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选 日期:2014-08-16 01:31:02
南城根,一个中国城中村的背影。
在这片曾经的老城墙下,生活着打麻将的房东、单位里的小职员、倒水果的贩子、洗头房的小妹、工地上的民工、酒店里的服务员、躲债务的男人、领低保的老太等等,其实所有的城中村都生活着这样的人群。他们整日包裹在鸡毛蒜皮、针头线脑、悲欢离合里,卑微、善良、清贫。他们在岁月的晚风中渐渐泛白,在光阴的沟壑里慢慢暗淡,但他们坚韧地活着,活出了真正的人间故事和流年冷暖。
南城根是一方水土,一块栖身之地,更是中国亿万底层群体的血脉所在,中国城乡激荡交融的现实标本。
作者简介:
王选,甘肃天水人。1987年生,青年作家、诗人。
先后在《星星》、《山东文学》、《黄河文学》、《延河》、《北方文学》、《中国诗歌》、《诗歌月刊》、《青年作家》等百余家报刊发表作品,部分曾被刊物以头条形式重点推介。有作品入选各种选本并获奖。著有《葵花之远》。
新浪微博:@王选87
目录:
1自序/南城根
577号
10夜幕
14一个人的南城根
18小马师
23日子
28铺子
34老贾说
39豆豆是条狗
43南坑
48从尚义巷到合作路
52空房子
57寄居
63去他乡
67睡了1自序/南城根
577号
10夜幕
14一个人的南城根
18小马师
23日子
28铺子
34老贾说
39豆豆是条狗
43南坑
48从尚义巷到合作路
52空房子
57寄居
63去他乡
67睡了
71小薇
80后宫
86烟花静静开
91南城根的根
96陌生人
103小光阴
109戴瓜皮帽的老头
114脾性
122逃离
131邻居
138雨后
143人间樱桃
149那时月光
154愤怒的雪花
161少年
166浅淡时光里的43号院和蚊子
172冷若苍生
178三月浮生录
187表弟
198女人花
203跳闸
208清风辞
212老太
218小院情深深几许
226诗意的流氓人生
233最后的菜园
238蝌蚪
245命
250我总是摆出一副在南城根生活了很久的架势
255后记/低处的光阴
“南城根就是整个中国的低处。”作者以一颗敏感、热爱的心体会那生活的温度、气味和情感,那泥淖处处但却热气腾腾、有爱有恨的各色人生从颓败、灰暗的时间中浮现出来。虽然尘埃,却光芒四射。
梁鸿(作家、评论家)
王选笔下的南城根是一个真实所在。作为当代中国城市化进程中一个特殊而神秘的处所,其间所发生的种种或悲或喜,或杂味难陈的人间故事,也许最能映现这个慌乱、空洞、表情模糊时代社会底层为生存而奋斗的生活本相。所以在我看来,王选对于“南城根”众生命运近乎沉迷般的诉说,从本质上来说其实是对这个时代另一种生活真相的破密与解读。
王若冰(作家、秦岭文化学者)
王选别具一格地砌成了文学的南城根,如谷雨在老墙、古巷、阡陌中还原并翻新了小城市井的世风民谣,蕴蓄着修旧如旧的、古今相闻的现场感和震撼力,我谓之:厚,朴,逸,幽。
秦岭(作家、天津市炎黄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南城根就是整个中国的低处。”作者以一颗敏感、热爱的心体会那生活的温度、气味和情感,那泥淖处处但却热气腾腾、有爱有恨的各色人生从颓败、灰暗的时间中浮现出来。虽然尘埃,却光芒四射。
梁鸿(作家、评论家)王选笔下的南城根是一个真实所在。作为当代中国城市化进程中一个特殊而神秘的处所,其间所发生的种种或悲或喜,或杂味难陈的人间故事,也许最能映现这个慌乱、空洞、表情模糊时代社会底层为生存而奋斗的生活本相。所以在我看来,王选对于“南城根”众生命运近乎沉迷般的诉说,从本质上来说其实是对这个时代另一种生活真相的破密与解读。
王若冰(作家、秦岭文化学者)王选别具一格地砌成了文学的南城根,如谷雨在老墙、古巷、阡陌中还原并翻新了小城市井的世风民谣,蕴蓄着修旧如旧的、古今相闻的现场感和震撼力,我谓之:厚,朴,逸,幽。
秦岭(作家、天津市炎黄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小薇小薇是被房东赶走的。没有人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
那是秋雨婆娑的一个午后,连绵不断的雨水反复淘洗着西北偏南的小城。一切显得恍惚、虚弱。潮湿的霉渍铺排在墙根,南城根的出租屋里,开出了墨绿的花。空荡荡的巷子,飘着垃圾,没有人。小薇一手提着被褥,一手提着塞满杂物的假LV塑料皮包,摇摇晃晃,消失在了南城根的巷子口。那一刻,秋雨细密,凉意袭人,一个浑身淋湿的女子,眼睛红肿,心怀茫然,和一块她租住了两年的地方,从此再无瓜葛。
年轻房东推门进来,阴着脸。小薇正为一袋方便面是干吃还是泡着吃犯愁时,被身后的黑影惊了一身汗。房东给她放了张纸条,说,这是水电费,赶紧交了,下午搬。
搬?
你还想住?你看看昨天你妈的那泼妇架势,能把人活吃了,我是租房的,不是受气的。
能不能住到月底?小薇用祈求的口吻问。
就搬,没啥好说的。房东出去了,一阵风掀起门帘,涌进屋,吹飞了那张纸条。屋子外,是滴滴答答的雨声,敲打着南城根生硬的水泥屋顶。
小薇拨了一串号码,是她男朋友的,电话依旧关机,她开始心灰意冷。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那个男人就再也联系不上了。整夜,小薇失眠,对着一串号码,她反复拨打,都是关机。她想哭,可咬了咬嘴,忍住了。她想一个男人还不不至于如此懦弱如此绝情吧,或许电话是没电了,他没地方充,也或许是没有信号。可现在,她彻底失望了,在她最需要男人的时候,他却了无踪影。
小薇在广场附近的一家足浴店上班,说是足浴技师,其实不过是洗脚的服务人员罢了。
刚进城时,小薇在一个小川菜馆当服务员,端盘子,洗餐具,一个月五六百元的工资。经常起早摸黑,一双手总是冻得跟癞蛤蟆背一样,白天还好些,到晚上奇痒难忍,她就哭。
那时候,小薇胆小、自闭,没朋友,不出去玩,也不说话,跟所有乡里进城打工的孩子一样,像卑微的丑小鸭。每次工资发下来,她给家里四百,自己留一百,买衣服、擦脸油。直到有一天她打碎了老板一个花瓶,老板让赔,她吓得连当月的工资也没要就跑了。
后来一个亲戚介绍她去给一个麻将馆的朋友当服务员,小薇就去了,一个月能发到八百,老板一高兴十元、二十元也偶尔给。在麻将馆,倒是轻松了许多,扫扫地,给客人倒倒水,
从外面提饭,整理一下牌。麻将馆小,只有六张桌,没人的时候,她就到广场、步行街一个人转转,到两元店进去买个特别便宜的小挂件啥的。但经常不敢走远,怕走丢了。刚开始她一点都闻不惯满屋子刺鼻的烟味,浑浊的空气和嘈杂的声音总是让她昏昏沉沉。后来,就慢慢习惯了,跟那些常年泡麻将馆的麻友也熟识了,三缺一时,她就临时替补一阵。
刚开始,客人用色迷迷的眼神看她,说,猛一瞟不咋地,细细瞅还耐看。这让她羞得满脸通红,不知所措。等她当上临时替补以后,对于这样轻佻的话她早听麻木了,甚至还会回一句,肯定没你们家姑娘漂亮了。说话的人一听,一脸尴尬,也就低头摸牌了。在麻将馆小薇干了整一年。到了冬天,有一次,客人走完了,老板把她留下,从里面把门锁了,然后野兽一样冲过来直接脱她的衣服,惊恐不已的小薇在他手背上使劲咬了一口,才趁机逃了。
后来,小薇还洗过车,当过衣店的店员,甚至还学了几天理发的手艺。但都没有长久。不过,城里待久了,她身上来自乡下的胆怯、羞涩、自卑,开始像鸡毛一样慢慢脱落了,她逐渐熟悉并融入了城里人的生活。虽然仍在社会底层,但毫不影响她日渐充盈丰富起来的内心。渐渐的,她发现自己蜕变的有模有样,脸白了,胸大了,屁股也翘了。跟城里的姑娘没有多大区别了,她都暗暗把自己划入了“美女”行列。她买三百元一套的化妆品,她戴假睫毛穿皮裤蹬三寸高跟鞋,她甚至给自己买了一条性感的豹纹胸罩。她有了几个朋友,比如酒吧卖唱的安雅,混江湖的紫毛少年瓜蛋,开出租的四十岁老男人许师,一起卖过衣服的农村姑娘红红,还有一些连她自己都搞不清干啥的男男女女。她跟他们勾肩搭背去喝酒,三五成群去K歌,或者去全城唯一的夜店蹦迪。
刚开始小薇还把每月的工资上交父母,后来,慢慢花销大了,她隔三岔五交一些。那时候,家里正盖砖房,准备给她哥娶媳妇,即使她不交,到月底她妈也会来取钱的。等小薇几乎把自己也当城里人一样看待了时,她基本就不给家里钱了,吃穿玩耍花费之后,她也经常手头拮据。直到有一天,开出租的许师跟她喝完酒,她抱怨钱不经花时。许师带她去了一家KTV,介绍她到里面当“公主”。
干了三天,她就溜了,打电话骂了一顿许师。说是“公主”,其实就是陪酒陪唱陪跳舞,这倒罢了,有些客人借着醉意在她身上捏捏摸摸,还约她去开房,这让她羞愧难当又大为恼火。毕竟农村长大的她还有些保守有些单纯,没到开放随便的程度。当一只手从她胸前拨撩了半天,顺着胸罩开始摸索而下时,她愤怒地打掉了那只肥腻的手,说了句,我不是卖的。结果可想而知,她被开了。
闲了有半个多月的小薇,最终被红红介绍到了那家足浴店。她也搬到了南城根,和红红住在了一起。她们一起上班,一起回家,一起逛街,日子过得简简单单,似乎充满了小幸福。刚开始小薇对洗脚有很强的抵触情绪,她看着骨瘦如柴的、肥腻臃肿的、沾满污垢的、脚气熏天的一双双脚摆在眼前,怎么也下不了手。她甚至吃饭时一想到那些污浊的臭脚就开始反胃呕吐,做梦时也被一双双脚踩在身上喘不了气。还是红红,慢慢开导了她。红红说,钱难挣,屎难吃。红红说,你就当自己在洗两片砖。红红还说,想想月底两千多元的票票吧。
她就想,全当为了钱,在家里时,什么苦活重活没干过,一口气咽下去,没什么不是人干的,再说,挣的钱总比“公主”干净多了。这样想着,她便慢慢习惯了这份能挣钱的工作。店里给了她18这么一个工号,从此,她就成了18号技师,同事、客人都叫她18号,似乎没人有知道她的名字了。
脱袜、泡脚、肩背按摩、足疗、沐足、腿部按摩、穿袜……每天都重复这样的动作,每天都是各种各样的面孔,每天都是形态各异的脚。时间长了,也就麻木了。或许是小薇的手法好,或许是小薇长得漂亮。总之她的客人特别多,有些人一来就直接点18号服务。有几个月,她的工资能拿到三千元以上,让很多同事羡慕嫉妒恨。
在来来往往的客人里,有一个三十左右的男人是常客,一个月来好几次。他自己脱袜、穿袜,需要的按摩也简单,他跟小薇拉家常,说来说去,互相多了几分了解。男的三十一岁,
一家酒店的保安,未婚,也是农村来的。他留了小薇的电话,偶尔会打过来,聊很久。小薇觉得他人不错,稳重,老实,对她也似乎有点关心。他约她喝酒、喝咖啡、看电影。时间久了,小薇的心里竟然装下了这个男人。他抱她,她没有拒绝,他亲她,他还是没有拒绝。有时候,小薇也觉得空虚,看着满大街搂搂抱抱的男女,她就有些落寞,有些冷。足浴店的同事,连十八九岁的都有男朋友了,一天亲亲热热,满嘴老公。她觉得自己也应该找个男朋友了,那就眼前的这个,虽然年龄大些,但只要对她好就行。他从来没有表示过什么,但似乎默认了小薇就是他的女朋友。他们上街,大多是黄昏以后,他说白天忙,他们一起吃饭,一周也就三两次,他说酒店有食堂。不过小薇觉得这样已经很满足了,她告诉自己,简简单单才是真。
一个大雨初歇的傍晚。小薇和男朋友吃完饭,他约她去圣岸喝咖啡。他们面对面坐着,舒缓悠扬的钢琴曲飘过来,落在桌上,眼前的蜡烛闪烁着。黄昏的光线让一切变得朦胧变得暧昧不清,尤其蜡烛旁边虽已枯萎的玫瑰,但依然散发着幽香。小薇被从未有过的舒适一点点拨弄,直到她有了一种漂浮的幻觉。后来的事情变得迷迷糊糊,除了刻骨铭心的疼痛和几欲爆破的兴奋,她唯一记清的是第二天宾馆床单上那枯玫瑰一样扎眼的一坨红。
一切波澜不惊,一切顺理成章。小薇成了那个男人真正的女朋友,红红搬到南城根的另外一个院子了。听说她也有了对象,但小薇一直没有好意思问她。那个男人有时候来,给她买一些零食,什么麻辣片、橡皮糖、果冻、饼干之类的。到晚上,他就睡下了。时间一长,小薇也适应了两个人挤在一起的生活,虽然他只是隔三岔五地来一趟。
小薇二十四了。她哥也结婚了,家里开始给她张罗对象了。三天两头来提亲的人也不少。有一个包工头的儿子,小薇妈倒是看上了。其实她不光看上了小伙子的精干麻利,还看上了他们的家境。家里人打电话叫小薇回去,小薇请假,就回家了。第一次她也懵懵懂懂,只觉得家里陌生人很多,对她指指点点说什么,她也没在意。第二次被叫回家时,她妈把话挑明了,她说给她把对象瞅好了,人家的定钱也放下了,过几天两个孩子一见面,腊月里看个日子把婚结了。小薇听完,冷汗沿脊背倒流。晚上她给男朋友打了电话,说了这事,那边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有什么主见,只说了句,要不听你们家人的。小薇莫名一股怒火,她刚想骂一句,你是死人吗,电话被挂了。第二天一早,小薇偷偷搭了进城的班车,走了。
一天早上,小薇上夜班回来,刚睡下,她妈竟然冒着雨找到城里来了。她的心像捣蒜一样乱跳着,开了门。一见面,她妈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但无论她妈怎么威逼利诱,小薇就是不答应,最后她忍不住说了和那个男人的关系。她妈一听,瘫倒在椅子上,开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咒骂不要脸的女儿。她的哭声甚至让刚刚醒来的南城根也跟着颤抖了起来。最后忍无可忍的房东推开门,说,一大早哭丧,死人了吗?正在伤心处的小薇妈不分青红皂白把房东大骂了一顿。最后房东满脸泛青,丢了句神经病,上楼了。小薇妈是村里的厉害人,能把死的骂成活的,瞎的骂成跛的,从来没有人敢惹她。
临中午时,小薇妈哭哭啼啼地走了。她说,我把你请不回家,让你爸、你爷请你来。
心如乱麻的小薇给男朋友打了电话,说了上午的事,想听听他的意见,有什么对策,男的除了嗯啊一声,就沉默不语了。小薇骂了句,挂了电话。她想不明白一个男人怎么关键时候变得如此无能,她躺在床上,连饭也没吃,抹了一个下午的眼泪。
雨没有停歇的意思。房东让她搬,虽然没有去处,但人总不能死皮赖脸。她翻出了皮包,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塞了进去,被褥打了包,其余的杂物都不打算带走了。虽然在这里住了两年,她似乎也没有几样东西。付了水电费,提着东西,她回头把屋子又瞅了一眼。空荡荡的屋里,除了墙上的贴花,带不走的旧鞋,掉瓷的脸盆,就只有墙根墨绿的霉斑在暗自生长着。屋子里凉凉的,似乎她就根本没有住过一样。
电话铃声打断了小薇乱糟糟的思绪,是那个男的,一股温暖滑过了她落满泪水的心。她赶紧接上,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叫小薇是吧?小薇应了一声,隐隐听见了一个小孩尖细撕裂的哭声。
你个不要脸的婊子……
一只无形的巴掌狠狠扇在了小薇脸上,她看见眼前冒出了无数血红的花朵,沉重的眩晕像砖头一样击到了她的大脑里。
没有人知道小薇去了什么地方。
那是秋雨连绵的一个午后,冰凉彻骨的雨水反复揉弄着西北偏南的小城。一切显得虚无、苍茫。潮湿的霉渍织满了墙根,南城根的出租屋里,开出了散发着尸骨气味的墨绿色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