初中的女同学都说章叔芳很大胆,很倔强,很浪漫主义。过了两年,章老头生病死了,——亲戚们议论,说是叫章叔芳气死的,二哥写信叫她回来看看,说妈很想她。她回来了,抱着一个孩子。她对着父亲的灵柩磕了三个头。没哭。她在娘家住了三个月,住的还是她以前住的房,睡的是她以前睡的床。我再看见她时她抱了个一岁多的孩子在大厅里打麻将。章老头死后,章家开始打麻将了。二哥、大嫂子,还有一个表婶。她胖了。人还是很漂亮。穿得很时髦,但是有点俗气。看她抱着孩子很熟练地摸牌,很灵巧地把牌打出去,完全像一个包打听人家的媳妇。她的大胆、倔强、浪漫主义全都没有一点影子了。 章家人很精明,他们在新四军快要解放我们家乡的前一年,把全部田产都卖了,全家到南洋去做了生意。因此他们人没有受罪,家产没有损失。听说在南洋很发财。——二舅舅、三舅舅都是学的商业专科学校,懂得做生意。他们是否把章叔芳也接到南洋去了呢?没听说。 胡增淑后来在南京读了师范,嫁了一个飞行员。飞行员摔死了,她成了寡妇。有同学在重庆见到她,打扮得花枝招展,还挺媚。后来不知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