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国龙 日期:2021-12-16 20:08:20
张国龙,生于1972年,四川人,文学博士,中国作协会员。现为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儿童文学和中国当代散文研究。出版有论著《成长小说概论》《审美视阔中的成长书写》,散文集《荒草与阳光》《麻雀为邻》《背包为家》,长篇小说《梧桐街上的梅子》《许愿树巷的叶子》《银杏路上的白果》《老林深处的铁桥》《红丘陵上的李花》《离开是为了回来》《水边的夏天》《风中的少年》《星光与月光》《甜酸的季节》《头长反毛的小丫》等20余部。主持有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青春文学”与青少年亚文化研究》等,已发表论文80余篇。主编有散文集《真情》等数十部。曾获中国图书奖、冰心图书奖等,曾被评为中国最受读者喜爱的十大儿童文学作家。天生体力差,我惧怕体力劳动。童年和少年时期,各种各样的体力活儿令我苦不堪言。故乡曾是我蓄意逃离的梦魇,我很少写故乡。
12岁那年,我走出了那个位于川北红丘陵深处的小山村。一路向北,越走越远,直至扎根于京城。那个小山村抽象成一种符号,间或闪回在我的记忆里。
十多年前父亲母亲移居城市,我家数十问木屋从此独与风雨为伴。
十多年前的那个春节,我匆匆返回小村。山路藤蔓牵衣,庭院蓬蒿茂盛,核桃树、梨子树、李子树、橘子树等尽已虫蛀。打开一扇扇门窗,家什犹在,蛛网尘灰扑面。匆匆一瞥,心意沉沉,落荒而逃。
那是我与故乡最近的一面。
故乡四季分明,而我,二十多年不曾见过故乡的春天、夏天和秋天。再相见,不知是猴年马月?
上研究生二年级那年,我第一次把故乡写进一篇名为《有个地方叫老林》的散文里,我强调了它的偏僻、困顿和朴拙。那以后,故乡虽从未远离,却难再走进我的文字里。
年岁渐长,高度城市化的我俨然一个地地道道的城市人。走南闯北的日子里,更多的时候我踟躇于一座座灯红酒绿的城市。鲜有惊喜,从不拒绝。一旦走向远离尘嚣的野外,就会流连,就会忘情,就能获得久违的妥帖。曾经偏执地认为,城市大同小异,我难以皈依。事实上,乡村亦大同小异,而我总能安妥好焦虑、浮躁。我终于明白:生命初始的那十二年早已注定了我乡村的底色——纵然时光绵长,亦难以令其褪色。
与某一个原型邂逅,一部小说便有了眉目。那是一座迷宫,重门深深,回廊迂回。许多时候我不能主宰什么,多凭借惯性,开启一扇扇门窗。朝朝暮暮,沉迷其间,乐此不疲。不少作家将故乡作为写作的源头,而我,似乎正好相反。概因爱与恨皆过于激烈,拉不开距离,找不到从容书写的心境。今生不再可能与故乡耳鬓厮磨了,把故乡写进小说里,应该是对其最好的回报。
十多年前那个春节,我回到故乡。得知近邻廖婆婆去世,她的丈夫病危,家里只有一个1l岁的孙女。廖婆婆的三个儿子都远在天涯打工,不肯回家。按辈分应该叫我“三哥”的那个11岁小女孩,默默地承担起照顾爷爷的重担……我颇为动容,匆匆忙忙写下了中篇小说《就是不回家》。我所有的文字激情都给予了那个11岁的小女孩,恨不能给予她所有的同情和安慰。无法冷静的我,自然丧失了理性,故而忽略了太多太多。诸如,故乡的四季风物,农民工离乡背井的辛酸、无奈,中国城市化进程中乡村被遗弃的宿命……毫无疑问,我糟蹋了一个具有典型意义的题材。
十多年后的这个冬季,我刚刚完成了一部长篇小说,处于闲散状态。一直没有被冥冥中新的原型触动,我进人了没什么可写的蛰伏期。欠了几家出版社的稿约,我甚为不安。今年六月下旬,我去腾冲参加滇西笔会。久违的稻田和农家小木屋,骤然复活了我遥远的乡村记忆。我的思绪时常穿越千山万水,停泊在早已镂刻进我灵魂的故乡的山梁、沟壑间。我第一次产生了把故乡写进小说的冲动。
国庆长假,自驾去塞罕坝。离京后北上,星夜兼程。突遇道路中断,盲目折返。没有路灯,没有地标,险些沦陷河中。寒露已降,塞外寂寥。“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子夜,我们驶入木兰围场(曾经的皇家狩猎之所)。四野暝寂,恍若世外。野放的马匹,闲庭信步,几酿马亡车毁惨剧。历险和野趣,稀释了长途奔袭的疲惫。天明,面对落叶松——白桦林海洋,惊呼,惊叹,惊叫,流连,不忍离去……驱车回京的路上,我突然找到了书写故乡的感觉——我欲重新书写那个被我写坏了的题材。
过去的三个月里,我时常神游于故乡的山山水水。丢失多年的故乡的春天、夏天和秋天,复活在我的文字里。我甚至忘记了我在写小说,忘记了推进故事情节,沉迷于故乡四季变换的表情。我这才惊觉,故乡油桐花的美丽一直无人问津。真不敢相信,如此笨拙、粗陋的树干,竞能开出如此动人的花朵。某一年春天,我一定会重回故乡——只为那记忆中的油桐花!
我崇尚写实,通常不愿费尽机巧随意改写原型的命运。然而,这部小说接近尾声,我的心突然变得异常柔软。我数次眼热心潮,情难自已。实在狠不下心,我被迫违背生活常情,给了小女主人公米李花一丝光亮。我如释重负!
写完这个“代后记”,我将和这部小说说再见。尽管我呕心沥血,很遗憾,这部小说中的故乡,依然不是我原生态的故乡。我的才情难以切近故乡的肌理,我不得不说再见。
传说中可怕的2012年于我来说殊为跌宕,我急于将其翻到最后一页。小说初稿完成了,我将暂时远离写作,给自己放一个长假,以最好的状态迎接2013年。然而,我的2012年,注定动荡不安。小说完成的第二天,噩耗传来:弟弟六个月大的儿子天折(原打算元旦后去深圳看望他们)。第一次做父亲那年,弟弟懵懵懂懂。第二次做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