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京怡 日期：2021-12-26 05:05:13
我给小于打电话是要告诉他我要结婚了，在我给他打电话之前离开陕西路的时候，“YY”在我的身后倒了下去，“轰”的一声，紧接着路人开始发出尖叫声，而我离它还有些距离，并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陕西路很快便被烟尘覆盖，我跟着散开的人群一起往陕西路的尽头跑去，大家都停在了陕西路的尽头，这时我才反应过来，“YY”终于被拆掉了。说它终于被拆掉了是因为在我的印象中，“YY”被拆掉用了很久的时间，大约有半年的样子，每次经过陕西路都能看到工人们在忙碌，可始终都没有什么大的变化，我并不懂拆迁这方面的事情，可我能感觉到，这个速度是不正常的。终于有一天，它自己倒下去了，而且就在一瞬间发生了。打给小于的电话是他老婆接的，在电话里我听到了小孩的哭闹声，小于老婆告诉我小于在和几个北方人做生意，陪客人喝多了在睡觉，我在电话里听到了小孩的哭声，她一边跟我说话一边哄着小孩，我说了声“打扰了”挂了电话。
烟尘开始覆盖到了陕西路的尽头，人群没有散开的趋势，反倒有越来越多的人聚过来看发生了什么事情，打完电话后我的牙齿感觉有一些涩，嘴里进了灰，我朝地上吐了吐唾沫，挤开人群离开了。在我离开的时候，一辆警车鸣着笛朝着陕西路开过来。
陕西路是贵阳曾经的中心，相对于这个城市的其他街道，它要宽敞和笔直一些，有北方的朋友曾经笑话过我这个说法，可我说的是事实，在贵阳这个到处都是山丘，依山势而建城的城市来说，像陕西路这样的街道的存在是一件奢侈的事情。这座城市被南明河一分为二，自南向北像是一个斜面的坡，由于地处高原，城市周围又都是大山，而城市里也难有平坦的地方，所以整个城市的街道都是弯曲且起伏的，街道大都狭窄而短小，街道的两边甚至都不处于同一个水平上。而处在南明河西边的陕西路则是个例外，这条街道宽敞而笔直，这样奢侈的街道自然会被充分利用，这个城市的第一家的士高“YY”便建在这里，穿越城市中弯曲且起伏不断的街道来到陕西路————尤其是在夜晚————简直像是来到了另一座城市，宽敞笔直的街道，闪烁的霓虹灯，熙熙攘攘的人群以及他们漂亮的穿着，这些都不像是这个城市里会存在的事物。离开陕西路，仅仅几米之遥，便又会回到那些弯曲且起伏的街道上，在那些街道上矗立的，则是一些普通甚至有些丑陋的建筑。
刚刚倒下的“YY”建在这条街道的中央位置，很醒目，天刚刚黑的时候，霓虹灯便会亮起来，大大的“YY”两个字歪歪扭扭地挂在这座在当时看上去要崭新很多的建筑物上面。在当时，每一个少年都对这里充满了好奇，我也一样，而第一次带我走进这里的人，就是我的朋友小于。可我的朋友结婚的消息我却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他没有邀请我参加他的婚礼，我也没有见过他的老婆，他什么时候有的孩子我也不太清楚，我们已经很少来往了。
两三个小时后小于打过来电话问我什么事，我先跟他说了“YY”的事，他说全贵阳人都知道这件事了，是一场事故，听说还死了人。我不知道该怎样接他的话。然后他很严肃地问我还有别的事吗，我沉默了一会儿说没了，就这个事。气氛变得很尴尬，两人突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后来我主动挂的电话，我说有空了出来吃个饭，让我也见见嫂子和孩子，他说行，有空了再说吧。我知道“再说吧”就是拒绝的意思，但是我还是很客气地说，好，有空了给我电话。然后他说好就挂了电话。
听他说话的声音，我能大致想象到他现在的样子，一定与我印象中的那个小于有着天壤之别。我初三的时候便从学校退学回家了，离开学校的日子我无所事事，每天都在这个城市里弯曲起伏的街道上游荡，我经常会因为一点点小事就跟人吵起来，我喜欢用拳头解决问题，即便是处在完全劣势时也是一样。在十二中门口，同样是无所事事的游荡时，一堆学生围着另外三个学生，看样子是要教训他们，看到那几个学生处在明显的弱势，我便冲上去帮忙，结果那几个学生却趁机跑掉了。剩下的人把火都撒在了我的身上，他们有十几个人，可我绝不会坐以待毙，我的身材并不高大却很强壮，他们的老大先冲上来想打我耳光，反倒被我给了一嘴巴，老大一声令下，小喽哕们冲了上来，一开始我还能勉强招架，可毕竟耐力有限，最终我被他们架到了巷子深处教训了一顿。
挨打后我每天都守在十二中门口找机会报仇，可一直没有找到打我的那些人。直到有一天我爸做完生意回来，他知道了我挨打的事情，然后他笑了好久，第二天小于就来我家里了，我爸跟我们说，挨了打就得打回来，你跟小于去找，是谁打的你，你去打回来。这就是他的规则，他面对世界的方式，他已经是一个中年人了，可浑身都充满了攻击性，他总是告诉我自己还很年轻，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去做。他对于自己的选择总是极端自信的，这种自信来源于我刚刚出生的时候，那时候爸爸辞去了爷爷为他安排的工作，那是八十年代初，下海潮悄悄地来到这座当时还很封闭的西南高原城市，勾起了一些不愿安于现状的人的欲望，爸爸便是这样的人，他也在那时候成了贵阳人眼中的异类。不过如果以他现在的状态来看，那时候他选择辞掉工作自然是无比正确的选择，他在做着贵阳最大的一家出租车营运的生意，另外一家和他竞争的出租车营运公司早已失去了竞争力，倒掉只是时间问题。可他那时候究竟是一时的冲动还是有过周密的考虑我也不清楚。爸爸很高大，说话声音大，饭量也大，他在吃饭的时候和我谈这件事情。
“你打不过他们吗？”他边吃边说。
“他们人太多了。”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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