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侯德榜 日期：2021-12-26 04:06:57
读者幸毋谓美人皆以金钱为重者。英法战务公债虽有摩根(Morgan)等诸银行家为之斡旋，军械诸厂虽利英法之金钱而为代制，而以人道为怀，弃金钱而弗顾，如亨利·福特(Henry Ford)者，名或不止一人。福德以欧战屠戮之惨，美之军械厂又从为之代制军械子弹，自愿破家倾产，渡欧作弥战之图。其以人道为心有如此者。
至美之国际交涉，似亦有轩轾其问者。当德之以潜艇击沉路司特尼亚(Lusitania)船时，美政府以尖利之书与德交涉，责其赔偿美人生命之外，尚须承认沉船之过(此案至今尚未结)。奥之沉拉坤尼亚(Laconia)也，美又严重交涉，几至决裂。推其意因美国人民乘坐该船等亦被滂没也。联合国轮船以此大有以美国人民为护符之概。至英之扑灭德之商务，不惜以中立国商务为牺牲。美之商船不准与德往来，即航驶荷兰丹麦诸中立国者，久不免受其盘索，拘留之没收之一听英之捕获法庭Prize Court之判决。美则略提抗议，而英之政策固自若也。或者日英之抑美商务，不过商业上受困，而德之击沉英轮，乃关于美人生命。然德政府亦常以美政府劝阻人民不搭交战国轮船为请矣。考德奥之退让，或别有原因。当美德关于击沉路司特尼亚船交涉紧急之时，美国某报曾载某君由德返美之谈话，谓德国人民关于此项交涉，甚抱不平，唯不愿作战云。细味此言，当知美政府交涉得胜之原因。唯最不可解者，即英之强占希腊之色郎你加Salonika而垒之，美国报纸并未闻有以违犯希之独立责英者。岂比之中立不可犯，希之中立独可犯乎？抑比实不愿德之假道，希腊甘心以色郎你加与英乎(日之违犯我国独立，彼之漠视，犹可谓有种族之见隔膜)？不观夫希王君士但丁对美之人言日：英以此举加诸希腊，将来德可亦援列强借美之波士顿埠以为侵英加拿大之用。希王之对美人作此语，诚有意哉。
唯美国有一举动最足为吾人模范者，即关于战后之准备是已。美国土地虽广，物产虽富，而商务实在德国之后。今德国既因开战无商务可言，美则反因欧战而获利。曩者南美诸国德国商务之盛，非美国所能争衡。今德国去矣，美乘此机大振其南美商务，期独揽此利权。至其国内所用化学原料，布匹染靛，德之输人品也，今则考求自制，挽此利权。玻璃灯盏，奥之输人品也，今则急求仿制，塞此漏卮，观德奥潜水艇之价值，则多所置备，观德法飞机军丹乃尔斯Daniels之预算，陆军则有威尔逊总统之主张。丹乃尔斯总长之考求海军也，罗致全国最著名之科学家发明家，设一咨询机关Naval Advisory Board于华盛顿，而以发明家爱迪生Edison长之。威尔逊总统最近宣言，全国常备军当增至五十万(此固指老练之兵，非乌合之众，各省之国民军Nilitia自不计也)。今准备准备(wro)之声播遍全国矣。盖有此次战争，举国上下，憬然大悟海军陆军种种皆落人后也。
记者按：美国民富国强，海陆两军井井可序，观此战则大加扩张。回顾我中国如何。至美政府对德交涉，有“美政府不敢省一辞免一事以行其保护人民生命之神圣职务”一语。我国人民在外无处不受人残虐，“墨西哥革党”残害华侨一事，尤其明证，未知我政府不知以是为神圣职务否？又美政府乘欧战方酣之机，百计鼓励本国商业，本国实业，期于战后执世界商场牛耳。以视吾国丁兹图存救亡千古不可复得之一时机，正举国上下一心力图振作恢复我旧时光荣之秋，乃复断断唯名利之是争，同胞有知，其亦恍然悟乎。P8-11
建国六十周年之际，中国土壤肥料业六十周年庆祝大会暨颁奖典礼在人民大会堂召开，我作为侯德榜家属应邀参加了大会，并接受了中国土壤肥料业六十年最具影响力人物及技术二项大奖。会前，农业部、科技部有关领导接见我时，谈到，“年轻人在中学上化学课时都知道中国有个化学家侯德榜，他发明了制碱法享誉世界，但他对中国肥料的贡献并不亚于制碱法的发明，这是中国的骄傲。你们作为侯德榜的后代，应认真回忆，多做宣传，这是弘扬我们民族的精神。”在爷爷侯德榜的一生中，党和国家给了他很多荣誉，这不仅是对爷爷个人工作的肯定，更是对广大科技工作者的激励，体现了时代对科学研究的一种尊重，对创新的一种呼唤，对国家繁荣昌盛的一种期盼。
我的爷爷侯德榜，1890年农历6月24日出生在福建省闽侯县一个农民家庭，仅读了两年私塾便辍了学，后在开小药铺的姑母资助下，于1903年才上了福州英华书院。贫寒的家境培养了他刻苦奋斗的毅力和奋发读书的精神。1907年他进入上海闽粤铁路学校，学习勘测和制图。这一时期的生活和学习，使他知道了许多事情，看到了国家的衰败．立志以科学和实业救国。1913年他以十门功课一千分的优异成绩考入清华留美学堂，获得庚子赔款的留学机会。1913年赴美留学。留美期间，深感政府无能、国家贫弱，海外华人深受歧视，曾于清华周刊的留美通信栏目中发表了《国体上奇辱》的文章，这些经历更加激发了他的爱国之心．坚定了科学救国实业救国的理想。
1921年．应爱国实业家范旭东的邀请，爷爷怀着报效祖国，振兴中华的强烈愿望回国，与之共同创建我国民族化工史上的第一座制碱企业————永利沽厂。当时由比利时人创建的苏尔维制碱技术被垄断，严密封锁，只有少数欧美公司掌握，中国人不得不用黄金向他们购买产品。回国后任总工程师的爷爷一到职，便发奋钻研，破译了苏尔维制碱技术的诀窍。从1923年建厂到1926年，经历三年磨难，克服重重困难，生产出我国第一批优质的“红三角”牌纯碱，并在美国举办的万国博览会上获金质奖章。
永利沽厂的创建，标志着我国民族化工业的崛起，作为一个化学家．他认为科学是无疆界的，应该为全人类服务，因此决定系统总结十余年工作的经验，1933年用英文撰写了《苏打之制造》，专著在纽约出版，这是第一次将制碱技术全面公诸于世，在世界化工界引起巨大反响。美国著名化学家E.D威尔逊教授称《苏打之制造》是中国化学家对世界文明所做出的重大贡献，这本书也成为当时化工学子的教材。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爷爷应印度达达公司邀请五赴印度，帮助印度创建碱厂，成为中国技术出口成功的范例。
三十年代初，合成氨技术工业化，硫酸铵作为商品在农业上获得广泛使用，欧美日等国向中国倾销，爷爷和范旭东不谋而合决心自主建设硫酸铵厂。1934年4月爷爷赴美进行硫酸铵厂设计及设备采购工作，在美鼻疾住院曾提笔作诗：
祖国昏沉思悄然，自愁无力可回天；
从来有志空留恨，刀锯余生已几年。
忧国之心和事业心糅合在一起。1935年10月14日爷爷在给范旭东信中写道：
……私人身体家庭情况、国事情形，无一不令人烦闷，设非隐忍顺应，将一切办好，万一功亏一篑，使国人从此不敢再谈化学工业．则吾等成为中国之罪人矣。……吾人今日只有前进，赴汤蹈火，亦所弗顾，……只知责任所在，拼命为之而已。
就是这样．他集国难、事业、家政、疾病忧患于一身，在艰难困境中奋进。他认为尽快把硫酸铵厂搞上去，才是实实在在的报国重任，1937年南京建成了一座以硫酸铵为骨干产品。以硝酸、硫酸、硝铵为辅助产品的大型现代化联合企业永利宁厂，从此中国基本化工的两翼————酸与碱已经形成，成为我国近代化工向现代化工的转折点和里程碑。
永利宁厂刚投产几个月，抗日战争全面爆发，爷爷组织工厂转产炸药，铁工房造地雷及军用铁锹等，支援抗日。宁厂受到日机轰炸，不得不停产。由于战争局势日趋紧张，爷爷和范旭东坚守“宁举丧，不受奠仪”的民族气节，整理图纸和资料拆卸设备，组织职工携家属西撤。爷爷在极度悲痛和愤怒中最后一个登上由南京撤离的黄浦号拖轮。1938年初决定在四川选址建厂，为了纪念被日寇侵占的中国民族化工发祥地————塘沽，特命名为“新塘沽”。为的是“燕云在望，以志不忘耳”。考虑到四川盐比塘沽贵几十倍。毅然放弃了二十年来得心应手的苏尔维制碱工艺，寻找新的制碱方法。目的是要提高盐的利用率和减少废物排放量。当时世界上察安法已进入小规模工业生产，爷爷在国外考察该法时受到百般刁难和歧视，在购买专利的谈判中德国高价为难，更让爷爷不能容忍的是还要附加丧权辱国的条约，他十分气愤，据理批驳并终止了谈判。事后向范旭东报告时义愤填膺地说：“难道黄头发蓝眼珠的人能搞出来，我们黑头发黑眼珠的人就办不到吗?”决心研究自己的制碱方法。经过在香港、美国的实验、研究终于完成了新方法，于1941年3月15日被范旭东命名为“侯氏碱法”，1942年11月在四川新塘沽进行了半工业试验，取得圆满成功。一个与苏尔维法、察安法截然不同的氨碱联合流程————侯氏碱法诞生了，它巧妙地把合成氨工业和制碱工业连为一体，用一套工艺流程生产出纯碱和农用肥料氯化铵，在国际上引起巨大反响，为黄皮肤黑眼珠的中国人争了口气。爷爷荣获英国皇家学会荣誉会员、美国化学工程学会荣誉会员、美国机械工程学会终身荣誉会员等称号。
在今天写文章纪念侯德榜，不能不提到爱国实业家范旭东先生，由于志同道合使他们走到一起，共同的事业结成了兄弟的情谊。没有范旭东做伯乐，没有范旭东在事业遇到困难时力排众议，全力支持侯德榜，也就没有中国民族化工业的成就。据我母亲回忆，1945年范旭东去世的噩耗传来，爷爷失声痛哭，他痛惜自己失去良师益友和一生事业的坚强后盾，在敬挽的素幛上写道：
此痛岂能言，二十六年戮力同心‘，大业粗成兄先去；共谋堪大用，一百日倦飞赍志，长材凋，谢我何依。
1949年5月正在援印建厂的爷爷接到塘沽佟厂长的英文电报告之，刘少奇到厂视察，恳切地说：“侯德榜是中国的米丘林，新中国的建设需要他，人民需要他。”“愿与侯德榜共商国家化工大计。”还说：“侯德榜十分令人敬重，国家有大事情和他商量，请侯先生赶快回华北来。”中央领导还派人赴国外安排他回国事宜。1949年6月爷爷不顾国民党特务的刁难威胁．绕道韩国冲破重重阻碍，历时五十天回到了祖国的怀抱。聂荣臻元帅亲自去接他，周总理到东四七条住所代表毛主席前来看望．总理风趣地说：“国民党特务以为你真的会去台湾，想不到侯先生摆了个‘迷魂阵’，来到北平。”还说：“永利是只人才篓子，新中国就要成立了，我相信，凡是从这只篓子里出去的人都会很快回到篓子里来的。”
毛主席也多次接见，会见时曾说：“革命是我们的事业，工业建设就要看你们的了。……希望共同努力，建设一个繁荣富强的新中国。”新中国成立，党和国家给爷爷极大赞誉，为他的科技事业发展提供了巨大的扩展空间。在承担繁重的国务活动同时，他把毕生精力致力于创造性地发展化学工程技术和我国化学工业。
1957年初，根据中央的指示，化工部彭涛部长提出遍地开花办小氮肥厂的战略构想，他顾全大局积极投身到氮肥工业生产建设中，运用联合制碱新工艺的思路，进一步想出了把碳酸氢铵的生产融入合成氨生产之中的方法，既大幅降低了氮肥厂的投资能耗，又降低了设备制造和生产管理的难度。这是在当时条件下，实现彭涛部长战略构想的希望所在。为了保证设计、制造、安装、调整的安全可靠。68岁的爷爷与大家同吃同住，爬高塔下地沟，为保证压力容器的安全，他多次下厂组织论证，亲自参加爆破试验，还找到在上海工作的德国专家孔歇尔讨论，一丝不苟地工作保证了全流程顺利打通，一次试车成功。六十年代以来采用这种工艺生产的化肥厂已有一千多家，到七十年代中期其产量已占全国氮肥产量一半以上。碳化法合成氨流程制碳酸氢铵技术在1965年通过国家鉴定并获重大发明成果奖。
爷爷的一生是与祖国共同奋斗前行的一生，是不断学习，不断前进的一生。“强烈的爱国心，坚持科学真理”是他毕生的信念，也是留给我们后人的宝贵财富。
爷爷为民族化工事业做出重大贡献，但也是一个平凡普通的人。他经常告诉我们：自己并不聪明，但他坚信“勤能补拙，笨鸟先飞”，七十多岁还经常做高等数学运算，说数学能使脑筋灵活；他一生最大的兴趣是工作，文化大革命中不能工作让他备感痛苦；爷爷生活极为简朴，内衣缝缝补补，连一根纸包装绳，一个螺丝钉都会捡起来收到自己的杂物柜中，别人说他对自己非常吝啬，但他把援助印度工作的八万美元酬金、自己在北京的住所、稿费等等都捐献给化工事业和国家，去世前还不忘把他珍爱，陪伴他一生的几百本图书献给国家；他廉洁奉公，从不以权谋私。早年因公赴美，不住宾馆，住在食宿便宜的万国学生旅社。在国外采购设备的回扣金分文不取，一并交公。国家为他配的汽车从不私用，在石油供应紧张时代，为节省汽油，中午在食堂买饭；他为人谦和诚实，一到工厂就直奔现场，经常和工人一起上高塔，钻锅炉检修设备。了解到工作人员有困难时他会鼎力相助，在一篇《往事萦怀》的回忆文章中，刘治林先生记录了爷爷陪他去协和医院看病的事：当时他因结核病复发，急需就医，而北京各大医院挂号困难，爷爷得知情况后说：“明天我陪你到协和去吧。”刘先生想：“侯先生是总经理，又是全国政协委员，我不过是一名普通职员，哪有让他老人家陪我去看病的道理?”不想，第二天爷爷已安排好了车，就这样“跟随侯先生坐车到了协和医院。在医院里侯先生又替我挂号，又给我找大夫，一直陪我检查完了，才返回公司……我原以为侯先生说陪我去医院，不过是安慰我的一句话，没想到先生竟是这样的言必信、行必果，爱护职工情意之深，使我亲身得到了体会”。
他的一生全部贡献给了事业。他的母亲病故时，他因公羁留在外，强忍悲痛赋诗：
母死七年未掩埋，弥留国外未能回。一生苦干躯仍在，半世鳏居血未衰，改进流程堪自任，添筹资本愧无才。弟兄出国更寒首，儿女在家唤归来。
1957年我的奶奶去世，爷爷正率团在日本访问。他们自1904年成亲以来，因爷爷学习，工作在外，奶奶长时间要留在老家照顾老人和孩子，他们共同生活五十四年，在一起的时间只有四分之一。奶奶去世，触动了他心灵深处的痛楚，深夜我听到他吟诗，痛哭。他赋诗三首：
十七来家结缡时，金婚七十已逾期。
唯将白发守空房，报答半生死别离。
婚后离家几十年，死时见面也无缘。
誓于晚岁勤研究，答谢平生内助贤。
秉性刚强意志坚，一人做事一身肩。
丈夫儿女勤防护，慈母贤妻两自兼。
他以诗明志，奋发工作，孤身度过一生。一生除了与妻母别离未能相见的遗憾外，我所知还有几件事：一是，六十年代初，陈云副总理对他说：“你年纪已高，知识渊博，应该多写一些书，把技术留给后人。”他利用工作之余，养病之时大量写作。晚年曾对我说：“农业离不开化肥，当前氮、钾肥普遍应用，而磷肥是长效肥应用不多，宣传得也不够，非常想写一本有关磷肥的书。”但由于年高体衰等原因没能完成。另外，我在西北工作回京探亲，他总会问我许多问题，有一次谈到当地有煤炭资源时说：“煤直接烧掉，大量出口太可惜了，好的资源更要立足于充分利用，可以发展煤化工。”他还详细询问燃烧时是否马上粉化?要我给他带一块样品并希望能到西北去看看有没有条件建煤化工厂。可惜这个愿望也没有实现。
当今的中国正在走上强国富民之路，特别是中国面对世界性金融危机，为全世界作出了重要贡献，任何国家都不能小视中国的作用；中国的地位中国的影响不断提升。每年我去八宝山祭拜爷爷时，都会从心底里对他说，爷爷如果您能看到为之奋斗一生的祖国今天的面貌，在九泉之下您可以瞑目了。
如今天津碱厂————他最初创立的制碱厂，在搬迁后将全部采用的制碱工艺为联合制碱法即“侯氏碱法”，为提高效率，节能减排优化环境发挥重要作用，这亦为对我爷爷及他们那一代强者创造的百年企业是最好的纪念。
侯盛鍠
2010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