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联]普里希文 日期:2019-03-12 09:40:23
只有对大自然的描写来说,普里希文的观察和体验也要比前人细致得多。作者以画家的锐利眼光,特别注意光线的作用,如:“在这些朝向大海的沟里,我带着相机,不仅追逐阳光。一清早太阳照到山间的芦苇上,芦苇被轻霜一打,仿佛绣上花边,或者变成露水,大颗大颗明亮的露珠显现在黑魆魆的悬崖和无边无际碧蓝的太平洋的背景上。”作者还特别提出“光的春天”:“从前甚至在伟大的诗人当中,有几个能对光的春天——一年中zui美妙的时光——特别感到喜欢呢?如今整洁的广场和街道,到处充满自由快乐的阳光,每个普通老百姓都会变成诗人。在阳光中,人群里的头巾和女上衣闪射鲜艳的色彩,眼睛有蓝的,有褐色的,有黑的,也都神采奕奕,想隐藏都隐藏不住。”
现在终于明白,当时在巴黎我为什么没能把未婚妻当成恋人(《人参》的主题):我追求的不是这个。终于明白为什么不愿意娶她为妻,因为我还远远没有做好准备。终于明白;为什么那场恋爱变成我的心病,一直无法摆脱。这的确是我的病(是精神上的?),我只好用童年时代那种朴素的生活来医治它。
勃洛克读过我的《小圆面包》之后,问我:“您在旅行过程中跟大自然融为一体,请您告诉我,人怎么能跟大自然融为一体呢?这是办不到的。”如果我把自己的生活打上大括号,把它称之为隐逸,也许是一种神圣的隐逸,那么我的回答就接近于真实了。把自己变成儿童,这zui简单也zui难。说它简单,因为你不再为任何事争论,不再向任何人索取什么东西,也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危害(托尔斯泰也采取这种回到童年的方法当作道德行为的准则,而且不止他一个人)。
困难在于要长期满足于这一点。
“你们的从哪来?”他问我们。
听说我们从莫斯科来,飞快地打起桨,消失在黑暗中了。
“上帝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的旅伴说,抬眼望着星星。
另一个旅伴擦着大胡子粘的咸水说:
“真见鬼!”
突然在河对岸半山中亮起火光,说明那里有人家,我判断必是中国人已经回到场部向主人报告,他们以为我们是偷猎者,才点起灯光,大概中国人还通知了看家狗,这群狗一下子狂吠起来,接着四面八方都响起呦呦的鹿叫。又过了不一会儿,我们听到桨声,这是鹿场主人勇敢的尤金前来接我们。正像我们所料想的那样,场部的房子果然嵌在悬崖的岩石里。不一会儿我们已经进了场部,舒适地坐到桌旁,谈论起偷猎者。
在这一带偷猎是很合算的勾当!据尤金介绍,有一次他跟我们现在一样迷了路,找到一座离村子很远的孤零零的小房。房主人跟他唠起来,在兴头上照直说出,他只到阿斯科尔德岛上
去偷过两次鹿茸,就用这笔钱买到一切:一匹马、一头牛、住家的用具和各种工具;连这座小房也是靠鹿茸换来的。所有的文明国家都有偷猎的人,无论是欧洲,还是加拿大,这里怎么能没有呢!况且一只鹿所产的鹿茸可以卖到I000日元。而且偷猎者的枪法都好。他们都用小口径步枪,子弹小,声音也小,专打鹿的颈椎骨。既要胆大,又要手巧。从前阿斯科尔德岛上鹿群归猎人协会所有时,曾经发生过这么一件事。协会主席布舒耶夫大尉当场捉住偷猎鹿的人,用手枪瞄准他,让他放下枪。这个偷猎者非常机灵,就在扔枪的当口让子弹射出来,一下子就把主席给打死了。那都是些有名的偷猎者,哥三个,非常狡猾,外号叫狐狸。有一次其中有一个狐狸在岛上被抓住了,看守人没急于捆他,以为船已经被收缴了,还能离开岛逃到哪儿去。但是狐狸毕竟更狡猾,他用衬裤把两根圆木绑到一起,躺到木头中间,用手划水,硬是从海上划了8俄里,逃到岸上。在普提亚廷岛上,看守鹿场的人跟偷猎者发生枪战,并打死了其中一个姓斯特拉霍夫的。他们用船板做成棺材,把他就地埋在岸边。但是其余的偷猎者趁半夜把棺材挖出来,拔出钉子,取下板子,又修好了船,坐船逃走了。zui不要命的就是有名的偷猎者科切尔金。他常常在有什么节庆的时候,带上他兄弟一起来,把盛水的茶杯放在弟弟的头上,他用枪打,百发百中。他还喜窥伺打鱼的朝鲜人到海湾禁止捕鱼的区域偷着打鱼,他会趁朝鲜人用手把着帆,俯身在水面上的时候,从很远的距离打中这个人,让他滚落水里,就什么痕迹也没有。协会悬重赏买他的头,当然就有许多人想打死他,但是一到关键时刻就怯手,反而被他打死了。有一次阿斯科尔德岛上的看守人在灌木底下睡着了,一觉醒来,隔着灌木看见科切尔金正坐在地上割鹿茸。他应该伸手拿枪打他,可是手不会动弹。就这样看守人一看到科切尔金便麻爪了,像傻瓜似的坐在灌木丛里不敢动一动。不过这件事也不难理解,因为这些看守人都是当地人,如果他们打死科切尔金,他们得到的不仅仅是赏金,还会脑袋后挨个枪子儿,因为科切尔金有很多伙伴和亲属。zui后是个朝鲜人把他结果了。这个朝鲜人用三颗子弹打死了科切尔金,从协会领到赏金便逃到朝鲜去了。
山羊都饿死了。当然山羊可以喂一下,山羊饿极了,也会凑到食槽跟前吃食,但是山羊得不到照顾,而梅花鹿又不让山羊到槽里吃食。鹿是很自私的动物。有过这样的事:在饥饿的冬天野鹿也会凑到槽边吃食,但是所有的驯鹿都扑过去,把它撵走。从这一方面看来,动物的生活很简单,而一切驯化动物的工作都建立在这种单纯的饥饿感上。实际上远东所有这些鹿场都仿佛是大森林里自然出现的:一群野鹿在森林里某块地方吃食,它们从很久以前就一直住在这里,人只要用铁丝网把这块海角或半岛圈起来,跟整个森林隔开,鹿群的生活由于这一简单的措施而发生巨大变化,它们便不再是野鹿,而野鹿可能就在铁丝网旁过原来的生活。麦河鹿场里,鹿栏也很满,只要看守人一吹号,鹿便从四面八方跑来,平台上放着长长的食槽,食槽里撒着喂鹿的大豆和包米。在我来到的三天前,新修了一个鹿栏,长3公里,除开快要割茸的鹿以外,大约有300只鹿带着崽子一下子涌到长着新鲜杂草的新栏里。我倒想这里的栏这么宽敞,鹿再也不会听到号声就集合了,可是看守人伊万·弗兰采维奇了解鹿的本性,即动物共有的惯性,决定特意为我而召集一次,让我看看这些带斑点的动物多么好看。他刚吹diyi声号,就有一只母鹿带着鹿崽出来了,它显然就在附近什么地方,环视一下,明白是怎么回事,马上又钻进灌木,等它再出现的时候,又带来一只更小的鹿崽。就在母鹿回去寻崽子的工夫,不知从什么地方跑来一群母鹿,带着两只已经割过茸的鹿和一只刚刚长出嫩角的小鹿。旧栏那边没有一只鹿出现。旧栏修在河谷的沼泽地上,专门有鹿走的道,在绿草地中间呈黑色。这条道还有分叉:一条直通麦河河边,另一条通向麦河入海口,入海口两岸都是悬崖峭壁,再往前就是乌苏里湾了。旧栏如今已经空了,只有鹿不吃的草还发绿,在一片绿意的背景上,竖立着被鹿啃光了的发黑的幼树枝条。有一只鹿从这灌木旁边走过时,伸头去吃枝上的一片绿叶,我抓住时机抢拍了这个镜头,这一下子当然把鹿吓坏了,可是管理员却不无诧异地走到近前仔细观看这片绿叶。他感到奇怪的是,鹿群在三天前才离开旧栏,这么快就长出了叶子。在这工夫伊万·弗兰采维奇一直在吹号,一边吹一边从口袋里掏出大豆往槽子里撒。现在槽子旁边聚集一大群鹿,而灌木里还不断有鹿跑来。我已经习惯于从远处眺望林中或山上个别或成群吃草的鹿,习惯于躲在灌木里或悬崖里用望远镜从很远的距离观看。
现在这么一大群梅花鹿,密密实实地把我们围住,而且梅花鹿就站在跟前也一样好看。鹿群当中有几个是用手喂食喂惯了的,可以让人随意靠近,甚至可以像抚摩狗一样抚摩它们。鹿群对猎狗“泰茄“已经习惯了,根本不注意它,只是偶尔有的母鹿特护崽子,为了使孩子免遭并不存在的危险,向猎狗扑过来,想用前蹄踢它。可是这条猎狗非常灵敏,连豹子都能躲过,两只猎狗一起甚至可以咬住半大野猪的耳朵。不过马有失蹄的时候。猎狗觉得有什么东西咬它zui细痒的地方,咬得真疼,便皱着鼻子,把头伸到尾巴底下,用牙挨排咬过去,就像理发师用推子推络腮胡子似的,它是要咬跳蚤。有一只不大的母鹿发现这只德国猎狗陷入窘境,美丽的眼睛里闪耀出调皮的神情,便像向导犬一样小心翼翼,偷偷靠近,猛然用蹄子踢了猎狗的后背一下。这一下子可把大狗吓坏了,逗得我们笑了半天。
伊万·弗兰采维奇从口袋里掏出大豆故意撒得薄一点儿,以免鹿聚堆,让整个木槽都分配均匀,这样一来我在摄影时就可以造成吃食鹿群的远景“没有尽头”的效果……这时小鹿崽的确不敢挤进大群里,而是聚成小群站在一旁,其中有些发出不耐烦的叫声,很像老鹰有时在高空中发出的叫声。等到大豆吃光了,鹿群渐渐散开,母鹿便去寻找鹿崽,有的当时就喂自己的孩子,大部分都带上孩子慢慢地朝新栏走去。不久,旧栏要完全关闭,以便维修。新栏不再让鹿群把草吃得那么光,便赶到第三个栏里,这样三个栏可以轮流使用。
就在喂鹿的时候,我还听到一个有趣的故事。有一次也是这么大群鹿都忙于吃食,有一只野鸽飞来,从槽底下拣食吃被一只母鹿踩了翅膀。野鸽一拍打翅膀,把这只母鹿吓坏了,奇谈猛然跳开,恐怖一下子传编鹿群,300只鹿一鼓劲儿把厚厚的铁丝网冲开了,就像冲开蜘蛛网似的,全都跑到野林里。过了一些时候,派出猎狗去找,鹿群害怕凶恶的猎狗,便又跑回来,寻找人的庇护。
滨海地带的树木跟我们那里的不大相同:我们的木头坚硬密实,这里的邓疏松,用它做食具,要是腌鱼就会渗出盐卤。树木疏松的原因跟沿海岩石迅速破坏的原因相同,总的说就是天气变化无常。早春时候,树根还扎在冻土里,可是白天太阳把植物的地上部分烤得很热。树里的汁液开始活动。傍晚严寒又降临,这些汁液受冻而膨胀,把木质撑开就变得疏松。所以树里常常有洞,甚至可以住入。熊就常常利用树洞做窝。常听猎人讲,熊有时从树顶上钻进树洞,只有看到它喘气在树上挂的霜或非常冷的时候,看到从树里冒出白气,才知道熊藏在树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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