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曹文轩 日期:2022-01-20 03:44:18
根鸟记不清他离开菊坡已经多少天了。他已走出山区。自从离开菊坡后,他就一直往西走。他在直觉上认定,那个长满百合花的大峡谷在遥远的西方。现在来到他脚下的是一望无际的荒漠。
站在荒漠的边缘,他踟蹰了半天。空荡的、漫无尽头的荒漠,一方面使他感到世界的阔荡与远大,一方面使他感到心虚力薄,甚至是恐惧。“我能走过去?”这个念头抓住了他,使他双腿发软。
当太阳高悬在荒漠之上,远处飘散着淡紫的烟雾时,他往上提了提行囊,还是出发了。
前些天,他一直是在山区走。天气虽已进入初冬,但满眼仍是一番生命四下里流动的景色。淙淙流淌的小溪,翠竹与各种苍郁的松树,振动人心的林涛声与深山处清脆的鸟鸣,这一切,使他并无太深的离家感觉,心中也没有太深的荒凉与寂寞。现在,荒漠向他显示的,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观:空旷,几乎没有生命的气息。偶尔才能看到几丛枯死的草,或几丛锈铁丝般的荆棘。即使看到一两棵树,也都已落叶,在没有遮拦的风中苦苦抖索。这里的植物,即使是已经死了,他也能感觉到它们活着时从未痛痛快快地生长过,它们总是紧紧地伏在地上,惟恐被大风连根拔去。眼下,枯草与荆棘,不是过于袒露,使他感到它们随时都可能成为荒漠上无家可归的流浪儿,就是被沙石重重地压住,使他感到它们将永世不得翻身或窒息而亡。
空气变得十分干燥,根鸟很快就感到嘴唇的干焦和喉咙的苦涩。到处是大大小小的石头。它们分散着,布满了大地。一眼就能看出,多少年前,这里曾经是海洋,海水退尽,无边的洋底从此就裸露在风暴与烈日之下。这些石头与粗沙一起,在那里用劲吮吸着空气里已经不多的湿润。即使是这样,它们仍然还是显出随时要被干裂成碎末的样子。
根鸟用手搓了搓发紧的脸,一步一步地走着。大多数时候,他脑海里一片空白。他既不去想菊坡的父亲,也不去想怀中那根布条以及大峡谷和梦中的紫烟。他就知道走。既无劳累,也无轻松,既无目的,也无行走的冲动。仿佛他根鸟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要不停地搬动双腿,不停地前行,永无止境。
一只黑色的鹰在他的头顶上盘旋。这种盘旋似乎也是无意义的。因为,空中没有飞鸟,地上也无走兽。那鹰似乎也不计较这些,它乐意做这种纯粹的盘旋。就是这道小小的风景,使根鸟的长旅多了一丝活气和安慰。他在心中飘过一丝感激,并停住脚步,仰脸去望那只黑色的鹰。有那么非常短暂的时间里,那黑色的鹰突然地变成了白色的鹰,并且是那么的白,它使根鸟的心中骤然注满了激情。
鹰还是黑色的,就是那种人们司空见惯的鹰。
根鸟不免有点失望,低下头来,继续走他的路。
P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