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严歌苓 日期:2014-08-27 08:49:38
本套图书精选了三部严歌苓长篇小说代表作品《补玉山居》《娘要嫁人》《金陵十三钗》。每一部的诞生都受到读者与媒体的关注。
《补玉山居》:一九九三年,漂亮精明的老板娘因为穷怕了,在离北京城区几个小时路程的小乡村里,敢为人先开了一家乡村客栈,名叫补玉山居。在这里没人计较房客的来龙去脉,无数玩腻了图新鲜的“城里人”赶了来……看起来完全不相关的几个房客,在曾补玉的乡村山居上演了这个时代奇特的情感、人性和命运。
《娘要嫁人》:三十岁左右,漂亮、能干的齐之芳一夕之间失去了丈夫,她不得不带着三个儿女艰难度日。尽管生活窘困,但她从没放弃过对美好爱情和生活的渴望。消防队队长肖虎、狡黠的老干部李茂才,还有文艺知青戴世亮都被她深深吸引。她在家庭与爱情之间徘徊,保留着自己的尊严,直至暮年的齐之芳最终得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份幸福。
《金陵十三钗》:1937年12月12日,地点南京。这一天守城的中国军队全线崩溃和撤退,第二天,像野兽一样的日军占领了南京,从此开始了没日没夜地对中国人民的大屠杀、大奸淫、大劫掠,惨绝人寰的一幕幕从此深刻地烙印在中国人乃至爱好和平的世界人民的心里。作者借姨妈书娟的眼睛感受了这场屠杀、这场浩劫血腥残暴黑暗的事实,讲述了一个“特殊女人”的故事,也就是《金陵十三钗》那令人心酸、可憎可悯而又令人感动的英勇献身的故事。
《补玉山居》《娘要嫁人》《金陵十三钗》三部作品代表了严歌苓创作的不同方向。
作者简介:
严歌苓,著名旅美作家、好莱坞专业编剧。1986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1991年入美国芝加哥哥伦比亚艺术学院,攻读写作硕士学位。严歌苓二十岁时开始发表作品,先后创作了《少女小渔》《天浴》《扶桑》《人寰》《白蛇》《一个女人的史诗》《第九个寡妇》《小姨多鹤》《赴宴者》《霜降》等一系列优秀的文学作品。她的作品充满鲜活的生命力,具有强烈的故事性、画面性,其生动流畅的语言,细腻准确的描写,引起了海内外读者的广泛关注,深受各界好评。
目录:
《补玉山居》
《娘要嫁人》
《金陵十三钗》
周在鹏一共有三个。第一个是个瘦子,是个作家,跟补玉握手时,笑不露齿,因为他认为自己那一口浅黑的牙是不配露给补玉的;第二个是胖子,是个由作家变成的老板,牙变得煞白,笑呵呵的没一句实话,因为补玉后来发现他来她的山居住宿并不是生意太忙偷空歇歇,而是为了躲债;第三个是个小老头儿,是个除了补玉之外人人都知道的电视剧编剧,见了补玉就往树丛后、墙拐角躲,因为他怕补玉发现他住进别人的现代化度假庄园不住她的山居。
周在鹏由第一个人变成第三个人历时十多年。连全村三十四户人都认为永远不会老的曾补玉都老了。所以补玉看见迎面走来的小老头儿突然一闪,闪进葵花丛里没了的时候,她首先想到的是自己老了,连变成了小老头儿的周在鹏都躲开她,不再跟她缠不清了。她笑着在心里骂:“这个驴做(念“揍”)的!”
发现周在鹏躲她的真正原因后,补玉才伤心了。假如他是嫌她老,怕她知他根底而躲他,她才不在乎。她背过身,跟几个坐在石凳上的老太太们说了两句话,想证实他是否真在躲她。果然他走出来了,往新铺的柏油路尽头看看,以为他把补玉躲过去了。他顺着崭新的路走了一会,再次回头,还是担心补玉盯他的梢。发现身后没有补玉,才猛一拐进了“卢浮琉璃庄园”。站在槐树后面的补玉心碎了,这负心汉的喜新厌旧不是冲她来的,而是冲着“补玉山居”来的。
从背后看,只能看见周在鹏的大半个后脑勺,因为他的背驮成一个丘陵,还因为他灰白的鬈毛留得太长,把脑袋和后颈的界线遮没了。补玉看着这么个背影走进了号称法式的“卢浮琉璃庄园”的铁栅栏门,顺着夹竹桃中间的小路上坡。一座一座的“琉璃屋”座落在山坡上,让落山前的太阳点着了似的。每个屋都是尖尖的三角形,补玉的儿子说,它们叫“金字塔”。琉璃屋不拉帘子可就完蛋了,里面人干什么外面都看得见。补玉现在看见周在鹏走进一幢琉璃屋,在里面走来走去。其它琉璃屋里的人也有动有静,象给养在一个个三角形巨大玻璃鱼缸里。来这里旅游休闲的多半成双结对,据说晚上一对一对在床上,一个面朝星星,一个背朝月亮,特别得劲。所以“琉璃庄园”在这个季节夜夜客满,价钱涨到两千一夜也客满。警察要是扫黄,搭梯子爬到琉璃顶上,一抓一个准。补玉解恨地想。
琉璃庄园的老板起初是补玉山居的客人。那时,村子里三十四户、一百四十六口人只有曾补玉一人突然穷够了,开起小客栈来。不知北京人是怎么顺着河道找到了这里,把这个夹在笔徒的山缝里的小村庄说成“仙境”。村里人后来知道了,当时北京不让“黄”,一对对男女坐三小时(有了高速公路后就变成了俩小时)的长途车,再搭驴车,马车或者干脆来一次小长征到这里来“黄”。他们瞅准干净些宽敞些的门户就去问能不能借一间屋宿一两晚上。他们给十块钱。这里的人哪里见过不出汗就到手的十块钱?马上扫地抹土,把墙角上房梁上至少有几十年老、合着灰土都织成了布的蜘蛛网都挑了,让一对对北京男女好好“黄”一两夜。
那时的曾补玉背着儿子牵着女儿,把她二十五岁的笑脸朝着河道边走来的北京人:“上俺们家,俺们家房多,干净,八块钱,管饭!”那时的补玉不知道,她是头一个懂得广告效应的人。她靠自己腿脚勤快,跑出村两、三里,把北京人从全村人那里截到自己家。她还靠自己洁白无瑕的衬衫,石磨蓝牛仔裤打出她如何干净的告示。当然,也靠她难得的窈窕身材,罕见的妩媚脸蛋,高中生水平的用词造句为自己做了好招牌。
很快全村人的客源都是补玉一个人的了。全村人没什么不服气的,因为补玉确实有一院最象样的房。一共九间,干净得耗子都不去。并且村子里一百四十六口人,连男带女,无论老少谁都服气补玉挣钱的本事。要象补玉那样挣钱,他们宁可穷着。补玉的钱他们是亲眼看着补玉怎样费了吃奶的劲才一点点挣出来的。从补玉嫁到村里,人们就没见她跟其他女人那样,坐在一块打打牌,搬搬口舌。四五月她四点钟就上山。山尖一带的香椿芽是没人去摘的。她一早上能摘四五十斤露水漉漉的椿芽,走三十多里山路,把它们卖到山那边一个部队的老干部休养所。一早上她就能把二十多块钱揣回来。回来的路上她也不空闲,掐下几十斤野黄花菜,摊到屋顶上晾晒一天,晚上收下来,都干得能打包了。补玉的黄花菜不卖给收购站,她要等到过年前,才背着它们乘长途车到北京,去敲正在办年货的北京人一笔。一年能攒出三千圆是补玉的一个大秘密。她对此守口如瓶,连孩子爸都不知道。嫁过来第三年,补玉跟婆婆、公公说:“咱们盖房吧。”公公婆婆都没理她。补玉并没有征求他们的意见,也没有问他们要钱的意思,因此是不必理会的。既便问他们要钱他们也不怕;他们得有啊。
补玉把原先的三间房接出六间,大致盖成一个简陋的四合院。补玉就是把北京来逛山逛水的人从两里路之外截住,带进这个四合院的。
九三年秋天,补玉又站在离村子两里的地方。右边的河在这里宽了,山上来的水特野,到了这一带突然就平和起来。补玉轻轻颠着背上闹瞌睡的儿子,手上在绣虎头枕的一张虎脸。一对北京来的男女爱上了她的虎头枕,跟她订购了五十个。然后她看见一个人骑着摩托车过来了。补玉看见他只是一个人,没有带伴儿,所以就没那么大劲儿。倒是来的人老远就问:“有个叫曾补玉的在哪里?”
补玉使劲看他一眼。他卷头发卷鬓角,脸色白里泛灰,很爱漂亮,摘下头盔不停地拨拉头发,鬓角。
“你找她干啥?”补玉笑眯眯地问道。
那人也笑了,暴露了他的一嘴浅黑牙齿。“你就是曾补玉吧?”
“谁说的?”
“不然这三十几户的小山窝还能出第二个美女?”
“你也长得不错呀。”
那人吓一跳,好象从来没有女人当面这样评论一个男人的。他那感觉象让她倒吃了一口豆腐,一时还不能决定自己喜爱不喜爱这感觉。接下去就是相互姓名介绍,免贵姓周——周在鹏;补玉——意思是以玉补天。
“一个人来玩?”补玉问道。
“怎么了?”老周反问。
“来这儿的男的都带个女的。”
“你检查结婚证不?”
补玉让这句话自己过去了,没接茬子。万一这是个便衣警察,她不是害了自己也害了那些野鸳鸯家鸳鸯?补玉那天是坐在周在鹏的摩托车后面回村的,碰见人她就招手呐喊地张扬,因此她前脚进门,丈夫后脚便跟进来。丈夫在别人家做木工活,全村人的嘴接成一条线,把话已经传过来;“曾补玉在村外拉客,抱着那客人的腰骑摩托车回来了!”
那就是补玉丈夫想没天没日揍周在鹏的来由。补玉的丈夫叫谢成梁,当过三年武警,回到村里,就象从来没出过村一样,心满意足又过起跟其他村邻一模一样的日子来,唯一的变化是走路走好了,背笔直,头端正,两脚一二一,迈的步子都是尺量出来表掐出来的,饿着走看上去都是营养好,劲头足。他二十六岁才娶上补玉,所以媳妇就是补到他命里的一块玉。补玉却常常对他说:“你疼我,就让我爱干嘛干嘛。”劳累挣钱,那是她一大“爱”,所以他也不拦着她。
村子里开玩笑说补玉“拉客”,补玉自己不在乎,谢成梁也就不在乎。因为给拉回来的通常都是结对儿的,或者三、五一伙的。这天傍晚补玉拉回的客是个单个男人,谢成梁使劲瞪了她一眼。山峰在河两侧形成犬牙交错的廊壁,小村子五点就没了太阳,因此,可以把事情看成“补玉坐着男客的摩托摸黑进了村”。
周在鹏告诉补玉,他从一个朋友那里得到有关补玉的“黑店”的信息。那朋友带着女友在补玉这里做了两夜野鸳鸯,爽坏了。他还夸了补玉的烤野兔,炖山蘑等菜肴,让周在鹏千万别忘了点这两道天堂美味。
补玉向丈夫一扭下巴,意思是让他去他妹妹家借一只兔子来冒充野兔。谢成梁却不走,两手背在背后,看周在鹏从摩托上搬下一个大帆布包,又看他从包里拿出一个不轻的黑匣子。那是个手提电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