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玉茹 日期:2014-08-24 22:04:37
《葵花》:葵花,一个普通的农村女孩,由于战争,命运发生了突变。先是因为战争而结婚,后又因逃婚而参与战争。继而又因被捕遭组织不信任而逃离了组织,而逃离组织最直接的原因是她被迫接受考验开枪打死了她本不想打死的人……。
小说以真切、质朴、细腻的叙述,展示了大到国家、组织,小到家庭、个人,远到侵略者,近到亲人的矛盾和冲突,性质不同,却属于人和这个世界的存在,属于人类难以消弥的精神困境…… 第一章1每天在前檐下晒晒太阳,已成了我这些年的习惯了。
如今有前檐的房子不多了,我这房子,前檐下还有几根粗壮的柱子,因为前檐伸得太长了。有时候老黑伸出舌头,我直想找根棍儿给它支起来,可总是刚起念头,老黑就把舌头缩回去了。
我这前檐是永远不会缩回去的,它就像一个女孩子的裙裾,舒舒展展精精神神的,仿佛随时都会飞扬起来。
人一喜欢晒太阳,就说明身体不行了。年轻的时候,我喜欢的是阴雨天,一条一条的雨线从天而降,四面是高高的瓦房,院子成了雨线的容器,角角落落都盛得满满的。我靠了前檐下的柱子,想象自个儿是个天女,白色的披风,五颜六色的飘带,飘带一甩就是一片云彩。那一挂一挂的竹帘子似的雨线,正是云彩或说是我的飘带变的。
晒太阳之前,我是要干点活儿的,一是扫地,一是把鸡窝打开。地是屋里的、前廊上的、前廊下的院子的,全是老旧的方砖,每天扫,每天都能见到青色的砖末儿,风一吹,砖末儿不知到哪里了,留下的只是一块残缺。我用的是把黍糜子笤帚,扫得干净,不像高粱糜子的,扫过去会留下一道一道的痕迹。扫地如今对我来说是件最要力气的活儿了,猫了腰,一下一下地,少说也得扫上好几百下。从前这活儿是蹲着干的,打今年就蹲不下了,腿关节就像车轴少了油,一蹲就咯吱咯吱响。身上的气力也差了不少,扫上几十下就要歇一会儿。但我还是要每天每天地扫,我害怕有一天停下来,就永远地扫不动了。然后我就到西墙根儿,把挡在鸡窝口的石块、木板搬掉,看一群母鸡、公鸡活泼泼地跑出来。它们跟在我身后,从西墙根儿跟到东墙根儿,东墙根儿下有间石棉瓦搭的小房,小房里有陈年的玉米粒,我便抓一把撒给它们。这时我看见老黑卧在檐下的台阶上,不屑似的眯了眼睛。
它对鸡本就是不屑的,这回的不屑大约也捎带了我了,我带领一群鸡忽而这里忽而那里的,就像一只抱窝后的老母鸡。
老黑大约有十二三岁了,也到了去那边的年龄了,但它不像我,满头白发,满脸的褶子,它还是二三岁时的模样,大眼睛,大耳朵,墨黑的毛发,腿脚也没毛病,撒起欢儿来会吓得鸡们满院子乱跑。不过只有我知道,它已经老态得多了,从前它每天都要汪汪地叫上几回,午时还颠儿颠儿地往新街跑一趟。
现在呢,是没完没了地睡在太阳地儿里,踢一脚都不肯动一动,有人来串门子,它都懒得叫一声了。
新街是我的儿女们住的地方,那条街全是两层的楼房。为让我搬到楼房,儿女们不知费了多少口舌,还是没能把我说动。
我说给他们的理由,一是舍不得老房子,二是舍不得老街坊,离开这两样儿,我会少活几年的。一说少活,他们就没办法再逼我了。其实还有一个理由,我不好跟他们讲出来,就是,在这个院儿里,我不必看哪个的眼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不做了就不做,这份自由,在新街任何一个儿女家里都不会有的。那阵子我的脑子就像有阳光照耀着,什么都想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有一回儿子把汽车都找来了,儿媳帮了收拾着锅碗瓢勺,女儿抱起了床上的被子,可我坚定得就像院门外那盘石磨一样,最后还是让他们两手空空地走了。
院门外那盘石磨已经很多年没人理睬了,人过了时也是一样。儿女们的理睬,就看做是意外的幸事吧。
我坐在一把圈椅上,脚下蹬了只棒子皮编的蒲墩。蒲墩又厚又大,还是我去年秋天编的。每年我都要编几个,送给儿女们坐。他们住了楼房,有了沙发,已经不稀罕了,但碍了我的面子,他们都会装做高兴地收下。今年的玉米还没下种,估摸着长熟时,我身上的力气就更小了,编不动了。
我让圈椅靠了檐下西边的柱子,脸朝了太阳;到下半晌我会把圈椅挪到东边那根柱子,脸还是朝了太阳。我就像院儿里种的葵花一样,太阳去哪儿,我就脸朝了哪儿。我惊异着自个儿的自然,人啊,就这么一天天一年年的,日头拽着似的,多么快啊!……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