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夕夕 日期:2022-12-31 07:53:30
1860年,皇帝从安乐渡走了,联军从德胜门来了。大清王朝的夏宫圆明园,沉没于火海。法军神甫吉祥救了皇太妃的婢女平安。他还想救下这座城。故事里是百年的隐秘:联军的远征,法国的阴谋,皇家的困境;文字间看两朝宮城,五朝帝都:紫禁城的宝藏,北京城的风情,从天子到百姓的情怀。爱上一座城,为了这座城。
引子 西直门
西直门,帝京九门之一,是连接内城和西郊的城门。因在清代供皇家水车通过,又被称为“水门”。每天清晨,城门打开,最先通过的,便是水车。如果您走近些,走到城门洞下探头看了,便会发现,一个走过的,其实是驮车的驴子。所以北京人在玩笑中,经常会说:“骗您?骗您我就是那第一个进西直门的!”车上满载的西郊玉泉山特产“甜水”,在通过西直门后不久,即成为皇宫专用的饮用水。它会成为一盏清茖,一碗浓汤,或者仅仅就是冬日里一杯冒着呵汽的热水。可无论繁简、浓淡,都是京城里喝着苦井水的百姓心中,最神秘的猜想。
咸丰十年八月,秋高气爽。
这个季节的北京,还没有多少凉意。犹其是在正午的日头下,虽说少了大夏天里的潮闷,可曝晒,干燥,炎热,仿佛一只钩针,撑开皮肤上的毛孔,再往里洒上胡椒粉。人们在户外走着,大多会张开布满干皮的嘴唇,喘息几口后,又不情愿地闭上嘴。没法子啊,总张着嘴也不行,万一舌头想伸出来舔舔嘴巴,岂不和蹲在门墩旁边的狗,成一个模样了。
出了京城西北角的西直门,就是北京西郊。虽说帝国都城的西郊大了去了,但此西郊非彼西郊。西直门外,一条河道蜿蜒向北,名曰“长河”,是大清皇家专用的行船水道。就这一条“御河”,载着帝国的君主后妃,到达西郊的三山五园。
皇帝暂避开皇宫森严肃穆的环境,后妃呼吸到宫闱高墙外的空气,宫女太监们可以在广阔天地的掩护下偶尔偷懒。当然还有一个属于所有人的好处——避暑。
长河河道宽敞,水波清亮,水杨、垂柳、碧桃、山桃,各种花木在两岸交错生长。春夏之交,柳絮飞扬,透过如雪的白色,看见桃红柳绿;晚秋花落,亦是一派浓绿新黄映秋波,风清云高披暖阳的旖旎景象。
千百年历史的必然,终归是为了“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权威,杀得头破血流。可是黄袍加身,玉玺在手的人们,在山呼万岁后的失眠的夜,会不会在孤独和恐惧中,回忆起自由的味道?权力又怎样,财富又怎样,加在一起,能换来个“永远”吗?原来,“永远”才无价;才求而不得;才要拼尽力气,求得,求得!
那些紧张、疲惫和别人读不懂的担忧,在走出西直门,登上龙船时,总算可以暂且放放了。远看西山玉泉,近看帝国苍生,怎么都是一派生机。龙之爪鳞坚强、威武,足够制服什么发捻刀枪,什么白莲教众,什么外夷船队,当然还有他们的火炮。
“砰砰砰”,几声沉闷的声响,从远处传来。长河边上的几位老乡,站起来,走出树荫,寻找声音的方向。太阳从云朵中滑出,大地瞬间金光灿烂。阳光刚一投射到老乡晒得黝黑的脸盘上,几个人便迅速回到了树荫里。
“什么声音啊?”
“门头沟的煤窑子呗,又炸山呢吧。”
“大哥,咱这是西直门。就算挨在走煤车的阜成门那块儿,也不一定能听到炸山的声音啊。”
几人不语,一边继续吸着旱烟,一边看着几辆水车,缓缓驶出西直门城门。西郊玉泉山出产的泉水,口感清甜,是皇家御用水源地。每天,排成串的水车,从紫禁城出发,出西直门,到玉泉山上取水。之后载着甘泉,通过西直门,回到皇宫大内。因了玉泉山的缘故,“西直门走水车”,也就成了京城九门的惯例。
“天真好,从这儿都能看见玉泉山。真近。”
“嚯,近!你走个试试。望山跑死马。”
“哥,最近水车少了好多啊。”
“皇上娘娘们都在圆明园呢,宫里哪需要那么多水。喂那帮公公啊,哼,我家胡同那边的井水就成。”
水车走远了,其中一人慢慢站起来,将脑后的长辫子撩起,又拿汗巾擦了把脖子上的汗水。他踱了几步,看看左右无人,又坐回到众人身边。之后压低了头,话还没说出口,眼珠子倒先上下左右瞄了一通。
“嗨嗨嗨,小道道儿,你又有啥小道消息,赶紧用嘴说啊。别净劳累您那眼仁儿,哥儿几个看不懂!”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小道道儿”尴尬地用拳头顶着嘴,干咳了几声。
“这水车啊,过几天还得更少!我告诉你们!”
“啊,为啥?”一位稚气未脱的半大小子,睁大眼睛问道。他目光清澈,又写满好奇,其中的意味,远远大于口中这零星几个字。
“问啥,别问!憋死他!看他说不说!”周围那些年长的,开始哄笑起来。有的人已经起身,掸掸屁股上的灰,打算立刻走人。临了,还不忘了扯住小伙儿的后脖领子,把他从“小道道儿”身边拉走。
看到即将散去的人群,“小道道儿”急了,拉了这个拽住那个,得空还不忘了哈腰作个揖。
“哎别别别,别介啊!老哥儿几个,他叔伯大爷!说,说,这就说!哎呦,我在毛病,你们懂啊,屁能憋着,话可不行!”
又是一阵哄笑。眼见着大家重新聚回到树荫下,“小道道儿”开了腔儿:“宫里面的大兄弟,都告诉我了,皇上……”
他的音量低下来,“皇上要走,去避暑山庄。宫里基本空了,还要什么水……”
一个干瘦男人突然打趣:“嚯,兄弟?什么兄弟?你说说,你宫里那些‘大兄弟’,倒有没有‘二兄弟’。哈哈哈哈。”他笑了两声,发现没人附和。其他人的脸上,全挂着疑问,或意外,或担忧,或将信将疑,或者是更加复杂、难以名状的表情。
“都这个季节了,还避暑?”不知谁说了一句。话音未落,又是一阵“砰砰”轰响。仿佛比刚才更近,更凌厉更尖锐,带着挑衅,带着杀气。云层把橘红色的太阳,托到了远处西山顶上,风也随之起来。有人打了个激灵,又有人跟着打了个喷嚏。
京城的四季很是有趣,说起来是四季分明,但是春天吧,太短,脱了棉袄,马上就得换上最薄的单衣。什么罩衫夹袄的,有钱就做几套放柜子里存着。没钱,也就别做,省了,反正是没时候穿;秋天呢,大白天有太阳的时候,和夏日里没区别,可是黄昏临近,气温就马上降下来。要是再吹个小风,来场阵雨什么的,那何止是凉快,恐怕夜里还得盖上薄棉被呢。
这样的季节里,去热河避暑?舟车劳顿一场,有这必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