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金俊 日期:2015-04-26 20:58:52
张金俊先生现已高龄,这本《苦途》是他青年时代与众友骑行,一路南下寻访的写真。好文章如同好酒,年头越深,味道越醇。
苦途有三苦——身体苦,感情苦,精神亦苦。几乎每一个章节,都书写一个新的城市,张先生与众友日夜兼程,又经常遭遇钱两不足的窘境,一路下来,一众文人雅士也难逃落魄之相,生出不少互相调侃、自我安慰似的“穷开心”。书中也多次提到夜里摸黑骑行赶路之险,路途崎岖之艰。想必现在人,除非刻意追求“穷游”的背包客乐趣,已经很少有人能够想象骑行近半个中国的景况吧。张先生在《苦途》中对这种艰辛着墨不多,但凡是提到颠簸劳累之处,必是真性情流露,毫无半点夸张造作之感,反而拉近了读者与几十年前的一次骑行的距离。
作者简介:
张金俊,1937年出生于天津市。曾在北京地质学院就读,后在中国人民大学学习。三十多年来从事北京第十三中学高级语文老师教学工作,曾经在各报刊、杂志发表过语言知识文章。曾任北京市总工会代表、北京市政协委员、市区各级有关单位的顾问。在此期间积极努力开发门头沟贫困山区的教育文化事业,受到北京市政协委员会书面特殊表彰。第一章苦途一在那个浑浑噩噩的年代,我因与单位领导的观点稍有不同,受到了排挤。结果就是我被周围的环境、人际彻底地孤立了。孤傲的我,尽管内心苦闷,却决不“屈服”!思想彷徨的最终,我在心底升起了“飘游四海”的念头。可是,我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了几十年,我不忍远离母亲。但,心中的愤懑、郁闷,却使我希望尽快开始远行!可是!可是!……我在无数“可是”的徘徊中,终于决定离家远行一趟,试试命运的改变。我没有太多的盘缠,也没有太多的粮票,只好偷偷地收拾一下我那半旧的“永久牌”自行车,权当胯下的良驹吧。我从书柜中抽出了一本《全国分省地图册》,看那连起来的蓝色道是公路,看那断断续续的蓝道,准是不好走的路!十月份,一个阴天的拂晓,我在习习凉风中蹬车上路了!临走时,我是瞒着老母的。我将写好的一个纸条压在水壶底下,方便她看到,好让她放心儿子……能放心吗?游子眼中泪,慈母心中血!不多久,我骑车到了北海旁边的北京图书馆,在蒙蒙细雨中,三位沦落同行人早已翘首盼望着我的到来:一位是被判成“反动学术权威”的历史学者,此人姓刘,细高的个儿头,微微驼着背,说话喘气有沙沙声;一位是旧军人,人矮精干,做事麻利,此人姓王;另一位是“根红苗正”的“红五类”,此人姓薛。我们远途的结合,纯粹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但在四个人准备落魄出发的集合地点,我心中升起一种难受的感觉……自上中学以来,我就充满着多种奇妙的幻想,渴望多读书。那时,一到星期天,母亲就给我准备好中午吃的干粮,我很早就到北京图书馆门前排队、拿号、入座。然后是翻卡片、填写借书条,不久手捧一摞书回到座位上,什么四书五经、天文地理、名人传记……看得懂看不懂的都要翻。直看到头昏眼花,闭馆的铃声响了,我才恋恋不舍地离去。年深日久,在这瀚海般的书中畅游,我受益匪浅,明白了一些社会发展史、人文的传承、江山地理的演变、文学作品的传世、哲学思潮的演进,以及科学技术推动社会发展的脉络,还有教化人从善、自尊、自信、笃志、坚强、奋斗的美德……而今,从它的身边走过,远行,我又带着满脑袋的困惑,向前无目的地飘荡,只有内心的郁闷和恋恋的不舍,陪伴着我……我回首望望那图书馆门前的狮子,它好像也舍不得我远行,静静地流下了泪水……这可能,便是每个人的人生必须经历的一课!二我们告别了北图,启程后路过段祺瑞执政府当年枪杀刘和珍君的大门口。这片坐北朝南、民国初年的宏大建筑群以它灰色的主调仍留驻于近代史的空间中。而同样的,刘和珍和她的几位学友们,当年血气方刚地在枪林弹雨中勇敢前进的形象,也仍留驻在我这个后来人的心间。王先生在前面喊着,让我把车骑快点,但我内心确实舍不得离开这座给我睿智伴我成长起来的都城,哪怕是暂时的……很快,我们穿过了墙上尽染红色标语、人头攒动的大街小巷,来到了“朝阳门”。说是“门”,其实早在十几年前就拆掉了!清朝末年,一个瑞典人来到中国,经过实地的勘察,他在一本书中详细描述了北京城垣的九门十三关的格局和作用。如西直门,也叫作“水门”,那时,一队队用人力推的木制轮子“独轮车”,昼夜不停地把城外高粱河的水运进城来,所以,此门是昼夜不关的。又如西边的“阜城门”,城门洞下面几块很大的城砖上,刻有几朵很大的梅花。因为西山挖出来的煤,经此门被源源不断地运进城内供人们烧,而梅花的“梅”和煤炭的“煤”是相互谐音的。这种深奥的文化底蕴之美,也只有我们这个民族才有!还有,北京皇城的总体建制,在一种宗法观念的制约下,遵循了四个字,即南“朝”(天安门、端门、午门、三大殿,议政的地方)、北“市”(地安门附近的“烟袋斜街”是五马换六羊做买卖的地方)、左“祖”(列位帝王供奉祖宗的地方)、右“社”(五种土的颜色象征国家之意)。这种有着深厚历史沉淀的地方,我能舍得离开吗?哪怕只是暂时的。但是现实让我出城了,我们恋恋不舍地奔往通州。我在报考通州陆和中学的时候,曾经与几个要好的同学骑车,中途路过一座很壮观的大石桥。当时因年龄尚小,并未注意此桥存在的意义。后来我通过查找资料,方知它在历史上的不可磨灭的光辉:一是在宽大的桥洞下,在源远的历史上,有非常多的运粮的“对槽船”把南方盛产的谷物,通过运河源源不断地运到京城来;一是僧格林沁,这员清朝的悍将,虽然他镇压过太平军,但当英法联军从大沽口登岸后,凶煞地直扑到这座大石桥时,他率领他的清兵战士,在此英勇阻击,桥上旌旗不倒,英法联军寸步难行,可谓血流成河,实为悲壮矣!我们四个人,将自行车停靠在桥栏杆上,静静听着石桥下清脆的流水声,仿佛听到了历史的回音!这个民族会消沉下去吗?不!我们骑过通州,呈现在眼前的是开阔的大平原,坦荡如砥。苦途,将从这里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