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迟子建 日期:2014-08-27 08:39:06
本书包括《九朵蝴蝶花》(1997)、《观彗记》(1998)、《青草如歌的正午》(1999)、《五丈寺庙会》(2000)、《鸭如花》(2001)5部小说。
作者简介:
迟子建,女,1964年元宵节出生于漠河。1984年毕业于大兴安岭师范学校。1987年入北京师范大学与鲁迅文学院联办的研究生班学习,1990年毕业后到黑龙江省作家协会工作至今。1983年开始写作,已发表以小说为主的文学作品六百余万字,出版有八十余部单行本。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伪满洲国》《越过云层的晴朗》《额尔古纳河右岸》《白雪乌鸦》,小说集《北极村童话》《白雪的墓园》《向着白夜旅行》《逝川》《清水洗尘》《雾月牛栏》《踏着月光的行板》《世界上所有的夜晚》,散文随笔集《伤怀之美》《我的世界下雪了》等。出版有《迟子建长篇小说系列》六卷、《迟子建文集》四卷、《迟子建中篇小说集》五卷、《迟子建短篇小说集》四卷以及三卷本的《迟子建作品精华》。曾获得第一、第二、第四届鲁迅文学奖,第七届茅盾文学奖,澳大利亚“悬念句子文学奖”等文学奖。作品有英、法、日、意、韩等海外译本。
目录:
目录:
001九朵蝴蝶花
063观彗记
139青草如歌的正午
203五丈寺庙会
259鸭如花1、迟子建中篇小说集,首次完整出版;
2、迟子建亲自编选,按编年顺序,集结30年小说经典;
3、从1986年《北极村童话》,到1996年的《日落碗窑》,从2005年的《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到2012年的《别雅山谷的父子》,40部小说名篇,诉尽这个世界的刺骨寒流和辽阔温暖!《鸭如花》
泼淘米水的时候,徐五婆发现了逃犯。
以往从河畔被赶回的鸭子一进了门,就自动地排成两列,扭秧歌似的晃着屁股回鸭圈了。它们在户外戏耍了一天,凫了水,又吃了草丛里的肥美虫子,早已是心满意足了。所以从来不用徐五婆吆喝,它们纷纷归圈歇息,一门心思地养神,想给主人多生几个蛋下来。
然而今天这些鸭子却团团簇簇聚在鸭圈外,交头接耳着,窃窃私语着什么。仿佛鸭圈的干草变成了冰块,它们无法栖息了。徐五婆觉得蹊跷,就端着米盆去了鸭圈,看看是来了黄鼠狼还是野猫?不料撞见的却是个庞然大物:逃犯!
鸭圈很大,开着两个窗口,天色虽然朦胧,但徐五婆还是看清了躺在干草上的人。听到脚步声,他刷地坐了起来,目光直直地盯着徐五婆。徐五婆见他国字形脸,浓眉大眼却胡子拉碴,便想起了电视中通告的被通缉的五个逃犯,明白他是其中之一了。
徐五婆与逃犯对峙了足足有五分钟,直到外面的鸭子见徐五婆还不出来,一迭声焦虑地叫了起来。徐五婆首先打破了沉默,她问:“你们几个逃散伙了?”逃犯没有回答。徐五婆又问:“你最后想逃到哪儿去?”逃犯仍然没有回答,他踉踉跄跄地从干草上站起来,声音嘶哑地说:“我饿了。”徐五婆见站起来的逃犯身材魁伟,头几乎顶着了鸭圈的棚顶。徐五婆说:“我刚淘好米,还没下锅呢。”逃犯问:“什么米?”徐五婆说:
“大米。”“你要怎么吃?”逃犯又问。“煮粥。”徐五婆淡淡地说。“我要吃干的!”逃犯喊叫起来。
徐五婆嘟囔着:“想吃干的你就好好说,你吵吵什么,吓着我的那些鸭子。”接着,她唤逃犯从鸭圈出来,说是鸭子在外面耍了一天,乏了,该进来歇着了。逃犯又声嘶力竭地叫了一声:“给我宰只鸭子炖了!”
徐五婆焖上了米饭,又宰了一只鸭子。这只鸭子年纪大了,精神大不如从前,走路时总是落在最后,进食也愈来愈少了。到了河边,别的鸭子都扑棱棱地到河里玩去了,它却孤零零地趴在河岸上,无精打采地看着苍茫的河水,似乎它这老筋老骨的再也承受不了河水的清凉了。徐五婆见它活得艰难,早有让它及早解脱之意,只是没有一个能使她下得了刀的响当当的理由。
落霞散了,鸭子归圈了,天色徐徐地暗了,隐约可见天边出现了几颗星星。随着天空的星星越聚越多,这夜也会越来越深了。徐五婆虽只穿件背心,却仍是汗流浃背的。这只老鸭实在是太浪费柴火了。米饭早已熟了,而灶上的鸭肉却仍死死地裹着骨头,咬起来纹丝不动。逃犯等不及,他先吃了两碗米饭,然后喝了一碗鸭汤。他骂徐五婆是个吝啬鬼,给他宰了只老鸭,害得他一等再等。徐五婆一边应付逃犯一边想,自己怎
么才能把逃犯交代出去?她巴望着有人上门,希望这小城里死个人,这样就有人来请她这个冥婆帮着去发丧。然而儿孙们平素从不登门,她与邻里也疏于往来,与她终日陪伴在一起的,只有那几十只鸭子。可惜鸭子并不是训练有素的,无法替她出去报信。
鸭肉的浓香味袅袅从锅缝欠出。徐五婆又出去抱了些柴火。她抱柴的时候,逃犯跟在她屁股后面,威胁说:“你要敢去报案,我连你和你的鸭子全都宰了!”徐五婆低声说:“你宰我便也算了,鸭子又没惹你,你把它们都宰了做什么。宰了它们,那河就是闲出来了,你也不能像它们一样天天去河里戏水。”
逃犯听了发出几声怪笑。徐五婆想也许他是许久不笑,一旦笑起来就有些走板。
徐五婆垂头看着灶坑里燃烧的柴火,对逃犯说:“这一顿鸭子,赶上我三天用的柴火了。”
逃犯问:“你家就你一人吧?”
徐五婆点了点头。
“你没儿子和闺女?”逃犯馋涎欲滴地掀了一下锅盖,掀得太急了,被喷薄而出的哈气着实给烫了一下,他“嗷——”地叫了一声,甩着那只被烫了的手,说:“你个该断子绝孙的孤老太婆!”
徐五婆沉着地反驳:“我可有儿有女呢!”
“你一定是平常让人烦得受不了,不然儿孙们怎么不跟你一块过!”逃犯凶恶地说。
“我是图清静!”徐五婆的声调也高了,“不然的话,我家里儿孙满堂,你还想指望现在坐在这里等鸭子吃?”
逃犯又一次怪笑起来,他脱下了身上那件沾满了灰土和草屑的衣裳,露出光光的脊梁来。他胸肌健壮,皮肤泛着油光,结实得让人觉得石头砸在他身上也会被弹回来。逃犯将脱下的衣裳用根柴棒挑了,扔进火里,对徐五婆说:“给我找件干净衣裳!”
徐五婆撇了撇嘴,说:“你是又要吃又要穿的,真难伺候啊。”说着,起身去了黑黢黢的小后屋,翻出一件过世已久的丈夫的一件灰布中山装,把它扔给逃犯。逃犯穿了,扣不上扣子,这衣裳瘦,而他比熊还健硕。逃犯说:“这是谁的衣裳呀?”徐五婆说:“是我那死鬼男人的。”逃犯啐了口痰,说:
“穿这么瘦的衣裳,人肯定是个病秧子,不早死才怪呢!”
星星像倾巢而出的蜜蜂一样飞舞在天空,空气骤然凉爽
了。徐五婆家住在堤坝旁,离河近,能听得见水边青蛙的鼓噪声。鸭肉终于烂了,徐五婆盛了碗米饭,就着咸菜吃了起来。
逃犯一边撕扯鸭肉往嘴里填,一边问徐五婆:“你怎么不吃鸭
子?”
徐五婆说:“我跟它有感情,舍不得吃。”
逃犯说:“我只听说人和狗能处出感情,没听说和鸭子还有感情的。”
“你没听说的事多了。”徐五婆抢白了他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