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雪小禅 日期:2014-10-13 09:43:42
本系列是雪小禅的一本随笔集,文字唯美。风格雅致。作者用细腻的笔触娓娓描绘一个个关于生活、关于爱情、关于城市、关于事物的印象,用女性特有的唯美和浪漫,对这些唯美的事物做了细致动人的诠释。她优雅寂静的文字,书写了无处不在的美与爱。笔调热烈而安静,豪放而细腻,看似平静无奇的文字中,深藏着生命的禅意。如果你明白她,你们就是“素心花对素心人”。
作者简介:
雪小禅,中国作协会员,河北文学院签约作家,《读者》杂志百名签约作家之一。出版小说及随笔集四十余本,其作品多次入选中学课本读物,并多次登上畅销书排行榜,同时被翻译成多国语言,畅销日本、越南等国家。繁体版《无爱不欢》《刺青》《我爱你,再见》已经在台湾上市。曾为《流年》杂志主编,迷恋戏曲,现任教于中国戏曲学院。 风尘┃ 风尘不是褒义词,可是,我却觉得它别有一番风致,根本认定这个词就应该是我文本中的。风而动,尘而心,风尘女子大多是那些烟花路上的女子。可是萧瑟秋风中一个男子风尘仆仆,这样的风尘,让人觉得光阴的凛冽。 最初的风尘记忆是隔壁的女子,烟花烫的头发,抽着一支烟,手指甲是红色的丹蔻,所有人说她坏,说她风流,可我并不觉得她有多坏。她的衣服是最好看的,有蕾丝,她的头发有风情的卷卷,她的眼神有迷茫和不解,她曾经拉着我的手,一点点为我染红指甲。我如此迷恋她,她身上的味道,有别的女子没有的心动心仪,我一点也不嫌她,而且觉得她曼妙无比。我后来才知道,那是表面的风尘,如浮在水上的花,就那么艳着,媚着,可到底是浮光掠影。 看《红玫瑰与白玫瑰》,王娇蕊非常有稚气的风尘。也是卷发,也是娇嫩的声音,可是,脸上有稚气,孩子似的稚,她抱着佟振保的大衣,吸他剩下的烟,有婴儿面和童真。那是陈冲演过的最好的电影,妖而不媚,后来在电车上遇到,她素色衣衫,一副中年的人的安详,可难掩曾经的风尘,因为风尘过,所以,看到她的贤良我更难过,难怪佟振保会哭,换成了谁,也会哭的。因为,她曾经孩子似的爱过他,爱的最高境界,就是像孩子似的爱过一个人,无所求,只要爱,无边的爱。 可于女子而言,那是奢侈的。爱情于男人而言是奢侈品,他们决不肯用半壁江山换取一把爱情。爱情不过是一阵风,过了这阵风,还要过日子的,家才是男人永远的江山,爱情是他们可有可无的东西。 风尘女子只适合男人的爱情,不适合做男人的妻。薛涛、李师师、柳如是、小凤仙、潘玉良……这些风尘女子不但不讨人厌,而且让男人女人都喜欢。男人喜欢自己的妻是端庄的,希望自己爱的女子是风情风尘的,风尘有一种挡也挡不住的曼妙,是烟花绽满了天空,蓝,而且,媚。女子们骨子里还是喜欢风尘的,风尘有一种味道,是让别的女子痛恨的,风尘不是和男人讨笑,不是露胳膊露胸露大腿。在《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中,莫尼卡演的玛莲娜,一脸的风尘相,让十三四岁的少年情窦初开。我记得玛莲娜穿过广场,是穿着西服,可是,难掩风尘。就那两条长腿就足够了! 两条什么样的长腿啊!那是我见过的足以吸引人的长腿,像王祖贤和莫文蔚的腿。王祖贤有风尘味道,莫文蔚没有,一副特立独行的样子。我总猜想什么样的男人去爱莫文蔚,她太冷太酷,可王祖贤就让男人神魂颠倒。还有刘嘉玲,天生的风尘气,无论演什么,就是风尘气十足。 莫尼卡后来演过无数次别的角色,可是,风尘气一直带着,再也褪不掉,就像梦露,谁能认为她是个清纯的女孩子?大家的想象中总是那个飞着媚眼和厚嘴唇讨爱的艳星,裙子飞起来,还试图压下裙角。可是,那挑逗是那样明目张胆飞扬跋扈,我就要让众生神魂颠倒!后来,我看过一张梦露的照片,很贤良,很端正,甚至带着几丝忧郁和可怜,但眼神是那样的叫人难忘。 我想,所有风尘女子无一例外,都在努力地接近爱情,结果总是徒劳而返。而所有看起来贤良的女子其实更风尘,最风尘的有时是最纯洁的。早期山口百惠演的电影,总是短发,黑色的眼睛,素色的衣衫,眼睛里的东西十分干净,可是,那骨子里,是这样的风尘。我初看并不觉得,二十年之后再看旧电影《伊豆的舞女》,那稚气而纯粹的小女,将风尘埋得那样深那样深。 基斯洛夫斯基在《蓝》中的女主角朱丽叶曾经问她的邻居,一个不穿内裤的妓女为什么要当妓女,她简洁而明快地回答:我喜欢。多么干脆,多么直率,多么不要脸!甚至觉不出她的放荡,接近了本真,没有什么,就是我喜欢。 杜拉斯也曾经说,如果我不当作家,我就当妓女。西班牙大导演布努埃尔执导的《白昼美人》,在一般女子看起来匪夷所思,她新婚不久,丈夫是事业有成的大夫,夫妇还深爱着对方,但她却迷上了地下妓院,沉溺于情欲的挥霍中不能自拔,成为一个出卖肉体的妓女。她不是为了钱,只是为了好奇和体验,为了堕落,为了风尘! 可见,风尘的吸引力是多么大!法国老牌美女凯瑟琳·德瑞芙演绎得如此动人,以至于我怀疑她本人就是这样的风尘女子。 男人如果有了风尘相呢?我第一就想起张国荣,典型的风尘相,无论是《霸王别姬》《胭脂扣》还是《风月》,特别是《风月》,忠良一角舍他其谁? 他懒散而颓迷的眼神,抽烟的样子,有些坏的笑,不是每个男人都有这个劲,不是的。我天生不喜欢阳光明媚的大男生形象,我喜欢近乎于堕落和性感之间的男人。他要有磁性的声音,要有完美的雕塑的脸,眼睛不要大,单眼皮最好。我喜欢他懒散地呼吸,喜欢他漫不经心却是很性情地喝到薄醉。 就像后来迷恋上黄耀明的声线,这个妖媚的男子有一种与世隔绝的风尘感,他天生自恋,仿佛只为自己而生。 风尘是这样飘摇,并不是想风尘就能风尘起来。我记得那灯红酒绿的街头,有女子媚着脸,抽着烟,穿着松松垮垮的高跟鞋,黑色的蕾丝吊带,大声地说,来呀来呀。我并不觉得她风尘,只觉得她风骚,甚至,难以掩饰的艳俗。 我记得有一个男人说过我有风尘味道,是在凯宾斯基的啤酒屋,我当时心里一惊,因为我白衬衣素面,而且简单到没有任何装饰和首饰。他却说,这种深藏的风尘,更要人的命啊。 我想起韩国导演李再容的《丑闻》,最让我感觉风尘味道的是那个冷面女子全度妍,她一直躲避着他,却最终爱上他,做爱时,只用一个姿势便让他无数次达到了高潮。这样的女子,能说不风尘?她看起来如此娴静,如一池湖水一样。可是,为什么只有她,也只有她,让这个玩惯了风月的男子一直沉溺,沉到了她的湖里?凛冽而清静的风尘,那才是极致的风尘啊! 优雅地老去 ┃ 优雅是件很难的事情,比矜持难,比无赖也难。矜持能装,无赖更容易——不要脸就会无赖了。可是,优雅不行,优雅要气质,要资历,要岁月沉淀,要那份从容和风淡云轻、闲云野鹤。优雅地老去就更难。老了,难免长了皱纹,衣服也不讲究了,妆也不化了,也说东道西了,也忘性大了,所以翻着旧照和别人说,看,他年轻时追求我,我不同意——因为老了,所以也许什么都可以原谅? 记得小区里有个老人,一头银发,大红的衣服,瘦,时常穿牛仔裤。我喜欢她走路的样子,不老态,一点儿也不。见了年轻人,总会明媚地问好。她的心态好,非常让人心仪。还记得看过一本书,孙犁的散文。写到老,他说:“如果老了,我就什么也不干,发发呆。因为没有年轻时的睿智和聪明了,所以,我什么也不写了。我怕留下垃圾文字,我不让人笑话,我要优雅地老去。” 看到这里,我叹息一声。大道低徊,这于一个作家来讲多么难得!如果我没有了才情,我宁可闲置,什么都不做,我怕会越写越烂。我想起张爱玲来——盛年只两年,此后,漫漫余生,几乎都在搞翻译工作。为了躲避媒体,她一次次地搬家。她愿意一个人享受上帝赠她的孤独。这种老去,是贵族式的优雅。我还看过一张画,我忘记是哪个大画家画的了——他穿着袍子,呆呆地看着脚下的纸屑;外面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脸上有表情也没有表情,很散淡。他和那些阳光融化在一起。我知道,那种老,很优雅。 老去很容易,优雅很难。每个人都会老,每个人都怕老,终究会老,只是如何老下去的问题。很多人,糊里糊涂地就老了,一把皱纹了,啰里啰唆了,老得很不细腻,老得很粗粝。 那些半老更可怕,更能检阅光阴如何在脸上刀削斧刻。张曼玉是妖精,总是那样精致的脸。不,不能光说是法国化妆品的作用。哪个明星都用化妆品,都舍得用极致的化妆品。可是,张曼玉不像四十多岁的,她举手投足,没有年龄。王祖贤就老了,老得松松垮垮了,没气场了,托不住了。张曼玉始终有一处气场在托着她,很神秘,很说不清。这些半老徐娘们,她们俩个是极端:一个永远不老,一个迅速地老了。 我能想象张曼玉八十岁的样子,一定还是个妖精一样的老太太,看不出年龄。就像我去香港时参加了一个宴会,我看到一个披着红色披肩戴着珍珠项链的八十岁的女人,她哪里像八十岁啊?一头卷卷的发,不黑,亦不白,是刚刚好的那种颜色。她手上戴几克拉钻戒,手背上印了蓝色小蝴蝶,眼睛大而迷人。眼睛大的人容易有眼袋,可是,她没有,好像还只有五十岁。她冲我嫣然一笑:看,我的蝴蝶好看吗?当然好看。这么精致的女人,八十岁了,还要在手背上印上蝴蝶才来参加晚宴,而且迷人地笑着,问我们有爱情没有。她说,爱情是个好东西,可以让女人看起来年轻十二岁。 她轻声与我们交谈,英语、印尼语和日语混杂着,并且轻吻年轻男子。我旁边的男子六十多岁,哈哈笑着与她开玩笑,说她老不自重。她也笑着:“我年轻时活得太严谨,八十岁再不轻薄,来不及了。”我喜欢这种老不自重,优雅得十分有道理——是另一种雅致,别有风味。临别她飞吻我,然后把手轻轻放在嘴边,再轻轻地吹一下:“亲爱的,接住啊。”我眼睛差点儿湿了。这是怎样的童心?我们约了明年再见,她说要带蝴蝶给我,也给我的手上印上蝴蝶。 我知道,优雅地老成这样需要仙风道骨。可是,我宁愿努力地去老,就像明知思君苦,还要苦相思;就像知道爱情有时不过是一场盛大的烟花,还是要努力地去开、去绽放。那么,我也希望优雅地老去,老出风骨,老出一锅汤,也老不自重,也在自己的手背上印上一只蝴蝶;我也要穿红,红得不能再红的红。到那个时候,我知道,我一定比现在还要美,还要妖。为什么不呢?如果,如果自己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