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约翰•欧文,徐寯 日期:2014-08-26 00:08:31
这是关于一个美国新罕布什尔州家庭三代经营旅馆的悲喜剧,荒谬、哀伤又有趣。
爷爷巴布是个没什么成就的中学足球教练,读哈佛的爸爸温斯洛在旅馆打工时邂逅妈妈玛丽,之后以闪电的速度一连生了五个小孩,大儿子弗兰克是热爱制作动物标本的同性恋,大女儿弗兰妮暗恋强暴她的学长,二儿子约翰是个有恋姐情结的健身狂,小女儿莉莉是个梦想着要长大的侏儒,小儿子蛋蛋有选择性重听,家中宠物是只跟犹太人买下的固执笨熊和一头臭得要命的老狗。
他们开过三家“新罕布什尔旅馆”,经历过种种惊险和奇怪的遭遇,却始终没有放弃对理想、对家庭、对爱的热情和追寻。
目录:
1那只叫缅因州的熊
2第一家新罕布什尔旅馆
3巴布教练的胜利季
4弗兰妮输了一场架
5圣诞快乐,1956
6弗洛伊德来信
7哀愁再现
8哀愁浮起
9第二家新罕布什尔旅馆
10歌剧院的一夜:鲜奶油与血
11爱着弗兰妮;面对道夫
12老鼠王症候群;最后的新罕布什尔旅馆莉莉最后的时光
莉莉留的话一定把弗兰克吓坏了。他约完会回家时离她打来应该没多久;弗兰克打开答录机,一边刷牙一边听,准备上床睡觉。弗兰克漱过口,关掉浴室的灯,然后听见莉莉的声音。
“嗨,是我。”她抱歉地对着答录机说。莉莉永远都在道歉。弗兰克微笑着掀开被单,爬进去之前他总要先把裁缝人形放上床。接着是一阵长长的沉默,弗兰克还以为机器故障了;它经常如此。但莉莉接着又说:“只是我而已。”她语气里的疲惫令弗兰克看了一下时间,焦急地等莉莉说下去。接着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弗兰克还记得自己忍不住低语道:“说呀,莉莉。”
然后莉莉开始唱她那首小歌,只唱一小段;那是首《侯伊利根之歌》——愚蠢而悲伤,一首属于老鼠王的歌。弗兰克当然熟悉得很。
Verkauft’smeiGwand,IFahrinHimmel.
卖了我的旧衣裳,我要上天堂。
“我的天,莉莉。”弗兰克对着答录机轻声说,开始迅速地穿衣服。
“AufWiedersehen,弗兰克。”莉莉说,她的小歌唱完了。
弗兰克没有回答她。他跑到哥伦布圆环,招了一辆到市区的计程车。虽然弗兰克跑得不快,我相信他一定没有浪费时间;换成我也快不了多少。我总是对他说,就算莉莉打来时他在家,比起赶过二十条街外加一个动物园,由十四层楼掉下去要快多了——从斯坦霍普十四楼转角的套房到八十一街和第五大道的人行道上。莉莉要走的路比弗兰克的短,也比他早抵达目的地——不论如何,弗兰克救不了她。即使如此,弗兰克并没有说——甚至没想到要说——“AufWiedersehen,莉莉。”直到别人带他看见她小小的身躯。
她留的字条比菲格波清楚多了。莉莉没有发疯。她的遗书是认真的。
抱歉,
字条上这么写着。
就是不够大。
我最记得她的一双小手,每当她说出深思的话语,那双手就在她膝上挥舞着——莉莉总是深思不止。就如小琼斯说的:“她笑得太少,兄弟。”莉莉的小手停不下来,总是跟着她觉得自己听到的音乐起舞——也许是弗洛伊德用球棒打拍子的那首歌,也是现在父亲用球棒在他疲惫的脚边优美地和着的曲子。
我们尽可能让莉莉的最后一刻平静度过,虽然她的崇拜者为数甚众。我但愿当时能鼓起勇气请唐纳?贾斯特写一首挽诗,但这只是个尽可能接近家庭式的葬礼。小琼斯来了,和弗兰妮坐在一起,我无法不注意他们手握着手的样子有多相配。人往往要在丧礼上才会发现谁又老了,我注意到小琼斯的眼睛周围多了几道细纹。小琼斯现在是个忙碌的律师——他念法学院的时候没半点消息,就像当年被克里夫兰布朗队的球员压在底下一样,几乎完全消失在学校里了。我猜想,法学院大概跟橄榄球差不多,都得钻深一点。小琼斯老是说,打前锋的经验为他做好了进法学院的心理准备,非常辛苦,但是无聊、无聊、无聊。
接下来好一阵子,我们都得忍受那些满怀崇敬之情的吊唁者:他们崇拜自杀的莉莉——那些莉莉迷认为自杀是她终极的主张,也证明了她的严肃认真。说来讽刺,因为弗兰克、弗兰妮和我都明白莉莉的自杀——以莉莉自己的观点来看——反倒是她坦承自己不够认真的结果。但是这班人就是喜欢莉莉最讨厌自己的那个部分。
一群莉莉的自杀迷还写信给弗兰妮,要她到全国各大专院校去朗读莉莉的作品——以莉莉的身份。他们要会演戏的弗兰妮扮莉莉。
我们想起莉莉唯一一次当驻校作家的经验,还有她参加唯一一次英语系会议的回忆。在会议上,课务委员会表示经费不足,只能再请两个知名度普通的诗人,或者一个有名的诗人或作家,再不然就把所有的钱投在一个在全国大专院校巡回、扮演维琴尼亚?伍尔芙的女人身上,因为她要的费用很高。虽然全系里只有莉莉在课堂上教过伍尔芙的作品,她却是唯一反对系上请那个假伍尔芙的人。“我想伍尔芙一定希望这些钱可以用在一个真正的作家身上。”莉莉说。但全系都坚持他们要那个“演”伍尔芙的女人。
“好吧,”最后莉莉说,“我同意,但是她要演到底,不能打折。”整个英语系顿时鸦雀无声。有人问莉莉她该不会是说真的——难道她的品位坏到要人家到学校来自杀?
“照我哥弗兰克的说法,你们这些人——还是正牌的文学教师——真是低级透顶:情愿把钱花在一个死作家的假货身上——而且还不教这个作家的作品,也不愿给一个活作家——反正活人的作品你们大概也不念。何况,”莉莉说,“想想看,你们不教又要人家来演的那个女人,对伟大和装腔作态之间的分野有多么执著!你们居然想花钱找人来演她?你们真该惭愧。”莉莉对他们说:“尽管去找好了,我会帮那个人在口袋里装石头,再带她去河边。”
对那些要她扮成莉莉到全国各大专院校演出的人,弗兰妮就是这么回答的。“你们真该惭愧,”弗兰妮说,“何况我比莉莉高太多了。我妹妹其实‘小’得很。”
那些自杀迷听了只认为弗兰妮“无血无泪”——经过联想,再透过媒体形形色色的报导,我们便成了一个对莉莉死活毫不关心的家庭(因为不肯为这些莉莉的假货帮腔)。气急败坏之下,弗兰克自愿在一个自杀的诗人和作家的公开朗诵会上“扮”莉莉。当然,没有一个诗人或作家亲自朗读他们的作品;尽是些请来的朗诵者,好一点的对死者的作品还有共鸣,糟的呢,只对死者的生活方式——意思差不多等于是死亡方式——有共鸣;他们朗诵那些自杀者的作品,仿佛逝世的作家可以死而复生。弗兰妮不愿参与,弗兰克则自愿出席;但他被拒绝了。“理由是我不够真心,”他说,“他们认为我不是真心的。操他的,我当然不是!”他吼道:“他们都该尝尝真心到底是什么滋味!”
于是我们继续做梦,在梦里创造人生。我们给自己一位成圣的母亲,使父亲成为英雄;还有别人的哥哥、别人的姐姐——他们也成了我们的英雄。我们创造自己的钟爱与恐惧。梦里永远有个失落的勇敢小弟弟——也有个失落的小妹妹。我们继续做着梦,伟大的旅馆,完美的家庭,度假的生活。而我们的梦想从眼前逃开,几乎和做梦时一样清晰。
在新罕布什尔旅馆里,我们一辈子都锁死了——话说回来,水管进一点儿空气,头上淋一堆屎又怎样呢?如果你拥有美好的回忆。
我希望这个结局还适合你,妈——还有你,蛋蛋。这个结局有你最喜欢的风格,莉莉——也是你长得不够大,永远写不出的结局。或许这里的举重器材不够满足爱荷华巴布,宿命论也不够满足弗兰克。或许对父亲和弗洛伊德那些梦想的本质谈得不够,也缺少弗兰妮的恢复力。我想,这个结局可能对苏西不够丑、对小琼斯不够大。我也明白它不够暴力,不足以取悦过去的好友和仇敌;或许还及不上尖叫安妮的一声呜咽——无论她此刻躺在何处尖叫。
但这就是我们做的事,做梦,然后梦想从眼前逃开,几乎和做梦时一样清晰。就是这么回事,不管你喜不喜欢。正因如此,我们才有这种需要,我们需要一只聪明的好熊。有些人的头脑好到可以完全自给自足——头脑就是他们的聪明熊。我想弗兰克就是这种人,他的头脑就是聪明的好熊。他并不是我误以为的老鼠王。弗兰妮有只聪明熊叫小琼斯,同时她还擅长远离哀愁。而父亲有他的幻想,这些幻想够强够大,最后也成了他的聪明熊。这样就剩下我了;当然,我有苏西熊——还有她的强暴防治中心和我的神话旅馆,所以我应该没什么问题,都快有小孩了,最好是没问题。
巴布教练始终都明白,你必须择善固执、终生不渝。你必须继续走过打开的窗口。
(摘自《新罕布什尔旅馆》最后一章,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