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彭志翔 日期:2016-05-25 16:17:32
读了书稿选载的篇章,我忍不住要索读作者的全部文章!不论是欧亚和北美游历的札记,还是儿时与亲友往事的追忆,抑或业余文化生活的随感,都让人长知识、开眼界、益心智,且觉得津津有味。令人敬佩的是,这并非一个旅行家、思想家和作家的文章,而是一个医学专家忙里偷闲的生活随笔。浸润其间的不仅有水银泻地般的人文价值观念,更重要的是无意间启示我们:什么才叫“高大上”的精神生活,中国的社会精英应该追求什么样的人生境界。——鄢烈山杂文家、鲁迅文学奖获得者
本书简介:
作者用跨越半个世纪的人生,履迹欧亚与北美的行居,将听来与看到的多个故事,写出来与读者分享。其中有早年个人关于家国的记忆,旅途的感悟,故乡人物钩沉,等等。故事虽然猎奇有趣,却无关怪力乱神,字里行间透出对社会人生的价值关怀。相信读者在掩卷之时,会有一种穿越时空旅行之后归来的感觉。
作者简介:
彭志翔,一九六三年生,武汉人,毕业于武汉大学,医学博士。现居广州,为中山大学口腔医学院·口腔医院教授,主任医师。曾在瑞典于默奥大学、美国佛蒙特大学和阿拉巴马大学从事医学研究工作。
目录:
序1
那些紧紧追赶我的回声1
我与野外生灵的相遇18
在者对逝者的挽歌,逝者对在者的演29
两个中外艺术收藏家的别样人生33
宝通禅寺46
云南行:玉龙雪山下的彝人小村54
云南行:泸沽湖之遇56
云南行:洱海怀古59
斯大林格勒的圣母64
青山翠谷佛蒙特71
刘长毛的故事87
汉中行:陕西勉县印象104
汉中行:夜访右所村109
目录:
序1那些紧紧追赶我的回声1我与野外生灵的相遇18在者对逝者的挽歌,逝者对在者的演29两个中外艺术收藏家的别样人生33宝通禅寺46云南行:玉龙雪山下的彝人小村54云南行:泸沽湖之遇56云南行:洱海怀古59斯大林格勒的圣母64青山翠谷佛蒙特71刘长毛的故事87汉中行:陕西勉县印象104汉中行:夜访右所村109麓湖畔的九块墓碑113我的第一个英语老师124我前世里的芦笛声130沉旗136新疆行:在葡萄沟遇到神示149新疆行:那拉提草原随想151那年初识颜鲁公:海外邂逅《争座位帖》的故事156人皮书:费城马特医学博物馆速写160永远的回眸:宾大寻迹林徽因梁思成记164火车回故乡的穿越之旅167香港,红帆船的故事181云想185昔人已乘白鹿去,此地空余白鹿原188鼓浪屿灵异之夜191小咪丫195和罗威廉一起,去读一座城198挪威之旅207魂系威尼斯219前言序
很多年前,读高中的我准备考大学,关于选择文科还是理科,成了我的家庭中很纠结的一个问题,我喜欢文科,而父亲告诫我:还是不要去碰文字谋生这碗饭,以免因文罹祸。我最终还是咬牙选择了学医,十年寒窗,读书只为稻粱谋。然而,与梦想撒手离别的那一刻留下的痛苦,在此后漫长的岁月里,仍然在午夜梦醒时分,化为时光虫的咬啮,令我神伤。我曾在一篇文字中写下了这种感受:
其实,每一双憧憬未来的年轻眸子里,都曾经荡漾过一泓海水,海的那一边,都有过一艘名叫梦想的红帆船曾经离岸起航,穿越时光向你驶来。只不过,多疑的岁月常常干涸了你眼中的那一泓海水,于是,你的红帆船终于搁浅在了某个地方,与你错过今生。
十余年前,我携家在美国佛蒙特州的伯灵顿市工作和生活,期间曾拜谒了大诗人弗罗斯特的墓地。站在那嵌在地面上的黑色墓碑前,我脑海中冒出弗罗斯特的那首名诗,未选择的路,它的最后几句:
林子里有两条路,
我选择了行人稀少的那一条序很多年前,读高中的我准备考大学,关于选择文科还是理科,成了我的家庭中很纠结的一个问题,我喜欢文科,而父亲告诫我:还是不要去碰文字谋生这碗饭,以免因文罹祸。我最终还是咬牙选择了学医,十年寒窗,读书只为稻粱谋。然而,与梦想撒手离别的那一刻留下的痛苦,在此后漫长的岁月里,仍然在午夜梦醒时分,化为时光虫的咬啮,令我神伤。我曾在一篇文字中写下了这种感受:其实,每一双憧憬未来的年轻眸子里,都曾经荡漾过一泓海水,海的那一边,都有过一艘名叫梦想的红帆船曾经离岸起航,穿越时光向你驶来。只不过,多疑的岁月常常干涸了你眼中的那一泓海水,于是,你的红帆船终于搁浅在了某个地方,与你错过今生。十余年前,我携家在美国佛蒙特州的伯灵顿市工作和生活,期间曾拜谒了大诗人弗罗斯特的墓地。站在那嵌在地面上的黑色墓碑前,我脑海中冒出弗罗斯特的那首名诗,未选择的路,它的最后几句:林子里有两条路,我选择了行人稀少的那一条它改变了我的一生。我突然觉得,这首诗好像就是写给我的,尽管我选择的路,并不一定是人烟稀少的那一条,但它确实决定了我的一生。我其实不应该懊悔,因为,在这条道路上,我遇见了很多的师友,看到了无数的风景,接触了在不同土地上生活着的人群。我应该为此而感恩,向上苍,更向所有帮助过我的人。我要用我的文字,勾勒出自己走过的道路足迹,包括眼、耳与心的所及之境。文字的一个重要作用,是抵抗遗忘。一位经历了苏联时期的俄罗斯女性说过:时代会用两个指头夹起一个人,从他身上挤出时代所需的那一滴善恶来。我希望我的这本书,也能化为时代记忆与记录中的一小滴,和其他很多人的文字一起,汇成江河,形成一个族群的记忆与向善之海。是以为序。彭志翔二〇一六年三月二十六日于广州那些紧紧追赶我的回声一我这人确实没有什么天赋异禀,如果说有那么一点的话,就是打小记性超好,好到几十年后一想起刚记事的那些回忆片段,都会觉得十分尴尬。比如说,被送进医院托儿所的第一天,还没有从一扔下我就骑车跑掉的父亲给我的突然打击中回过神来,正抽抽噎噎着,托儿所里几个坏小子就摇晃着大脑袋跑过来了。这几位用好奇和鄙夷的眼光打量着我,就好像他们不久前并没有和我一样,用鼻涕眼泪完成这极不体面的首次人生惨别。在看够了我的蹩脚悲情表演后,一个家伙突然对我的背带裤发生了兴趣,于是就使劲拽那根背带,更糟糕的是,另一个家伙也对仅剩的第二条背带下了手,结果哗啦一下,几个人四下奔逃了,剩下我这赤条条的小鲜肉,站在那里放声大哭。一个小姑娘跑过来,蹲下,默不作声替我拉起背带裤,又系上背带,才终于给这出戏拉上了幕布。她是我父母同事的女儿,比我还小一点。后来离开这家幼儿园了,一次父母带我出门散步,遇到她也和父母一起,大人们寒暄时,我们两个在大人的胳肢窝下,四目相对了一会儿,并未讲话。她是因为性情恬静,我却是觉得在她面前有点儿难堪。至今我还记得这小姑娘,那双乌溜乌溜的大眼睛,好安静的感觉。更让我难堪的一次记忆,竟然是在女澡堂。家中年老长辈认为我这屁豆一粒的小人儿,会面糊一团,见怪不怪,冬天就带我去了医院女澡堂,却不知我初次见了这许多白花花不穿衣服的人,惊骇不已,遂使劲瞪大眼四处张望,引起澡堂里那些年轻护士们的惊叫与咯咯乱笑。我脑袋转动,目光所及处,她们都纷纷以手遮羞,侧身以避,惊笑成一片,让我这颗小脑袋更加犯晕。真不知道这鸿蒙混沌的情形是怎样结束的,反正这次莫名惊诧以后,我就再也没被领进过医院的女澡堂了。那个年代的女人们,莫非脸皮就可以薄成这模样?我父母工作的那家医专及教学医院,是从民国时期,瑞典教会资建的一家私人医院扩建而来,里面有众多红砖小洋楼,楼与楼之间往往有回廊相连,凉廊上方,常有葡萄藤、紫藤等植物爬满覆盖,白天倒是清凉满目,黄昏以后却显得很有些阴森森的,有时我傍晚经过那些下班后空寂无人的后院走廊时,小心脏会突然咚咚紧跳一阵子,因为,我老觉得背后有一张苍白的脸,在哪个窗口悄悄移现,盯着我离开。一念及此,我就会突然撒脚丫子狂奔,一直跑到灯光明亮有人声的楼区,或是宿舍区。我们住在医专和医院大院里的宿舍楼,一家一个单间,这样,我就不缺玩伴了。稍大一点,就和同伴玩官兵捉强盗。大院是个捉迷藏的好地方,院子又大,花木丛生,墙角旮旯多,藏个人可是真难找。我喜欢躲在灌木花丛下,一边看着路人不知不觉地走过,一边掐下微甜多汁的嫩芽放进嘴里嚼。那些花是月季还是蔷薇,现在已经不可考了。记忆中,有两个地方我们天黑后不敢走近:太平间和解剖楼。因为,我们在大人们纳凉聊天时偷听来不少故事,以及白天在那栋楼廊上的几次偷瞥所见,加上那楼的外墙面几乎覆盖得满满的爬山虎,使得那里阴气逼人,我们对那里充满了神秘恐怖的想象。二夏天,浓荫处处的大院,是我们的快乐天堂。因为暑假里的医专教学楼群人去楼空,我们可以在那些无人的老房子里找到很多新的乐趣。比如,白天趁着没人,你总可以找到某扇没有关紧的窗子,与同伴偷偷溜进那些空楼里,体验探险的惊悚感。一次,两个小伙伴喊我出去玩,说是发现了一个新奇的所在。我兴冲冲地跟着他们跑到一栋大教室,从浓荫掩映的侧窗悄悄翻了进去,偌大个讲堂空空荡荡的。原来放暑假前,学校安排将所有桌椅高高堆放在教室的一隅,不知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俩似乎对这里很熟悉,溜到墙根后,拉开两张横塞的靠背椅,两个小身体哧溜一下,就从一张桌子下面钻进了堆积如山的桌椅堆里去了。我一愣之后,赶紧也跟上,趴在地板上钻了进去。家具堆中竟然有一条曲曲弯弯的狭窄通道,我完全进入了一个与外部世界隔绝的迷宫,但还是有幽微的光线曲折地照了进来。我先是很兴奋,一边向前爬,一边向伙伴叫喊着,爬着爬着,开始觉着不对劲:怎么没有人答应我,他们哪去了?我环顾四周,只有逼仄的桌面、桌底形成的隧洞四壁,和一些更小的孔隙通向未知的幽暗之处。我开始着急得哇哇大叫他们的名字,一边掉头往回爬,却蓦然发现没有出路了。正在我又惊又怕之际,屁股上猛地被戳了一下,吓了我一大跳,回头一看啥也没发现,脖子上却又挨了一下,头顶上于是响起了哈哈大笑声。原来,这两个坏种,发现这处地方后,就布置了暗道机关,用以捉弄新来者。这一番有惊无险之后,我算是入了伙,也一起兴致勃勃地参加对后来新伙伴的捉弄了。有时我一个人也爱钻进那桌椅堆的迷宫里,找个靠窗而且稍宽敞的地方待一会,感觉很放松和惬意。世上所有的幼兽大概都喜欢小小的洞穴,人类也不例外。我窥望窗外,不远处是两栋北欧风格的三层楼红砖房,像精致的玩具,窗户上方有雕花的拱形砖饰,红瓦的斜屋顶在夕阳下发散出温和的光芒。我那时以为,世界原本就是这个样子的,将来也会照这样子过下去。我不知道的是,我出生和长大的所在,此刻正驶向一片巨浪滔天的海域,即将迎来一场耗时十年的浩劫。医院的那些北欧风格红砖房亦无法幸免,终于消失。此后,我再也没有在这片土地上看到过那样典雅精美的红砖房。当然,如果你举例出一众山寨版的话,就只当我没说过好了。在小男孩的眼里,女孩子是另一类生物,她们从不像我们会玩得跟泥猴一样脏,而是有着近于病态的洁癖,喜欢抱着个洋娃娃半死不活地一拍老半天,无聊死了;她们泪腺发达,而且永远不犯错,至少父母老师们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不要惹她们,否则当她们冷不防突然大放悲声之时,就是你屁股遭殃之日。我最早得到的一次教训,是在幼儿园的地板上滚来滚去玩儿时,遇到一位清纯可爱的小女孩,她刚好也滚到我身边,两颗头挨在一起,只见她嘟起小嘴,在我耳边悄悄说出了一个字:逼,然后开始了邪恶的微笑。那个字在我耳中简直如同一声霹雳,我连忙爬起来,向坐在高凳子上的中年女老师举报:老师,她说骂人的话。那位老师看看皮猴一样的我,又看看小女孩,然后带着嫌恶的表情朝我挥挥手,意思是让我在地板上继续滚蛋去。我的小心灵立马受伤,不敢相信自己竟如此容易就含冤受屈,再回头看看小女孩,我的妈呀,她那张天使般纯洁可爱的小脸蛋,加上那双泪光盈盈的大眼睛,让你觉得要是不相信她的无辜,你就是下到地狱,鬼王也会嫌弃不收你的。我这算是自找倒霉了。那个夏天,似乎隐藏了很多秘密,大人们有的心事重重,有的却兴奋异常,他们经常窃窃私语,不知在说什么。我们小孩子却不关心这些,继续在大院里游逛,找乐子,让昆虫世界遭殃:打落白粉蝶拿去喂蚂蚁群,再拿几颗珍藏了快半年的小爆竹,送那些蚂蚁们做了饱死鬼上西天。从后面轻轻捏住草尖上的豆花娘翅膀,拴上丝线可以跑半天。粘下树梢上的知了,滚水烫了,剥开壳,雪白的肉,味道好像还不错。直到诸恶行遍,让我们简直毫无成就感了,于是坐在草地上耷拉着脑袋发呆。一天,我和一位死党在百无聊赖中,又钻进暑假空无一人的教学楼,在里面每一间进得去的课堂闲逛搜索,希望发现点有趣的东西,比如说哪个医学生忘在桌屉里的、画了人体解剖草图的纸片啦什么的。我们这样一直逛到顶楼一间教室,然后,我在经过窗子旁边时,无意中踮起脚尖向外一瞥,却看见了奇怪的一幕:对面教学楼二楼的一间教室里,出现了几个无声晃动着的小身影,是我们院子里的几个小女孩,比我们大一些。她们也偷偷溜进暑假的空教室来了,可是,她们来干什么呢?我悄悄示意同伴走近,一起躲在窗子后面窥看起来。平时小姑娘们见了我们都爱理不理的,没把我们这些小男孩看在眼里,哼,看这几个鬼鬼祟祟的丫头有什么秘密勾当。阳光打进对面窗口,照得教室一片明亮,只见女孩们踮手踮脚的,从堆放在教室一隅的桌椅堆里搬出一张桌子,放在教室中央,再变戏法地拿出一样样的东西,抹布、塑料盆、布单啊啥的。她们将桌子抹干净后铺上被单,然后,一个让我们大吃一惊的景象出现了:刚才离开教室中央视野的一个小姑娘,突然又回到她们中间,肚子却变得大大的。我和小伙伴惊愕得相互瞪视了一眼,又紧张地看了下去。不知何时,那位稍大些的女孩头上多出了一顶医生的白帽子,她示意大肚子女孩躺到桌子上去,然后坐在一旁,拿个听诊器在她的胸前和肚子上移来移去像是在听,同时又像是在和她说着什么。接着,医生女孩做了个手势,她旁边两位像是扮助手的小姑娘竟然开始动手脱起大肚子女孩的衣服来。外衣裤褪掉后,露出一个大枕头,原来这就是她刚才的大肚子。这出戏还在继续,气氛却似乎变紧张了,从演员到偷看的观众都是如此,我想。我的心跳得咚咚响,看看同伴,他也正好张嘴傻眼地转脸瞪着我。那位扮孕妇的女孩用手掩住自己的眼睛,任女伴们将她脱光后,将两腿曲起分开,几个小脑袋凑在一起,在同伴光溜溜的腿缝那里指指点点的,古怪中透着严肃。一个小姑娘用脸盆里的毛巾给躺着的女孩擦洗下面的身体,然后,在她两腿间放了一个布包裹,肚子上又放上那个枕头,再在她全身铺上一条布单,两个助手女孩分别握住躺着的女孩的手,医生女孩开始俯身在她鼓鼓的身上揉搓起来,间或还将手伸进布单掏摸几下。医生女孩似乎对她说了什么,躺着的女孩就开始使劲扭动了起来,嘴还张合着,像是在呻吟。突然,医生孩一把掀开布单,从她胯间取出包裹,迅速打开,原来是个洋娃娃。医生女孩将洋娃娃递给扮产妇的女孩,后者将玩具娃娃抱在怀里,脸贴着脸轻轻拍着,那女孩的脸红红的,汗津津的头发粘在额头上。女孩们的游戏结束得很快,她们利索地收拾好一切以后就消失了,留下对面楼里两个偷看的傻小子红脸胀脖,面面相觑。在以后的许多年里,我都以为那天看到的一幕是邪恶的,或者至少是不洁的,因为那是一个以崇高理想的名义扼杀人性的年代。事实上,后来从大人们私下谈话中泄露的消息,我知道那些玩接生游戏的女孩们被家长发现后,都在家中被狠狠责骂了,因为女孩子的名声不是小事,人们并未张扬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