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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介绍

我们的三六巷


作者:崽崽  日期:2014-08-24 23:01:30



多少年来,聚集于海口城市边缘的三六巷居民,在狭小的空间里,以互相挤迫的方式谋求着生存的机会,并在缓慢的时间中消磨着各自的意志。1988年,海南即将建省办经济特区的消息,给这条幽深的小巷刮进了一股热风。这股热风以及随风闯入的人,使巷子失去往日的平静,人们在对撞中寻找合作的协力,在摩擦中寻找情感的慰藉,并开始在小巷之外寻找生存的出路,拓展新的天地,重新搓洗命运的骨牌。
  《我们的三六巷》写了几类人物的命运。追求理想不断完善自我类的,如卓金、吉仔;商海弄潮而最终沉沦的,如王连财、琼生;怀着梦想铤而走险而酿成悲剧的,如那伟宏;异乡寻梦伤痕累累的星星。他们被称为“人才”,是三六巷的侵入者。还有蛰伏在三六巷里的人物,他们以逸待劳,坐观天象,似乎把三六巷既看成舞台,等着观赏大陆人才的表演;又好像把三六巷想象成陷阱,一心期待着“人才”的坠落,如狡黠而强悍的狗六,充满优越感的财安,水上飘似的李富,城府深沉的老庄等。当然,三六巷还有善良的老吉嫂、热情似火的阿霞,各色人等相遇在三六巷,开始了他们人生的悲喜剧。——海南青年作家严敬
  作者简介:
  崽崽,本名郑国琳,1949年10月出生。初中毕业后在农场当十年知青,回城后在公共汽车上卖车票,当过海口粮油总公司副总经理;在《天涯》杂志社从事多年编辑,并曾任海南省作家协会秘书长、副主席。
  崽崽是当代中国最执著于海南书写的作家,被誉为“海南岛的老舍”,他继承了老舍关注底层、体贴民生的文学血脉,将目光投向了海南岛上的芸芸众生。主要从事小说和散文创作,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天涯》、《中国作家》、《上海文学》、《山花》等文学杂志;出版有小说集《海口女人》、《谷街后》,散文集《寻找自己》、《福地》等。
  目录:
  1海南日报为此发了一篇通讯2狗六在兴隆请客3现在起屋,哪有一家不打架的!4吉仔借口跟泥水匠学手艺走了5有油才耐放6狗六建好房子办进屋酒7漂亮女人看看有没有出租的房屋8人缘好并不能免除所有烦恼9第一个来拜访卓金的人是阿霞10卓金和琼生每天早出晚归11琼生出门做粮油生意纯属偶然12对,我们就是爆发中的力量!13卓金决定学习大学生摆摊卖煎面饼14最担心的事还是来了15自己的路还得小心走下去16啥叫人才?这就是了!17向狗六借钱18琼生终于回来了19海口再穷也比你们那里好啊20一分钱难倒英雄汉21卓金决定到队长家走走22王遥带卓金和琼生去看地23香港人来看地24星星让三六巷的几位年轻人想入非非25卖办公用品用得着把自己卖了吗?26那伟宏的到来27买卖土地的局面打开了28海南省终于要在今天宣布成立了29番鬼什么都不怕30那伟宏陷进泥淖里了31组织决定派你当他的私人助32卓金迷上了贝雕33尊严是生命的最高纲领34阿霞到南海集团报到35生意是人人可以做的?36卓金到三亚贝雕厂访问37老吉嫂的房屋很快动工38跑到另外的世界来了39现在社会在重新洗牌,玩法变了40要费点心思把人留住41那伟宏失踪了42王遥到机场卖画43卓金第一次到财安家44阿霞时装45带吉仔上街46卓金的店被砸47阿霞今非昔比48他还是恋着自己的,这就够了49家乡的慰问团到了50打铁先得自己硬啊51吉仔忙得满海口跑52自己知道就是全世界知道了呢53琼生和王连财一起失踪了54卓金的心力快耗尽了55活出人样是用没人样来换的56吉仔,汝成人物了57你以为王琼生是吃素的?58你这个强奸犯!59女人比男人好办事60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61人心是最重要的62怎样把邓工治下去?63要直要曲今后大家好自为之吧!64狗六内外交困焦头烂额65闲人堆里站出一位矮壮个子66卓金下决心离开老吉嫂家67同年爹同年母68猴狲遥捡到宝了69李富如今是个体户70要独立就不能什么都要71黑儿一天到晚在街上逛72牛气忍成鸡气73死马当活马医74哪有这么好赚的钱?75闹一闹出口气76三爸公又在作法了77做人还得做老实人78美乳村79星宇礼品公司的经营陷入困境80琼生要到深圳另谋发展81周峥终于再次来海南82财安病了83财安的天命已尽84建设旅游山庄《我们的三六巷》中人物生活的精神背景和伦理底色鲜明,作品中人物貌似散漫的行为,坚守着质朴的道德底线。小说的叙事巧妙地运用了海口俚语,在细节的描述和小人物性格的塑造等方面颇见笔力,是一部具有浓厚本土性和原创性的作品。
  海口方言在这部小说里展现得淋漓尽致,如“头笑脸春”、“牛气忍成鸡气”、“蚊叮牛角”、“吃肉好过吃药”、“吃不一样饱一样,穿不一样暖一样”……表达了小说中的海南原住民认命、知好歹,同时又得过且过的态度。作者崽崽认为,这样的方言俗语比书上搬来的名言好多了,这才是海南现有的言语。他说,语言的魅力是有共同性的、是无国界的,这是一种默契,一种灵魂贯通的东西。只要海南人能够理解,别人都能够理解。
  ——海南日报崽崽的海南书写,仿佛与阿来的话遥相呼应:“这个世界,不同的人,不同的国家,都有发展与进步的权力。而不是基于某种叫做‘文化’的理由,任一些人与国家时时进步,而要另外一些人与社会停滞不动,成为一种标本式的存在,来满足进步社会中那些人对所谓‘文化多样性’的观感。” 
  ——广州社会主义学院学报1海南日报为此发了一篇通讯
  我们的三六巷已经被高楼淹没了,现在海口没人知道它在哪里。就算有人告诉,也不容易找到。它在龙华路的西端,龙昆村往西不远,以前叫水洪的地方。可是龙昆村的人也不会懂得水洪这个地名,除非他年龄五十岁以上并且记忆良好。三六好像成了我们巷子的密语,只有我们自己懂得这个地方。尽管我们没有为此骄傲,也没有真正的团结,只是一种命运的密码把我们永远锁在这里。
  水洪曾经是一个美丽的地方。现在的龙昆沟过去是一条流量不小的河,河的一条支流向西流经这里,形成一个湖泊。湖泊是一个巨大的莲塘,夏天莲花开放,白色的莲花顶着嫣红的花边,在绿色的湖泊上摇曳,散发出阵阵沁人肺腑的芬芳。湖的西北面是龙华西路的一段,有一条小木桥。琼州海峡涨潮时,海里的小鱼可以游到木桥墩下。扁圆的翻车鱼、长身尖嘴的青棱鱼、银光闪闪的西刀鱼等等,在清澈的水里游来游去像寻找什么东西。北上的河水过桥底流进一大片芦苇。芦苇荡里住着很多很多动物,鱼、虾、蟹不用说,还有各种各样小鸟,比如翠鸟、鹭鸶、半天吊等等,上下翻飞,窜东窜西;有时大群大群地降落,茫茫芦苇荡顿时喧嚣忙碌起来。
  这里是一个充满杀机的地方,从早到晚青蛙发出凄厉的吟叫,它们被蛇逮住了,正被一点一点地吞食,只要它们的头在外就一直叫,痛苦而又无奈的声音拖得很长。身体扁瘦的白脸水鸡在芦苇荡里孵一窝又一窝的小鸡。天气好时它们把子女带出来,自己在前边走,左看看右瞧瞧,抬起长长的腿轻轻放下,又伸长脖子左瞧瞧右看看,然后抬高腿跨出第二步……那种警惕的拳拳爱子之心让人感动、心生爱怜。
  对这景象最熟悉的人是老吉嫂的家翁,他是第一个来这里居住的人。他的到来是因为受聘到附近乡村小学当教师。这里有一栋日本人留下的屋子。老吉嫂的家翁没有见过这位日本人,他来时日本已经战败,屋子里的人跟着走了。没人确切知道这位日本人是做什么的。据说他看中这片海湾,想搞海洋养殖什么的;他筑屋住下却没有动作,有人怀疑他是特务。老吉嫂的家翁住到特务的房子里来,他成了一个可疑的人物。
  事实上,到水洪居住的人都是可疑的。他们是被城市排斥的人,如果他们能在海口市内立住脚跟,他们不会跑到水洪来。这里离海口市区那么远,泥路,过八灶河、龙昆上村河,龙昆下村河,还有水洪桥;路边不是水塘便是滩涂,好长一段路的两旁是野菠萝林子。下午五点过后就没有行人往来,只有青蛙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冷不防“嗖”的一声,一只大鸟从路这边蹿到另一边的黑影,叫人毛骨悚然。能自如穿越这些境地的人,都是一些性格粗砺的家伙。
  财安的祖上是遇荒年从浙江逃难来的。据说初来时以乞食为生。海口这地方没人干这行,先祖不好意思便改做小生意,兜售些针头线脑什么的。他们先在海口郊外的四乡,后来做到陵水保亭那头的黎村苗寨去了。他的先祖拿一根针跟黎人换一头牛,振振有词地说,你们养的牛放在山坡上自己吃草,春去秋来就大了,铁会自己成针吗?得磨,磨也磨得的,可是针眼怎么钻?你钻给我看看!财安的先辈虽然用针换牛,最后也没发达起来,财安的爸爸还是住到水洪来了。不过财安倒是出息,在进出口公司当政工干事,是国家干部,估摸起来也算是从前的朝廷命官了。他的嘴爱挂新词,比如“阶级斗争一抓就灵”、“斗私批修”、“三忠于四无限”什么的,只是三六巷的人不大服他,说他的脾气像他先辈的爷们一样。
  狗六是疍家人,追究祖籍可以溯源到福建。疍家人以船为家主要以打鱼为生,祖祖辈辈漂泊在汪洋大海里。家有男孩到了该娶的年龄就在船头放一束草,家有女孩到了该嫁的年龄就放一盆花,如此招徕命运的眷顾。到狗六父辈居家的船没了,只好上岸。岸上也没有自己立足的地方,他们在盐灶村北面的滩涂上立几根木桩,木桩上架一个棚子算是栖身的窝,一家人成了一群大鸟。
  水洪算是狗六家族第一个脚踏实地生活的地方。他们家第一间房子是用油毛毡、石棉瓦和茅草混合拼凑起来的。海上人家上了岸不免又好奇又勤奋,在屋旁种起地来,种的南瓜攀在屋顶上,瓜藤败落,屋顶上坐着一个个金灿灿的大南瓜,让老吉嫂的家翁大加赞赏。狗六的爸爸当起了扛杠,一根扁担两根绳在海口小码头里挑来挑去,日用百货、砖瓦木料在他的肩上流转,汗水洒遍海口、府城的大街小巷。有时五六个人从秀英港抬一尾大鱼回市里来,鱼太大太重,得一路小跑还呼喊着号子很有气势,惹得路人驻足观看。那年头海口的苦力,是硬邦邦的好汉,讨得起老婆养得起家。
  阿霞的家人说不上自己祖籍在哪里,但都知道祖上是水军出身,宋朝末年来的海南。他们的到来可能因为宋朝灭亡,与蒙元大军的追杀有关。没人有能力去探究这个事情,也没人有心思去想这个问题。阿霞家族是出过风流人物的,那是一位祖父级人物叫蒙家泰,解放初年在市里四牌楼开牙科诊所。蒙家泰医生最为好色尤其爱好胖女人,碰上胖女人他的手术特别磨蹭。一天,蒙家泰对一个蛀牙的肥婆说,拔你三颗牙,如果你懂事,只收你一颗牙的钱。肥婆问,怎样才算懂事呢?蒙家泰说,很容易,咱今晚到海口公园走走就行了。晚上到公园,肥婆骗蒙家泰脱了衣服,卷起衣服就跑。蒙家泰在公园里躲来躲去,在东门口石狮身后蹲一小时;在新华路的桥下又躲一小时,回到家冻得全身乌青又羞又气,一病不起。蒙家泰死后给海口留下一句歇后语:做起(齿)——蒙家泰。一时间所有小孩遇见一起走的男女就不住口地喊,做起——蒙家泰!有好几年时间,海口的男女都不敢街上并排走的。
  李富家过海的历史很短,他爷爷从雷州半岛过来,刚开始在海口街上干的是屠狗营生。平时到四邻八乡收购狗只,回来用木棒敲死,把毛褪了放在稻草上点火醺得焦黄焦黄的,开膛剖肚剁成五大块,投进大锅里用茴香、八角、豆腐乳什么的慢火熬熟,摆在案上招徕客人。李富的爷爷在海口也算得上人物,他狗汤喝多了不怕冷,多冷的天都打赤膊;车技又好,双手不把车而是叉在胸前,头顶一盆狗肉一路的大呼小叫,引得行人拍手叫好。全海口的狗却是恨他的,每次到龙华路,海南卫生学校养的一群实验用的狗,公的母的大的小的黑的白的一大帮,一里外就嗅到他的汗味,开始不安地窜来窜去找他,一见面便是汪汪大叫追着他咬,有时会一路追到龙昆下村来。李富的爷爷生气了,大骂一声我操你妈,跨下车来……狗只见状大惊,四只爪子猛然止步却止不住,惊恐万状撞成一堆连滚带爬哼叫着四散逃窜……
  李富的爷爷到龙华路收狗是一个节日,孩子们奔走相告,跟着看这场不变的狗只气势汹汹接着狼狈逃窜的把戏。后来李富一家搬到水洪来,李富的爷爷已经老去不再跟狗怄气,孩子们还指指点点看着他发笑。李富是个运气不错的人,虽然比不上财安,他在粮食局上班算是一名固定工,很有脸面的。他常常到大陆各地出差采购粮食,虽然浮光掠影,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
  老吉嫂的家翁是个断文识字的人,对自己祖上是谁,从哪里来的问题能知道得多一些。他说,他的祖上陕西人氏,当过县令一级的小官。因为犯事,几十年间族人一直往南逃窜,最后在北宋年间从福建的甘蔗园来海南。甘蔗园可能是南方的大槐树,算是人口迁移的中转站,很多海南人因此留下甘蔗园这个大陆的最后印象。他们家族来海南后曾一度中兴,有人中过举任过官职,最后还是败落了。老吉嫂的家翁当了几十年的教书先生,从澄迈的金江,琼山的永兴、雷虎一路教过来,最后到了海口。
  乡村小学设在庙里,十几个孩子坐在关公的塑像面前,分成两个班,一个初级班一个高级班。他一个先生背对着关公,脸向东讲小学初级学识,脸向西讲小学高级学识。学生好像不大听讲,坐着无聊胡思乱想接着就发困了。关公、周仓一干人马活动起来,舞刀弄棒地往下走还吹胡子瞪眼的。学生里只要有一人惊叫,立马会有人领悟,接着所有人都魂飞魄散、惊慌失措哭着喊着一窝蜂往外逃……学校乱了营,当先生的想拦也拦不住,最后自己跟着走。乡里人谁不希望自己的神活灵活现呢!听到消息,地里干活的人丢下犁耙粪桶跑来观看,惊悚又惊叹。
  解放后,这个与神同在的小学被纳入政府的教育系统,改名为海口市某某小学。关公一伙还是时不时地显灵,教育局为此找这位吉老师谈了几次话。吉老师后来当了小右派,罪名是利用封建迷信恐吓毒害青少年。虽然没受皮肉之苦毕竟是惹上是非,到了文化大革命,他被人七斗八斗的,熬了一阵自知熬不出什么滋味,便一根绳子把自己解决了。
  大家对老吉嫂家翁的去世感到痛惜。此时的三六巷户数与人口都增加了。城市膨胀,这里山高皇帝远,只要你不是黑人黑户,弄些竹子油毡就能把家安下;只要你满脸横肉拳头够硬或者相反你依头顺脑、甘下服小,也能在这地方扎下根来。久而久之,拳头不必硬,也不必一味地甘下服小,住久了习惯了利益趋同了大家也就相安无事。不管这里聚集了多少人,老吉嫂一家是受人尊重的。他们是这里最先的住户,屋是瓦屋,人是知书识礼的人,瓦屋与识字是三六巷人崇敬的东西。大家对老吉嫂家翁的预言坚信不移。吉先生说过水洪是个吉地,这里会出一个kang人。Kang是海口话,读上声,是好、有出息、排场的意思。大家都相信这个人将出现在自己家里,有些人干脆认定这人就是自己!
  这时的水洪已是今非昔比:小河断流了,莲塘不见了,芦苇枯黄了,这些水域成了海口罐头厂的排污渠道,一派油黑污浊。靠海的滩涂改造成鱼塘,污水流进鱼塘里,鱼死了。龙昆村总是要与罐头厂论理,结果总是不了了之。苦的是三六巷的居民,都说臭死了,臭死了。大家说是说也不怎样往心里去,因为空气与健康有关是后来的知识,那时全国上下还没有环境污染一词。人们感兴趣的是龙华路两旁的房子多起来,市里的单位一个个迁出到此落户,从海口市第一中学起一直排下来,连八灶村前的大塘都填了……蛇不见了,青蛙不见了,鸟儿不见了,三更半夜还有人在路上走,上海口的路途不再觉得遥远。水洪作为一个单独的景观地域就这样消失了,最后连名字也在人们的记忆里淡忘。
  人们对三六巷名称的来由产生困惑,大家在茶楼喝茶时会讨论起来。巷名是老吉嫂的家翁给取的,这点大家一致同意。为什么叫三六?大家却莫衷一是。有人说这里原来是卖狗肉的地方,因为三加六等于九,海口话九、狗同音,狗肉店也有叫三六店的,李富的爷爷卖过狗肉就是证明。持这种意见的人被认为是最没资格议事的,被大家叱责得狗血淋头不敢作声。大家附和的说法是:三六为九,九是尊,是藏龙卧虎的意思。只有老吉嫂知道家翁取三六为巷名的原因。吉先生给小巷取名时,小巷的东边有三户人家,西边有六户人家,所以叫三六巷。可是这时的老吉嫂已经人微言轻,说话没人肯听的,况且她根本不会想到要纠正别人,除了儿子吉仔她很少与人交往。她家翁死后不久老公突然不见了,公安来查过,吹胡子瞪眼的。她家婆风烛残年一急一吓瘫过去,不出一年就死了。后来有消息传来,说是她老公出逃香港,在海上给鲨鱼吃了。消息言之凿凿,是老公的朋友从香港传来的:他们俩一起下的水,朋友在前他在后;朋友听到身后有声响,回头一看不见人,只见一只大鲨的黑尾巴高高翘起……一个女人活成这样,自己也觉得很累赘了。
  老吉嫂的老公虽然死于非命,却是梦想离开三六巷的第一人。更多的人在三六巷里浑浑噩噩度日,唯一的正事就是画地为牢。不知什么时候木桥不见了,变成了几块长长的水泥预制板,小河被填得凸凸凹凹像把锯子。狗六家靠河边,那会儿他刚从中学出来,除一身蛮肉别无所长,夜里到工地顺来一辆手推车,天天到罐头厂锅炉房拖煤渣,倒在自己屋旁的河道里,把河道填满变成地,地上搭个鸡窝猪圈,地方就是他家的了。大家如法炮制,原来的一条河如今变成不足一尺的排水沟。
  说也奇怪,人们天天啼饥号寒叫穷,三六巷近年却不断有人拆房起屋。现在的人心极贪,没人建房不与四邻五舍闹纠纷的。寸土寸金不说自明,能多挖一锄头也好!手头拮据的人本来眼就红,见别人开工精神紧张,双手叉腰站一旁虎视眈眈,鸡蛋里挑出骨头来计较,对方辩白不行不辩白更不行,吵上几句打字便上口。弱的一方审时度势只好住口或者住手,第二天请来亲戚朋友助阵,重燃战火。直到派出所的警察匆匆赶来吆喝,惹事的人不管如愿与否也算功德圆满,把自己的脸保住了。前年财安建房就与狗六等几户人家大吵过。财安跑上街把自己堂侄、表侄全叫来,手里还拿着家伙。这伙人主动出击,看李富又矮又丑先拿他下马威,“叭”的一声给他一个耳光。李富爱赶时髦爱打扮,看起来脾气好,其实他邪气得很,不知上哪弄个炸药包,点一支香,箭一样往财安屋里冲,把这一家人吓得不轻,这才想起他爷爷杀狗的事来。虽然三六巷多了火药味,小巷还是越来越窄小,原来能进小汽车的只能进三轮车,没多久三轮车也进不了;摩托车能进,得推着走。大家的路大家的事,路在心里,心里没路大家一起扛炸药包也不管用,正像海口话说的:人多任船流。
  尽管如此,如果认为三六巷的人个个自私自利毫无公德之心也不确切。只要是对外人对台风对洪水,三六巷的人还是会携手并肩同仇敌忾的。比如李富八岁那年的一场台风几乎把三六巷夷为平地,李富的爸爸被倒塌的房子埋在石堆里。狂风怒号大雨如注,也不知是谁组织的,每家都出一人搬石头刨瓦砾找人。人找到了却昏迷不醒,大家把他放在门板上抬着往市里跑,心痛的是好好的人伤得太重不治身亡了。人虽然不在了,三六巷人的精神还是有的,海南日报为此发了一篇通讯,题目是——《台风无情人有情》,让三六巷的人长了一回脸。
  2狗六在兴隆请客
  现在,三六巷的巷口对着龙华路。巷口左右两侧各建两栋楼,属于一家工厂,工厂经营不善请老包出场,租给能人做生意。左一栋底层是杂货店,卖的日用百货还有糖烟酒等等;右一家是茶店,叫兴隆茶楼,里头人头攒动很是闷热,店家弄了两台工业用的大风扇呼呼地吹,像刮台风似的,很爽很有气势。
  今天,狗六在兴隆请客。三六巷的人来了一半多。狗六时不时会请大家吃一顿,有点富贵不忘乡亲的意思;今天另有目的,他要建屋了。虽说他用不着怕谁,和为贵是人都懂的,他要用卤凤爪、炸鸡翅糊住这帮牛头马脸的嘴。他虽然没把自己的目的说出来,房子拆了,工人早上到了空空的地盘,大家乡里乡亲,你狗六挪屁股人家自然知道你要放屁。
  那时,狗六把宅基地占住后,无事跟人在街上跑,跑着跑着突然开了窍,胆子变得像葫芦瓜大。政府叫立正他站不稳,政府叫稍息他动来动去,大家可以走了他乱跑。他用单车到石山载私酒回海口卖,还敢到广西北海贩香烟。一九八四年“海南汽车事件”时,他站在码头拦住下船的客人,一个挨一个问:要车么?日本丰田,前后空调……别人不理睬,他接着又说,超豪华皇冠三点零,要么……那时站在街头卖汽车的人很多,有大人有老人还有小孩,成功的不多。狗六却是一个成功者,他倒卖了几部面包车和皇冠轿车,眼看成了富翁,却被清查组的人追上门来,要他退款。他东躲西藏的最后还是把钱交出来,被人笑话了好一阵。后来他不知哪儿弄了几十块光洋,到儋州新英海面跟台湾人换手表、收录机什么的,拿回海口倒卖,手头不但有了资本,还认识了一帮吐痰能砸出坑的朋友,场面就打开了。现在他开的建材店,专营各种型号的钢筋,有固定的工人,有两台汽车吊机一天到晚在场子里嗷嗷叫着上货。
  有钱人请客众乡里是不客气的。这年头虽说供应丰富了吃肉就去割,割肉是要钱的,舍不得;而且饿怕了,肉吃多少都不够。狗六请客,大家爱吃啥吆喝小妹拿啥,什么贵吃什么。平常想都不敢想的炖鸽子今天吃上了,把汤水啜得咕噜噜响,额头不住冒汗;啃炸鸡翅的越啃嘴越馋,腻得脸膛发亮,油从耳坠子上滴下来。
  大伙儿一边吃嚼,一边议论海南建省办大特区的事。海南日报天天说这事,都说海南很穷很落后,比非洲还穷还落后。大家不大理解,有吃有喝的怎么会穷成这个样子!
  狗六说,乡下就是这样穷。说海南是福地不对的,海口才是真福地。海口人睡醒就吃食,古代以来就是这样子!
  财安把筷子“噗”的一声拍在桌上,冲狗六说,汝知道啥!官人有官人的道理。过去说海南大发展是中央强调自力更生,伊们要当官呢;现在叫穷是国家有补贴,伊们伸手要钱呢!
  狗六不知道财安说的对不对,只是对他的态度很不满。他嘲笑说,现在的戏新啦,子孙骂祖,当官的骂政府……
  财安打断他说,汝耳塞耳屎啦,我啥时候骂政府!我们应当相信群众,我们应当相信党。是汝忘了还是我忘了!
  阿霞的爸爸知道他们要吵起来了,赶忙说,建省不建省不关咱百姓的事,轮不上咱当官。世上的事从古到今都一样,精人吃呆人。
  大家附和阿霞爸爸的说法,穿鞋的吃赤脚的,赤脚的吃扁担。不过海南好像真的要发生什么大事了,大家都见的,很多大陆人从新港和秀英港船上下来,一拨又一拨,像水一样倒在海口的大街上。他们来干啥的!海南不好他们会来?这些都是精人啦!
  狗六大声说,当然是精人,大陆是啥地方,伊们不来咱这福地,蹲在大陆干嘛?半年做半年吃,寒天冷死人,放尿要带棍子,一边放一边敲,敲迟了放不出来了,结冰堵住了……
  财安又生气了,反问道,大陆人放尿是带棍子的?!
  狗六更生气了,心想我请茶你不来算了,来吃我的钱,还跟我作对!他叫道,汝有啥了不起,一个月百来银工资,买墨涂我卵泡都涂不黑哩!
  阿霞的爸爸有意岔开他们,说,大陆仔来了好,伊们坐轿,咱抬轿的日子也好过呢!
  狗六不爱听这样的话。海南建省,他最高兴,建省干啥?建省第一件事要起屋,起屋要建材,他要发了。他冲阿霞爸爸叫道,干啥伊们坐轿咱们抬!叫伊们抬,咱们坐!
  老吉嫂带着儿子吉仔坐在角落里。她不放心儿子,怕他礼貌有不周全的地方。这是读书人家的好处,家庭虽然破败还有一丝文化的气脉在焉。吉仔去年没考上大学在家待着。他长得健壮坚实,气质单纯憨厚像一头牛犊叫人怜爱,当然也会让人忽视;与一般这个年龄的孩子一样,他的神气显得犹豫与羞涩。他很想吃一个煎堆,糯米做的炸得焦黄上头点满芝麻,香气诱人。可是他坐着不动,人家端来什么他吃什么。老吉嫂有点郁闷,儿子这样胆怯,今后如何在世上找食!其实她自己也不好意思去拿食物,只是悄悄地叹气。
  听了阿霞爸爸和狗六的话,老吉嫂忍不住了,她说,他们来了好赚钱那真是的。卖菜的鸭尾姨老公踩三轮车的,这几天一早出去,半夜还不回家;汝们知道,大陆仔哪知路长路短,汝说多少他都得给,鸭尾姨数钱数到笑呢!
  财安不听老吉嫂的,他冷笑一声说,什么鸟海南省,八字还没一撇,过两天就要辟谣,说不定还要抓人哩!
  财安说话逗狗六玩的。他是进出口公司人事科的干事,以前背军书包搞外调,书包里头装的是别人生死未卜的命运,人见人怕的。现在不用出差,上班读很多报纸看很多文件,国家的方针政策、国际形势等等,哪有他不知道的事理。他来吃茶不过赏狗六的脸罢了!他最看不得暴发户不懂装懂的样子,什么中国最大的特区、什么让海南走向世界让世界了解海南……赚两个小钱有啥了不起。大陆来的人叫人才,人才是抬轿给你坐的?他冷笑着站起身,一脸不屑的样子。
  狗六耐不住了,腾地站起来叫道,汝是啥东西!汝以为汝是kang人?
  财安回过头来,笑了,叫道,汝以为汝是人首人甲?我不是kang人,汝是kang人?
  眼看狗六要和财安打起来,老吉嫂一把揪住狗六。她偏着狗六,所以她先揪狗六,打人总要吃亏的。财安年纪大体力弱打不过狗六;狗六有钱不怕赔,但她怕狗六上派出所。过去狗六常上派出所。一次汽车调查组来抓人,狗六躲到吉仔房间里不出来。那天老吉嫂突然又哭又闹态度强硬,不让派出所的人进屋来,把时间拖住让狗六从窗口爬走了。
  老吉嫂来劝架,狗六不愿意。他用力一甩,老吉嫂一屁股坐在阿霞的爸爸身上。阿霞的爸爸很不高兴,他嚼着菜包满口泛绿含含糊糊地说,汝缓缓来,缓缓来!
  狗六突然大笑起来,说,赚钱万的人和赚钱百的人吵架?呸,我抬举汝啦!
  他向门外走去,边走边吆喝店老板,吃几多钱了?
  老板说,没算,不会过三百银。
  狗六回头看着众人说,少!继续吃,吃不完打包走,使不到六百银,就是看不起我!又吆喝老板说,汝监督,给伊们打包;汝不听我讲,我狗六剁断手指从今以后不进汝的店!
  他拦住老吉嫂说,汝吃灶前睡灶后饱了只会嗝,踩三轮车的赚点辛苦钱汝也眼红!我告诉汝,大陆人没啥了不起,鹿能过的溪狗也过得的。我知道汝没钱,汝和吉仔每天到茶楼吃早餐,记我的账;汝莫心疼我的钱,我现在是大进大出。汝懂啥叫大进大出?现在兴这个话,海南建大特区啦!小钱不出大钱不进,汝们帮忙,吃!
  听了狗六的话,老吉嫂很安慰。她知道狗六说话是算数的,起码他不会白看着自己母子被人欺负。老吉嫂这回壮了胆,到柜台上要了五个煎堆提在手里。吉仔看着不觉有点心跳,小脸潮红起来。
  3现在起屋,哪有一家不打架的!
  阿霞个小肉少长得很结实,剪的短发扎成两把刷子挺挺地向后翘着,她看起来有点特别:眼睛亮鼻子翘嘴巴宽。尽管有人认为她长相不怎样,却不得不承认她长得不一般。她在华侨大厦当服务员,华侨大厦是海口唯一的涉外宾馆。她是公开招聘进去的,择人那几天海口的美女都去碰运气,她居然过五关斩六将硬是闯了进去,成了三六巷的一件大事,被大家议论好一阵子。不过阿霞这女孩儿会偷东西,上班才几天就开始把大厦里能装进坤包里的物品搬回家来,有茶叶、小香皂、火柴、洗发水、梳子和牙刷等等。她进了三六巷逢人就问,要么?要么?说着把包里的茶叶、小香皂什么的掏出来让人过目任人挑选。狗六的老婆说,大厦这份工益汝嘞!阿霞说,益我不益汝?!说得狗六的老婆有点羞,笑起来。的确,阿霞这份工益的是三六巷所有的人,大家都成了海南华侨大厦的宾客,连老吉嫂这样的人也开始不用买火柴,而且喝上袋泡茉莉花茶了。
  狗六建房子,明摆着要把地基挖到阿霞家墙脚下。阿霞的爸爸很害怕,老人家说,狗六盖的是四层楼,楼重,非把自家的墙壁压裂不可。阿霞还有另外的顾虑,狗六把他家的墙脚逼到咱家墙根,我们将来起屋就不得不往里退了!如今的土地寸土寸金,不明不白自家的地又少了几公分!爸爸听了心痛,又怕狗六,束手无策嘴唇发抖,说现在起屋,哪有一家不打架的!
  阿霞一听跳起来,叫道,打架就打架!
  阿霞的妈妈听说女儿要打架,再耐不住心里的怨气,说,汝这个死支,汝做啥不是公爹,汝是公爹,我一口气就顺啦!
  阿霞大怒,说,哎!哎!汝怨我不是公爹,汝的支做啥去了?汝不多生个公爹给我壮胆!
  支在海口话里指女性生殖器,代表女人。阿霞从小被妈妈叫作支,今天大事当前,妈妈嫌自己是支,她当然怒不可遏。她说,我不怕死,人不过几十斤肉,我才九十斤,说公斤只有四十五,伊狗六舍得换,我也舍得!
  狗六请客阿霞没去,她在华侨大厦做工再好的东西都见过!她的嘴不是狗六能用炖鸽子糊得住的。她站在屋旁看工人挖土,两眼闪闪发亮,不让工人挖到她房子的边上;地基挖深了土块自己掉下来。土方塌一次工人笑一阵,她脸红一阵心跳一阵。工人往坑道里扔石块,石头贴着她家的墙基。阿霞终于抓到机会,她拉住工人的手不让干活,她拉这个那个扔,她一急跳到坑道里,地面上只露出她的两根辫子,翘翘的仿佛随时都将冲天而起。工头不在,工人趁机停工休息,坐在坑道边与她斗嘴。
  狗六从茶楼回来,见状大怒,说,汝这个贼支!又转向工人吼道,坐着干啥,扔石头,砸死我负责!!
  阿霞在坑道里昂起头来,叫道,汝砸嘞,汝砸!
  阿霞的爸爸走过来,他手里拿着白色塑料袋,里头装着炸鸡翅还有两个大肉包。女儿昨晚上夜班没来吃茶,他替她打的包。现在看见女儿犟在坑道里,立即傻了眼。女儿发现父亲,眼睛恨恨盯着他手里的白袋子。老男人全身瘫软,塑料袋噗的一声落在泥地上。阿霞的妈妈也到了,她哭起来不叫支了,叫侬,说,侬啊侬,命长吃多嘞,不是肚大能吃多的,汝快快起来……
  老吉嫂心疼阿霞,招呼吉仔说,汝快把阿霞拉起来。
  吉仔没上前,反倒一缩蹲在土堆的边上。一只蜈蚣在地上爬,他盯着看,土很松,蜈蚣越起劲越多的泥土落下盖在它身上。老吉嫂走到坑道边,伸手拉阿霞说,死嘞,阿霞!汝快爬上来!阿六哥是讲道理的人啊!
  阿霞死活不肯上来,说粗口骂狗六;狗六和她对骂起来。
  财安在罐头厂认得人,跑过去借电话给派出所报告情况。管段警察老吴赶到时,狗六差不多要动手打阿霞了。围观的人很多,人人精神振奋,他们很想事情闹大,越大越好;表情却很严肃,不置可否是第一要义。
  狗六看见老吴就把阿霞撇下,头笑脸春地迎上去说,钢筋够了没有?
  老吴不睬他,径直走到坑道旁对阿霞吆喝道,起来起来!
  狗六跟在老吴身后说,我说的是做窗口栅栏的钢筋,叫九菜黄送去的,三十根……
  老吴继续吆喝,起来起来!
  阿霞说,伊占我家土地!
  老吴说,汝家土地!汝家土地有证么?
  大家笑起来。三六巷所有人家都没土地证,包括狗六家。老吴恼怒地瞪了众人一眼,大家马上收敛笑容,恢复一脸的严肃。狗六伺机递给老吴一支烟,老吴接了,低头眯眼让狗六把烟点着。
  狗六吐出一大口烟雾说,这阵琼山云龙的眼镜蛇沸果子狸不错,再扔一只鸡进去,他妈的那味道……
  老吴说,汝少说两句没人说汝哑的!
  狗六跳起来指着阿霞叫道,汝怕谁?怕伊?!
  老吴看着一身泥水的阿霞说,汝上来就好,再闹,汝们一个、两个……我统统拘留,还戴罗马表!
  老吴说完转身就走,不料阿霞冲过来往他裤腰上一抓,把他的裤带揪住了。老吴有点尴尬,他瞪着对方的小脸。小脸不说话同样瞪着他。老吴很快回过神来,目光变得严厉了,说,汝别动手动脚,我裤子落下来,法院判我不判汝的!
  围观者大笑。
  阿霞说,汝不是警察吗!比天还大谁敢抓汝判汝……
  正说着,老吴不知用什么招数倏地把自己解脱出来,闪到一边。阿霞踉跄着身子去抓他,抓不着。狗六笑吟吟走来,一捞一拐把她的两手捉住,翻过她的脸朝她脸上吐一口浓烟。阿霞困兽犹斗猛烈地扭动身子,毫无作用!她突然大哭起来,坐在地上双手去抓泥沙……她爸爸和妈妈走过来一人捉她一只手,把她拖回自家屋里。
  老吴刚走,狗六指着小巷对工人吆喝道,这里挖宽十五公分!
  财安再也憋不住,愤怒地说,汝这只灶前虎,汝不知道这是大家的路!
  海南没虎,海口却有虎的说头,惩治女人的理由是:三天不打变成虎;称不识字、脾气大的人为瞎眼虎,等等。灶前虎是指只会在家里折腾的人。狗六被称灶前虎,反而得意了,扫众人一眼,回头对财安说,我是灶前虎,汝是山上虎?告诉汝,我是先富起来的人,一年的营业额比汝的鸡屁股进出口公司还大呢!
  财安一听就跳,叫道,汝说汝的店仔比我的公司还大?
  狗六居高临下,不屑与他计较,说,汝知道是路就好。我要死死在汪洋大海里,我要三六巷这点地?汝一个上午和我唱对台戏,我牛气都忍成鸡气了,现在偏偏做给汝看。汝记得不?前年汝起屋占了小巷二十公分,我跟汝交涉,汝讲我不识规矩,现在我还没二十公分呢!
  狗六的话真没冤枉财安。当初他多占地是犯了众怒的,李富扛炸药包的壮举现在还被人津津乐道。狗六乘胜追击说,汝做初一,我做十五。汝再说,我多挖十公分!
  财安看一眼自己家凸出的墙壁,舌头打结,半天找不出一个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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