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恩齐 日期：2021-12-26 04:58:26
当第一次听人们谈论起新上任的保民官①提比略·格拉古②时，卡西乌斯刚刚结束了作为北意大利行省财务检查官的任期，返回首都罗马，准备在帕拉蒂尼山③上的旧宅中重新习惯冗长的宴会、鱼肉与葡萄汁。在这里他还可以慵懒地侧躺着，享受众星捧月般的感觉，不时眯起眼来打量奴隶们忙碌的身影，在半梦半醒间享受着克劳狄乌斯家门带给他的荣耀。
宴会的目的并不只是为了吃喝玩乐和交际的需要，它在某些时间节点上也有其特殊意义。比如在接风宴会上，坐在卡西乌斯榻旁的妻子卡西维娅告诉他：“已经派新来的奴隶去裁缝店给托加④镶边了，您马上就要进入元老院⑤，让您在着装上显得尊贵是作为妻子的义务。”而卡西乌斯的注意力并不在元老院上，他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说：“新来的奴隶表现如何？”
“他叫德西奥斯，色雷斯⑥人。我在中央广场上闲逛时，听到他的主人称其有高超的刮胡子技术，非常适合山上的贵族家庭，我就买下了他。现在擅长刮胡子的奴隶可是不多了。虽然他不善言辞，但干起活来顶得上好几个奴隶。”
这番对话进行的时候，宴会的正餐已经结束，中间的桌子被撤掉，遗留的肉糜之气几乎将新端上来的甜点和水果的气味掩盖住了。卡西乌斯摆弄着催吐剂，试图让自己的胃多装下一些食物，但由于太久没有用过这种东西，手法生疏，难免略显尴尬。一些来自法比乌斯、科尔涅利乌斯家族的宾客已经起身去另一个房间呕吐，然后回来继续躺在席位上，懒洋洋地抓起苹果和无花果摆弄。一个宾客举着苹果，大声地模仿老加图①的口吻说：“迦太基②已经被毁灭了！”
席间爆发出一阵哄笑，罗马和迦太基那场旷日持久的争斗已经结束了快二十年，当年在战争最惨烈的阶段参与其中的人大多已经作古，直到现在，迦太基仍然是罗马人戏谑的对象。北非已是一片荒原，整片地中海的和平让西西里人可以悠闲地横渡墨西拿海峡，沿阿尼娅大道一路北上，将数以万计的小麦运抵罗马，为这座城市的恢宏提供有力的支撑。
夜已深了，罗马的夏日闷热又令人烦躁。山上与山下是两个世界：山下居民的餐桌上清汤寡味，精力无处发泄的人们四处游荡，把拉丁语和希腊语混杂起来交谈，讲一些他人听不懂或者匪夷所思的故事；山上豪宅的宴会厅中，吵闹声已经低了许多，知趣的宾客互相搀扶着走出主人家，其余的人酣睡着，待太阳升起，任凭奴隶怎么叫也不起来。白天，是两场宴会的休息时间。
在迦太基和罗马对峙的年代，罗马人形容英俊男子的方式是：“他的眼睛像第勒尼安海一样深邃。”现在的情况与以往大不同，为了突出这个国家的地位，一些灵活的罗马人把第勒尼安海换成了地中海，也就暂时忽视了同临地中海岸的努米底亚、埃及和叙利亚的感受。据每天活跃在公共浴场的男人女人们口耳相传，第一个获得大家认同、具有“地中海般深邃眼睛”的人是新任护民官提比略·格拉古。“哦？”卡西乌斯听到这种说法时，不免惊讶了一下。
在返回罗马途中，卡西乌斯已对提比略·格拉古有所耳闻，按照常理，提比略只是罗马每年选出的四名保民官中的一员，没有理由得到过分关注。究其原因，无非是格拉古家族与西庇阿家族的紧密联系。
卡西乌斯不想听这些话，他只期盼回到一个罗马贵族的生活中去。第二天醒来已近中午，他草草吃过饭便迫不及待地冲向久违的浴场，这座坐落在帕拉蒂尼山脚下、由科尔涅利乌斯家族捐建的浴场，本身以公益为目的，所以收费只是象征性的，所有人不论身份贵贱，通通收一个夸德伦斯①。
卡西乌斯泡在温水池中，毛巾搭在脖子上，香油瓶和刮板放在一旁。几乎没有人认出他来，这给了他好好听别人谈话的机会。一个胖男人挥着毛巾，眉飞色舞地对身旁的瘦男人说：“你可知道新任护民官提比略的外祖父是谁吗？”
瘦男人想了很久才蹦出几个词：“不，不知道。”他的拉丁语非常生硬，看起来像是从东方来的。
胖男人像是发现了珍宝一样，随即用不屑的语气说：“是西庇阿②，征服非洲的西庇阿将军！”
瘦男人若有所思，目光呆滞，不再理胖男人。卡西乌斯则闭上眼睛，这已经是他回到罗马的两天之内，第三次听别人谈起这个话题。人就是有这种本能：愿意把别人的荣耀之处当作自己的资本向身边人炫耀。
浴场里乱哄哄的，一胖一瘦两个男人觉得无趣，都出了浴池，回到各自的生活轨道中去了。一旦失去了浴场这个平台，他们的生活便没有了什么交集。马上就到中午，人渐渐少了，午饭后才是这里最喧闹的时候。
周围的谈话声逐渐消失，卡西乌斯开始回想自己的过去，西庇阿将军对他来说，更多的只是一个故事或书本中的存在，连他的塑像，卡西乌斯都没有仔细端详过，他自己与西庇阿将军在年代上的间隔并不远，可后者对卡西乌斯来说遥不可及。卡西乌斯和其他罗马人都承认的一点是，西庇阿将军不仅留下了“非洲的征服者”的名号，他也给罗马带来了长久的和平。英雄之所以被称为英雄，从一个角度上来说，就在于他能尽自己所能，使最多的人享受他留下的遗产。
回忆仍在继续着，卡西乌斯想到了西庇阿将军的结局，不禁皱起了眉头，由于受到弹劾，西庇阿愤然离开了公众的视野，过起了隐居生活，而当年导演这一场弹劾的，正是元老院之中的西庇阿反对派。他思考的重点不免转移到了元老院，当现在的人们将前人神化，屏蔽掉他的所有缺点时，反对前人的元老院便成了最大的反派。然而一个伟大国家的枢纽，总是没有那么不堪的。
P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