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笛子酱、宋小君 日期：2016-07-28 10:11:51
本书简介：
吃是一种教养杨熹文我对吃有种很顽固的信念，觉得这种人类最本能的行为，也包含着深刻的智慧。读书的时候，一个炎热无风的夏天，班里几个女生一起买了半个西瓜解暑。坐在寝室里，几个人浑身汗涔涔，拿着勺子互相推让，“你吃吧”“你先吃吧”……于是我们几个女生客气地绕开西瓜中间的部分，贴着西瓜皮挖着发白的果肉。这时一个女生一边从西瓜正中间挖去一大块，一边和我们这些彼此推让的女生说：“你们都傻，其实西瓜中间最甜！”我看着那副得意扬扬的样子，从此对她再无好感。后来上班，每天午餐和一些同事坐在一起吃饭，经常交换食物，谁带了新口味的饼干，谁做的炒饭带多了，大家都愿意互相分享。一位护食的男同事每次把自己的饭吃得飞快，然后眼睛紧紧盯着别人的筷子，口水都要掉进我们的饭盒里，还要假惺惺地问上一句：“你这个饭一定特别好吃吧？”每到这时就会有人不情愿地把食物分给他。有一次我早上准备匆忙，只把前一晚剩下的一小点晚饭当作午餐，其中有两块小小的烤土豆，男同事的眼睛掉进我的饭碗里，最后忍不住说：“给我一块行吗？我就是想尝尝味道。”我把土豆全部给了他，整个午后饥肠辘辘，后来听他和别人吹牛，自己每个月都要买一件阿玛尼的衣服，从此和他再无交集。有一次和一群朋友去旅行，同行的一个男生的女朋友总是嚷嚷饿，对吃饭比旅行更有兴致，每到一个目的地，先挑自己喜欢的餐馆，把点菜权霸占在自己手里，点超过自己胃口很多倍的饭菜。吃饭期间，不是评论“这个面做得太咸”，就是“没有家里做的好吃”，胃口不对的东西，向前一推，不再吃一口，像个任性的小朋友。每次离开餐馆，桌子上都剩下一堆食物：动了一筷子的面条、白花花的米饭、几个吃不完的包子，统统留在身后，让人看了忍不住心疼。后来我们结束旅行的那一天，以火锅作为告别餐，席间姑娘把酱料洒得到处都是，霸着一盘鸡翅把细碎的小骨头吐了半张桌子，学生模样的服务生来收拾桌子的时候，姑娘正兴高采烈地忙着和别人讲笑话，她的男朋友也笑得正欢，我拿卫生纸把鸡骨头扫进盘子里递给服务生，心里却泛起一阵恶心。我是一个特别爱吃的人，很多记忆中的好时光都在餐桌上度过。小时候热爱妈妈包的韭菜盒子、炖的酸菜粉条，爸爸做的锅包肉、炸酱面，就连平常的白菜炖豆腐也能让我吃进满满两碗白米饭。长大后我对吃的热情也不曾褪去，我喜欢在餐桌上和人打交道，喜欢让爱情和友谊在热气腾腾的氛围里萌生，我总觉得那碗筷间的好滋味就是恰到好处的人间气。出国之后，更是常常想念家乡的味道，每当看见街头有写着汉字的餐馆招牌，心里和舌尖都涌起一股暖意。我们这个温和的民族，对吃总有一种特别的情怀。那颗粒饱满的东北大米、种类繁多的西北面食、小巧精致的广东早茶……都是文化里最精髓的部分。我一直在意吃的内容，却渐渐发现，吃不仅是一种文化，更可以成为一种修养。餐桌上，吃这种简单的行为，呈现着多种态度：有些人吃相粗野，有些人吃饭优雅，有些人吃独食，有些人喜分享，有些人不顾礼节，有些人处处周全……台湾作家林清玄在描写一篇有关食物的文章中说道：“人总是选着自己的喜好，这喜好往往与自己的性格和本质十分接近，所以从一个人的食物可以看出他的人格。”而我觉得，不仅仅是吃的内容，吃的态度也可以看出一个人的人格，这种人格，就是教养。我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恩格尔系数总是很高，爸妈对我的教育大多和食物有关，特别直白。记忆中小时候的某一天，妈还在厨房里做最后一道菜，饿极了的我就拿起饭碗自顾自地吃起来，爸严厉地教训我：“放下碗，你妈还没上桌呢！”自此和别人吃饭，都要等到饭菜全部上桌，每个人都坐到餐桌边，才肯动筷。有一年过春节，我和爸妈去奶奶家，我看着摆在桌子上的糖果和零食，贪婪地不停往嘴里塞，妈凑到我跟前，非常严肃地说：“不要像什么都没吃过一样。”自此，不管走到哪里，在谁的面前吃东西，都要吃得适度、吃得体面。中学时朋友来家里做客，妈做好晚餐，席间我吃得酣畅，朋友却不好意思动筷，妈一边告诉朋友“就当这是自己家”，一边在餐桌上对我说“快给你朋友多夹点菜”。自此有了习惯：招待客人的时候，餐桌上要照顾到每个人的感受，尽力做到周全；为长辈庆生的时候，爸妈在旁边提醒我，“要先给长辈夹菜”；爸妈和朋友聚餐，餐桌上不忘教育我，“不要把盘子里的最后一块肉夹到自己碗里”……这些有关吃的朴实道理，让我之后不管走多远，都一直记在心里。出国以后，我在很多小餐馆里打过工，观察过很多人的吃相。有些人吃饭讲究排场，明知道吃不完也要点到满桌，往往临走时桌子上还剩着几盘只动了几筷子的饭菜，宁可浪费也不打包，一点都不觉得心疼；有些人吃饭怕吃亏，每样菜上来之后，必定先夹上一筷子，整个就餐期间眼睛都是带光的，生怕自己有什么比别人少吃了一点点；有些人吃饭带着一股骄傲情绪，喜欢无缘无故地支使服务生，走时候还要打个饱嗝吐在你脸上……当然，也有可爱的姑娘和小伙子，吃饭的样子实在惹人喜爱，他们介意彼此的喜好，照顾周边人的情绪，态度温柔地对待食物，临走时，还贴心地把小盘子垒在大盘子上，用餐巾纸把桌上的污垢擦去，然后笑着和我说谢谢。那个时候，我和一起租房的小姑娘私交甚好，她还没谈过恋爱，一直在纠结要不要和一个追求她很久的小伙子出去约会。她一双清澈的眼睛眨巴眨巴，问我：“怎么才能知道他是不是个好人呀？”我条件反射地说：“这还不简单？我在餐馆干了那么久，最好的方法就是和他吃顿饭。但凡那些能够在餐桌上帮你拉椅子，能照顾你的胃口，不厌其烦地问你‘有没有忌口的食物’‘鱼是喜欢糖醋的还是清蒸的’，吃饭的时候不忘先往你饭碗里夹肉的，也能够在吃过之后把桌面稍微清理一下的，这样的男生，把这套餐桌学问用在生活里，我不相信他能坏到哪里去。但那种吃饭专挑自己喜欢的、不管不顾你感受的、把桌子搞得像灾难现场似的男生，就别想了，能把一顿饭吃糟的，大概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后来姑娘去和小伙子约会，回来时垂头丧气，不用问也知道进展并不顺利。在我们的人生里，吃是一个多么重大的话题，我们和家人吃温馨的晚餐，和多年不见的朋友聚在一起喝咖啡，和闺蜜去甜品店吃提拉米苏，拉着恋人享用浪漫的烛光晚餐，在毕业季的散伙饭上喝得酩酊大醉……我们遇见不同的人，和他们一起吃饭，在不同的言谈举止间，学会一些规矩，也渐渐总结出这样的道理：吃饭的时候，凡是要第一个夹菜，夹最大块排骨的人，八成生活里也是自私的；那些在你吃东西时一定要借着光尝一尝的人，大概生活中也常常占别人的小便宜；而那些肯为你先盛一碗汤，把鱼肚子最厚实的那块肉夹给你，不铺张不浪费不过分挑剔食物的人，他们不一定是你最亲近的人，但一定是正直的、善良的、可以值得信赖的人。我记得读书的时候，班级里有两个女生选修了同一节体育课，体育课下课就是午餐的时间，两个女生A和B上完课就顺便一起去吃午饭。A的家境殷实，对吃很有讲究，B是贫困生，每一餐都在食堂解决，一素菜一白饭，严格控制花销。几次在食堂里遇见她们的时候，A总是和B要一模一样的饭，清淡的素菜和白饭，A吃得特别开心，两个人也聊得欢畅。毕业几年，我一直记得A那张善良的面孔，每次想起都不禁感慨，吃是一种多么直观的教养！我始终相信，一个在吃上讲求道德的人，骨子里一定也有个高尚的灵魂，因为吃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严肃到很多时候它在不经意间，就毫不留情地显示了你的教养。过去与未来，因你而温柔陈若鱼一冬天的时候我才听说温晓失恋了，我们隔着远山远海用视频聊天，我本以为她会哭天喊地，对我哭诉，痛骂那个相爱三年却抛弃她的男友，可没想到，她只是一边吃着自制的意大利肉酱面，一边跟我抱怨墨尔本燥热的夏天。她平静得让我惊诧。我担心她只是把一切都压在心底，所以忍不住问道：“你就不伤心吗？”她在视频那边愣了愣，然后咧嘴一笑：“伤心有什么用？注定不是我的我也不想要，有伤心的时间不如吃顿好的取悦一下自己的胃。”对于这套吃货才会说出来的理论，我竟无言以对，只是见她这样洒脱，我忽然想起两年前我们在北京的日子。那时候我们俩都是毕业后从长沙到北京，一起合租半地下室，因为没有朋友也毫无经验，面试十几家公司也没找到工作。合租半个月后，我已经开始打退堂鼓想回长沙，而她却拿着勺煮泡面，问我加茼蒿还是上海青。一开始我以为她是没有危机意识，后来才发现这只是因为她是个标准的吃货，我们找到工作以后，她每天的乐趣也只是吃。在北京的两年里，我们吃遍了大大小小的美食，从鼓楼的羊蝎子到南锣鼓巷的四喜丸子、驴打滚，从西单的全聚德到王府井的东来顺和海底捞，蓟门桥的螺蛳粉到通州三宝，一样没落下。通常都是她拉着我一起去吃，薪水的三分之一用来交房租，三分之二用来吃，奇怪的是她吃这么多却不长肉，真是我羡慕不来的。我们在北京的第二年，温晓在吃饭拼桌的时候认识了她男友，我以为她的兴趣从此会转移到恋爱上，没想到她不仅依然热衷于美食，甚至开始亲自动手去做。那时候我们已经从半地下室搬到了有阳台的房间，而且有一个小厨房，她每天挤地铁下班回来煮饭，周末也会煮爱心便当给男友送去。恋爱中的姑娘总是浪漫而欢快的，温晓一边煮饭一边唱歌，做出来的饭也带着恋爱的甜蜜。八月的阳光透过枝叶落在她身上，我吃着刚出锅的可乐鸡翅问她，以后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她往嘴里塞了一整根鸡中翅，口齿不清地向我描绘以后的生活。温晓说等到28岁她就嫁给男友，然后在家做全职太太，每天早上踩着晨光去买菜，中午烧菜煲汤，下午煮不重样的下午茶，晚上煮浪漫的烛光晚餐，以后还要出一本美食书。我看着她一脸幸福的样子，也替她开心，原本我以为她跟男友会一直这样甜蜜下去，而温晓也终将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吃货。没想到她当年描述的温暖场景，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破碎在了岁月长河里。二两年前，温晓突然开始考雅思，原因是男友要去墨尔本深造，她决定一同去。在她考雅思期间，她不得不暂时放下对食物的热情，专心投入到英文单词里去，出租房里没人煮饭了，冷锅冷灶的，也没了生活的烟火味。我们经常一顿泡面一顿外卖地凑合，一个星期下来我瘦了三斤，温晓看着我瘦尖的下巴突然心生愧疚，放下英语资料拉我出去大吃大喝，吃到一半时她突然感悟，不管多忙，都不能让肚子受委屈。我还没反应过来，她一挥手喊道：“服务员，再来一大份酱肘子。”于是从那天开始，不管多忙，温晓每周都会拉着我下厨或者下馆子吃顿好的，我很开心，不是因为能吃东西，而是从前的温晓又回来了。我已经习惯她是个吃货，而她却要更换人生目标，这并不是我喜闻乐见的。我不知道别人是否这样，但在温晓身上我论证了一个事实：爱吃的人都比较乐观。温晓第一次考雅思没有成功，她又立刻报考托福。那时候我已经换了工作，为了节约时间不得不搬去离公司近的地方，温晓煮了一桌子菜给我饯行，差点赶上满汉全席了。我们俩最后一天在小公寓里吃饭，我有些伤感，虽然都在北京，但北京城太大也太拥挤，分开的人很难在某个街头相遇。但是温晓却用一顿饭化解了我所有的失落，她一边啃着焖猪脚一边跟我说，以后一个人住也要三餐准时，吃饭不是为了填饱肚子而是让自己身心愉悦。但凡是跟吃有关，她总能搬出一套一套的理论，我只顾着吃和听她说话，完全忘了离别这回事，直到第二天她帮我搬家的时候，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说了一句“来日方长”，我的眼泪才忽然落下来。我知道温晓也有些难过，虽然她是笑着的。我搬家半年之后，温晓告诉我她通过了托福考试，要去吃一顿好的犒劳一下自己，我倒了三次地铁抵达她指定的餐厅。温晓挑了一家很贵的餐厅，我们俩胡吃海喝，一顿就花掉了她一个月三分之一的工资，她吃着甜品跟我说，两周后她就要去墨尔本了。我突然愣住，从此以后我们的距离不再是北京三环到五环，而是隔山隔海了。除了她，我在北京并没有几个贴心的朋友，不觉悲从中来。但又想到不久后她就可以跟男友在遥远的墨尔本双宿双飞，也替她开心。我学着她去自助台夹了一大碗布丁和蛋糕，吃到撑，那些小伤怀果然烟消云散，唇齿之间都是香甜，顿觉人生真美好。吃完饭我们俩又乘地铁去后海，在后海看杨柳岸晓风残月，听酒吧里那些驻唱歌手们哼温暖的曲调。我们随意走进一间清吧，一人喝一杯长岛冰茶，又沿着岸边走了大半圈，从烟袋斜街绕去鼓楼时，由于酒精作用，看到街边的驴打滚仿佛都在向我们招手。我们一人捧着一个驴打滚，吹着夏末的夜风乘最后一班地铁回家。三两周后温晓跟男友一起走了，我因为在怀柔出差而没能去送她，后来从朋友圈得知这姑娘竟然带了二十只北京烤鸭上飞机，安检的时候检查了好久，差点误机。温晓去墨尔本以后，我只能从朋友圈了解她的近况，准确地说是她的饮食状况，因为她的朋友圈里除了吃基本没有其他的东西，连女生最爱的自拍都没有几张。刚到墨尔本她就开始在学校周边找中国餐厅，全部吃遍之后就不去了。她开始自己煮饭，每天都晒手艺还都不重样，今天是咖喱鸡饭，明天是西红柿鸡蛋面，后天是宫保鸡丁，还有各式各样的下午茶。有一次，天气很冷，温晓在公寓里跟男友一起煮火锅，火锅料的香味飘进邻居家，烟雾报警器都响了，邻居还以为着火了，差点打电话报警。本以为温晓会有些心怯，没想到她却跑去邀请邻居一起吃火锅。那时我不禁感慨，这个吃货就算到了国外也还是摆脱不了吃货的本性啊，还要将祖国的美食发扬光大。无数人羡慕温晓的男朋友真是好福气，可是没想到，她最终也没能用食物留住他的心。那天跟温晓视频，我才知道原来她的男友是喜欢上了一个日本女孩，不久就从她的公寓里搬了出去。她问男友为什么，难道是她煮的东西不好吃？男友看着她说，食物跟爱情并没有什么关系，他只是不喜欢她了。温晓看着男友收拾自己的行李，连一只袜子也没留下，她在房间里发了很久的呆，完全不知所措，她决定以后再也不煮饭了。可是当天黑了，房间空空的，胃也空空的时候，她还是跑去超市买了一大堆菜回来，煮了一堆好吃的，一个人看着墨尔本的星空，吃着吃着竟然觉得没有那么难过了。那时候她才明白，食物和爱情确实没什么关系，但食物可以填补心上缺失的那个角，爱情可以喂养心，食物也能喂养心，都不能粗制滥造。于是，她又开始花更多的心思煮饭，每天在朋友圈晒摆盘精美、隔着屏幕都能让人流口水的美食。那天温晓还告诉我，她准备写一本美食书，写如何烹饪美食、改良名菜，还会在书里加一些随笔感想，比如美食不是用来留住别人的胃，而是让自己感到温暖和幸福。前几天跟她视频的时候，她把已完成的部分书稿打开给我看，说已经联系到了出版商愿意出版她的美食书，还会找插画师来帮她配图。视频里的温晓整个人看上去精神焕发，完全看不出刚刚失恋，我想这都因为她是个吃货，懂得利用食物给自己制造快乐。我望了望北京难得的蓝天，决定下班后一个人去鼓楼吃一锅热气腾腾的羊蝎子，让这个冬天过得快乐一点。手机里突然跳出一条新闻，一个女孩写的美食体诗歌走红，看着那些可爱温暖的诗句，我又想到了温晓。感谢我的人生里有她存在，过去和未来也因此变得更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