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安忆 日期:2014-08-24 22:08:13
王安忆从80年代初在新时期文学中脱颖而出,到世纪之交的今日,近20年的岁月过去了,在文学的土壤中,她保持了一种不断生长的状态。 在写作长篇的同时,她又偏爱起了短篇小说。短篇小说确实是一个有限的艺术空间,是作家在写作技术上的角力场,因此,王安忆不断开写短篇,其实就是不断试刀的过程,以一把锋利的小说刀,裁剪生活的料。她的写实的技巧,叙述的技巧,塑造人物的技巧,其实就是小说的技巧不断地激活和发展,拥有更大的空间与高度。这可能是《发廊情话》、《悲恸之地》等作品的意义。 《悲恸之地》描写了几个外乡农民到上海卖生姜的经历,王安忆刻画了他们眼中的上海与上海城市生活中的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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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逐鹿中街骄傲的皮匠悲恸之地好婆与李同志 马路上,慢慢地围了一圈人,吸引着行人停了脚步,踮着脚往里看,一边问道:“做什么的?”都不理睬,沉默着。人圈的中心有一个人,正埋头勤勤恳恳地生一个小小的煤炉。 “做什么到马路上生煤炉?”有人问道。 没有人回答,都只露出疑惑神色。于是,人圈越围越大,围在外层的根本看不见什么,也不灰心,依然站着,企望里面能传出一点消息。 那人把煤炉捅干净了,然后从包里取出一枚绝无任何奇处的煤球,放在一杆中药房用来称草药的小秤上称好,慢慢地走动一圈,让人看那秤星,并说道:“七钱整。”最里圈的人便伸长头颈去辨认微小的秤星,虽看不明白,却都点头:“七钱,七钱。”声音一层一层往外传:“七钱,七钱的一只煤球。”那人放下煤球,又掏出两块木柴,放在玩具般的秤盘上,走动着让人看:“一两。”“一两。”“一两。”“一两柴爿。”人们向外传达。 木柴放下,他继而摸出一只米袋,用一只空听头量了满满的一斤米,用手指头刮平,说:“这是一斤米。”生怕人不相信,又用另一杆普通的秤称,然后倒进一只钢精锅内,从身后拿出一只水瓶,拔开塞头,将水倒进锅里,细细淘了一遍,将水倒了。水慢慢地爬开去,要淹前排人的鞋子,前排人便躲让,后排人则乘虚而人,挤了上前,乱了一阵。他又倒入适量的水,放在一边,说道:“七钱的一只煤球,一两拔火柴,可以烧熟一斤米。”说罢,慢慢地转了头观察大家的表情,被他看着的人有些难堪,别转了头。后排的人便从那让出的空当里观察那人。 他是矮矮墩墩的一个人,抑或四十岁,抑或五十岁,微胖,微黄,眼圈大而眼球小,看人时,眼黑向上,底下露出一线鱼肚色的眼白。身穿一件中式的布袄,虽陈旧,浆洗得还整洁,脚上是一双白跑鞋,中学生爱穿的那种。 “做什么,做什么?”有人一往无前地往里挤,硬被人的肩膀顶住了。 “做什么呢?”他委屈地叫道。 “变戏法,变戏法。”有人不耐烦地回答。自后,凡有人问:“做什么?”就有了话回答:“变戏法呢!”大家互相传告。 柴爿烧炀了,升着白烟,他紧盯着炉口,用一把细钳子拨弄了一会儿,就把饭锅坐了上去,再用一把小扇子轻轻地扇。那柴爿烧出一股直直的火,直冲锅底。这时,便听锅里有些响动。他端下锅,将那一枚七钱重的煤球放入进去,重新坐上饭锅。 锅大响,眼看要潽,他及时揭了锅盖,半掩着,由它翻滚,翻滚了几分钟,水将干未干之时,他便盖严了锅盖。 此时,火力也慢慢削弱,柴爿渐成灰烬,煤球则是通红的一团,烤着锅底,那通红的一团慢慢、慢慢地暗淡,剩下半边的通红,最后,连半边也没了,只剩一团淡红色的灰,饭也好了。 “夹生饭吧!”有人叫道。 他很沉着地揭开锅盖,摸出一双竹筷,挑起一团饭粒儿放进嘴里,吃给大家看了。再将饭锅递给最近处的一个男人,那男人稍作矜持状便接了过来,吃了一口,又交给了第二人,随后是第三人,第四人,慢慢地乱了套,七八双手争夺着筷子,更有甚者,连筷子也不要了,直接从锅里抓了饭。 饭是很熟的,勿庸置疑。 他看着大家争相品尝的热烈情景,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待到一只空锅干干净净地回到他的手上,他发言了:“本人姓王,有志于祖国的节能事业。目前,已经研究出民用煤球炉,一只七钱重的煤球和一两拔火柴,可烧熟一斤米。同时还在进行柴炉的研究,将地方煤、石碱煤烧出北方煤的水平,可用于工业。本人最高的目标,则是植物能源的研究。如有单位有心制造民用节煤炉,或者有心合作进行节煤研究,请到虹桥路1118弄34支弄3号,与本人接头。”“做什么?卖药的吗?”有新到的人挤着问道。 “变戏法,变戏法。”人们回答,慢慢地走散,把位子让给新到的观众,第二轮演出又开始了。 有热心人帮他称煤球,量米,扇风。他连声说道:“不敢,不敢。”“这有什么要紧,互相帮助嘛!”热心人硬要帮忙。他便谢他:“谢谢,谢谢。”趁此机会摸出手绢擦去额头上的汗,手绢叠得四方四正,清清爽爽的。 “这只炉子很好的噢!”那人说。 “你想,一只炉子算它一天节约一斤煤,全国这么多份人家,这么多只炉子,上海虽然有煤气,也不是家家都有呀!”他说。 “这笔账不算不晓得,一算吓一跳啊!”P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