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凡一平 日期:2014-08-24 21:58:29
一起乡村谋杀引发的人性与道德悬案
全国人大代表、《寻枪》《理发师》作者凡一平
聚焦当代农村现实的重磅新作
上岭村韦三得因长期欺男霸女为人谋杀,谁是真正的凶手,案件扑朔迷离。侦探波澜起伏,真相出人意料。小说借谋杀案直击当代乡村沉重的现实困境,侦探乡村人性与道德的谜案。
作者简介:
凡一平,本名樊一平,1964年生于广西菁盛乡上岭村,壮族。先后就读于河池师专中文科和复旦大学中文系。现为广西民族大学八桂学者“文学创作”岗成员,硕士研究生导师,第十二届全国人大代表。著有长篇小说《跪下》《变性人手记》《顺口溜》《老枪》,小说集《浑身是戏》《撒谎的村庄》《理发师》等。根据其小说改编的影视作品有《寻枪》《理发师》《宝贵的秘密》等。
目录:
第一部第二部第三部凡一平的《上岭村的谋杀》起笔即谋杀现场,民间野趣的味道较重。其追问是有价值的,即,对一个人的死,当下究竟有多少人会在意?
——《南方都市报期刊观察》第一部
(2010.02——2010.03)
1.
韦三得吊在村口的榕树上,死了。
上岭村一百几十号人集拢在村口,看着悬吊在榕树枝丫上的韦三得,像是在看戏。很多的人心跳加快、加高,像是神手或鬼手在敲锣和打鼓。
寒风像闻到屎味的狗一样,在这个时候来得飞快、猛烈,扑咬着每一个人的身子。但瑟瑟发抖的却不是那些衣服单薄、破旧的人,而是穿着光鲜、厚实的人。
后者只是占了少数。这少数人一看就知道是在外回来过年的干部、工人和收入较高的服务行业的工作者。而那多数人则是扎根和留守在村子里的人,他们看着无疑死定了的韦三得,像是料想到戏剧结局的看客,显然比无知的观众要平静、镇定许多。
人群中冲出两位妇女,一老一少。她们扑向韦三得,去抓韦三得距离地面有六尺的腿。只见高挑的少妇垫脚举手,把一只小腿抓着了。她抓着那只腿,想往上托,但是她的高度和力度显然到了极限,韦三得的身体没有上升。她指望别人的帮助,把韦三得的身体托举上去,减轻绳套对韦三得脖颈的勒索。可现在能指望的,只有她身边的老妪了。老妪肯定想帮她,但肯定非常难。又矮又有些驼背的老妪必须举跳,才能够触碰到韦三得——第一次举跳,老妪抓到了韦三得一只脚上的鞋。那只鞋随着老妪下降的身体和手脱落了下来。老妪继续举跳,抓住了韦三得的裤管。这回,脱落的是韦三得的裤子。远观的人,只见两条长白的腿,像是两挂灶台上开腊的新肉。两腿根部间有一团疲软而毛茸茸的物件,近看的人,觉得那就像一条羊卵包。远观和近看的人,或瞠目结舌,或赧颜地低头蒙头,或捏脸止笑。
这样难堪的场面,是老妪和少妇没有想到的。她们本想救下韦三得。她们以为他还有救。可从她们的举动和后果来看,却不像是在救人,而是使韦三得出丑和受辱,因为事实是,韦三得的裤子被扒掉了。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韦三得活着的时候,给了这两个女人太多的伤心,太多的伤害,尽管这两个女人,一个是他的妈,一个是他的老婆。他对这两个女人犯下的罪,对整个村庄犯下的罪,就是再死十次,也不能赎清。
还是不像污辱人。还是救人。一老一少两个女人仍然急切地想把韦三得的身体往上托举,但她们的努力都是徒劳的。韦三得上吊的时候像是算计好了,测量好了,使脚跟离地六尺左右,就是想让想救他的人手够不着,确保一死。两个女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最重要的是她们发现韦三得已经死了,早就死了,没得救了。于是她们只有放弃。韦三得的妈跪倒在地,前倾后翻地哭嚎起来。韦三得的老婆不跪,也不哭,她呆呆地站着,身子有些晃和发抖,像是寒战引起的。这是寒风料峭的早晨。但是她的寒战仿佛不是来自寒风,而是来自围观人们的冷漠。
围观的人群中还是有人看不过眼了,看不下去了。一个老男人上前,又招呼上几个年轻男人。他们解开了栓在榕树干上的绳扣,抓紧绳子一头,再慢慢地松开。吊着的韦三得慢慢地下降,被两个年轻人接住,平放在地上。在平放在地之前,老男人将韦三得被扯落的裤子拉上。末了,老男人看着韦三得干瞪着的眼睛,说三得呀,你一条鸡巴,搞了村里多少女人,也该歇啦。皇帝也不过像你这么快活,别死了还不闭眼,呵,把眼睛闭上。老男人说着手往韦三得的眼部轻轻一抹。或许因为老男人语重心长、德高望重,韦三得瞑目了。
还是这位老男人,在韦三得的口袋里发现了一封遗书。
遗书是这样写的:
我韦三得做恶多瑞,以死射罪,让大家高兴过年!韦三得
这封带错别字的遗书被许多人传阅,但没有人愿意保留,又放回韦三得的口袋里。人们重新看待着这个良知发现的人,仇恨的目光在他身上渐渐地稀薄、淡化。
一直不哭不跪的韦三得老婆意外看到人们的同情、怜悯,像是瞎子看见光一样,她朝着发光的地方和人们下跪,叩头,边哭边为自己谢恩,替丈夫谢罪——
“我黄月秋谢谢乡亲们了!”自称是黄月秋的女人说。“谢谢你们帮我的忙,帮我收尸。我黄月秋命薄命苦命贱,嫁到上岭村来,做了韦三得的老婆。韦三得是个坏人,坏透顶的人,恶透顶的人,不,他根本不是人,他是畜生,畜生还不如,禽兽还不如。他把村里家家户户给祸害够了,把女人糟蹋够了,然后死卵去了。我晓得,他死了也不能抵他的罪,他造的孽太多了,九条命也赎不了,千刀万剐他也不能报仇,不能解恨。我命苦命薄命贱是韦三得的老婆,韦三得死了,走了,罪还在,我替他给乡亲们赔罪了!对不起!对不起!……现在,人也死了,罪也赔了,再请乡亲们帮我一个忙,把韦三得给埋了。明天就埋,不,今天就埋!要过年了,我不想影响大家过年。早埋早好,好过年。希望乡亲们开开心心、高高兴兴过个好年!”
人们看着黄月秋,听着这个苦命女人深明大义、通情达理的一番话,很受感动。多数人已经找不到继续仇恨韦三得的理由,也没有理由拒绝黄月秋帮忙的请求。还是那个语重心长、德高望重的老男人做主召唤、动员、安排,中青年人领命服从。一干人雷厉风行,各司其职,开始行动为韦三得入殓、进棺、选址、挖坑、择时……
整个村庄都动了起来,也活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