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尤凤伟 日期:2014-08-24 23:04:28
《百合的江湖》是《鬼子来了》原著作者龙凤伟十年蛰伏之作。他写的《中国一九五七》被誉为“提供了一个时代的记忆”。《百合的江湖》讲述民国年间一个积善人家的好媳妇与一个把她掳走的土匪之间的传奇。这是人行走的地,一切荣耀皆因了那人受的苦。这个有史以来最深情的强盗,信奉“男人的血是要为女人流的”,为了她,他退隐乡野,险死还生,最后又死于她的轻率——终不悔。这是一部民国乱世的热血传奇;一曲山东响马的慷慨悲歌,一个女人抵抗男人侵略的史诗。它赋予了中国小说传统别开生面的意味。
作者简介:
尤凤伟,生于1943年,山东牟平人,现居青岛。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中国1957》、《石门夜话》、《泥鳅》、《色》等。中篇小说《生命通道》、《五月乡战》、《生存》等。《衣钵》在《中国作家》刊发后,广受好评,被评论界看作是尤凤伟继《中国1957》之后又一力作。
目录:
第一部驹子第二部二爷第三部七爷·原第四部双料春爷·三少爷第五部三爷·曲路 女人的故事却要从男人讲起,皆因在那个年月女人的命运是被男人所左右。百合遭遇的第一个男人叫驹子。麦子黄熟了,这是驹子落生二十八载所经历最潦倒的麦季。一大早,驹子便起身往集上去。农忙时节,通往镇子的大道行人稀少。驹子披一件与时令甚不相宜的黑棉袄,踽踽独行。这条路,他曾跟在伯父和公驴后面来来回回不知走了多少遍,可以说他是在这条路上度过了童年和少年。伯父脑后长长的辫子以及公驴胯下长长的阳物至今在眼前闪烁难忘。伯父死去,公驴卖掉,他就独自走这条路了。这条道被称作官道,在乡间算得上宽阔,两旁长满树木,似两道绿堤。这条官道是这方地面几辈人的骄傲,因乾隆皇帝巡察路过而名。说那一年此地正值大旱,乾隆帝见田地里禾稼一片枯焦,遂生怜悯,降旨御膳一应用品皆不得从民间索取,只可猎取野物充饥。随行人等立刻遵旨,命人四下狩猎,然直猎至日沉西山夜幕降落仍一无所获。乾隆感叹曰:此乃兔子不屙屎之地矣。随之又降下免收税赋的御旨。想必是乾隆帝于情绪激昂时有失斟酌,御旨忽略了时间上的界定,这就叫当地人钻了空子。他们把御旨刻在碑上,立在官道之旁,告示于天下。皇恩浩荡,世世代代数百年不税不赋,直到最后一个清帝被罢黜为止。这块免税碑至今还在,面目依旧,却全然没了用处。驹子无精打采踏着这条官道向前行走,刚刚升起的日头暖融融的。晨风里饱含着成熟麦粒的芳香。视野里除了一片片金黄的麦子,还间杂着一方一条的碧绿,那是玉米、谷子和高粱。抬头可见远处那座青黛色大山,听说山上早有土匪盘踞,土匪在山上种植鸦片,并时常下山抢劫和绑票,搅闹得四周乡人惶惶不安。驹子已好多年没上山了,他知道伐木和狩猎比给人扛活消停得多,可他胆子小,不敢冒这个险,如此,摆在面前只有劳苦筋骨这条路了。从村子到镇上只有七八里路光景,驹子晃晃荡荡就到了。这镇叫龙泉汤,由温泉而名。镇中热泉四布,从很远的地方便望得见镇子上空蒸汽腾腾,并可闻到刺鼻的硫磺味儿。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龙泉汤正是得益于此种地利,才成了方圆百里最繁华的处所。大街小巷布满作坊和商号,招牌五光十色,客栈、饭铺、茶庄、成衣铺、温泉澡堂、当铺、烟馆、赌场、妓院……凡大地场有的,这里一应俱全。这里的集市也是附近最大的交易地,山货、海鲜、菜蔬、干果、粮食油料、牛马猪羊,无一短缺。从四下村子来赶集的人熙熙攘攘,尤其逢年过节,大街上如同赶山会般热闹非凡。眼下庄稼人正忙于麦收,集市清淡多了,来赶集的多是老人和女人。驹子径直来到人市。人市在集市的北头,两棵老柳树下的空地上。再往前就是牲口市。往日牲口市也是一片热闹地场,马嘶驴叫,猪羊合唱。今日这里清静,空空荡荡。唯有一股股畜粪味被风吹到人市上,令人厌恶,也使人记起那里往日的繁荣。所谓人市自不是贩卖人口之地,那是黑道上的勾当。人市出卖劳力,又称工夫市。每到农忙时节,那些无地或少地的闲散劳力便来此等人雇佣,挣几升粮食度日。驹子赶到时这里已有二十几号人“上市”。这些人驹子大多不认识,大家一律身穿黑棉袄,蹲在地上,害羞似地低着头,脊背朝天。从远处看酷似一群趴在地上的乌龟。在这一带,凡出门扛活的人哪怕在炎热的夏天也要披一件黑棉袄,谁也说不出这规矩始于何时又作何道理,可辈辈世世这么延续下来。于是这类人便有了一种特殊的标志,如同犯人脸上打了金印一般。驹子无言地加入“乌龟”的行列。这是一个令人懊丧的时刻,使人不由自主地一下子联想到与其毗邻的牲口市。每当这时驹子便在心里无比愤恨地诅咒着:“操你个先人……”说起来,驹子的愤恨并非没来由,诅咒也情有可原。上溯三代,他家在官道两旁是首屈一指的大户。曾祖父曾捐过一顶七品顶戴,风光一生,寿终正寝;然而到他爷爷这辈上,家境便开始败落了。驹子爷爷是个不务正业又十分晦气的人,嗜赌,却总赌不赢,愈不赢又愈不肯罢手,几年工夫一份好端端家产就踢蹬光了。最后竟然把自己的小儿子(驹子叔)净身送进宫里。驹子正于这家运忧戚之时降至人世。出生那天,正巧家中那头即将典卖的母驴下了驹儿,驹子爷爷大喜过望,趁兴为孙子起名驹子。两驹子可算是他这辈子最可观的收获了,可他命里又注定担不起,不久高呼头痛而死,再不久驹子爹也死了,死时尚不足三十。他给妻儿留下的只有三间伙计屋和几亩未来得及卖掉的田地。长大成人后的驹子的记忆中没留得爹的点滴印象,他们父子血缘的唯一体现,便是驹子每每想起这个与自己有着不可等闲瓜葛的人,就生出一股愤恨,特别在他暗自悲怆之时这种愤恨便达到极至。“操你个先人的……””骂过第二声,心中的怨恨稍稍平息下来。这时一个粗黑汉子走到他面前,神色古怪地打量着他。他看出不像是雇主,没吭声。那汉子先开口问他是哪村的,他说宋庄。那汉子又问他叫什么,他说叫宋驹子。那汉子放肆地笑起来,笑过之后,正色问他要多少工钱。“一升半。”驹子说。“不行,要两升!”汉子说。他抬头看看汉子。“要两升。今天来的人一律要两升,不管是驴驹马驹都要两升。听清楚了没有?”汉子说。驹子心想,昨天要了一升半,雇主嫌他活干得不好,没再留用。眼前这汉子逼他加码要两升,是何道理!那汉子见他不声不吭,面上现出蛮相,两眼凶凶地盯着他。“谁跳槽就叫他知道好歹!”说着把一只握紧的拳头对着他的鼻尖儿,“闻闻啥味儿?”这是一种带有浓厚当地色彩的挑衅方式,具有明显轻蔑与污辱的性质。被挑衅一方是应战还是告饶只能有两种约定俗成的回答:“屎味儿”或“铁味儿”。“铁味儿。”驹子说,低下头去。“知道铁味儿就中。”汉子嘿嘿笑了两声,收回拳。驹子无限悲怆地叹了口气。他自己又何尝不想多要工钱?三升、五升,多多益善,哪怕一座金山也不愁搬不走。可他又不能不正视自己,凭这副螳螂身架,与刚才那粗黑汉子样的人摆在一起,如同小鱼串在大串上,没人会雇他,反倒给人家当了垫背。这也正是那汉子迫他就范的用心。只有在别人都被雇走之后,才会有雇主将就他。日头渐渐升高,空场上的“乌龟”渐渐减少。那让他闻拳头的汉子亦早不知去向。剩下的三三两两都是些与他差不多斤两的货色,他恨恨地想:今日怕找不到吃饭的地场了。他正要张嘴再操祖宗时,一个年轻女人笑盈盈地站在他面前。“大兄弟,要多少工钱呢?”女人问。“两升。”他鼓足勇气说。“跟俺走吧。”驹子一愣:这女雇主咋不讨价还价便雇定了他?愣过之后便是一阵窃喜,心想还是女人好糊弄些。他站起来方看清楚,女东家是一个年轻俊俏的小媳妇,眉眼和善水灵,面皮粉中透红,身量细细高挑,穿一身紫绸裤褂,露在衣领上面的脖梗葱白似的嫩。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的女眷。……P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