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汗 日期:2014-08-24 23:04:09
从医学产生、发展到现在。可以说是科学的发展史,也可以说是人类与神明的战争史。人们现在从不否认医学,却又不敢否定神的存在。而鬼神与医学也成了近亲,作为医生,我们在故事中也常常徘徊于神与恶魔两个极端之中。
每个学校里都会流传一些奇怪的故事。医学院也不例外,而且往往比别的学校还要变本加厉。毕竟医学院本来就是一个多事非的地方。而医院更是一个个生命“来”“往”最为频繁的场所,是链接生与死的中间地带,滋生了许许多多暧昧不明的传说……
作者简介:
小汗,20世纪70年代出生。20世纪90年代就读医学院临床麻醉专业,2000年成为麻醉师,2001年从医院辞职,现为职业作家。曾游学法国,现为著名海外文学社团──文心社法国分社社长;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长篇小说》杂志签约作家,专门从事小说、杂志专栏及影视剧本创作;小说类杂志《悬疑志》《胆小鬼》特约作家,在新浪网与“榕树下”等文学网站都设有个人作品专区。
1999年开始写作生涯。《医生杜明:没有人是干净的》为首次创作的中篇网络医学惊怵小说,被读者称之为“中国版《沉默的羔羊》”。作为自由撰稿人,作品大量发表于海内外报刊杂志。北美洲三大中文报刊《世界日报》《侨报》和《星岛日报》,澳大利亚《新海潮报》,国内则分别登载于《华夏时报》、杂志《时尚男士健康》《男人装》《商界时尚》。
目录:
心脏偏右
杀人
医学院里的鬼
我是传奇
我的同桌不是人
百分百女孩
菊开那夜
我的右边
医生往事
医学院里的人
后记小汗的文字,在纯静的外表下含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邪气。用浪漫的手法来写诡异的故事,似真似幻,构建一种独特的“恐怖”美学心脏偏右
“我们是双重间谍!”
“什么?”
“一方面我们是上帝的使者,另一方面我们又是死神的帮凶。”
“真的吗?”
“我们为病人治病拯救他们的生命时是为上帝工作,而我们为医学研究却可以用活体做实验。除了警察以外,我们的职业是唯一可以合法杀生的,是当之无愧的死神帮凶。”
“那么?”
“那么我们死了以后既上不了天堂也下不了地狱,医生的灵魂必定四处飘荡。”
主任看着我的眼睛一本正经地跟我说话,可是偏偏说出来的东西却是这么滑稽。我知道他一定有事情求我,这是他的习惯——每次叫我做一些奇怪而有趣的事情时,必定会说出一套不知所谓的东西。所以这次我只是不动声色地听着他的话。
主任脱下身上的手术衣,又向我面前凑了凑。
“喂,小杜,我的话你明白了吗?”
“不懂。”
“明天早晨六点你来找我,我会让你知道的。”
主任是个奇怪的人,如果以臭味相投来说,我应该也属于奇怪的人吧。记得我还在学校时,主任曾经回学校教我们局部解剖课。他当着我们几十个人的面从尸体上割下一块肌肉纤维,然后放在嘴里咀嚼起来。当时除了我以外的人都跑到实验室外面狂吐起来,结果实验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与他脸对着脸,我盯着他的嘴看了好久。
“那肉是酸的吧?”
主任叹了口气,从袖口里拿出那块肉。
“为什么现在的孩子都那么没有幽默感呢?”
后来才听说那是主任的拿手好戏,是每次教新生时必玩的一个把戏,屡试不爽。从那时起我便认定他是个怪人,而主任也是在那时认定我是个怪人。所以当我走进他的办公室时,他一眼就认出我了:“喂,你小子终于来实习了,你可要做好吃人肉的准备哟!”就这样,我们成了医院里少有的忘年交。
第二天清晨,我和主任被车拉走——车是警车,方向好像是朝着郊区。我抱着主任的手术包坐在车里一声不吭,主任不时转过头来看看我。
“没告诉你什么事就把你叫着,怕不怕?”
我摇了摇头,从后视镜里望了望司机阴沉的脸,我没敢说“挺好玩的”。
主任点了点头,其实他知道我一定不会害怕。他也望了望前面的司机就没有再说话。
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来刑场。小时候我看过拉死囚的车,解放车上站着形形色色的男女,他们一律光着头,身上挂着牌子。大学时我在解剖室看过好多死囚的尸体,死囚的尸体很好认,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脸上一个碗口大的洞,那就是枪洞。每次上实验课时我都会对着那洞想象,随着一声枪响,子弹射入后脑内并高速旋转,人的大脑马上被搅得稀烂,颅内压在几分之一秒内极速升高。所以当子弹从脸部飞出时,人脑就像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从内部爆炸,鲜红的血与白色的脑浆会喷出很远。听说子弹在头内旋转速度太快,那两种颜色的黏稠液体喷出时都会冒着热气。
没想到,第一次来刑场,竟然就进到了刑场的里面。初次站在刑场的感觉和第一次站在手术台上的感觉很相似,主任说手术室是天堂之门,那刑场就是当之无愧的地狱之门了。我和主任躲在刑场里面的拐角处,主任小心地向外张望,一脸的兴奋。我问主任:
“我们来做什么?”
“一会儿去取尸体的眼球。”
“给那个老太太?”
“嗯。”主任点了点头,回头对我说,“没办法,我们替人治病就是这样——人家有能耐弄到,我们就得给人家治。”
“哦,那一会儿枪打哪儿?”
主任没有回答。在医学上死亡的定义是脑死亡,所以问这个问题多余。
主任最后问了一句:“怕吗?”我摇了摇头,两个人就静悄悄地盯着刑场了。
今天只有一个死刑犯,刑场外面冷冷清清的,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死刑犯跪在地上,身边的警察一身戎装,戴着大得可以遮住脸的墨镜。一声预备口令,警察手中的步枪对准了犯人的头。再次听到口令时,警察的枪瞬间转移到了犯人的后心口。
随着一声巨大的枪响,犯人的身子一震,胸前绽放红花。犯人斜着倒下了,警察站在那里静静地等待。原来死是这么迅速,想我们在手术台上往往要站上一整天才能从死亡线上拉回一个生者。过了一会儿,有个警察探过头来冲主任点了点。主任一拉我:“走,到我们了。”
刑场外面已经没有人了,场内也冷冷清清的。我和主任缩手缩脚地走在斑驳的黄土地上,第一次有了压抑的感觉。尸体旁边停了辆车,应该是用来搬运尸体的。那车正好挡住了我和主任,车上的人背对着我们在闲聊。主任麻利地戴好手套,对我比了个手势,我们便蹲在尸体旁边开始工作。
我的工作并不多,只是在必要时候递个工具。我蹲在那里,眼睛看着那具尸体。他的手铐已经被拿掉,可是手还背在身后,一条腿压着另一条腿。他死得很安详,好像是舞台剧上死掉的戏子,胸口上的血迹染红了蓝色囚衣,但出血量并不是很大。突然主任抬头问我:“你刚才看到了吗?”我摇了摇头。主任抿着嘴不再说话,他已经摘下了第一颗眼球。主任把那颗眼球交给我时骂了一句,然后问我:“小杜,你刚才看见没有?”
我看着他摇了摇头。主任将手术刀从右手换到左手,用右手掀开了尸体的上衣。死囚的胸口上有一个碗口大的洞,随着尸体的轻微动弹从里面不断地渗出血来。主任放下衣服不再说话,又开始继续手上的动作。不过我发现,主任的手有些颤抖了。
终于把两颗眼球都摘了下来,主任和我都吐了口气,仿佛过了几个世纪,其实不过十几分钟。主任站起身来,从兜里拿出手帕盖在了尸体的脸上,回身使劲拍了几下面包车车身。那面的两个人走过来冲主任点了点头,开始往车上抬尸体。我和主任按原路回去,那个阴着脸的司机依然等在那里,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
回到医院,我和主任一起在手术室洗澡,两个人都不怎么说话。突然主任问我:“喂,你看我这儿怎么了。”我走过去,看了看主任指着的地方,胖胖的胸口上什么也没有。主任依然指着,“就是这心脏偏右的位置,是不是有一个出血点?”胸口已经被主任搓得通红,什么也看不出来。主任还是径自搓着,“怎么搞的,怎么红了?”我先洗完出去,刚要穿上白大褂时,主任在里面喊了一声:“把那衣服扔了吧,我再给你件新的。”
我冲洗手间里的主任喊:“主任,我们今天算是谁的使者,谁的帮凶呀?”
没有答案。
老太太的手术很成功,毕竟主任是眼科专家。老太太住在单独的干部包间,屋里屋外放满了鲜花水果。我一边给老太太解开头上的纱布,一边听老太太唠唠叨叨。“唉,这还不都是我那儿子呀!别人都是冲着他的面子来看我,我这个老太太能有几个人心疼呀!?我儿子忙呀,天天在外面开会。我可不能瞎,要不然给儿子添麻烦就不得了了!”老太太想揉揉眼睛,被主任制止了。老太太只好把眼睛眨来眨去,“主任呀,不行,我这眼睛还是看不清楚,我怎么一点儿都看不清呢?”主任听了连忙走过去,拿起小手电筒对着老太太的眼睛照了几下,咦了一声,又伸出手在老太太面前晃了晃,“能看清吗?”老太太眯着眼说:“看不清。”主任愣了愣,退回身子拿起了病历。这时老太太却喊:“看清了!看清了!这是谁买了那么多菊花,怪不吉利的!”主任又走过去,结果老太太的眼睛又是模糊一片。几个来回过去,我和主任终于明白了——老太太只是看不清主任,对别的却能看得清清楚楚。
我和主任回到了办公室。主任有些不高兴,他怀疑老太太是故意的,但因为老太太身份特殊,所以无法对其发作。这几天主任的心情本来就不是很好,我猜这也许跟上次的事有关。坐了一会儿,就听到护士跑过来喊:“主任,出事了!”我和主任跑了出去,结果还是那个老太太。干部病房外站满了人,我和主任走进病房里,看见老太太的床前站着一个人。那个总在电视上出现的人现在一脸尴尬。老太太用被子捂着自己的头,哇哇地叫着:“你别过来,你别过来!”那人不耐烦地说:“妈,您这是干啥呀?外面好多人看着呢!”老太太不依不饶地叫着:“鬼呀,别过来!”主任走过去:“对不起,病人刚刚恢复,情绪可能不稳定。”那个人盯着主任:“我花了这么大心思让你给我妈治眼睛,你要是治不好,这事儿没完!”说完那人就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离开了,剩下主任站在那里气得干瞪眼。
坐在主任办公室里,主任从兜里抽出根烟。主任办公室只有我和主任两个人——副主任是女人,她和别的女医生在医生办公室,所以我跟主任在这办公室里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我指着主任的烟说:“主任小心,在办公室里抽烟,被院长发现就不得了了。”主任把烟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叹了口气后又把它放回烟盒里,然后对我说:“小杜,你相信这世界上有报应吗?”
主任虽然常说奇怪的话,但大多是在开玩笑,我很少看他这么认真,所以我没有回答。
主任看我不说话,就脱掉了自己的上衣——他的胸前包着一大块纱布。
我问主任:“怎么了?”主任把纱布揭开,我看见里面血红一片,有些地方都露出肉来。
“自从那天洗澡发现那个红点以后,它就越来越大,现在已经烂掉指甲盖大小的皮肤了。”
“怎么会这样?主任你打破伤风针了吗?”
“今天上午打过了。小杜,你那天真的没有看到吗?”
“看到什么?”
“实话跟你说吧,其实那枪打在死刑犯的这里。”主任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对呀,不是打心脏吗?”
主任摇了摇头:“不,是打在了这里,就是我现在烂的这个地方。”
心脏偏右的地方。
老太太又在医院观察了一个星期,恢复得基本差不多了,可是主任还是不能决定到底让不让她出院。虽然老太太现在视力已经恢复到0.6,看东西与行动都没有问题了,可是有两个问题依然没有解决,那就是老太太还是看不清楚主任,并且每一次看到自己的儿子都会大叫有鬼。最后主任还没有怎么样,那个大人物就已经不耐烦了。他跑到主任办公室把主任臭骂了一顿,当时主任阴着脸不说话,院长站在主任身边一脸的讪笑。那个人认为自己有头有脸属于公众人物,怎么也不能接受自己带着秘书来医院时,却被自己老妈骂成是鬼。所以他决定接他妈出院,医院对此没有一点儿意见。
老太太出院那天,是我搀着她下楼的,她还是像原来那样爱唠叨。老太太一边拉着我的手一边说:“孩子呀,多亏你们呀,我这老骨头才能看得见。可是我这眼睛还真奇怪,怎么就看不见主任呢?主任可是好人,我这眼睛全靠他了!对了,我这几天真的见鬼了,你们还说他是我儿子,你们净骗我!”
我笑着问她:“阿姨,那鬼什么样的?”
“全身血淋淋的,可吓人了!胸口还有一个大窟窿,突突地往外冒着血呢!”老太太用手在自己的身上比着那个地方。
心脏偏右的地方。
最近病人不是很多,主任经常不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偶尔见到他一次,发现他的脸跟茄子一个颜色。主任的手一直捂着胸口,有几个护士说主任也在“效颦”,结果被主任狠狠瞪了一眼。我知道,主任胸口的伤还是没有好。
这两天下午无聊的时候,我就会借着查房的机会和病人聊天。刚刚住进来的家伙是个记者,聊天时有着职业的神侃。不到一天,他就把医院的里里外外都打听得一清二楚。他把我拉到一边:“听说那个人也来过这医院,为了他妈妈的眼睛。”记者说了那个人的名字,似乎后面还有着什么新闻。我点了点头,记者兴奋地对我说:“他死了,就在前天夜里。”
“哦?”我有点儿不相信。
“你别不信,我可是当时就跑到现场拍照了!那天他从外地开会回来,晚上下雨,仗着自己的车是大奔,他在高速公路上硬是把车开到140迈,结果车翻了。一车四个人只有他死了,你说邪不邪!他从车上被甩了出来,正好落在路边的钢筋上,钢筋扎进了他的胸口。”记者一边夸张地说着,一边在自己的胸口比着那个位置。
心脏偏右的地方。
也就是那天,主任跑来找我,一脸的高兴。他不顾护士在办公室,就把我拉到角落里,掀开了自己的上衣:“看!好了!”
那块指甲盖大的破损处已经结了疤,旁边的皮肤也没有一点儿红肿的样子了。
“真的。主任这下你放心了吧。”
“可算好了,我以为这次弄不好要死呢!”
见我笑了,主任也笑了,笑得像个小孩子。看来主任已经开始相信有鬼、有报应了。
后来那个老太太又回到医院复诊。我再看见老太太时,她的脸色暗淡,已经没有了一点儿光彩。老太太在接受检查时径自说着:“儿子死了,无论我怎么伤心,这眼里硬是一滴泪都没有。人老了,心也硬了。唉,到最后还是没有好好看一眼自己的儿子!”
主任抬起头,冲我一努嘴。我知道,老太太的眼睛又坏掉了。就在我们要离开病房时,老太太突然喊了起来:“主任,我能看见你了!看得可清楚了!”
主任和我待在主任办公室里百无聊赖,又开始抽烟了。他摸着自己的胸口说:“小杜,我知道我的胸口是怎么回事了。”
“嗯?”
“原来是我那天穿着一件有铜扣子的衬衣,我蹲在地上的时间太长了,结果胸口被扣子给硌出个红点子来。是我自己太多心了,挠来挠去的,最后给弄感染了。”
我看着主任,主任也看着我,我们都笑了。
后来我实习结束就离开了医院,我再也没有见过主任。最近突然想起这件事,我给主任打了个电话。电话里主任十分高兴,没等我开口,他就大声说道:“小杜,我昨天突然做梦,又梦到我们那天一起去刑场的情景了。”
我问主任:“那天警察的枪真的没有打准,子弹真的只是打在了犯人心脏偏右的地方,那犯人在被摘除眼球的时候真的动了吗?”
主任想了好久才说:“今天一上午我都在想这事,可是想来想去,我发现自己根本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