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承伦 日期:2014-08-24 22:42:47
徐承伦的《租界租界(历史英国人在威海卫)》的故事背景:1898年,英帝国的“米字旗”在威海卫升起,宣示这片古老的土地变成了英租界。32年间,东西方文明、文化在这片土地上演绎了剧烈的撞击,绵长的融会。以威海卫丛府、乡间温泉庄园的主人“先生”为代表的威海卫士绅和百姓面对英国人的到来,开始不屈不挠的抗争。当租界已成定局,英人之善治,西风之沐化,让他们踏上了与租界政府既合作又抗争的道路。《租界租界(历史英国人在威海卫)》对“先生”、花儿、少爷、小姐、管家等一个个鲜活的人物进行了细微的刻画,通过他们跌宕起伏的命运,悲欢离合的人生。揭示了英租界威海卫(1898年一1930年)真实的历史。庄士敦对中国传统文化推崇痴迷,决心在“堪称中国的缩影”的威海卫“为儒家思想的生命做最后一搏”。历史机缘又让他走进紫禁城,成为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具有帝师头衔的外国人。当他以最高行政长官的身份回到威海卫租界时,“已经爱上了这里的一切”,不得不为租界的展期而不遗余力。
作者简介:
徐承伦,男,文登市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作家、山东作协理事、威海市作协副主席。供职于威海市文学创作研究室。多年来发表、出版、拍摄的主要文学及影视作品约有三百万字。发表短篇小说、散文、报告文学50余篇。《小说选刊》曾选载其小说;于《十月》等大型刊物发表中篇小说20余部;出版长篇小说:《地魂》、《义鬼聂小倩》。中篇小说《兽医站长》由本人改编为电影剧本《站长的烦恼》,由央视电影频道与山西电影制片厂联合拍摄为彩色故事片。小说及其他文学作品多次获奖。
目录:
01大英内阁决定租借威海卫02英军在刘公岛升起了“米字旗”03抗英斗争,英军无一人伤亡04二少爷走进巡检司衙门05威海卫来了首任行政长官06二少爷当上禁烟局局长07庄士敦来了08庄士敦遇到大麻烦09西风东渐。三少爷去了英国留学10二少爷闹革命11三小姐敏儿嫁给英国人12庄士敦走进紫禁城13庄士敦离开附录1.收回威海卫英租地历见记2.大英驻扎威海卫办事大臣庄士敦临别演说词第一章1.古松开出大黄花——唔呵?!先生一惊——圣寿寺山门下云雾缭绕的漫漫石阶旁,一棵古松虬龙般扭曲向石阶,树冠上果真轰然开着一朵巨大、触目惊心的黄花。神了,古松怎么开出了朵天大的黄花!耶?来时怎么会没看到?在类似的问题上,管家老锁往往能解疑释惑。噢,先生,咱来时是上山,低着头;回时是下山,仰着头……说着,他连蹦带跳地扑向了巨大的黄花——先生呀!变了,怎么变成了一柄大黄伞?!呵呵,先生笑着走下台阶,似乎并不意外,说,大和尚,我的圆智大和尚呀,想不到,你佛门也开这样的玩笑呀。老锁的心倏地一跳,惊愕旋即化解,冲先生诡谲一笑,说,先生,圆智大和尚说是花就是花,这黄伞不是花也是花了呀……先生扭头冲老锁笑笑,耶?老锁呀,你不是信了多年的道教么?怎么到了寺庙便有了佛家的禅意?真是到了什么山上唱什么歌了。老锁再次诡谲地一笑,缓一缓语气说,圆智大和尚不是说了么,这“黄花”是特意为迎接你而开的。要不,可就真枉费了大和尚的一番苦心了。耶?先生一怔,问:老锁呀,你可并没随我进禅房呀。好啊,好,老锁你有一对好耳朵呀……老锁张了张嘴,一时无以应对了。圆智和尚的确说过那样的话,但那是与先生在禅房品茶时单独对先生说的,而老锁并没得到进入禅房的邀请,自然不该听到这番话的。一向灵光得能与神鬼相通的老锁在显示灵光时,却让自己的偷听不打自招了。在禅房内,圆智大和尚笑笑,对先生说:施主可曾留意,今儿个山门的古松上开了一朵硕大的黄花?噢?先生心下一怔:古松会开花?没见山门的古松上有什么大黄花呀。头脑倏地一个激灵,呵,怕是大和尚又设了什么辩机的圈套让我钻吧。不止一次领教过圆智大和尚类似的“圆智”,每一回,稍不留神便被圆进了圈套里。想到此,先生便淡淡一笑说,凡心不曾留意,也不具禅意,住持的意思是……大和尚沉吟道: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呵呵,枉费了老衲一番苦心了……此时,老锁感到有凉风飕飕拂面,只能解嘲地笑着说,我、我在禅房外走动,候着先生。是、是大和尚的话长了腿,自己跑进我的耳朵里的。虽然加了点儿幽默的狡辩,也算是承认了自己的耳朵听了不该听到的。2.先生被管家老锁称为先生的先生,是老锁的东家,卫城大丛府、乡间温泉大庄园的主子,威海卫一带首屈一指的大户、著名的乡绅丛树龙。先生与信奉道教的管家老锁之间,时常出现这种有趣的、充满玄妙智慧的驳辩,有时干脆是找话题为辩而辩,甚至只是为了得到斗斗嘴的乐趣。这时候,老锁用不着顾忌主仆、尊卑,只管使出浑身的解数辩驳好了,要是让先生察觉他曲意逢迎,反倒真会恼怒的。有了这一层,主仆间的关系便微妙特殊了。这一回合,显然老锁处于下风了。东家不到二十岁便考中秀才,可没人晓得为什么,他不再参加科举考试了,也不曾追求入仕,半生来优哉游哉隐于乡间。似乎他并没怎么为家业的发达操心劳神,但府上的渔行、船行、盐场、店铺、客栈等,生意一年比一年兴隆;温泉庄园的田产则如海潮退却的海滩,面积越变越大,不仅成了威海卫、文登一带著名的乡绅,更是这一带首屈一指的大户。一提起卫城里的丛府、乡间的温泉庄园,方圆百里人人都会肃然起敬。东家可谓是大大的老爷了,但人们只称其为“先生”。很久以前,当东家成就了“老爷”的家业后,即立下了规矩,不许府里的上上下下称其为老爷,而乐于接受先生的称谓。久而久之,不仅府里的上上下下,此一带的百姓都称呼本该是老爷的东家为先生了。先生也不是一味地标新立异,府上其他人,则仍随世俗,任由外人称之为老爷和少爷、小姐。虽是先生贴己的管家,但有意无意偷听主子与别人的谈话,总是有点不太规矩的。老锁尴尬地笑笑,旋即转入了对先生的恭维:先生中呀,不管怎么说,圆智大和尚是从心里敬着你呀。卫城里有你多少买卖呀,庄园那儿又有多少田产呀。先生呀,你的家业是多么的大呀。老锁越说越激动,先生,你的威望比家业还高,还大呀……你不行而知,不见而名,不为而成,你才是真的得道了呀……老锁的话并非恭维,先生虽没入仕无官衔,却得了儒家内圣外王的真谛,其威望和影响在威海卫一带的确无人可比。别说是威海卫巡检司的官员,即使文登县的知县(文登县辖威海卫),对先生也是恭敬有加。每任知县上任伊始,总要前来拜谒先生的。先生的威望浸洇了这方水土,只有从先生这里汲取些养分,才算是获得了在这方水土生长的条件。哟哟,老锁你不得了呀。先生戏谑地笑笑说,你指的是你信奉的道教的道吧?我可是不信道教的呀,你老锁可是多年的道教徒呀。真难为你能背得上这些道教的符箓了。说到这里,先生突然打了个哏,卖一个关子:哎,老锁呀,莫不是你们道教的神仙关照的是不信道的人?惭愧呀,惭愧。老锁解嘲地笑着说。修心炼性才近道,俺修炼的还是太浅呀……这种时候他用的是“俺”而不是“我”,似乎这样更能显出虔诚。耶?那你这信道的,不会是越信离道越远吧?你这是在笑你道教的神仙还是笑你自己?先生抖出了揶揄的包袱,老锁被噎住了,哭笑不得了。显然,这一回合的辩机老锁又处于下风了。3.花儿先生是从温泉庄园带着马车去寿圣寺送布施的。马车离开庄园时,一串叮当、叮当的铃铛声,冰雹般敲打在了花儿的心上,她如一只急惶的蜂儿,从大蜂巢般的庄园的某个房间飞了出来。先生的专用篷车和一辆拉布施的双套马车,已沿着庄园前的路向东驶去了。花儿倚着木栅大门,目光被远去的马车抻得越来越渺茫、哀怨……继而,心倏地跳了一下,又跳了一下,身子也风摆柳条般簌簌抖索了……今儿个我这是怎么啦?怎么会涌涨起这般奇怪的莫名虚妄?难道先生是往一个迷雾缭绕深不见底的渊潭而去了?……马车不见踪影了,花儿的目光终于如抻断了的风筝线,“嘭”地溃落了,附着在了环绕庄园的栅栏上。栅栏上面已爬满了牵牛花以及别的藤蔓,间或有零星的小花朵点缀其中。马铃的叮当声响似乎并没消散,如蜂蝶般凝滞在了藤蔓的叶片、花朵上,这让她怅然若失委靡空落的心稍稍充实振作了些。庄园坐北朝南,花儿转身要返回时,南面田野一片葱郁的气色直扑而来,哗啦啦为她铺排开了另一片天地:哈,这是多么好的田野,多么新鲜的天地呀……她身不由己地穿过了庄园前宽阔的空地,顺着一条田间小路进入了田野。的确,五月的田野是多么诱人,多么新鲜呀!庄稼、树木、野菜、野花、杂草……地上的一切都洋溢着盎然生机;各种鸟儿在空中、树上、田间清脆地鸣啭;空气中弥漫着丝丝缕缕葳蕤鲜活的气息……花儿就这么向田野的深处走去,脚步禁不住青蛙般蹦蹦跳跳。花儿呀,你不知道,俊俏的你比天地间的景致更迷人,你如一道彩霞飘过来,让整个田野变得更灵动、更妩媚了。走着走着,花儿听到了好多根琴弦被无数双手错杂拨动的声响;风儿刮过树林,树叶与树叶相互拍击的声响;一群被惊动的鸟儿一起扇动翅膀的声响……一条汤汤涌涌波光粼粼的大河呈现在她的面前了。哈,是流淌的河水,发出了嘈杂又惊心动魄的声响呀……这条大河叫洗心河,它自西北方向蜿蜒而来,穿过庄园的田野,在不远处的东面汇入大海。花儿几乎从没来过河边,猛然面对浩浩奔流波光粼粼的水面,不由得有点紧张忐忑了。看着看着,阳光让每一朵浪花都变成了眨动着奕奕光波的眼睛,竟让她的双眼迷离了;一波波如抖动的丝绸的波纹,让她的心旌也迷乱了;无数根琴弦拨动的叮咚、哗啦声响,让她的心弦也战栗了……如同一只怕水的小动物,她有点眩晕惶恐了——呵,河面上颤动着的这大半个身影不就是我么?天哪,我正随着这河水起伏漂流呀……骤然间,似乎汤汤汩汩的河水一下子灌涌进了她的心胸,一种莫名的、不可遏制的缱绻伤怀,将她从里到外给淹没了……花儿不是庄园的人,不是丛府的小姐,也不是丫鬟之类的用人下人。花儿就是花儿,她算是丛府一个特殊的人。多年前,一个夏末的傍晚,先生在卫城东门外的海边溜达。突然,一阵越来越急促的嚷叫声传来,先生转回头,一个瘦小的小女孩如被老鹰追击的小鸟,已经扑到了面前,仓皇地扯起先生长袍的下摆,忽地一下钻了进去。还没等先生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两个老妈子已气喘吁吁地赶到了先生面前,不由分说从长袍下揪出了小女孩要拖走。小女孩死死地抱住先生的腿,苦苦哀求救命……原来,这小姑娘的家在南方,在她六七岁时,家乡发大水,父母被洪水卷走了,她便被辗转卖到了卫城的妓院。小姑娘虽小,在妓院待了不到一年,那样的环境让她明白了,等待着她的将是怎样的营生。得了一个空儿,她便逃了出来。先生救下了这个小姑娘。——作孽呀。小姑娘的遭遇让大娘悲悯欷歔不已,真是个小可怜见呀。大娘即先生的夫人,府里的上上下下称其为大娘。先生对大娘说:这孩子太可怜了,要不咱就收养了她?这还用商量?大娘说,要不收养她,就是咱作孽了。大娘抚摸着小姑娘的小脸。嗨,活脱脱遭霜打的小花骨朵呀。又问小可怜见叫什么名字,小姑娘摇摇头,说她的名字被换了几次,也不知该叫什么名字了。大娘越发感慨欷歔了,那就管这小可怜见叫花儿吧。自此,花儿就成了这个可怜的小姑娘的名字。花儿在丛府长大了,几年前,在大娘的撮合下,将其许配给了管家老锁的小儿子,在丛府渔行当伙计的戚务忠。花儿平日在卫城的丛府大宅,昨天才随先生和管家来到了庄园。今天先生与管家也没交代什么,突然坐着马车离开了庄园,把花儿给撇在这里了。花儿啊啊地吐着气,心底则冒出了一串水泡般的哀矜:我的命是不是跟这流淌的河水一样呀……大河一点儿也不在意花儿站在身边,也不理会花儿的伤怀,自顾奔流而去;河面虽然映出了花儿娇媚的面庞,但大河哪里想得到,此时花儿心中奔涌的是比大河还浩瀚的激流呀……终于,花儿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仓皇地转身跑离了河边。她没有察觉,两行晶莹的泪水,淌在脂玉般的脸颊上了。好在还没跑到庄园的木栅大门处,清爽的风便将泪珠给吹干了。4.谶语先生与老锁终于走下了寿圣寺山门漫长的石阶,马车和几个下人在下面的路口候着。“嗵、嗵——”一串闷炮般的响声滚来——开在古松上的巨大黄花变成了一个大飞轮——桐油油过的黄伞顺着台阶滚跳下来,每跳下一个台阶,都如同一声闷炮。施主呀,怕是又有什么不好的事要来了。要离开禅房时,圆智大和尚突然对先生说出了这样的话。多年来,圆智大和尚不止一次对先生说过类似的话,每一次都很应验,大都是涝、旱、雹、蝗、疫等自然灾害降临,只是程度不同而已。有时不好的事也指人祸。三年前,圆智和尚就曾对先生说过这样的话,结果没过几天,北洋水师的大兵舰,便被小日本的“膏药旗”舰队打趴了,日本的兵丁占了北洋水师的大本营刘公岛,至今还占着。先生急切又惶惑地问:是哪样不好的事?是旱灾?还是水灾?圆智和尚说,现时他也说不准是哪样事,只是有不祥的预感,好像又有什么大事要来了。又问:是兵燹么?难道是比三年前日本兵打进威海湾还凶的么?圆智和尚说,三年前的凶事是从东边的海上来的,这一回好像是要从西边的海上来。老衲隐隐感到,脚下的大地正在隆隆地龟裂——还有海水,汪汪洋洋的海面也在涌涌荡荡地龟裂出沟壑呀……难以用凶吉判定呀,究竟是怎样的事老衲也说不准,现在能感觉到的,只是又有什么大事要来了呀……天哪,海水怎么会龟裂出沟壑?那是多么不可想象又多么可怕的凶象呀……先生不敢再问下去了。施主呀,大和尚又说,无论是好是孬,也无论是凶是吉,要来的还是要来。再不好的事,再凶的事,要来还是要来,挡也挡不住的,也许这就是劫数。先生陷入了深深的沉闷。圆智和尚苦苦一笑,似乎那不好的事是他亲手炮制的,要推给先生。他搓一搓手,用带着歉意的口吻感叹:看看,看看,老衲怎么总是把忧心的预兆带给施主呀。哪里,哪里。先生摩挲着银水烟枪说,住持不是说再不好的、再凶的事要来,挡也挡不住么?既如此,忧心不是已注定无用的么?他抬起头,叹一声,又说,住持,不管是怎么不好怎么凶的事要来,我还是会跟往常一样来送布施的。圆智大和尚觉得先生多少曲解了他的意思,但又不便解释,只有沉沉地笑笑。先生凝视着圆智大和尚,感慨:我的大和尚呀,明知要来的是不好的事、是凶事,你就不能求佛祖发发慈悲,阻止、禳解么?阿弥陀佛——大和尚双手合十诵一声佛号:我的先生呀。奇怪的是他不称施主而直呼先生了。尘世间有绵亘不绝的苦,有难以解脱的难,才有了佛祖呀……大和尚的话如一阵清风在先生的头脑里拂过,让他的头脑顿时有了佛的觉悟。大和尚,他的身体微微一颤说,如果人世间没了绵亘不绝的苦,没了难以解脱的难,是不是也就没了佛祖?或者说也就用不着佛祖了?这人世间的灾难苦难纷争兵燹,是不是就跟风雨雷电一样,不可避免?稍一顿,不等大和尚回答,又说,就像没有了汹涌的茫茫大海,就没有了渡海的船?阿弥陀佛——住持诵一声佛号,再一次冲先生双手合十吟哦:施主,施主呀,你已经在参禅了——老衲刚说过么,施主有慧根哪。先生缓缓站起身来,也像大和尚那样双手合十:那只能靠大和尚广施佛法普度众生了。阿弥陀佛——圆智和尚与先生最后的这番对话,管家老锁没听到,当听到先生要离开禅房时,他便提前离开禅房门前了。老锁迅速地拾级而上,接住了大黄伞,又擎着大黄伞来到了先生身边,笑道:先生呀,你看,神了,真是神了,这大黄伞追着为你送行哩,这莫不是要让你一路踏花而行?先生却笑不出来,圆智大和尚的谶语,在他的头脑里如飞轮旋转。这柄如飞轮追来的大黄伞,在他的眼里变得越来越不祥了。噢,噢,先生……老锁觉出了什么,颤颤地举着伞小心谨慎地问:把这黄伞送回去,还、还是……嗨——先生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既然它自己追来了,躲也躲不过呀,就把它带上吧。老锁不明白,先生为什么说躲也躲不过?为什么口气充满了对这柄大黄伞讳莫如深的意味?他只好小心翼翼地点点头,说:也是,也是,那咱就只好留下这朵开不败的大花了……先生上了篷车,老锁也上了先生的篷车。先生的眼皮沉重地闭上了。老锁问:先生,咱径直回卫城么?他说的卫城,就是威海卫城,人们习惯上称为卫城。先生没吱声,眼皮也没睁,只是颤了一下,似乎没听到老锁的话。老锁只好朝车老板撅撅嘴,示意他只管扬鞭赶马走着。先生的专用篷车在前,拉货的马车在后开拔了。厚厚的铁圈包裹的车轮碾着山路,发出轰轰辚辚的响声。5.闭着眼看到的先生仍沉沉地闭着眼,可眼皮不时抽搐战栗,让老锁的心随之一跳一跳,禁不住颤巍巍地问:啊先生,你闭着眼是、是要看到远处吧?看到远处有什么要来吧……先生的心不禁一跳:好一个老锁呀,莫不是你也得道成仙了?——老锁你言中了,我的确是想看到远处有什么要来呀……但事与愿违,我闭上了眼倒成了反观内照,没能看到远处要来的,看到的却尽是已来了的过去:多么清晰呀,三年前,就在我的眼皮下,日本的兵舰不但毁了北洋水师,还打进威海湾占了刘公岛……我还看到远处虽没亲眼见,但确已来了的大事:去年(1897年),德国的大舰队打进了胶州湾,逼着咱大清与他签了租借胶州湾99年的《中德胶澳租借专条》……德国的兵船打进胶州湾不出一个月,沙俄的兵船便开进了旅顺口和大连湾,长驻下了。咱大清只好相继与人家签订了《旅大租地条约》和《续订旅大租地条约》,并给了人家修筑中东铁路支线至大连等特权……嗨——老锁长叹一声,不得不阻止先生继续说下去了。啊先生,你看到的,怎么尽是这些呀……好像这些已发生了的不好的大事,是因为先生闭着眼看才发生了。老锁的语气变得更惊愕了:先生呀,你闭着眼,想看到远处要来的,莫不是又是什么不好的事么?倏地想到了圆智和尚,老锁越发悚然。先生呀,莫不是那大和尚他对你说了什么不吉利的话?他究竟对你还说了些什么呀……先生不想说出大和尚对他还说了什么。嗨——他只能长叹一声,老锁呀,要是睁着眼,不想看到的不好的事就不会来,那我睡觉也会睁着眼。就是死了,我也不会瞑目呀……似乎一股寒风扫过,老锁浑身战栗,再也不敢问什么了。大车来到了岔路口:温泉庄园在西南方向,而卫城在东北方向。虽然驾辕的老马识得哪条路通往庄园,哪条路通往卫城,但老马还是停住了脚步,因为它不能同时踏上两条不同方向的路,只好回头望车老板了。车老板将鞭子擎在半空荡悠着,他比老马更不明白该往哪条路上指引老马,因为他更不能让大车同时去往两个方向,只好用目光去问管家老锁。老锁比车老板更难抉择,只好看先生,而先生的眼皮不知何时又闭上了,神态变得越来越阴郁,越来越不可捉摸了。先生。老锁怯怯地叫了一声。咱是回卫城还是……他试探着问。先生不语,挨过了片刻,又默默起身下了篷车,径直走向后面那挂拉货的双套大马车。老锁急惶惶地跟了过去,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先生在拉货的大车上坐稳了,看看老锁,说:你坐着我的篷车回卫城吧,我要回庄园。之前,先生的意思很明确的,送完了布施要直接回卫城的,怎么突然变卦又要回庄园?难道他闭着眼那会儿,真的看到了什么不想看到的凶事要发生、要来了?先生不想让老锁再为难了,缓和了语气说:老爷子的八十寿辰不是再过几天就到了么?我还是回庄园再看看吧。距老爷子的八十大寿还有十几天,这会儿子又要回去看什么?又为什么让我单独回卫城?老锁眨巴着眼越想越不安了。先生只好笑笑,说:你用不着寻思多了,我是要回庄园散散心。你只管回卫城去吧,该采办的东西你张罗就是了。说完,先生乘坐的大车已经向庄园的方向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