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魁元 日期:2016-03-08 11:05:00
赵树理早期作品,鲜为人知
本书简介:
选取2006年由董大中主编,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的《赵树理全集》中赵树理1929-1943年5月早期创作的各种形式的作品89篇,约35万字。有助于读者对赵树理早期作品的了解,对研究赵树理及其作品具有重要意义。
作者简介:
赵魁元,历任山西省泽州县县长、县委书记,中共晋城市委常委、宣传部长。2006年任中国赵树理研究会常务副会长,2011年担任中国赵树理研究会会长。代表作品有《市场创造论》。
目录:
一九二九年/001
儿童心理学(三字经)/003
白马的故事(小说)/004
一九三○年/007
读书·做人·革命(杂文)/009
山西第四师范同学合影题诗/011
打卦歌(诗歌)/012
一九三二年/017
歌生(诗歌)/019
一九三三年/039
金字(散文)/041
一九三四年/045
糊涂县长(小说)/047
忧心的日子(小说)/051
一九三五年/053一九二九年/001
儿童心理学(三字经)/003
白马的故事(小说)/004
一九三○年/007
读书·做人·革命(杂文)/009
山西第四师范同学合影题诗/011
打卦歌(诗歌)/012
一九三二年/017
歌生(诗歌)/019
一九三三年/039
金字(散文)/041
一九三四年/045
糊涂县长(小说)/047
忧心的日子(小说)/051
一九三五年/053
盘龙峪(小说)/055
一九三六年/067
赠盲艺人赵高升师徒(诗歌)/069
打倒汉奸(有韵小剧)/070
抵制日货之歌/078
一九三七年/079
对《太行》的批评和建议/081
一九三八年/085
日本野心狼(诗歌)/087
一九三九年/089
韩玉娘(剧本)/091
一群快乐的人们(散文)/115
游紫团洞(诗歌)/117
一九四○年/119
题一幅画(诗歌)/121
“私人意见”(杂文)/122
割麦对唱/124
怎样利用鼓词/125
人民已看漏了的把戏(杂文)/126
老头儿挥泪掘尸(抗日故事)/128
敌区归来寄乐三(诗歌)/130
萤火虫(儿歌)/134
牛儿走得慢(民谣)/135
不当亡国奴(诗歌)/136
去疟疾歌/138
认清敌人(杂文)/140
抗日三字经/142
一九四一年/147
开河渠(鼓词)/149
王美云出嫁(鼓词)/156
呸呸呸汪精卫(诗歌)/159
漫谈持久战(长篇政论)/161
头(诗歌)/175
何应钦早该斩(诗歌)/177
陪黑鬼打牌记(散文)/179
神枪手刘二堂(诗歌)/181
小学生不学日本话(童谣)/183
一个比喻(政论)/184
巾帼英雄(鼓词)/186
抗日根据地的“小先生”(散文)/189
布谷鸟(童谣)/191
集思广益(政论)/192
民主歌/194
“我够本了”(散文)/196
“真”和“伪”(诗歌)/197
抗日根据地的打官司(散文)/198
比一比看(杂文)/200
创举(杂文)/201
李大顺买盐(小说)/203
不受骗歌/205
“你索”寓言选/207
欢迎朱总司令(散文)/210
李二嫂的炉边闲谈(小说)/212
两种狗(杂文)/214
村政民选小调(唱词)/215
民夫谣/217
杨秀峰先生(人物传记)/218
身在福中不知福(杂文)/220
照像(小说)/222
“汉贼不两立”(杂文)/224
大了再吃(童话)/226
团结抗战(杂文)/227
什么“国”(杂文)/229
闻风而逃(小故事)/231
通俗化“引论”(文艺评论)/232
种大烟(诗歌)/236
“不是我的部下”(小故事)/237
匪在哪里?(小说)/238
棒棒队谣/240
米荒(杂文)/241
最受人尊敬的家庭(散文)/242
通俗化与“拖住”(文艺评论)/243
多看看(文艺随笔)
——纪念鲁迅先生逝世五周年/249
文艺上的两个问题(通信)/251
阿Q精神(杂文)/253
红绸裤(小说)/255
领粮叹(诗歌)/258
豆叶菜(小说)/260
沦陷区(童谣)/262
四言杂字/263
一九四二年/265
万象楼(宫调)/267
万象楼(落子)/292
胜读千百篇空头议论(杂文)/307
一九四三年/309
闹元宵(唱词)/311
平凡的残忍(杂文)/315
附录/317
精彩篇章迭相见董大中
——新时期发现的赵树理佚文综述/319
白马的故事(小说)
有这样一个夏日的傍午,张四哥(一个老马仆)和他最爱的白马在松林下游息——这是他和它的日常生活。
松枝筛下的花荫,地柏笼罩着绿草,虽是赤日当空的夏午,林间的草上尚留着星星的残露。而香蕈也从地柏之网里强伸了秃头——一颗,又一颗,嘎!又两颗——好像给绿草添上黄色的眼睛。
张四哥见它(马)吃草之际,忽然把头扬起,静寂的鹄立于大松之旁,知道它已是吃饱了,遂从怀中把刷子取出来,给它整理蹄腕上被苔染绿而且凌乱了的雪色的毛,骤觉着一股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吹得马尾也拂拂摆动。这明明是雨的信息,他也知道,他便收拾了刷子,预备赶了马回去。
不知什么地方来的大量的尘土,霎时把天空染成了红灰色——仿佛初扫的土场,蓦然一道金光,劈开了这红灰的天空一恍,山崩地裂的“砰隆”一声雷响,震得大地都跳了一跳。它被这一震,遂告了奋勇,使出它原有的唯一的本领来一跑。
张四哥此时如何赶它得上,只好找石崖避雨。狂风从高的天空奔近了地面,把松林吹得潮一般的哗哗作响,再加上不断的雷声,奏成了这暴烈不和谐的音乐。大卷的黑云,又遮了红灰色的天空,把大地变做了夜一般的黑暗,时时闪恍。然而不能继续的电光,只送给地面上更多的恐怖,大雨滴夹着冰雹,打在松干上、石崖上,放爆竹似的把这暴烈不和谐的音乐调子更行提高,松枝不时被风折断,发出“呵呵”“呵呵”的音响,免去暴烈的声音的单调。在这种情形之下,[它]只是箭一般地跑,盲目地跑,向后抿了耳朵,弯了头,弓了脖子振起了鬃,竖起了尾,两条前一并往前搭,后蹄一并往上掷,把蹄上带起来的泥土抛得枪弹一般地飞舞。暴涨了的山谷,转动着石头轰轰作响,从断断续续的电光中,隐隐看见(几乎看不见)褐色的波涛,正在涌沸。它不顾一切地往前跑,两条前腿向谷里一搭,已纵入中流,情的狂波,打得它翻了几滚。它幸而滚出岸来,抖擞一下,“嘶”的一声,更加紧张地跑,它的嘶声,在这各种声音之中,显得微弱,自己或者也没听到。
它在山麓里一往无前地跑,直向着一片荆棘的丛里窜,好像冲锋破敌的敢死将官,但还要比他更快到不知多少倍。它向上跑去,已跑到半山腰里,“崩隆啪啦”几块大石被雷撼得从山顶上往下滚。它从闪闪的电光中看见这可怕的怪物,更使它慌得吃惊,它使尽了平生本领折向侧面跑,倾斜的山腰使它踏不住步。它渐跑渐下,又跑到可怕的谷边,谷水比起先涨得更雄凶可怕——在电光中看见,水被崖石抵回来,激成了极高的飞花彩浪,再向前就形成谷口的悬崖飞瀑,这时的一切声音,已大得使人耳不暇听了。它沿着一线的崖岸,顺着谷水疯魔似的跑,跑到谷口(已到了悬崖绝壁不能再跑的境地),它又一掉头向旁边崖上跑去。它又跑了很久,好容易找着一线可下的山坡,便飞也似的跑下去了。这时,云已薄了,雨已小了,电光也渐渐淡了,风声也渐渐慢了,而它的力也尽了,嘶也止了,步也缓了。
夕阳西斜,天空轻轻地抹了彩霞。湖畔的芦荻,像新拭了的列在架子上的刀枪;青翠的小草,仿佛刚刚浴罢。雨珠留在草木叶上,被夕阳照得莹莹闪烁。堤上的垂柳,一株株整队的平平的排成一列,垂着微尾无力地轻俏地拂打。远山展开了一望无际的翠屏,归鸟在空际散队地疏落地游行。碧绿湖中,又缀了几多点水的蜻蜓。这一切的情形,在湖中又映成整个的倒影。
它在这湖畔的草地上,颓丧地无力地绕来绕去。步下有的是青草,湖里有的是清水,而它此时也懒于吃,也懒于饮。虽然它却不像从前那样的惶恐了;或者它觉着这里已经可以安身了。夕阳照得它的影子已经成了长条,平泻在地面;而它愈走愈慢,终于停了步失意地掉头四顾,但终不见一个人影。唉!好可怜的一匹马啊!一早晨,张四哥把着一根皮鞭,怒气冲天地向着湖畔找来(这已是第三天了)。他远远看见它低着头在湖畔吃草,暗暗骂道:“好牲畜!折磨得我乱跑了多少路。这回我管教你认得我!”他这会儿忘掉了它是他所爱的了。他打定主意要一把抓住了它的笼头,大挥起鞭来打,向它的股上打,腰上打,腿上打……凡是可打的地方都要打遍;打得它跳,颤抖着跳,闪避着跳;打得它叫,悲哀地叫,绝望地叫。他远远看见它,已经是这样打了它好几遍——在他思想上是这样。它吃着草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它抬起头来,看见平日最爱它的张四哥,它对他立正,两耳尖向前直指着,粗胖而柔软的嘴唇“哺哺……”地振动,两颗大而晶莹的眼珠并向正中,表出无限的亲爱——好像失路的孤儿,中途遇到了母亲。他虽紧握鞭走近了它,但它究竟是他所爱的。他看见它眼中所含着的希望,好像绝望的人得到了救命者,他又看见它向来雪白的毛色,又全变了土色,纽旋着,无次序的被胶泥粘贴在皮肤上,而鬃和尾毛又揉得像乱麻一般;两眼角下黑油油两道泪痕,两睫上不知在什么地方撞破了而尚含着败血,而腹部及腿上尚有许多被荆棘划破了的伤痕也已经结成了新痂,这就是他平日最爱的洁无纤尘的白马。他看着它几乎要哭出来,他不介意地把皮鞭丢下,绕着它周身循察,愈发觉了它的更多的伤痕。而它也屡次弯着项看他,好像是怕他弃它而走。
最后他又从怀中取出木梳和刷子,牵它进了湖边,就着湖中的清水给它梳洗。平静的水面,此时悠悠地泛开波纹了。
一九二九年十一月廿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