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子平 日期:2015-01-02 11:21:54
《沉思的老树的精灵》收录了作者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所写的系列文艺批评,既有对各个作家作品的微观研究,如对林斤澜创作的综合考察,对作品《绿化树》《你别无选择》等所发表的见解,也有关注诗歌时空意识的研究、对短篇小说“结构—功能”模式的开拓,对文学语言学的探讨……不仅体现出作者独到见解的睿智与深刻,也在文学范畴内开掘出了批评的新范畴。
作者简介:
黄子平(1949-),广东梅县人。1981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北大中文研究所硕士。曾任海南岛国营农场农工,后任北大出版社编辑、北大中文系讲师。1985年与陈平原、钱理群一起提出“二十世纪中国文学”概念,被誉为中国当代文学研究领域的“第一小提琴手”。曾任教于香港浸会大学中文系多年。代表作有《沉思的老树的精灵》、《灰阑中的叙述》等。
目录:
并非遥远的期待——序谢冕
我与批评——代自序
当代文学中的宏观研究.
深刻的片面
“诂”诗和“悟”诗
艺术创造和艺术理论
附:关于癞蛤蟆先生和蜈蚣小姐的一些传闻
得意莫忘言——关于“文学语言学”的研究笔记之一
从云到火——论公刘“复出”之后的诗
郭小川诗歌中的时空意识
艾青:从彩色的欧罗巴带回了一支芦笛
道路:扇形地展开——略论青年诗作的美学特点
“沉思的老树的精灵”——林斤澜小说论(1978—1982)
我读《绿化树》
“若是真情,就经看……”——读韩蔼丽的小说集《湮没》并非遥远的期待——序谢冕
我与批评——代自序
当代文学中的宏观研究.
深刻的片面
“诂”诗和“悟”诗
艺术创造和艺术理论
附:关于癞蛤蟆先生和蜈蚣小姐的一些传闻
得意莫忘言——关于“文学语言学”的研究笔记之一
从云到火——论公刘“复出”之后的诗
郭小川诗歌中的时空意识
艾青:从彩色的欧罗巴带回了一支芦笛
道路:扇形地展开——略论青年诗作的美学特点
“沉思的老树的精灵”——林斤澜小说论(1978—1982)
我读《绿化树》
“若是真情,就经看……”——读韩蔼丽的小说集《湮没》
刘索拉的《你别无选择》
蒋韵的《少男少女》
宋学武的《山上山下》
艺术短论四篇
黑空儿.白空儿.灰空儿——关于郑万隆的三篇“异乡异闻”
论中国当代短篇小说的艺术发展
同是天涯沦落人——一个“叙事模式”的抽样分析
后记
附录 文学的“意思”
再版后记我与批评
——代自序这两个词一出现,前意识里闪过的词组或短句多半是:“批评我”,“我挨批评”,或是:“自我批评”。这也难怪。我从小就挨批评。长大之后,又虔诚地做着自我批评,口头的或书面的。我从中得益匪浅,修身养性谦虚谨慎,一辈子受用不尽。忽然(糟就糟在这个“忽然”),有那么一天,我发现还有另外一种组合方式,曰:“我批评”。
批评,是自我意识的产物。
因此,不可避免地,批评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自我表现,是自我的一种存在方式。压制批评的人,总爱说人家在“顽强地表现自己”。这真是不幸而言中。不敢表现的自我是见不得人的自我,只好拿抽象的“大我”来遮掩。敢于表现的自我,才能与他人的、公众的自我相通,相比较、相促进。
但我不是在自言自语。我所使用的语言是既定的、公众的、历史的、文化的。“在语言中,我根据他人的见地给自己以形象。”我用“他人的”语言表达自己,才能使表达具有意义。我和语言互相占有,彼此在对方那里消失并得到实现。因而我并不是在表现自我,而是在表现我所体验到的一种人类感情,人类思想。
我庆幸,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平庸的读者。我读书的时候不动脑子,任由作者牵着我的目光漫游他所创造的艺术世界,即使事后发现这个“艺术世界”是多么拙劣。我读政论小说、哲理小说、文化或半文化小说和侦探小说、推理小说、武侠小说、言情小说,我听交响乐也听流行音乐。我看获奖影片和破绽百出的电视剧。我觉得在“看”的阶段,好奇心是比别的什么都重要而可贵的。
当我拿起笔的时候,批评意识才结束其“冬眠状态”。这时候我开始看第二遍。感觉当然有所不同。
一些朋友诉苦说,读过几本“文学原理”之后,再也享受不到随心所欲地欣赏文学作品的乐趣。理性的分析挥之不去,主题如何,人物如何,结构如何……其实,放下架子,复归到一个无知而好奇的顽童的心态,可能并不困难。
当然,简单的回复已不可能。批评意识的某种潜伏、隐退却不难做到。口诀是:“来吧,来和作者一同游戏!”游戏的心态是一种可贵的心态,游戏中最可能冒出创造性的几星火花。于是你添加柴草,燃成篝火,并围绕着这火拍手舞蹈。
文学批评尤其需要创造性。创造性靠一种无拘无束的自由心态。写得最好的文章常常是最来情绪时的文章。思想和语言都松了绑,奔跑、跳跃。但我所向往的还是宗白华先生所用的那个词:散步。散步是一种最从容不迫的境界。在艰苦的时代,却难得有这样的境界。有时我们不得不匍匐前进,没准儿在翻越某个障碍时中弹伏倒。唉,能够散步是多么好啊!
我喜欢高深,也喜欢清浅,写文章时却多半趋于后者。就像我读各种各样的东西一样,我写各种各样的东西:论文、小序、短论、点评、札记、对话,甚至寓言。用各种各样的文体写:“学术性”的,印象主义的,嬉笑怒骂的,思辨的,描述性的,都想试试。文学批评的各种方法、模式、理论,我觉得都很有启发。但受自己的经历、气质、爱好、知识结构的制约,我更侧重于文学作品的社会历史方面与美感形式方面的有机把握。写起文章来,东一榔头西一棒,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广种谈不上,薄收是一定的。
我尽量少用生僻的费解的术语和陈词滥调。不得不用时,我想办法暗示这只不过是一种借用,一种多少带点揶揄的借用或隐喻。于是爱用引号,这是从鲁迅先生那里学来的简便方法。长句子和复句、排比句便于组织思想,却每每冗赘不堪,纠结成一团。我警告自己,多用句号来避免这个毛病。感叹号用得极少,我以为不动声色好过声嘶力竭。但动感情的时候总是有的。冒充冷静,跟假装客观一样不老实。我体会到,倘能从“风格上”都对批评对象有些呼应或暗示,效果会很好。但文章中常常出现空白,出现思路的中断或跳跃。有时是故意留“空儿”,像画水墨画的人常说的那样。但更多的时候是论点没展开,自己对这个论点没想透,或思维材料不足,以空白掩饰单薄。这一点,许多朋友都指出来了,福建的一位朋友击中了要害,我很感激他。
没有一刻不意识到自己的片面和不成熟。更愿意自己有一种理论的操守和内在活力。坦白地说,从小挨批评的我,听到表扬或嘉奖总止不住地高兴。爬格子很辛苦,需要支持、激励和关切。经不起“捧杀”正如经不起“骂杀”一样,活该。至于被“打杀”或“压杀”,则又是另一回事了。但我经常批评自己的批评。从小养成的好习惯,不会放弃的。
1985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