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勒克莱齐奥,杨晓敏 日期:2014-11-05 12:24:45
勒克莱齐奥不但是一位小说家,也是一位大旅行家和文化学者。在《罗德里格斯岛之旅》这本旅行散文里,他讲述了到罗德里格斯岛的旅行。他沿着祖父曾经经历的传奇,去探索祖辈的生活痕迹。勒克莱齐奥一路上捕捉到某种历史的踪影,往日寻找黄金的艰辛,一方面发现寻找的只是某些象征物,某些最初迁居岛上的标记和符号。寻找宝藏的梦想,也是一种向着远方和孤绝之境的逃离,虽然最终什么也没有找到,但祖父在寻宝过程中写下了那些谜一股的文字,让勒克莱齐奥重新感受这个梦想,用文字再次书写那段家族传奇。这些文字里有过往生活的影子,有回忆,有欲望,留待我们一次次重温。
作者简介:
勒克莱齐奥(J.M.G.LeClezio,1913—),一九四〇年生于法国尼斯,祖上原居法国布列塔尼地区,十八世纪移民至毛里求斯岛。一九六三年出版第一部小说《诉讼笔录》,并获得雷诺多文学奖。至今已出版四十多部作品,包括小说、随笔、译著等。一九八〇年,勒克莱齐奥以小说《沙漠》获得保尔·莫朗文学奖。一九九四年,他在法国《读书》杂志一次读者调查中,被评选为当代最伟大的法语作家之一。二〇〇八年,勒克莱齐奥荣获诺贝尔文学奖。我沿着罗佐河谷走着,离山已经很近了,山谷越来越狭窄。景色出奇的纯净,矿物般的、金属般的景色,墨绿的树木稀稀拉拉地站立在自己的阴影里,灌木长着尖尖的叶子,矮小的棕榈树、芦荟、仙人掌,它们的绿色愈发尖锐,充满着力量和光芒。
云贴着山丘飘过,轻轻淡淡,在纯净的蓝天里更显洁白。
小溪已经干涸。我用目光寻找着“首领之巅”,好像看到它就在山谷的尽头。但是,封闭的河谷在哪里?干涸的泉水在哪里?我拿着地图,站在榄仁树的阴影下,试图了解自己身在何处。我应该是走过了。
刚才,在罗佐河边的小路上,_个女孩超过了我,她大约有十四岁,轻巧、灵活,如同生活在山冈的小山羊。我询问她,她听我说,神情慌乱,可能有点惊恐。
赤褐色的脸很柔和,眼睛如玛瑙一般。溪谷、泉水,她不懂这些词。我用克里奥尔语问她,泉水在哪里。
她指了指山谷的高处,干涸的溪流在那儿迷失在罗佐山的峭壁里。然后,她迅速地逃走了,消失在荆棘丛中。过了一会儿,在我仍坐在树的阴影里时,看到了她在山谷尽头的余白之处。她想到什么了?可能看到我的背包、我的相机、我手上的地图,她把我当成了勘探者。
我喜欢这赭石色和黑色的风景,坚硬的草,被扔弃的熔岩石,仿佛勾勒着超越时间的信息。我了解祖父曾经感受到的这份慌乱,这种疑惑。每个角落,每个石坡,每处高低起伏,仿佛都怀有一种暗藏的意义。
那里有记号,石头上作了标记。
猪和山羊是这片土地真正的居民。那些小路,那些墙垣,那些小小的藏身之处都是它们的。人居住的房子悬挂在山坡上,如胡蜂的泥窝般分散在英国人海湾深处的椰树间。偶尔几只蜻蜓,一些极小的黑苍蝇刺激着人的眼睛和耳朵。
风吹过,海上吹来的凉风掠过草丛,抚过石头,驱散沉寂,驱散这短暂的海洋的清凉。驱散云。
就在我往回走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了它。我爬到东边山丘的顶端。我俯视着干涸的溪流,面前的火山尖曾为祖父的寻觅指引方向。他把它称作“首领嘹望岗”。“首领之巅”就在我的身后,西南方向。我知道了,溪谷和泉水近在咫尺。我以英国人港湾的一座铁皮顶房子作为参照物,走了下来。走到房子处,再从东边的斜坡爬上山丘。我突然看到干涸小山谷另一边的那块石头,从那儿可以看到“首领嘹望岗”,它和祖父在1910年画的一模一样:三个尖顶,其中两个就像大写字母M的两条腿。是侵蚀还是暴风雨所致?我觉得岩石的利齿已不再锋利。右边对着海的一面少了凸起的部分。
我又走了下来,现在,我认出了河谷,就好像我曾经来过:这是岩石中一条狭长的通道,尽头被山丘陡峭的石壁截断。我绕过峭壁,站在溪谷的最低处。
毫无疑问,就是这里了。有三棵大树,是罗望子树。
我站在阴凉处,凝视着溪谷,赭红的石头被太阳晒干,风化如沙尘。右边,还有左边,都有祖父留下的印迹。
山谷深处的两道伤痕还没有被时间抚平:大地更加清晰,岩石更加坚硬。
火一般的烈日,炙热,飞蝇。而老罗望子树的树阴温存如昔。
不远处,峭壁的底端有一处陋室,一围畜栏,一些山羊,一些猪。听到有人在声嘶力竭地吹着口哨,那么愉悦,那么乐此不疲。
夜如此漫长,如此美丽、清纯,没有虫子,没有露水,只有如刀刃般袭来的风让露兜树的树叶轻吟。
深深的夜,无边无际。它们应该是他也喜欢的,当太阳从山丘的另一边,从西面落下之后,夜突然降临到海岛,让大海黯然失色。与罗斯希尔①日落的柔和忧郁比起来,这里的夜更加深沉,也更加冷酷。这里,没有云的痕迹,也没有游移的清雾,没有那些朦朦胧胧的色彩:大海苍白而强硬,天空瞬间被映红,如燃烧的火炭般,金色的日轮消失在山际之后,沉入大海,仿佛一艘沉没的船。而后,夜便摧毁了一切,如在海上。无数的星星,没有闪烁,只是明亮,还有星系里淡淡的云。最后,月亮迟迟地升起,在山丘之后,它爬升着,皎洁、炫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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