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感到青春在你年轻的脉搏里奔腾的那一刻,它便要永远保留在我的生命里,成为隐藏在你平凡生活下的翅膀,它是永远不熄灭的向往和永不蒙尘的赤子初心。
作者简介:
陈丹燕,1972年开始在《上海少年》发表少年习作。1978年入读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1984年开始发表儿童文学和青春文学作品,并创作散文、小说,中国第一代青春文学作家,著有《我的妈妈是精灵》《独生子女宣言》《一个女孩》和“上海三部曲”“阅历三部曲”等。
其作品获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文学金奖、中国儿童文学优秀作品奖等奖项,数度登上畅销排行版并被译介到多个国家。
1996年,《九生》(《一个女孩》德文版)在奥地利出版,被德国之声选为最佳童书,并获奥地利国家青少年图书奖、德国国家青少年图书奖银奖。目录:
一女中学生之死
二青春的谜底
三青春的翅膀能飞多远
一百根蜡烛
试读:
天窗上有一块凹进去的地方,舅舅在那儿塞了几块瓷砖,不知他从哪儿弄来的,白瓷砖在明亮的天色下泛出干净清新的光芒。我爬上天窗,把日记塞到瓷砖后面,再挡好,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天窗外面是一片屋顶,一片蓝天,屋顶上有只黑猫不怀好意地朝这边张望,我拾起块碎瓦打去,它逃得像一道黑色的、有体温的闪电。
屋顶就剩下了我和蓝天。屋顶像一片泥土,把人间的嘈杂都埋葬了,这安静多好。瓦缝里有绿的狗尾草,天上有静静滑翔的灰鸽。这儿安静得有点儿灵魂出窍。近来常有这样的感觉,好像有另外一个飘浮的我站在不远的空中打量趴在屋顶上的我,一个苍白的、萎靡不振的、毫无生气的十四岁女孩,长了一双该杀的大而无肉的手,揣了一颗沸水般不安静的烫人的心。
从前我绝不是这样的!没进龙中以前,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更早的时候,我心里不高兴,就会大声地哭,不高兴随着眼泪一跑就没有影子了。现在我却心里装满了话,不敢也不愿意向任何人说。对任何人都套上假面具,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才摘下来松一口气。但我实在受不了这种寂寞,这是心灵的寂寞,没有对话者的寂寞。于是我写日记,但写满了沉重的心里话的日记变成了我的心病。真的是块心病。有时我想象日记被妈妈发现的情形,简直就像被人当众剥光了衣服。我实在有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觉得我很虚伪,是的,有许多东西向别人隐瞒。大约这也叫隐私,人有隐私总是不好的,像妈妈。但一个人怎么能没有自己的秘密?人长大了真烦啊!真矛盾啊!实在,我是很想对别人说说心里话的。那一次在学校里,晚上熄灯以后,听见丁丁爬到庄庆床上,两个人嘁嘁喳喳地说什么,还轻轻地笑,我心里十分嫉妒,真的,像火烧一样,特别想跳上去和她们一块谈,但我的自尊绝不允许我这样做。那个夜晚我孤独极了,拼命翻身睡不着。庄庆大概觉得下铺老是晃,就探下头来,悄悄向我招手,我装没看见,她又打开电筒照我。我知道她让我一块上去,在学校里我和她算最好的朋友,但实际上只是她对我好,我从来不把心里想的告诉她,我信不着她,不知为什么,我谁也信不着。我感到电筒光照在我脸上了,眼皮上一片红光,但我突然想到,就是上去了,我也不会说我心里在想什么,绝不会,那我上去干什么呢?窃听别人美丽的可怕的秘密吗?不公平。我一动不动地躺着,听见丁丁在我头顶上轻轻说我睡着了,老天她可真能睡。这实在应了古人的话: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谁是知我者?我没一个知心朋友。本来我可以有,但我不敢把心裸露在别人的眼睛下面,只有在我一个人的时候,连老猫都不在的时候,我才敢放松下来。我怕人们。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隐隐约约的音乐声,像向我暗示一个遥远的美好的境界,但我不知道是什么。我往屋里看看,看到书架上我的许多书。换了一个角度看这角落,一切都熟悉又陌生。我多么爱我的那些书,用买衣服的钱去买书,我一点儿不后悔。我只有和书交谈,在书里寻找共鸣的时候心里才平静。我一直在寻找这样一本书:它能真诚地和我谈谈我将面对的人生,我该怎么办?怎么对付那许多肮脏的东西,创造美好的东西,我该怎么做才会越来越美好。但好的书都是为大人写的,给我们看的书全是闭着眼睛在说一些美丽的梦话,学校的政治课又全是在说连他们自己都不相信都不愿意做的不着边际的大道理,见了鬼!音乐轻轻地在屋顶荡漾,荡漾,像美丽的幽灵。我很孤独无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