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物 日期:2022-12-31 07:53:40
一场战争,从一个疯子的角度来看这场战争,他只会唱歌,只会微笑,而过往却时时提醒他,他无法改变过去,却可以抓住现在,有一条龙,有一位老人,他们的故事会被传唱吗?
第一节 南索比的太阳
圣堂的钟声刚刚敲响,晨光就刺破三少女山。
顶倾泻而下,为小镇南索比披上一层暖暖的橙黄,这样的天气随着大雁的纷纷南迁,越来越少。
低沉的钟声掠过每一条青石道路,钻进小镇每一个角落,宣告新一天的开始,钟声透入木塔河边白石堡的厚厚石墙,环绕在肃穆的白色大厅。城堡里一片忙碌,厨房内飘来阵阵清香,厨师们忙着为老城主准备早餐。
如往常一样,阿拉让抱着一大缸热气腾腾的炖土豆汤,笑嘻嘻地哼着《春天的美加娜》,斜背七弦琴,走向老龙斯坦尼克的龙穴,这座大理石砌筑的恢弘宫殿占了白石堡一半的面积。当到达大殿门口时,一股糟臭味扑面而来,这对于阿拉让来说不算什么。
闷沉的鼻息代表老龙已经醒来,阿拉让将汤倒入地上的大盘中,接着拉开厚厚的帷幕,顷刻间阳光充满了大厅,尘埃欢快地在空中翻滚,阿拉让的铁光头也为之增色不少。紧邻窗边矗着巨大的蒸汽熔炉,从它身上分开的管道贯穿整个城镇,可以在冬日里提供温暖,这是战争开始之前才开始兴建的。
老龙嗅着气味慢慢舔食土豆汤,口中一半的利齿已然松动,其余的早已脱落。斯坦尼克漆黑的面部宛如火山喷发后的熔岩地,往昔鲜亮的红色鳞甲如今变得暗淡。虽然老龙腹部的赘肉有身体的一半重,后腿关节也布满脓疮,但黑色的双翼依旧强健,还可以支撑起年迈的身躯——这与阿拉让的细致照顾密不可分,老龙已有六十年不曾展翅。
此时,阿拉让唱起《戴着笑脸的哭泣者》,一边用软毛刷轻轻擦拭老龙的身体,这首游歌可以让臭脾气的斯坦尼克变成三岁孩童,他随着节拍晃动身躯,好像在回忆过往的岁月。
今天,城主兼战前司令迈锡尼要巡视前线,一百多岁的斯坦尼克将重新翱翔于蓝天,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喝完最后一口汤,老龙翻身,大肚朝上,闭上眼享受晨光。阿拉让不确定老龙是否还能飞起,老城主是否经得住高空和长途飞行,但这次巡查对他们来说,至关重要。
阿拉让拿起七弦琴,坐在石阶上,笑嘻嘻地开始弹奏,美妙的音符在他粗壮的手指上中流出,如浮烟一般吹起他浓密的蓝胡子,尔后又幻化为一条条小溪流淌过他炯炯的黑眼睛,随即汇成一股风拂过大招风耳,常年穿就的深棕色硬皮甲上绣着的半裸舞女也展开曼妙的身姿,翩翩起舞。
老龙爬出龙穴,颤抖着直立于台阶上,舒展双翼,想一飞冲天。他在积蓄力量,毕竟岁月夺走了他大部分的经历,只留下回忆,而最初的回忆依旧折磨着老龙。
钟声再次响起,阿拉让猛地记起落在铁匠那的鞍座,于是微笑着对老龙一鞠躬,飞箭般奔出了城门,险些撞倒捧着猩红葡萄酒的侍从。他不顾身后的责骂,跑过铺满阳光的战锤桥,转入贯穿整个小镇的战士之路。
迎面走来二三十个修士,他们身披灰黑亚麻袍,面带哭泣面具,迈着沉重的脚步,低头吟唱赞歌。而两侧粗壮的银杉树上又增添了几具肿胀的死尸,乌鸦们正享受着这些早餐,它们叽叽喳喳全然不顾人们的目光,死尸的脚上穿着崭新的靴子——这是“靴子将军”菲德的杰作。
镇上大部分居民为躲避战乱,在半年前去了南方城市扎依林,空下的民居接着成了国王军的宿舍。一年前冬季刚刚降临,王国下达了征服东方小国桑加达的命令,传说桑加达地底拥有一种可以燃烧的液体,一吨液体燃烧的热量足以让一座城镇冬日里暖如酷暑。
阿拉让记得来到南索比游说这场伟大战争的是一位梳着油亮八字须的年轻军官,他站在圣堂门前,声称燃烧的液体可以带来财富,可以让镇民度过寒冬,并且许诺谁第一个登上灰土堡就赐予他“灰土堡守护”的名号,而且予以土地和权力。青年们欢呼着穿上军装,拿起武器加入到军队中。
冰雪将将融化,浩大的军队就开进了南索比,全镇的人在城主迈锡尼带领下热烈欢迎。驻扎南索比的有国王军、荣誉团、临时组建的青年勇士团和被称为“清道夫”的死囚团,而只有国王军驻进城镇远离战火,荣誉团和青年团则调往前线攻打灰土堡。
当时,战士之路上到处是鲜花和少女,春意盎然,现在暴风雨即将来临,而道路两旁却躺满了从前线抬回来的重伤员。比邻祷告之路的圣堂里早就塞满了垂死的伤者,连祷告室都没有下脚地。街道上到处都是马、驴、骡子留下的粪便,上面覆盖一层金黄的落叶,整个小镇充斥着臭味。
渐渐地,这座古老的小镇变得喧嚣嘈杂。阿拉让穿过祷告之路时,与两名喝得醉醺醺的年轻国王军士兵撞个满怀,其中一位刚好脸着地倒在了马粪堆里。他们从“快乐小巷”带出来的红发女孩笑地前仰后合,她身上只披了一件黑绒斗篷,还冲着阿拉让妩媚一笑,他对女孩报以微笑,在士兵未站起来之前抽身进了圣堂后门。
肃静威严的圆形圣堂,灯火辉煌,四壁彩绘的丰收图里人们喜悦万分,饱满的麦粒和硕大的瓜果抱在农人怀中,孩童和狗儿伴在周围;而天父垂听图中,平静的天父和慈祥的圣母坐在溪水柳树下,双目微闭,聆听信徒们的祷告,红黄色调给人一种安详平和之感。
阳光普照的传福音大厅里刺鼻的烧焦味弥漫在污浊的空气中,来去匆匆的护士为忙碌的医生传递着药品和绷带,原先的长凳被一张张床位代替,上面躺着挣扎的伤员,部分是刀剑伤,部分是枪伤,但绝大多数是烧伤。年迈的神父准许伤员使用圣坛,于是圣坛改造成了手术台。台子上正躺着一名准备截去烧残双腿的年轻士兵,焦黑的皮肉勉强黏连,露出白色大腿骨,他稚嫩的脸上写满了恐惧,大滴的汗珠依旧侵湿了身下染满血迹的毛毯。
阿拉让见过他,来自王都的贵族少年,记着他迷人的眼神和一头灿烂金发,为了成为第一个登上城墙的人,半个月前加入了青年勇士团。他当时兴致勃勃,穿着崭新的红黑军服,显得仪表堂堂,向刚刚结束他处子之身的女孩儿炫耀,接着干了成年的第一杯麦酒,在经历了三天的短暂训练后开赴前线,如今却痛苦地低泣。
截肢手术由经验丰富的医生主刀,在四名护士合力摁压下,金发少年才没有起身,虽然喝了大量止痛酒,黝黑的双手依旧抓破了毛毯,额头上的青筋暴起,一阵痉挛后昏死过去。阿拉让小声祷告几句,走出圣堂宽阔的拱形大门。
圣堂大门外有一口枯井,井不深却很潮湿,阿拉让每天都在这里唱圣歌,今天他只是站在井口旁,弹了一曲《圣父降临》后匆匆离去,前面过了勇气桥就是铁匠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