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国生 日期:2014-09-09 22:00:34
刻画边缘,解构庸常背后的欲望与脆弱。
游走人生,快意书写“和平表象”与“暗地挣扎”。
《尾骨》是90后新锐作家国生的短篇小说集,由6篇小说组成,文笔细腻成熟,风格多样,致力于现实主义的书写方式。其中《尾骨》《手势》等作品,特别关注了边缘群体的感情生活,并解构庸常人物背后的欲望与脆弱。透过对日常细节的蔓延,在现实与过去、真实与虚构中来回穿梭,将现实处境中无法发声的部分表现出来,期望于在“和平表象”与“暗地挣扎”的比对中,形成孤注一掷的张力。那些建立起的精巧构思和激烈冲突,以及对行文节奏的掌控力,使故事丰满又具有可读性,且能看到作者在文学创作上的野心。在国生的小说里,人都是孤独的个体,狂欢并不能治愈人与人之间心灵的隔阂,对自我价值的追寻始终是最大的主题。
作者简介:
国生
生于安徽,毕业于复旦大学中文系,作品散见于《山花》、《上海文学》、《天南》等杂志期刊。
新浪微博@国生_
聚会
选自国生《尾骨》
1
电梯门在三十三层打开时,校园宣讲会上HR振奋人心的声音还回荡在武欢的脑子里。他躲进摄像头的盲区,点上一支烟,重新考虑更早时他在寝室接到的电话。第一口烟让他的脑袋有些晕。透过厚厚玻璃看出去,低悬在蓝天里的云彩呈羽毛状,被雨水在玻璃上留下的污渍打上可疑的印迹。小学毕业十周年,他思考着这句话在今天是否还具有意义。对着窗外的天空发了一会儿呆后,他想,在南汇读小学简直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抽完烟,他回到宣讲会上,一直待到结束。一个打扮干练的女人告诉他,公司需要有相关实习经历的学生。他扫了一遍自己的简历,仅有的两三次实习都是在雇员少于十个的小公司里打杂。除此之外,绩点不高,校园活动不多。什么也没有。他将简历窝成一团,扔进礼堂门口的垃圾桶,走了出去。 两天后的傍晚,他拨通王晓虹的电话,“妈,我要去南汇参加聚会了。”他想了想,补充道,“小学毕业十周年。” “好好玩。”电话里混着嘈杂的背景声,他听出王晓虹特地放大的嗓门。“再去看看小许阿姨和肖扬阿姨。” “知道了。”武欢说。他有些后悔将这个消息告诉她。 “最好看看有没有机会回那边去。” “我会打听打听的。”他找了个借口挂掉电话,打算穿过学校的主干道回寝室。道路两边的梧桐新叶已经长得差不多了,盛大的夕阳斜打在两排延展开的嫩绿上,落到地上却显得稀薄。经过一小段没有树叶遮挡的区域时,他忽然觉得,那真是些努力又沮丧的日子。
武欢没有从学校去过南汇。聚会前一晚,他查了百度地图,最便捷的方式是地铁十号线转二号线,接着坐二号线延长线到川沙站转川芦专线,一共两小时四十分钟。夜里三点钟,他合上电脑,轻轻地推开椅子,将脱下来的衣服搭在椅背上,寝室里另外三个人都在睡觉,其中一个胖子发出潮汐般的呼噜声。 四月初的早晨还很冷,手机显示七点半,他强令自己睁着眼睛保持脑袋清醒,接着摇了摇头想赶走睡眠不足导致的昏沉感。过了十分钟,室友的呼噜声让他彻底失去耐心。让他惊讶的是,呼噜的间隙中,另外两个人正发出均匀的、甚至有些笨重的呼吸声。他爬下床穿衣服,屋子里一股酸味,冷风从窗缝中钻进来,掀起薄薄的米色窗帘后扑到他身上。 二号线地铁过了龙阳路就转到地上,正确的说法是轻轨。在南汇念小学时,一个老师提到建设一公里轻轨需要两亿元人民币。他在纸上写出相应的数字,暗暗惊叹竟然要这么多钱。窗外偶尔出现工厂的白色铁皮房子,远处的高架桥下零星有几栋灰扑扑的自建住房,菜地和农田一闪而过。他闭上眼睛,警惕地告诉自己,不能睡着。 在南祝路人民东路站下车时是十一点。站在路口,他记得朝东走是城东中心小学,往西走是南汇三中,他就读过的两所学校在靖海路的两头,隔着一些水果店、早餐店,还有一两家有大海报卖的书店。 他打了一辆车去靖海路上的望月楼,迎宾的小姐带他穿过回廊,走进一间摆了三张桌子的包间。十几个人围坐在西边的休息区,最中间的是他的小学班主任苏老师。他站在门口,望着一屋子的陌生面孔,拉了一下背包带子,说:“苏老师好。”她脸上还是那种常见的关切的表情,并未随年龄的增长发生变化。这使他想起五年级时苏老师把他叫到办公室,偷偷塞给他一个马夹袋,告诉他:“这是我挑出来的衣服,蛮适合你的。”他想拒绝,但没说出口,优秀的学生不能拒绝老师的好意。那次向中西部贫困地区捐衣服的活动中,他捐的是两条已经穿不下的裤子。
苏老师先叫出他的名字,腾出身边的一张椅子让他坐,接着同学们才认出他。几个男生凑过来说他变帅了,他腼腆地笑笑,没有回应。
苏老师说:“你看人的样子真是一点都没变。”她拉着武欢坐在主桌上,开始吃饭后对他说:“你前途无量。”
有同学起哄,让苏老师讲几句。她站起来,用南汇话回忆了这个班级凝聚在一起的四年。他听出苏老师回忆十几年前时语气和措辞的恳切,仿佛那些旧时光对她现在的生活依然具有重要的意义。最后,苏老师拍拍他的肩膀,说:“武欢是我最骄傲的学生。”他条件反射似地抖了一下肩膀,试着回应一个坦然的笑容。
他被推着站了起来,额头上有根筋一直在跳,早上的不适感重新袭来。他说:“谢谢大家……”苏老师打断他,“说南汇话,要记住你是半个南汇人。”她鼓励地看着他,仿佛他还是多年前那个让所有人都满意的外地小孩。他磕磕巴巴地说了一些故知重逢之类的话。
另外一张桌子上坐着一个穿牛仔服的年轻男人,夹着一支香烟在对女孩子们笑。他朝那个方向盯了一会儿,直到牛仔服的视线和他碰在一起。他扭过头,希望这顿饭赶紧结束,坐上三个小时的车,回到那间不会被注视的寝室里去。
桌上杯盘狼藉,溅出的菜汁像溪流一样从玻璃转盘上流到桌布上,所有人看上去都很尽兴。他正在和苏老师说话,接着肩膀被拍了两下,他回过头,是牛仔服。
对方脸很红,身上一股酒气,他说:“真没想到你会来,武欢,多少年没见到你了。”
他姓费,武欢想,费子聪。这个名字终于浮现出来。他说:“我也没想到。”他意识到费子聪脸上的惊喜表情不是为了敷衍场面装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