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君 日期:2014-08-27 09:07:49
这是一部来自深圳前沿的报告。小说直指传统中国向现代中国转型时期小人物的艰难历程和内心冲突,集中展示了大时代下,新移民爱恨交织、去留两难的深情与无奈以及各自命运的轨迹。文字优雅且粗暴,充满了不羁的力量和芬芳。
它没有故作的温情,只有勇者的自觉、诚正、偏锋,堪称一部对人性探索的小说力作。李水库、程小桃、程小桂、王菊花、陈俊生……一个个似曾相识的面孔,走进银幕和读者内心深处的一个个外省人。
作者简介:
吴君,女,广东省文学院签约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在国内核心期刊发表小说多篇,多次入选《小说选刊》、《小说月报》小说排行榜及各种年选本。中篇小说《亲爱的深圳》改编为电影并在国内及北美地区放映发行。出版过长篇小说《我们不是一个人类》,中篇小说集《不要
目录:
亲爱的深圳
深圳西北角
念奴娇
小桃
菊花香
复方穿心莲
二区到六区
当我转身时
海上世界
地铁五号线
樟木头
出租屋
陈俊生大道
跋:关于深圳叙事亲爱的深圳
1
程小桂是李水库的一块心病。如果不是程小桂,李水库感觉自己不会连想也没想就撕开那封要命的家信,至少他会认真研究一下,再决定拆还是不拆。现在,李水库拿着这封信有点儿傻了,因为他用了太大力气撕开,使得信无法恢复,更不能正常地交给收信人了。
话还要从卖报纸说起。来收购报纸的家伙显然是一个有点钱的男人,样子和这个大楼里面的那些白领们相似,脸上没有灰尘,一双手细腻、白净,衣服也穿得很是整齐。
当时已经是下班时间,清洁工都在一楼大厅里面,有些讨好地围在程小桂旁边。脚下是捆扎整齐的旧报纸。这个时候几个女工显得咋咋呼呼,甚至像是打了兴奋剂,和上班时的表现完全不一样,人变得超级不正常。上班的时候,她们只需拿着拖把或者抹布而不用说一句话,就像一个个只有眼珠会动的机器人。
似乎只有下了班,那些白领男女们离开的时候,他们才变成活物,一个个都变得爱说爱笑,尤其是那些来了一段时间的保安,开起黄色玩笑不要命。当然李水库要除外,程小桂总是让他不要说太多话。她说,如果说太多对他和她都没好处。至于没了什么样的好处,程小桂没说。
程小桂正煞有介事地说话和使用手势,显然她是这帮人中的领导者。事实上也是如此,她是这帮人中最大的官——清洁班长。
此刻,她正像有仇一样黑冷着一张脸,横在收报纸的男人面前。一楼大厅的气氛被她搞得异常紧张。也许因为仗着身边人多,程小桂总是有点打群架的味道。一双耀眼的白手在胸前没有规则地上下左右舞动,这使她的动作显得过了火,像在舞台上表演话剧。
她说,买就这个价,不买就拉倒!深圳特别喜欢用这样的方式砍价,如果你会了,你不仅懂得这个城市,而且开始像个深圳人了。说完这一句,程小桂感觉自己有点那个意思了。
买就这个价,不买就拉倒!最后一句是江西口音,声音明显劈了。是程小桂旁边那个高个的女清洁工鹦鹉学舌,用还没有改良好的家乡话重复程小桂这句气话。明显看得出来,她用这个方式讨好正气势汹汹的程小桂。她一会儿让脸变成讨好,一会儿又变成气急败坏,好像谁真的惹了她。
对方从始至终都很平静,听完程小桂几个人的咋呼之后,对着程小桂问,你是不是也是这个意思?
当然!虽然只有两个字,可是程小桂觉得这句话很像城里人了。其实她正欣赏着自己的一招一式,她很是得意自己今晚的表现。
想不到,对方竟然想也没想就说,好吧,就按你们说的,我没意见。
这种态度程小桂没有料到,这使她的一张圆脸变灰了,又白了,最后拉成一张狭窄的马脸。她有点想搭救自己,张了两次嘴却没有挤出半句话,脸也被逼得肿起来,似乎恢复了在乡下的样子,一对白手指在众人面前交叠,放开,最后重又交叠,来回几次之后,她明显有了些疲倦,额头很快浮出了一些疲劳的皱褶,就连眼角上的一颗黑痣也比平时都要显眼。可是尽管这个样子,仍然没有一个人来管她一下,她甚至有些恨刚才还咋咋呼呼的几个女工,她们如果不是那样巴结着她,帮着她,她嘴里也不会冒出那样的话。
几个女工显然也没料到会是这个局面,都想着至少要砍杀几个回合才能成交,她们和程小桂一样,还有一大堆话憋在嗓子眼里呢。此刻她们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有的人看地面,有的人故意让眼睛随着大门外行驶的车辆不断移动。
没有办法,程小桂只有硬着头皮说话了,她说,这报纸的质量特别好,应当有个好价钱,不信你可以比较一下。她这个样子,感觉有点像夸自己田里的白菜萝卜。显然这些话是没有任何准备的,这就使得最后的几句话分了岔、拐了弯、绕了远,有耳朵的人都能听出,程小桂此刻的声音正发软,像是醉了酒,说话也开始语无伦次,甚至露出了她一口难听的乡音。
就好像很清楚程小桂的心思,报贩子除了微笑什么也没说。
直到数钱的时候,程小桂突然从半空中放出一句,零钱不要了!
差不多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包括程小桂自己。
只有那个男人安静地微笑。当着几个人的面,程小桂又被他这样的笑映成一个猪肝色,手指也开始发抖了。显然,她知道自己今晚出了洋相。
这一幕最后是怎么演绎的暂且不说,关键是被正在下楼的保安李水库看了一个完整。作为程小桂的丈夫——李水库的肺快要被气炸了,什么身体不舒服,工作太忙、累,看起来全是撒谎,通通都是借口。随便哪一种理由,都会把李水库搡到南墙去,让李水库总是痛恨自己不争气的身体。可是想不到,他那么多天忍饥挨饿,不能碰一下她的身体,她却在这里对着一个收垃圾的野男人卖弄风骚,而且手法竞与当年追求他的时候有些相似。
什么收垃圾?人家是民营企业家!有一次,李水库这样称呼那种职业的时候,程小桂马上予以纠正。
追你怎么啦,不行吗,至少我成功了。这是程小桂的话。当时李水库一边骂程小桂骚,一边喜欢得不行。当年李水库就是喜欢程小桂身上的那种说不出来的劲头。
这个样子,不是老母猪发情又是什么。要是在老家,李水库准要冲上去给那个男人一个大耳光,然后再回过头臭骂一顿程小桂。可是在深圳这样一个特殊的地方,除了在心里狠狠地推自己一个踉跄之外,他又能做什么呢?
心里像是被人浇了开水。他把手捂在自己的胃和肚子之间,脸上挂着吓人的表情,拖着灌了铅的一双腿,从楼梯返回保安室。
对待眼下的一切,他有什么办法呢,当然这并不算是一个明确的绿帽子,却是一记闷拳。难道需要动手吗?此刻他就是感到英雄无用武之地,虽然他曾经跟程小桂显耀过自己懂武术。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程小桂,李水库认为自己绝对不会那么冲动,连想也没想,就撕开那封要命的家信,至少他会好好看一下,然后再做决定。
2
李水库是在父母的一次次威胁之下,才到深圳接程小桂回去生孩子的,毕竟他已经26岁了。这块心病使得他对深圳这个漂亮的城市也打了折扣。不然的话,他这颗年轻的心,该多么喜欢这里啊!也就是说程小桂毁坏了他的好心情。
到了深圳的程小桂,整个人发生了很大变化,再也不是过去那个身体又矮又肥的程小桂。现在的程小桂显得比过去高了一些,头发黑亮,人变白了,也许是总带着一副白手套的原因,她的手指显得细长,说话也日渐条理,很难再看出乡下人的样子。至少李水库是这么认为的,这是他到城里来的第一个感受,这种感受让他心里没着没落。
更重要的是她还学会了拒绝,拒绝他这个做丈夫的正常的生理需求。拒绝之后,他觉得身体的重要部位被封住了,像被人捂住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四肢胡乱踢蹬。
唉,我的孩子啊,都被你程小桂耽误了。这是李水库心里面的话。本来他想偷偷让程小桂怀上,要是这样,程小桂不回也得回了,一个女人挺着一个大肚子,哪个单位还会要她呢。
可是他一直不能得逞,程小桂从来就不给他这样的机会。
深圳尽管很漂亮,却让他无所适从,总是找不到感觉。比如说李水库每天抬头总是找不到太阳的方向。要是在老家,他一抬头就可以对着太阳,对着太阳他就知道自己在哪儿,无论在地头,还是在山上。比如说太阳悬到正头顶,他一定是刚吃饱了午饭,安心地种水稻呢,如果太阳斜到了河里,那个时候就是要收工了,他的肚子开始叫唤,一双脚则向烟囱的方向移动了。这样的生活他一直认为非常幸福,直到程小桂离开家到深圳打工为止。
去深圳找程小桂,李水库心里是没底的。
没有人知道,为了去见程小桂,李水库背着家里人先去过一趟离自己家不算太远的少林寺。身上揣着在镇里烧砖赚来的钱,在寺院外面一家培训中心,学了一个星期的武术。本来想在程小桂面前显摆一下,免得又让程小桂看不起。李水库连初中都没念完,程小桂却是一个高中毕业生,还是在县重点一中读的。
他只跟程小桂提过一次自己的这件事,当即就遭到了嘲笑。当然嘲笑还不是最严重的,程小桂看都没看这个证件一眼,就说他愚蠢到家,根本没长大脑,学来的东西,全是没有什么用处的花架子,只合适给一些根本不懂武术的外国人表演,或者只能摆出几个姿势给人拍照,类似于宝安公园老人们每天练习的几个动作。
李水库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当然主要还是生自己的气,要知道那几个花架子可是花去了他不少钱。这样一来,他也不想跟程小桂提起,在家里自己已经补习完了高中课程的事,在心里他不想输给老婆。要不是这么快出来,他应该拿到毕业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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