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亦诺 日期：2022-12-31 07:57:20
衫氏出生在一个能源几近枯竭的时代，在大气环境逐步崩溃的现实下，他亲身经历了利益至上的残酷现状、亲人的病故，以及“世界末日”的到来。数十年后，“新人类”出现，他们带着时间旅行的密匙造访地球。人类的命运会如何？衫氏究竟会选择离开这个家园，踏上新征途，还是死守着这颗残破的星球，继续完成“气候修复”的重任？
第一卷温室纪年：7年 第一章
“总算是忙完了。”衫氏的父亲一边说着，一边刚刚送走已在这施工多日的工程队。他望着毒辣的太阳，眼神又从这几亩黑油油的田地上掠过，最后停在了面前这扇钢制的密码门上。上下打量几眼，总算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衫氏在一旁看着，心思却飘扬到四处的沙丘上去了。刚刚过完八岁生日的他迎来了漫长且闷热的暑假，这些天也是出于乏味，他才跟着家人跑到郊区的这片菜地里忙活。
虽说在这炎热不已的夏日，长时间的室外劳作着实叫人难以忍耐，但衫氏却不这样想。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发现自己逐渐喜欢上了这燥热的夏季、沸腾的温度。炎热在他的眼中，更像是太阳的慷慨赠礼。身上每一块的低落情绪，都随着多余的细胞蒸发掉了，仅留下饱和的、盎然的喜色。但也正是如此，他才对眼前的这一切心不在焉、不感兴趣。毕竟，眼下的这些忙碌对于讨厌寒冷的他完全没有半点益处。
父亲拿来扫把，除去这金属色泽上残留的灰尘，刚刚站在装卸车里的母亲这时也走了过来。衫氏站在一旁看着，父亲在密码输入端口按动了几下，随着一声仿佛蒸汽喷腾的声响，门分成了两半，并沿着轨道缓缓移开。
这扇金属密码门，水平镶嵌在地面上。它有着井盖的形状，并且也像井盖一样依附在平地的土壤间。银灰的金属颜色透着星点白光，来自太阳的赠礼，在它的身上仿佛更展露的一览无余。那金属边儿仿佛正在隐隐蒸腾，毫不收敛的吸吮着光和热。而打开门，下面的情况却大为不同。门下边埋藏的是一个几米深的大洞，这洞口可不接受太阳的馈赠，它冰冰凉凉，四周附着了铁青的色泽。
衫氏站在门的边槛上，好奇的向下望去。从底下迎面吹来的冷风，害得他不禁全身一个冷颤。但父亲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用自己那硕大的手掌拍了拍衫氏的肩膀，噘着嘴满意的说道。
“这样一来，以后我们家庭聚会就有凉快的地方可去了。”
衫氏听了听，不由得困惑的摇摇头。他望着父亲那修整得干干净净的牛仔式胡须，不明白他为何如此高兴。聚会的话在自己家难道不好吗？再者选择任意一家餐厅，貌似也不会有什么不稳妥的地方。
尽管衫氏不想承认，但在这燥热的气候下，凉快的地方也的确随处可见。他不理解父亲为何要为了建造这样一个冷气室而大动干戈，而实际上，他甚至有些嘲笑这些大人的做事方式。他们太容易展露自己，也太容易洋洋得意。
父亲站到一边，他举起两只手掌，摸了摸头上那撮金发，又紧紧拍合在一起。随着这清脆的拍响声，洞里的感应灯一盏接着一盏亮了起来。父亲原地凝望了一阵，然后跟着母亲将卸货车里大包小包的纸壳箱拖到了洞口。
静候中，一辆电梯从洞底缓缓升起。他们搭乘着这台鸭蛋形状的声控电梯，缓缓进了洞。而衫氏并没有进去，他只是爬在洞口，心有余悸的探望着。虽然这个四四方方的大洞并没有多深，但他还是感到了细微恐惧。这种恐惧就像是他小时候偶然读过的一些灵异报刊，不算剧烈，却隐隐围绕着他的肌肤，不肯消散。尤其是那时不时从洞底冒上来的冷气，这一切都更令他抵触至极。
于是，衫氏只好站起身，一个人徘徊在洞外不停跺脚。无聊时，他就扬起一把沙子，看那些颗粒一点点在风中殆尽，拉出一张黄色的网布。
“什么破冷气室，还是储物室好。”说着，衫氏不高兴的嘟起嘴，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脑子里想起了过去的光景。
是的，直到一个星期前，这里都还仅仅是一个地下储物室而已。常年来，每次秋收后，爷爷都会把自家的粮食存进这口大洞。
那时候，衫氏每年冬季都会跑来爷爷的这片菜地里玩。趁没人注意，自己就偷偷溜进洞里，拿出几颗菜，或是揣起几个果子，喂给那些长年流浪的猫猫狗狗。
只不过，尽管是年纪尚小的他，也在年复一年的嬉笑里慢慢察觉了，就在最近的这几年，周围的农田已经全都消失了，就连爷爷的邻居们，也匆匆搬离了这片郊区。
事到如今，几十亩的农地就仅仅剩下了爷爷这小小几亩。而昔日里那甚是肥沃的黑土，也转眼化作了这漫无边际的黄沙。
其实早在新闻中，衫氏就已经意识到了环境的大变，他的确讨厌看那些严肃刻板的电视节目，可当这一切也逐渐影响到他的生活时，他才开始承认起事态的严重。
今年年初，爷爷病倒了，搬去了市区的一栋工业楼居住。而这最后的一片农地，终于也成了无人打理的废土。就连那些仅存的土壤，恐怕也会随着太阳的赠礼，一点点蒸发掉饱满的细胞，然后逐步堕入到万顷的黄土家族。看着这已然生机不再的荒原，衫氏心里就像有一支风帆破了洞，正随着飓风飘向结霜的北冰洋。而心头那一抹俏皮的蓝色，也逐渐白了发梢。
转天，冷气室的改造工作全部完成了，一家人也回到了市区。衫氏懒散着四肢，瘫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等候着母亲做午餐。
可不一会儿，厨房里的切菜声却停止了。隔着玻璃门，他隐约看到母亲焦忙的接起了电话。看到这，衫氏渐而调小了电视音量。只是，厨房玻璃门的隔音效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他即便竖起耳朵听了半天，也只是隐约听到了阵断断续续的吱唔声。
最后，母亲放下了手机。她推开那扇毛玻璃门，笑着从厨房走了出来。
“衫氏，明天你的表哥阿衫就要从外地回来了，也就是说，我们可以早些准备聚会了。”
说着，母亲简直笑得合不拢嘴。她忙手忙脚的把围裙从身上解下来，递给了保姆机器人手里。随后，她又跑到卧室，对着父亲说道。
“起来起来，快去做些准备吧，明天阿衫就要从‘神殿新区’回来了！”
“什么，明天吗？”听到这，父亲瞪大了双眼，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他连忙从床上坐起来，对着电子报刊按下了终止键。报纸的全息投影随即发出一声叮咚，在他的手指下化作了一串代码散去。他兴奋的抬起头，晃了晃满头金发，注意全然放在了母亲身上。
然而，那股兴奋之余，呈现在他脸上的却转之变成了深深的触动。在他心里其实非常清楚，那个刚刚投入建设的‘神殿新区’距离这自己居住的川琼市可不近。
一年前，他曾去过那里，但那时的泵站才刚刚建设完成，“星际列车”系统还处在测试阶段，真空悬浮轨也并没有正式投入运用，因此，整段路程叫他吃了不少苦头。
对此，衫氏也尤为清楚的记得，那时自己的折返用了整整三天时间。当旅程结束后，他甚至发誓自己再也不会搭乘老式的悬浮列车了。
衫氏坐在沙发上，头脑中反复回想着表哥阿衫的容貌。但不论他怎样回想，脑子里的那抹影就像是浸了水的花玻璃，都已经不再真切。
毕竟，他们已经一年多没有见过一面了。自从表哥大学毕业前去参与“神殿新区”的建设工程后，一家人的联系可谓少之又少。而衫氏作为一个晚辈，对其印象生疏也着实是件难免的事。他所能记住的，就只有些残破片段。那片段可能是阿衫正坐在一个躺椅上四处摆荡，又或是拿了一些激光设备，正站在花园的平台上面。但就连这些仅存的映像，也都附上了一层水雾。
不过，衫氏并不计较这些，他倒是不太害怕见到生疏的面孔。相反，令他害怕的其实是那个冻人的“大黑洞”。
父亲低头细想了一番，站起身走到了窗前。他俯视着城市里车水马龙的街区，那公路横穿过老城区和新型核能城区，直直的通向市中心的商业楼群中。
晃过他眼睛的，还有屡屡高楼中穿插而过的悬浮荧幕。那是一个显灰色质地的低空航行显示屏，平日里它们会以着半透明的状态，按着各自固定的航线，缓缓从城市上空浮过。个别时候，它的屏幕会清晰的亮起，播出一些紧急通知或是宣传广告。
只是，现在它虽然以着半透明的姿态飘浮，但衫氏家住在高层，站在窗前乍一看去，还是会发现它的行踪。
父亲的目光跟随着它缓缓浮过，再次琢磨片刻后，他转过头对母亲开了口。
“要不然，等阿衫回来后，我们就在刚建完的冷气室里聚餐吧。”
“什么？”母亲听了，脸上的肌肉凝固了几分，“难道不是先去餐厅吗？新城区有一家刚开不久的腌肉餐厅，我去过一次，可不错哟。”
“我知道，”父亲耸耸肩膀，“但是，川琼市的这些餐厅，大多就就只有肉制品吧。那些占少数的菜制品，价格又昂贵的出奇……”
说到这，父亲摆出一个无奈的表情，而母亲这时也不再说话了。
“没办法哟。”父亲长叹一声，又接着说，“现在菜制品种植越来越困难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转机。不过……冷气室里倒是还有一些去年真空冷藏的菜品，我想把那些菜处理处理，正好那里还有装好的厨具，到时候也方便烹饪嘛。”
说完，他还最后补充了句，“虽然味道可能会差一些，但肯定比世面上细胞培育的菜健康很多。”
母亲考虑了一番，打了个响指，“那就这样咯。”
话音落定，母亲转身走出了卧室，她在保姆机器人的身后操控台上操作了一会儿，又重新进了厨房。
衫氏在客厅里听着父母两人的谈话，眼神不由得望向了窗外。他看到不远处超级大楼的外玻璃上吸附着几个小个头的清洗机器人。它们沿着横行的轨道，有条不紊的做着自己的工作。再向远处看去，衫氏的目光穿出了楼群，直直飞上了那片淡蓝色的、无边无垠的天际。
清澈的风景，是衫氏一向喜欢的。青蓝色的朋克城市，搭配着浅白色云层，就像是剥了包装的夹层果冻，剔透中裹着气泡。尤其是这片极度发达的城区衬托下，那无边的长空就仿佛是被巨人打磨过的水晶，亮闪闪的光滑表皮下还装点着条条肉花。
父亲的目光，也从中划过，他划破那层水晶，望到了更深层的云雾。渐而离开卧室，他穿着拖鞋走到客厅。而母亲也从机器人手中接回围裙，续而在水池前忙活起来。
窗外的风景，久久弥留在衫氏眼中，犹如被钉在心头的相框，装帧了活的青蓝。他恍惚的看着，心里有些隐隐触动。他感觉那相框似乎在微微抖动，被定格住的青蓝正在试图抖落那周围的污秽。而衫氏也顺应了这份意志，他轻轻抖动双眼，想要去变改这座被黄沙围绕的城市。那片醉人心脾的沃土已然不复存在，但他不能让这蓝天也变成破了洞的风帆，殆尽在黄沙飓风所遮蔽的风花四季。
想着想着，他模糊了电视机里嘈杂繁乱的声音。那些外在的音效，被他卷进风箱，肆虐去了别处的空气里。也同样正是这一刻，他那狭小的心胸竟有些扩大，为了守护那个装帧美景的相框，竟容纳进了一个庞大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