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于文胜 日期:2021-12-26 05:09:33
黄灿灿的榆钱儿挂满树枝的时候,月琴又去撸榆钱儿。
榆树上长的这种像铜钱儿的东西,在青黄不接的时候,和苞谷面掺在一起,用笼蒸了,是菜饭合一的好东西。在那粮食老不够吃的年代,它能填饱一家人的肚子。
月琴提了篮子走出小院的时候,牛蛋扔下扁担赶紧跟了出来。
“俺不许你跟着!”月琴说。
“俺打柴呢。”牛蛋说。
牛蛋腰里就别了把砍刀。
牛蛋和月琴是娃娃亲,打小就定下了的,全村人没有不晓得的。
牛蛋已发育得五大三粗,一米八的个头,虎头虎脑,壮实得像头公牛。
月琴早已出落得花容月貌,高高的身段儿,在村里没哪个姑娘能比。村里人都说,真好的一双。
村里的后生娃没少有打月琴主意的,都被牛蛋抡拳“砸了个稀烂”。
“小月……”牛蛋跟紧了月琴。
“叫姐!”月琴说。
牛蛋就怯怯地叫了声:“姐————”
牛蛋打小就是月琴的“小尾巴”,总是“姐长姐短”地跟着月琴耍。
其实牛蛋有四个姐姐,跟哪个也没跟月琴亲。月琴有三个哥哥,对哪个也没对牛蛋好。月琴没有弟弟,不和哥亲,就亲了牛蛋弟弟。
只是后来都长大成人了,男女间交往月琴就多了些羞涩,不再与牛蛋嬉耍了。
牛蛋却还像小孩子,老找着茬和月琴凑在一块儿。
牛蛋打小就壮实,在后生们面前很男子汉,谁敢跟他闹脾气,牛蛋一拳就让他出血。两个后生跟他摔跤,他左右一搂,“呼”地全趴下了。
有牛蛋在,从未有人敢欺负月琴。
可牛蛋打小就怕月琴,就听月琴的。
牛蛋把牛屎扔到月琴要好的姐妹身上,月琴扒了牛蛋的裤子,把他的屁股蛋蛋打得通红,疼得牛蛋呜里哇啦又哭又叫,就是不敢动月琴一个手指头。
“小月姐……”牛蛋改了称呼。
月琴听了还顺耳些,问:“又要做啥?”
牛蛋就嘿嘿地笑,撸了一大把榆钱儿放进篮里,“俺爹说,明年俺就够政府说的年龄了,让咱们把事办了呢。”
月琴没吱声,也没看牛蛋,只顾伸手撸了一阵儿榆钱儿。好久,月琴叹了口气说:“俺是你姐哩。”
牛蛋就牛起来,夺了月琴的篮子,“姐又咋哩,姐就不能做俺媳妇了?再说,俺爹说‘女大三抱金砖’哩。俺娘就大俺爹三岁!”
月琴就又去瞧对面小山坡上那破庙改成的小学校。
那学校里一个老师正在一句一句地教一帮娃娃念书。
自从那破庙改了学校,那学校来了个一肚子墨水的老师后,月琴的心就开始不再平静了。
她悄悄去了几次学校,没敢进去,但那些娃儿清清亮亮的读书声,让月琴好羡慕好嫉妒。
月琴在外甥书兜里寻到一张带字的纸片儿,藏起来,半夜悄悄爬起来,用个炭棒儿在破窗纸片上描上面的字。
字描得歪七扭八,更不知是啥意思,但月琴却把自己的字看了又看,压在炕头。
“牛蛋你咋不能识文断字哩!”月琴又触景生情了。
“俺爹说那有啥用!装一肚子黑豆豆字玩意儿又不能顶饭吃。俺爹说过做活计、生娃儿就要俺这样的好身板哩!俺爹还……”
“又是你爹说你爹说,不许说了!”
牛蛋看月琴真的挂了脸子,赶紧把话咽回去。
牛蛋下面的话月琴最不愿听,“俺爹还说,你看学校那个老师,除了一肚子墨水啥也没有,瘦小得跟个灯芯草样儿,风一吹就趴下了,三十好几的人了,连个媳妇也寻不上。”
夸自己时,牛蛋老爱把老师扯上,月琴一听就烦。
其实他们谁也不知道,月琴越来越重的心思,就在那个灯芯草样儿的老师身上。
老师来过月琴家几次。
第一次来是劝月琴哥哥的男娃和女娃去上学。月琴爹不许,月琴哥不准,月琴就悄悄鼓动了两个娃儿闹,闹得不行了,他们只勉强同意了让男娃去学校识几个字。
老师姓古,村里人先是称他古先生,娃儿们回家说不让叫先生,叫老师,村里人就又叫他古老师。
古老师的饭是村里人派的。
再后来的一年里,古老师派到月琴家吃过两次饭,每次来,月琴就想法弄些好吃的,有时还在古老师的面碗底下悄悄压个荷包蛋。
这年入冬,月琴私下里纳了两双不同样的布棉鞋,一双塞在牛蛋的胳肢窝里,一双用破窗纸包了,让外甥悄悄给了古老师。
月琴心里慌慌了好些天,她担心那双悄悄量了脚印儿的鞋古老师能不能穿,又红着脸想古老师收了鞋会咋想。直到那天飘小雪花儿的时候,古老师来吃派饭,月琴一眼就瞧见他脚上那双软底的布棉鞋,心一下子要跳出嗓子眼儿了,脸热乎乎地发烫。
又一个黄灿灿的榆钱儿挂满树枝的季节,牛蛋家忙活开了。牛蛋爹娘腾出了他们住的正房,搬进旁边的柴房里。牛蛋天天乐得要跳,不是泥墙刷梁,就是往月琴家串,缠着月琴看新房。P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