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圣陶,李斌导读 日期:2014-08-16 11:59:45
随着近几年持续火爆的《开明国语课本》不断受到家长们的追捧,“民国教育理念”开始引起人们的关注。我们应该从哪些方面教育孩子?我们应该用何种理念培养下一代?一个名字又重新走入人们的视野,他就是《开明国语课本》的编写者、儿童教育先驱叶圣陶。
叶圣陶不仅是著名的教育家、童话家,还写过很多优秀的散文作品。《卖白果》是对叶圣陶散文作品的精编精选,不仅选入了他早期的《没有秋虫的地方》、《卖白果》等,还有他晚年创作的《在西安看的戏》、《荣宝斋的彩色木刻画》等;不仅有记述人物的《两法师》、《胡愈之先生的长处》,还有描写中国传统文化的《荣宝斋的彩色木刻画》、《景泰蓝的制作》等;不仅有抨击时弊的《苍蝇》、《深夜的实物》,还有感情真挚、童心流露的《做了父亲》、《我的侄儿》等。
本书精选的这些散文,可以说既反映了叶圣陶的创作原貌,也代表着他文学创作的最高水平。结合文学名家为每个篇目撰写的导读,可以让小读者们开卷有益、领略一段绝美的文学之旅。
作者简介:
叶圣陶(1894—1988),名绍钧,原字秉臣,后改为圣陶,笔名有郢、郢生、秉丞、翰先等。叶圣陶是五四时期著名的小说家、诗人和童话作家。他的作品,多次被选为中学叶圣陶(1894—1988),名绍钧,原字秉臣,后改为圣陶,笔名有郢、郢生、秉丞、翰先等。叶圣陶是五四时期著名的小说家、诗人和童话作家。他的作品,多次被选为中学国文教材,对青少年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叶圣陶在中学期间,接触了不少中外文学作品,开始从事文学活动。1914年起,他在《礼拜六》,《小说海》等杂志上发表文言短篇小说,描写了平凡的人生悲剧,触及到现实的某些黑暗现象。在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影响和推动下,叶圣陶先后在《新潮》、《时事新报?学灯》、《晨报副刊》等报刊上发表小说,新诗和关于妇女解放,教育改革的短论。1921年,他列名为文学研究会发起人之一。此后,他遵循文学研究会“为人生”的写实主义文学主张,以主要精力从事短篇小说创作,同时兼及新诗、散文、童话、戏剧等文学样式,出版《隔膜》(1922年),《火灾》(1923年)、《稻草人》(1923年)《线下》(1925年),《城中》(1926年)等集子。以朴实自然的写实手法,暴露了社会的黑暗现象,描写了小市民和知识分子的灰色生活,刻画了各种类型的知识分子的生活面貌和性格特点,表达了变革不合理现实的要求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1928年,他应朋友邀请陆续在《教育杂志》“教育文艺”栏内连载长篇小说《倪焕之》,1929年出版单行本,小说真实地反映了部分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由埋头教育改革到参加群众革命运动,由自由主义到集体主义的曲折道路,被誉为“扛鼎”之作,是我国新文学史上较早出现的成功的长篇小说之一。抗战爆发后,他创作了《春联儿》、《邻居吴老先生》等多篇反映普通老百姓抗战生活小说,歌颂他们在平凡生活中的崇高气节。
叶圣陶是20世纪中国最具影响力的语文教育家之一。他长期从事小、中、大学的国文教学,对语文教育工作十分熟悉和热爱。1923年,叶圣陶参与编辑了商务印书馆的《初中国语教科书》,从此开始了编辑教科书的生涯。30年代,他为开明书店编辑了《开明国语读本》、《开明国文讲义》、《国文百八课》、《初中国文教本》等多套中小学国文教科书。抗战胜利后,他编辑了《开明新编国文读本》甲、乙二种,《开明文言读本》、《开明新编高级国文读本》等教科书。新中国成立后,叶圣陶出任人民教育出版社社长,主编全国通用的中小学语文课本。除编辑教材外,他还总结自己多年从事语文教育工作的经验,写成《作文论》(1924年)、《文心》(1933年出版,与夏丐尊合著)、《文章例话》(1937年)、《文章讲话》(1938年)、《阅读与写作》(与夏巧尊合著,1938年出版)、《精读指导举隅》(与朱自清合著,1942年出版)、《略读指导举隅》(与朱自清合著,1943年出版)、《国文教学》(与朱自清合著,1945年出版)等语文研究论著,对语文教学提出很多精辟的见解。叶圣陶有关语文教育的论著,为我国语文教育体系的建立,奠定了重要的基石。他在语文教育上的观点,长期以来被语文教育界奉为圭臬,至今仍是中小学语文教学的主流。
目录:
《没有秋虫的地方》
《藕与莼菜》
《卖白果》
《深夜的食品》
《苍蝇》
《两法师》
《过去随谈》
《做了父亲》
《牵牛花》
《书匡互生先生》
《说书》
《三种船》
《天井里的种植》
《谈成都的树木》
《乐山被炸》《没有秋虫的地方》
《藕与莼菜》
《卖白果》
《深夜的食品》
《苍蝇》
《两法师》
《过去随谈》
《做了父亲》
《牵牛花》
《书匡互生先生》
《说书》
《三种船》
《天井里的种植》
《谈成都的树木》
《乐山被炸》
《胡愈之先生的长处》
《我的侄儿》
《木刻》
《我坐了木船》
《现实与理想》
《夏丏尊先生》
《佩弦的死讯》
《从西安到兰州》
《游临潼》
《在西安看的戏》
《登雁塔》
《荣宝斋的彩色木刻画》
《游了三个湖》
《景泰蓝的制作》藕与莼菜
同明友喝酒,嚼着薄片的雪藕,忽然怀念起故乡来了。若在故乡,每当新秋的早晨,门前经过许多乡人:男的紫赤的胳膊和小腿肌肉突起,躯干高大且挺直,使人起健康的感觉;女的往往裹着白地青花的头巾,虽然赤脚,却穿短短的夏布裙,躯干固然不及男的那样高,但是别有一种健康的美的风致,他们各挑着一副担子,盛着鲜嫩的玉色的长节的藕。在产藕的池塘里,在城外曲曲弯弯的小河边,他们把这些藕一再洗濯,所以这样洁白。仿佛他们以为这是供人品味的珍品,这是清晨的画境里的重要题材,倘若涂满污泥,就把人家欣赏的浑凝之感打破了;这是一件罪过的事,他们不愿意担在身上,故而先把它们洗濯得这样洁白,才挑进城里来。他们要稍稍休息的时候,就把竹扁担横在地上,自己坐在上面,随便拣择担里过嫩的“藕枪”或是较老的“藕朴”,大口地嚼着解渴。过路的人就站住了,红衣衫的小姑娘拣一节,白头发的老公公买两支。清淡的甘美的滋味于是普遍于家家户户了。这样情形差不多是平常的日课,直到叶落秋深的时候。
在这里上海,藕这东西几乎是珍品了。大概也是从我们故乡运来的。但是数量不多,自有那些伺候豪华公子硕腹巨贾的帮闲茶房们把人部分抢去了;其馀的就要供在较大的水果铺里,位置在金山苹果吕宋香芒之间,专待善价而沽。至于挑着担子在街上卖的,也并不是没有,但不是瘦得像乞丐的臂和腿,就是涩得像未熟的柿子,实在无从欣羡。因此,除了仅有的一回,我们今年竟不曾吃过藕。
这仅有的一回不是买来吃的,是邻舍送给我们吃的。他们也不是自己买的,是从故乡来的亲戚带来的。这藕离开它的家乡大约有好些时候了,所以不复呈玉样的颜色,却满被着许多锈斑。削去皮的时候,刀锋过处,很不爽利。切成片送进嘴里嚼着,有些儿甘味,但是没有那种鲜嫩的感觉,而且似乎含了满口的渣,第二片就不想吃了。只有孩子很高兴,他把这许多片嚼完,居然有半点钟工夫不再作别的要求。
想起了藕就联想到莼菜。在故乡的春天,几乎天天吃莼菜。莼菜本身没有味道,味道全在于好的汤。但是嫩绿的颜色与丰富的诗意,无味之味真足令人心醉。在每条街旁的小河里,石埠头总歇着一两条没篷的船,满舱盛着莼菜,是从太湖里捞来的。取得这样方便,当然能日餐一碗了。
而在这里上海又不然,非上馆子就难以吃到这东西。我们当然不上馆子,偶然有一两回去叨扰朋友的酒席,恰又不是莼莱上市的时候,所以今年竟不曾吃过。直到最近,伯祥的杭州亲戚来了,送他瓶装的西湖莼菜,他送给我一瓶,我才算也尝了新。
向来不恋故乡的我,想到这里,觉得故乡可爱极了。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起这么深浓的情绪?再一思索,实在很浅显:因为在故乡有所恋,而所恋又只在故乡有,就萦系着不能割舍了。譬如亲密的家人在那里,知心的朋友在那里,怎得不恋恋了怎得不怀念?但是仅仅为了爱故乡么?不是的,不过在故乡的几个人把我们牵系着罢了。若无所牵系更何所恋念?像我现在,偶然被藕与莼菜所牵系,所以就怀念起故乡来了。
所恋在哪里,哪里就是我们的故乡了。
一九二三年九月七日作
卖白果
总弄里边不知不觉笼上昏黄的暮色,一列电灯亮起来了。三三两两的男子和妇女站在各弄的口头,似乎很正经的样子,不知在谈些什么。几个孩子,穿鞋没拔上跟,他们互相追赶,鞋底擦若水门汀地,作“替替”的音响。
这时候,一个挑担的慢慢地走进弄来,他向左右观看,顿一顿再向前走两三步。他探认主顾的习惯就是如此,主顾确是必须探认的,不然,挑着担子出来难道是闲耍么?走到第四弄的口头,他把担子歇下来了。我们试看看他的担子。后头有一个木桶,盖着盖子,看不见盛的是什么东西。前头却很有趣,装着个小小的炉子,同我们烹茶用的差不多,上面承着一只小镬子,瓣状的火焰从镬子旁边舔出来,烧得不很旺。在这暮色已浓的弄口,便构成个异样的情景。
他开了镬子的盖子,用一爿蚌壳在镬子里拨动,同时不很协调地唱起来了:“新鲜热白果,要买就来数。”发音很高,又含有急促的意味。这一唱影响可不小,左弄右弄里的小孩子陆续奔出来了,他们已经神往于镬子里的小颗粒,人人在后面喊着慢点儿跑的声音,对于他们只是微茫的喃喃了。
据平昔的经验,听到叫卖白果的声音时,新凉已经接替了酷暑,扇子虽不至于就此遭到捐弃,总不是十二分时髦的了;因此,这叫卖声里似乎带着一阵凉意。今年入秋转热,回家来什么也不做,还是气闷,还是出汗。正在默默相对,仿佛要叹息着说莫可奈何之际,忽然送来这么带着凉意的一声两声,引起我片刻的幻想的快感夕我真要感谢了。
这声音又使我回想到故乡的卖白果的。做这营生的当然不只是一个,但叫卖的声调却大致相似,悠扬而轻清,恰配作新凉的象征,比较这里上海的卖白果的叫卖声有味得多了。他们的唱句差不多成为儿歌,我小时候曾经受教于大人,也摹仿着他们的声调唱:
烫手热白果,
香又香来糯又糯,
一个铜钱买三颗,
三个铜钱买十颗。
要买就来数,
不买就挑过。
这真是粗俗的通常话,可是在静寂的夜间的深巷中,这样不徐不疾,不刚劲也不太柔软地唱出来,简直可以使人息心静虑,沉入享受美感的境界。本来,除开文艺,单从声音方面讲,凡是工人所唱的一切的歌,小贩呼唤的一切叫卖声,以及戏台上红面孔白面孔青衫长胡子所唱的戏曲,中间都颇有足以移情的。我们不必辨认他们唱的是些什么话,含着什么意思,单就那调声的抑扬徐疾送渡转折等等去岭味;也不必如考据家内行家那样用心,推究某种俚歌源于什么,某种腔调是从前某老板的新声,特别可贵;只取足以悦我们的耳的,就多听它一会,这样,也就可以获得不少赏美的乐趣。如果歌唱的也就是极好的文艺,那当然更好,原是不待说明的。
这里上海的卖白果的叫卖声所以不及我故乡的,声调不怎么好自然是主因,面里中欠静寂,没有给它衬托,也有关系。全里的零零碎碎的杂声,里外马路上的汽车声,工厂里的机器声,搅和在一起,就无所谓静寂了。即使是神妙的音乐家,在这境界中演奏他生平的绝艺,也要打个很大的折扣,何况是不足道的卖白果的叫卖声呢。
但是它能引起我片刻的幻想的快感,总是可以感谢而且值得称道的。
一九二四年八月二十二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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