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璇儿 日期:2022-12-31 08:37:36
夏棠在著名的云顶学院读大一,是当之无愧的校花,也是出名的天才少女。从夏棠记事开始,一个梦就一直困扰着她。在她身边发生的一件又一件离奇的事,就像是一颗颗珠子,把她那模糊不清的梦境串在了一起。夏棠有种隐约的预感,她身世的秘密也会随着她在云顶学院的奇遇,一点一点地被揭示出来……
第一话枫红传说
楔 子
这一年,云顶学院的枫红祭,又要开场了。
枫叶最红的时候,这座修建在山脚的云顶学院也到了最美的季节,漫山遍野的枫叶凄艳如血。
“枫红祭”就是在这时候的盛大活动。
不知道是在哪一年,就在枫红祭的晚上,云顶学院有学生离奇地死亡了。也不知道是谁的主意,在枫林里建了一个“镜子长廊”——铺满鲜红枫叶的林中小路两侧,摆放了两排巨大的镜子。
——俗话说的“哈哈镜”。
这是个很有趣的主意,学生们在观赏枫叶的时候,顺便可以照照哈哈镜,看看自己在镜子里面滑稽的样子。
也许,冲淡一点枫红如血的气氛?
在枫红祭结束第二天的凌晨,整个云顶学院还沉浸在盛会的气氛之中,一个女学生就被发现死在“镜子长廊”里。她旁边正好是一面“鱼眼”状的哈哈镜,把她支离破碎的躯体给扭曲得更加稀奇古怪。她的身旁,散落着大大小小的镜子碎片,清晨的阳光,映得那镜片五颜六色。但奇怪的是,这些碎片却不是镜子长廊里面的任何一面——所有的哈哈镜,都是完整的,把她的尸体给一再地折射出来。
后来,经过学院的“地毯式搜索”,发现打碎的是西九楼(一座实验楼)里的一面镜子。
女学生的死,一直没有查出原因。
从那一年开始,每年枫红祭的前后,就会有一个学生离奇地死在枫林中。与此同时,都会有一面属于云顶学院的镜子不可思议地破碎。
鲜红的枫叶铺在他(或者她)的身上,几乎跟鲜血分不出来。原本,枫叶最红的时候,就跟人血无异。
当然,从那一天之后,再也没有了镜子长廊。但是,即便如此,关于这个学院的不可思议传说,也成了一个奇特的、融合了“血色枫叶”和“镜子”的传说。
大约没有人真正去想过,究竟是从哪一年开始,“枫红祭”的时候,不再有人死掉了。云顶学院似乎也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一点,不再深究。
只有如血的枫叶,每到深秋的时节,绚烂到哀伤地盛放在半山上。
这里的枫叶不知道是不是品种不同,比一般的枫叶要大得多。简直像一面面染满血的旗帜,在深秋的寒风里招展。
不过,有一个传说,在学生们中,悄悄地流传。这样的传说,往往就像是风一样,传得特别的快。
没有人知道,这样的传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又会在什么时候结束。
传说,有一个神秘的魅影,一直悄悄地藏身在云顶学院的深处。他身披黑色的斗蓬,戴着血红的面具,面具上嵌着有魔力的镜子。他的一双眼睛,仿佛是燃烧的地狱之火。
因为他天生的畸形,所以,他最恨的就是镜子。他见到镜子,就会把镜子打碎,——他不愿意见到自己映在镜子里的脸。他是拥有魔法的人,可以让他讨厌的人血肉都被溶解。只不过,只有枫叶最红的时候,他才会出现。
每当枫叶变成血色的时候,他就会出现在云顶学院半山腰的枫林之中。
只属于云顶学院的枫红魅影。
第一章
“哎哟哟,这个听起来真是刺激呢,简直像是《歌剧魅影》里面的那个魅影!”查妙琪嚷嚷着。“听说啊,你们知道吗,枫红祭就是为了这个魅影而存在的!就是为了满足他血腥的愿望,才开始每年举行的!”
夏棠无精打采地说:“胡说八道,枫红祭都多少年了。我说,妙琪,你就不能说话之前先动脑子想一想吗?”
这一年新生入学的时候,夏棠来到了云顶学院。她就读的是医学院的法医系,同时兼修生命工程学院的神经生物学,这可是云顶学院的王牌专业之一。她刚满十七岁就读大一了,因为她成绩够好,还发过几篇很出色很有想法的学术论文,很让老教授们跌了眼镜,所以破例跳了级。
夏棠是个美人胚子,五官长得没一样是不标准的,一张脸像是精描细画的工笔画。只是她不太爱笑,有点冷冷的高不可攀的样子,但也更显得气质出众,一群男生都偷偷看她,却没谁有胆子上来跟她搭讪。
另外一个跟她同时入学的女孩,叫查妙琪的,也是一来就受到了男生们的热烈欢迎。如果说夏棠是工笔画里的仕女,那查妙琪就是油画里浓墨重彩的美少女。她个子很高,皮肤如雪,鼻梁又高又直,一头打着卷的棕褐色长发披在背上,说有多妩媚就有多妩媚。
查妙琪的专长是绘画。她的爷爷是个著名的画家,大概查妙琪也继承了她爷爷的才华。
云顶学院的女生房间,都是两人一间。喻林霖和查妙琪一间,她们对门,就是夏棠和杜亚冰。她们四个,算是这一年入学的新生里,最引人注目的几个了。
在这次的枫红祭上,专门给喻林霖留了一个拉小提琴的节目。喻林霖短发,英气,浓眉,却有双极漂亮的凤眼,眼尾微微上挑,顾盼神飞。她很有音乐天赋,不过,读的却是一个神奇的叫“固体地球物理学”的专业,说出来十个人有九个人都没听过。入学的时候,查妙琪就为这个问了喻林霖半天,喻林霖解释得都快翻白眼了。
杜亚冰个子娇小,老是架着一副黑框眼镜,不过仍然掩不住秀丽的五官。云顶学院并不要求穿校服,尤其是在枫红祭的时候,女学生们都打扮得很漂亮,杜亚冰却仍然是简单的T恤短裤,头发在背后束成一把。
即便如此,可没有人敢小看她。谁都知道,杜亚冰小小年纪就获得了专为青少年设的一个国际计算机银奖。她的梦想是有一天能获得图灵奖——国际最高级别的计算机奖。她父母都是这方面的专家,现在正在国外做一个超大型的项目,连杜亚冰都好久没有见到他们了。
夏棠为人很冷,但却跟杜亚冰一见如故,两个人好得很。喻林霖和查妙琪也常常到她们房间来做客,查妙琪特别爱吃零食,大把大把地带过来堆在桌上,想起了就抓一把来吃。巧克力,牛肉干,开心果,奶油松子。除了零食,还有一束红玫瑰,不知道是哪个男生给查妙琪进贡的。
杜亚冰推了推她的眼镜,说:“也不一定啦,棠儿,谁知道魅影传说在前面,还是枫红祭在前面?枫红祭也好多好多年了。”
“查一下不就知道了。”夏棠说,“枫红祭每一年都是有详细记载的。”
她站起身,去把那一大捧红玫瑰插在花瓶里。给房间里增添点亮色总是好的,新鲜的花能带来明媚的青春活力。
喻林霖看着那束红玫瑰,忽然说了一句:“最后那一年,死在枫林里的宋诗言,身边除了破碎的镜子之外,还有一枝新鲜的玫瑰。”
她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像股阴冷的风,刮过了小小的房间。查妙琪正在嚼松子,一下子就怔住了,不知道是吐出来好,还是吞下去的好。夏棠正准备抓一把奶油松子,手也停在了半空。
三个人的眼睛都盯着喻林霖。
“后来,根据检测,那是日本前几年研发出来的一种转基因的玫瑰。本来是白色的,植入了三色紫罗兰的某种基因,然后这玫瑰就开出了蓝色的花朵。——比真正的蓝玫瑰,还要珍贵上百倍呢。”
喻林霖表情严肃地说着,一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查妙琪一脸狐疑地说:“你怎么知道呀?我也看过新闻,我可不知道有这朵玫瑰的存在呢!”
夏棠剥了一颗奶油松子,在嘴里嚼。她眼皮也没抬,说:“真有这事。每个死在云顶学院的学生,都死得很骇人。身体,肌肉,甚至骨骼——就像是在强酸里面浸过一样,被强烈地腐蚀了。哦,准确地说,是很像氢氟酸中毒。林霖说的宋诗言,嗯,她的左手,完全被腐蚀得没有了。就像武侠小说里的化尸散一样。之前死的学生,都差不多,只不过,有的被全部腐蚀的是右手,有的是右脚,甚至有的是头部。”
这一次,杜亚冰都转过头瞪着夏棠了。原本她俩是并排坐在床沿的,这时候,她都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夏棠了。
查妙琪“哇”了一声,她的表情一向夸张,丰富得不行。不过好在她五官立体,表情生动也一样的好看。
“棠儿,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喻林霖却毫不惊奇地说:“她可是学法医的,这么著名的案例,她怎么可能不感兴趣。”
“什么?”查妙琪眼睛瞪得更大了,“我们不是差不多大吗?棠儿只比我小一岁也!”
喻林霖笑笑,说:“冰冰不也是天才少女吗?你的画不也一样出名吗?”她望着夏棠,说,“棠儿的伯伯,就是云顶学院的院长。”
杜亚冰叫了起来:“棠儿,你居然连这个都瞒着我们!还当不当我们是朋友了?”
夏棠继续在剥她的松子。“这个有什么说的?显示我与众不同么?”她也望了一眼喻林霖,“我听我伯伯提过,说喻家的伯伯有个非常优秀的女儿,很有音乐天份,却从来没有见过面。就是林霖你喽?”
喻林霖点了点头。“闻名不如见面,大家都说夏棠长得特别漂亮呢。”
查妙琪把嘴一扁,喻林霖笑着搂住她肩头,说:“你也漂亮,你更漂亮,谁都比不过你漂亮,行了吧?”
夏棠问道:“林霖,你为什么对那个女孩的事,那么关心?按理说,这些事情,都不应该对外公开,你是从你爸爸那里打听到的吧?”
喻林霖本来在笑,这时候,她的笑容也突然在脸上凝固了。
“我家跟宋诗言家,本来就是世交。诗言比我大几岁,前几年考进云顶学院的。她死的时候……我真不相信……但是,我看到了她的尸体……一直没有找到凶手,从来都没找到过……”
杜亚冰秀丽的小脸也严肃了起来。她看看夏棠,又看看喻林霖。
“云顶学院的枫红之谜,一直没有解开。林霖,既然是你的朋友,我们就一起去解开这个谜底,找出幕后的凶手,好不好?”
查妙琪扭过头看着她。“凶手?你认为真有凶手吗?难道你不认为是有鬼吗?这个云顶学院……一向都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传说……”
她缩了缩肩膀,好像那些传说中的鬼怪就藏在她们的房间一样。
在云顶学院,的确一直流传着各种各样的传说。好像每个有点历史的学校都会有所谓的“七不可思议传说”,云顶学院也不例外。尤其是,据说,云顶学院的前身本来就是一座军医院,那医院曾经是个秘密的实验基地。
“实在是太俗套了。”喻林霖说,“我从来就不相信这些。所以,诗言跟我讲起的时候,我完全没当一回事,说,你好不容易考进这个学校,难道还在乎这些不靠谱的事?可是,当时,诗言的表情,真的很古怪。古怪得都不像她自己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一向冷静、甚至有些男孩子气的喻林霖,也微微地颤抖起来,眼神呆滞地望着前方。
她们的寝室挂着深色的窗帘,外面是一片漆黑。学院的宿舍建在山脚,周围都是密密的树林。
很黑。晚上连路灯都没几盏。风一吹,树叶就哗啦啦地作响。
只听到喻林霖的声音,颤抖地,破碎的,像是被风给吹得七零八落。
“我真的很后悔……我不应该不相信的。诗言……她就在枫红祭的时候……惨死在那条传说中的‘镜子长廊’里面。之前,她还在西九楼做实验的时候,我就觉得她……很奇怪了……”
虽然镜子长廊的镜子已经不存在了,但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附近就不再有树生长了。
光秃秃的一片。
喻林霖的声音,越来越飘忽。“我搜集了一切关于她的死的资料。但是,这个案件,成了一个谜案。好几年了,都没有一点进展,就跟云顶学院之前发生的那些案子一样。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没有人回答她。
夏棠侧过了脸,盯着窗外。虽然隔着窗玻璃,她仍然听到外面的风声飒飒。
玻璃映出她的脸。美丽,却苍白。像玉像。
她听着喻林霖的声音,在房间里幽幽地回响。
宋诗言父亲早亡,是妈妈把她带大的。宋诗言非常勤奋,考进了云顶学院,而且以她的优秀,可以拿到全额的奖学金。
就喻林霖对宋诗言的了解,宋诗言是个理智聪慧的女孩,加上她的专业,是从不相信怪力乱神的事的。但她也记得,宋诗言那欲言又止的古怪表情——后来回想起来,喻林霖觉得,宋诗言一定知道一些事,但是没有告诉她。
“我怀疑,诗言的死,是跟她所知道的某些秘密相关。”
“究竟云顶学院的不可思议传说是什么?”夏棠问,“我不是太清楚,只是隐隐约约地听见过一点。我对这些从来就不上心。”
查妙琪抢着说:“最有名的就是镜子传说。在有魔力的镜子里照自己的脸——照一次,就老一点!从一个女孩子,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太婆!”
她捧着自己的脸,做了个怪相。“我绝对绝对不要去照那面镜子!哪怕只是个荒唐的传说,我也不会去!”
杜亚冰疑惑地问:“真的有人变老了吗?”
查妙琪有点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这只是个学院的不可思议传说而已。”她又轻轻地说,“另外一个,就是枫红传说。”
传说,染血的枫叶飘到教室的桌子上,就会有人死去。
不过,这几年,已经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宋诗言是最后一个死者。
夏棠确实是因为对那些“传说”的好奇,才去那半山的红枫林的。
她不由自主地觉得,如果在阳光下,这枫林就像是浴在血里。如果没有阳光,那么,这枫林就像是暗暗的血潭,发着幽幽的血光。枫林很常见,枫叶本来在红了的时候就是用来观赏的,可是,云顶学院的真的不太一样。夏棠对植物没有研究,她不知道,这究竟是枫树的哪一种,特别的高,特别的密,树叶一片片地特别的大。
都说枫叶是“大如儿掌”,可是,这里的枫叶,却像一把把扇子。有的已经红透了,有的还在慢慢地泛红。奇妙的色泽,就像是用颜料在叶子上一点点地晕染。就像那种特殊的摄影效果——一朵花,在你面前一瓣瓣地迅速绽放——夏棠就觉得,好像那枫叶,就会在她眼前,一点一点地把血色扩散到整片叶片一样。
她突然眨了一下眼睛。枫林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光,刺了一下她的眼睛。像是镜片的反光?
夏棠揉了揉眼睛,再睁大眼睛看的时候,她似乎看到一角黑色的衣服,飘起来,又隐进了枫林里。她奇怪地向枫林深处走了几步,十分突然地,一团燃烧的火一样的红,猛地映入她的眼帘。
相隔太远,夏棠实在看不清那团燃烧的火红是什么。但是真的十分抢眼,一瞬间,她甚至有种被烧着的感觉。
“谁在那里?”
夏棠的声音,有点微微的颤抖。她不是个胆小的人,可是,这时候,这偌大的枫林,就只有她一个人。除了风吹过枫叶的沙沙声,就只有她的声音。
她听到了脚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似乎这个人,是刻意地放重了脚步。
“对不起,吓着你了。”
夏棠有点怔怔地看着面前站着的男孩子。是个很帅气的男孩子,皮肤微黑,鼻梁高挺,不笑的时候,也像在笑。
大概是因为他的嘴角,天生地微微上翘的缘故。
男孩子比夏棠年纪要大一点,二十出头的年纪。他看着夏棠,是很专注地在看,眉梢笑角都带着笑意。
他穿的是白衬衣,浅色长裤。
夏棠的眉,微微地蹙了起来。不对,刚才她看到的人,明明是黑色和红色的。这个男孩子穿的明明是浅色衣服。
而且,这男孩子是从右边的枫林出来的。而她看到的人影,明明是在枫林正对着她的深处。
相隔有好长一段距离呢。
“你怎么了?”男孩子问她。“有什么不对吗?”
夏棠摇了摇头。“没有。”
男孩子的笑容更灿烂,比懒洋洋的阳光,要明朗得多了。“我姓沈,沈靖飞。”
听到这个名字,夏棠不由自主地笑了。“呀,这个名字如雷贯耳啊。我耳朵都快要听出茧子了。新闻社的社长,是不是?”
沈靖飞居然还有点不好意思。“是,就是我。我之前见过你……”
“棠儿!棠儿——”查妙琪又清又亮的叫声,把沈靖飞的下半句话给打断了。查妙琪跑了过来,她穿着条宽宽松松的碎花长裙,卷卷的长发用丝带随便束了一束。她看起来,实在是很美丽,脸颊又白又嫩,嘴唇天然的红润。她一看到沈靖飞和夏棠站在一起,就眼睛一亮,捂着嘴格格地笑个不停。
“哎哟哟,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啊?还瞒着我呢?”
夏棠心想,我还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呢,你还不是一样没说。只不过,夏棠保持沉默,懒得跟查妙琪多话。
查妙琪肩上还背着沉重的画板,沈靖飞非常绅士地说:“妙琪,我帮你拿吧。”
查妙琪自然乐得轻松,取下画板交给了沈靖飞。“最近我都在这里画画。这个地方画画,还真是有灵感!”
“画的什么?”沈靖飞去看她的画板,只可惜,只有个草图,完全看不出来是个什么。查妙琪笑着说:“急什么,画出来就知道啦!走走走,排练要开始了,小沈,你赶紧让人帮我拍几张照,我可是女主持呢!”
沈靖飞笑着说:“我不是安排了人吗?”
“那可不行,你拍照拍得好,才能把我拍得漂亮点嘛!”查妙琪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甜得都像是在撒娇了。”
“好好好,你说了算,我陪你一起去吧。”沈靖飞又望了夏棠一眼,学着查妙琪的叫法,叫了她一声。“棠儿……”
夏棠抢在他前面说,“那我先走了,我的教授还等着我去干活呢。”
望着夏棠的背影,沈靖飞脸上微微的失望,又怎么可能逃得过查妙琪的眼睛?查妙琪在他背上拍了一下,大声说:“放心,有我呢!”
夏棠倒也没说谎。她跟的胡教授是个工作狂,长年泡在实验室里。学生们都怕接近他,传言说胡教授“身上都有一股尸体的味道”。
尸体的味道未必有,福尔马林的味道是真的很大。不过,夏棠也习惯了这种味道了,她也是常常泡在手术室的人。
胡教授把一些整理数据的工作,都交给了夏棠,他的大办公室的钥匙也扔给了夏棠,几乎是夏棠一个人享用。胡教授自己,都是睡在实验室旁边的小休息室里面,那里基本上等于他的家。
现在胡教授就在睡觉。他的字典里根本没有“工作时间”和“休息时间”,有时候一熬就是几个通宵。
办公室在四楼,有个很大的落地窗,外面就是一株株高大的枫树。这几天,枫叶已经越来越红了,傍晚的时候,映着夕阳,夏棠甚至觉得米色的窗帘也被映成了一片红。
她懒懒地开始收拾桌面上的文件。胡教授实在是个“不拘小节”的人,说难听点,就是邋遢。夏棠把他的办公室整理清楚,也花了不少时间。
夏棠去找隔壁实验室的安安。安安是学生物化学的,也是胡教授带的学生。云顶学院院系非常多,从化学类、生命科学类、物理类一直到人文类、艺术类都有。胡教授的研究,对神经生物学、生物化学、细胞学,都有涉猎,本来嘛,在生物工程研究里,这些都是彼此交叉,很难完全区分的。
安安很喜欢夏棠,总是说她长得漂亮。因为安安自己是个其貌不扬的女孩——说是其貌不扬都太抬举她了,一脸的雀斑,小眼睛,塌鼻子,扁脸。不过,她在学习方面也是很不错的,不然,也进不了这个人才济济的云顶学院。
不过,安安的好处是,从不嫉妒。她只会羡慕地看着夏棠,说:“你今天穿这件衣服好好看啊!”
每次听她这么说,夏棠都哭笑不得。
“安安,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们一起走?……”夏棠推开门,话还没说完,却看到安安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把实验桌上的东西往自己包里塞。夏棠眼尖,一眼看着,觉得好像是一块灰白色的毛皮。她微微地起了疑心,安安把这种东西带到实验室做什么?
“哦,啊,好,我一会就走。”安安口吃地说。她一向说话不是特别有条理,夏棠也习惯了。
有人在礼貌性地敲门,门本来就是开着的。夏棠回头一看,居然是沈靖飞。沈靖飞正冲着她笑。“棠儿,我是替妙琪给你送东西来的。”
他手里捧着一个包装得非常好看的盒子,看样子是个小蛋糕。查妙琪是个做西点的高手,夏棠很喜欢她的手艺,可是这时候,她实在是觉得一点都不好笑了。送东西就送东西,让沈靖飞来,这太容易引人误会了。
她尴尬地扭过头看了安安一眼,安安可不笨,脸上也是怪怪的表情。夏棠尴尬地说:“要不,我们一起去花园里吃?这里,好像……不适合喝下午茶啊。”
安安连忙摆手,她的表情像哭又像笑。“不不不,不了不了,我还有事,我……我先走了。我走了。”
“哎!安安!……”夏棠叫了一声,安安已经像只兔子一样地跑了出去。夏棠突然觉得有点生气,也不知道是生查妙琪的气,还是生沈靖飞的气。她大声地说:“好了,东西送到了,如果你没有别的事的话,可以先走了。我还有工作!”
沈靖飞也觉得不太好意思,忙说:“那好,我就不打扰你了。”
夏棠抱着那个蛋糕,回到了办公室。这时候,她的手机“嘀”地一声响了,是查妙琪的信息。
“嗨,棠儿,我够朋友吧?”
夏棠气得“啪”地把手机一砸。不过,这时候,她也觉得饿了,想了半天,还是把那个蛋糕打开了。
做得很漂亮,是个苹果派。查妙琪做点心的手艺,可不是吹的。夏棠拿起了放在里面的小叉子,正准备叉下一块,忽然,她的手停住了。
夏棠后来回想,她确实说不清楚,办公桌上那片枫叶,是什么时候有的。也许是从她一进来,就已经在桌子上了。也许是开着窗子,被风给吹进来的。因为办公桌上实在东西很多,被别的文件和书遮住了,也有可能。
她并没有多想,就想把那片枫叶拿起来。很美丽的一片,比她的手掌还要大,殷红如血,平贴在褐色的桌面上。
她的手指,立即地碰上了什么粘腻的东西。
夏棠把手指举到了面前。
血。
她的手指被染红了。
云顶学院的不可思议传说之一。枫红传说。
当带血的枫叶落到教室里面的桌子上的时候,就会有人死去。
夏棠怔怔地望着手里那片枫叶,这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映得她白玉一样的小脸,也是一片血光莹莹。
不管怎么样,夏棠的第一反应,还是告诉学院的领导。院长是她的伯伯,这没错,不过她伯伯实在太忙,是不怎么管学院的行政事务的。真正管事的,就是副院长庞达。这庞副院长对夏棠从小就喜欢得很,一见着就笑咪咪地“棠儿”“棠儿”叫个不停,不过,这一天,看到夏棠手里染血的枫叶,庞达亲切的笑容,也顿时僵住了。
他的办公室很大,很豪华。一把落地窗帘拉上,外面几乎什么光都透不进来了。庞达把门关了,还反锁上了。看他这紧张的样子,夏棠本来不觉得多紧张的,都紧张起来了。
“庞伯伯,那个传说是真的吗?”
庞达明显地楞了一下。虽然这房间够大,压根不可能有藏人,四周都是书架,他仍然压低了声音,甚至还左右看了一眼,就像是生怕有什么人藏在他们四周一样。他把夏棠拉到身边,低声地说:“棠儿,听我的话,这不是你应该掺和的事。唉!你本来就不应该……来这个云顶学院的。”
夏棠有点奇怪地说:“庞伯伯,这是我伯伯的意思啊。而且,我要学的专业,就云顶学院最好,我不来这里,又去哪里呢?”
庞达看了一眼夏棠,欲言又止。他的眼神是柔和而关切的,还有一点点的悲哀。“好了,棠儿,反正,听我的话。这些什么不可思议传说,你都别管,啊?哦,对了,还有……”
他停了停,脸色变得十分严肃。“关于那个镜子传说,你一定记住,棠儿,绝对不要接近跟那镜子有关的一切东西。那座楼,那些人……相关的一切。别把你自己牵连进去,明白吗?”
说实话,夏棠不明白。但是,庞达的警告是认真的,也显然是善意的。不管心里有多少疑问,她也只能点了点头。
庞达找了个信封,把那片染血的枫叶放了进去,用火机点着了,当着夏棠的面给烧掉了。
“忘了它,棠儿。就当你从来都没有见过,没有听过。”
第二章
夏棠相当莫名其妙地走出了庞达的办公室。一直走到楼下,她还是没有回过神来。突然之间,她兴起了一阵冲动,想再去看一看那红枫林。
看一看,那里是不是真的有染了血的枫叶。
枫林还不够红。真不够红。不过,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就算不够红,也被夕阳给染红了。夏棠茫然地走在浓重的枫林中,忽然,她觉得,似乎有个影子,在重重的暗红的枫林中,一闪而过。
夏棠瞪大了眼睛。她迟疑了片刻,拨开重重的枫叶,向里面走去。
她觉得,自己确实听见了沙沙声。不,不是风吹过枫叶的沙沙声,这天傍晚,根本就没有风。就是人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
夏棠走快了几步。
这一回,她看到了。虽然背着光,她仍然看清楚了。
是一个穿黑斗蓬的人。他的斗蓬带着兜帽,连头一起都罩住了。夏棠脱口叫了一声:“谁?”
那个披黑斗蓬的人,就像个幽灵一样,迅速消失在了枫林的深处。
夏棠的胆子并不小。她奔了过去,这里差不多是枫林的尽头,只有山石,别的什么都没有。那个人,就像是消失在了灰色的石头里。夏棠站在那里,茫然不知所措。
忽然之间,有一只手,按在她的肩头上。夏棠这一吓非同小可,她猛地回过了头去,脸色都变了。
站在她背后的,是沈靖飞。
沈靖飞的脸上,挂着相当奇怪的表情。
看到是他,夏棠松了一口气。她有点埋怨地说:“你怎么不声不响地跟在我后面?你快吓死我了!”
沈靖飞的眼中,也满是古怪的表情。“我是跟着你过来的。你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你看到了,棠儿?”
他这一说,夏棠就知道,刚才看到的,并非自己的幻觉了。只听沈靖飞发出了一声叹息,缓缓地说:“棠儿,这就是云顶学院里面,一直藏着的魅影啊。歌剧院里藏着魅影,云顶学院,也有传说中的魅影……”
夏棠并不是个想象力丰富的人,说实话,她根本没有把查妙琪的话当过真。这时候,她才想到,原来自己看到的,就是枫红传说中的魅影!她这时候,才开始觉得害怕。一阵阵深秋的风吹过来,枫叶被吹得飒飒的响,那声音,几乎是带着颤栗的,夏棠一瞬间,居然有点发抖了,也不知道是冷还是怎的。
沈靖飞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你穿得太少了,棠儿。”
夏棠脸微微一红,但是她确实觉得冷,也没有拒绝沈靖飞的好意。她就穿了件米色衬衣,格子长裙,一件针织的薄外套。可这样简单素净的打扮,仍然衬得她出奇的娇艳。沈靖飞轻轻地说:“棠儿,你从来不穿颜色鲜艳的衣服,就爱穿黑啊,白啊,灰啊,米色啊,什么的。”
这话说得,好像是太过于亲密了。夏棠有点不快,也不回答。沈靖飞是个懂得察颜观色的人,自然也没在这个有点出格的问题上再说下去。他在枫林里走了几圈,喃喃地说:“奇怪了,这个人消失到哪里去了?据说,每年枫叶红了的时候,魅影就会出现在这枫林里。大家都说,他披着黑色的斗蓬,却戴着红色的面具,面具上还镶着反光的镜子……”
“很多人都看到过吗?”夏棠问。沈靖飞点了点头,“是,我问过很多学生。每一年,都有不少人会看到。但是,他就像是个幽灵,就那样,来无影去无踪地消失在枫林里。哦,仿佛这个地方,就是他的领地一样。”
夏棠勉强地笑。“就像《歌剧魅影》?”
《歌剧魅影》里面的魅影,因为天生的缺陷,只能藏身在黑暗里面,不见天日。他把巨大的歌剧院,当成了自己的玩具。而这个魅影呢?如果他真的存在的话,他出来游荡的目的是什么?
沈靖飞忽然低呼了一声。他上前几步,在一堆枫叶上,拿起了一支玫瑰。因为光线昏暗,之前夏棠是完全没有注意到。
蓝色的玫瑰。
这时候,太阳已经快下山了。但奇怪的是,这支蓝玫瑰,居然就在暮色里,闪烁着淡淡的幽光。
会发光的蓝玫瑰。
沈靖飞喃喃地说:“奇怪了,在宋诗言死的那天,也在现场发现了一朵蓝玫瑰。——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存在的蓝玫瑰。”
夏棠怔怔地站在那里。她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了一缕笛声。
有人在吹笛子。这并不奇怪,云顶学院的音乐社人才济济,会什么乐器的都有。
可是,这笛声却特别的奇怪。笛声原本应该是清亮的,但她听到的,却是呜咽幽怨,近于箫声。
她看到,沈靖飞的脸上,也满满的都是茫然的表情。
在枫林旁边,有一条细细的小溪。一个穿白衣服的女孩,坐在溪边,就坐在那些飘落在草地的枫叶上。
这是个很美丽的女孩,只是脸色苍白,白得有点半透明了。不太健康的一种白,跟个瓷娃娃一样,仿佛一破就会碎。
夏棠也是美丽的,但她就算五官像幅工笔仕女,仍然是洋溢着青春的健康的美,绝不像这个女孩,美得带着病态。
那女孩的头发非常长,长得一直垂到了小溪里。
她手里拿着一支笛子。
“吹得真好。”沈靖飞轻声地说,“她一定是方依依。”
夏棠模糊地听过这个名字。音乐社的,她好像听喻林霖提过。
沈靖飞走上前一步,对方依依说:“天黑了,你一个人在这里,会不安全。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方依依轻轻地笑了一下,放下了她的笛子。她的声音,就跟笛声一样动听。“不,没关系。我就想坐在这里,看着天黑。你们知道吗,看着这枫林,渐渐地淹没在黑暗里,红色也被黑色吞没,是很奇妙的感觉。”
沈靖飞和夏棠都注视着她,也都不知道怎么搭话。方依依似乎也并不希望他们回答,只是握着那支笛子,偏着头,望着枫林深处。
“没关系,你们走吧。我是在——等人。”
沈靖飞问道:“等人?等谁?”
这个问题,分明是不太礼貌的。方依依并没有在意,她只是浅浅一笑,把脚放在了溪水里。她微微垂下了头,她的长发,在水里丝丝缕缕地漾动。
“等那个传说中的影子。”
夏棠脱口而出:“枫红传说中的魅影?!”
方依依侧过头,望着夏棠。背着光,夏棠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微翘的鼻尖。“魅影?传说?……不,这不是真的。”
她忽然住了口,没有再说下去。夏棠等了很久,看她并没有接着说下去的意思,忍不住问道:“那么,什么是真的?你知道吗?”
“……唯一真实的就是,每一年枫叶都会红,每一年都会继续枫红祭,可埋在下面的人呢?真的安息了吗?”
夏棠望着她。“你指谁呢?谁无法安息?”
她已经感觉得到,这个白衣女孩并无恶意。至少在这个枫叶飘红的地方,除了喻林霖,还有一个人是惦记着那些死去的人的。
“宋诗言。不,不止宋诗言一个人。那么多人。没有安息。无法安息。”白衣女孩白瓷般的脸蛋上,笼罩着一层阴郁。“我看见,她的血……像从身体里爆裂出来一样……”
夏棠的眉头一挑,她的表情不是恐惧而是诧异,而且是冷静的诧异。“你见到宋诗言的尸体了?”
方依依点了点头。“是我第一个发现她的。”
她的眼里露出了奇怪的光,仿佛她看到的不是同学的尸体,而是美丽得出奇的东西。“她躺在红色的枫叶里,身边那些玻璃碎片,映着从枫叶的缝里透出来的清晨的阳光……红的,都是红的,被她的血染红了,像红色的玻璃……真的,像红宝石一样漂亮……”
她的目光,突然地移到了夏棠的脖子上。
“对,对,就跟你脖子上戴的项链一样。红宝石……鲜红的宝石……”
夏棠的手,不自觉地摸上了自己的脖子。
她的脖子上,戴着一串红宝石项链,每一颗都有小指头大小。中间最大的一颗,足足有成年男人的拇指盖那么大,用黄金镶成海棠花的形状。
衬着她白嫩的脖颈,这红宝石红到惊心动魄的地步。
夏棠定定地注视着方依依。“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好像对宋诗言的事,知道得很多。”
方依依低着头,她的脸上带着一抹做梦一样的微笑,声音十分轻柔地说:“我跟诗言一样,是学生物工程的,只不过研究方向不一样。如果你们想知道宋诗言的事,为什么不去西九楼呢?”
夏棠突然隐隐地感到一阵寒意。她记得,喻林霖说过,宋诗言在死之前,是在“西九楼”做实验的。
大概是深秋的缘故。每一片鲜红的枫叶飘到她面前的时候,她甚至都觉得,有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
一定是她的错觉。
夏棠自然不会忘了那片染血的枫叶,但她确实按庞达所说的,做到了守口如瓶,谁都没有提过。
夏棠发现的蓝玫瑰送去检验的结果是:跟在宋诗言身边发现的玫瑰完全相同。
宋诗言死的时候,那朵蓝玫瑰,作为证物,一直存放在警方那里。奇怪的是,这玫瑰就一直没有凋谢,仍然像它第一天被发现那样,色彩妖丽,每一片花瓣都闪烁着莹白的光泽。
仿佛是映在夜空里的新月的色泽。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不会凋谢的玫瑰呢?
实验室的鉴定结果是:这玫瑰是转基因的产物,但是跟日本的转基因蓝玫瑰仍然是有区别的。第一,这玫瑰虽然是蓝的,但闪耀的色泽有如月光。第二,也是最奇怪的,这玫瑰永不枯萎。
很多专家对这朵蓝玫瑰十分好奇,但是不管他们再怎么研究,也研究不出这蓝玫瑰的分子结构。他们都表示,能制造出这朵玫瑰的人,一定是个不可想象的天才。
喻林霖静静地坐在夏棠身边,久久地凝视着着那朵插在花瓶里的玫瑰。检测不出结果,只有拿回来供着了。
甚至连水都没有灌,就是一个空空的花瓶。可这玫瑰,就跟夏棠在枫林里发现的那一天一样,新鲜如初。
尤其是,夏棠找了一个很美的蓝色细颈的瓷瓶来放它。这朵蓝玫瑰插在里面,就像是衬在幽蓝色的天幕下,发着月亮一样的光。
“棠儿,你知道蓝玫瑰的花语是什么吗?”喻林霖问。
夏棠摇了摇头。“我只知道红玫瑰代表爱情。”
“蓝玫瑰表示——奇迹与不可能实现的事。”
夏棠喃喃地重复:“奇迹……与不可能实现的事……?这跟宋诗言,有什么关系?”
提到宋诗言,喻林霖的脸色,又黯然了。她振作了一下,拉起了夏棠。“我们别在这里对着这蓝玫瑰发呆了,那么多专家都研究不出来,我们能看出什么来呢?走吧!彩排马上就要开始了,我还有节目呢!”
枫红祭仍然在热热闹闹地筹备着。夏棠一向不喜欢出风头,但查妙琪是从来不愿意放弃任何出风头的机会的,她是主持人之一。夏棠和喻林霖在后台找到了查妙琪,查妙琪正对着镜子在化妆。她化的舞台妆,非常艳丽,但凑近了看,五颜六色的真是吓人,她却还对着镜子左看右看,顾影自怜。
喻林霖有一个小提琴的节目。杜亚冰没有节目,但是负责在后台调试音响和舞台效果,这是她的强项。
查妙琪拿着节目单,开始作最后一次的核对。
沈靖飞站在查妙琪身边,正她跟说着什么。他是跟喻林霖同一个节目的,喻林霖拉小提琴,他弹钢琴。夏棠曾经问过杜亚冰:“这个沈靖飞什么来头?”
杜亚冰的回答是:“他现在是大三,不过,听说他跟国外好几个学院都有交换项目,每年的大半时间都不在云顶学院。新闻社的事,几乎都是副社长在管的,他没什么空,挂个名而已。这次枫红祭他一直在场,大家都已经觉得很反常了。我看,是不是因为妙琪的缘故?”
夏棠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跟查妙琪说话的沈靖飞。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沈靖飞有意无意间总在看自己。只是,夏棠一看他,他就马上把眼光朝开了。
沈靖飞弹一手好钢琴,各种体育项目也十分出色,更不要说人还长得超级帅,倒追他的女孩子都快排到云顶学院的大门外了。只可惜,目前还没有一个成功的。这时候,查妙琪跟他站在一起,俊男美女,真是十分相衬,别的女孩子看过来的眼神都是羡慕嫉妒恨,当然,查妙琪是根本无所谓的。
查妙琪粗枝大叶,从来不太在意别人的想法。
这一年的枫红祭十分红火。人都是健忘的,宋诗言和别的学生的死,似乎已经成了过往烟云,消失在众人的记忆里。
夏棠看到了方依依。方依依手里拿着一支笛子,没有吹,就坐在角落里发呆。安安正在跟她说话。
方依依穿的是深蓝色的裙子,可是,给人的感觉就是白,不健康的白。夏棠从第一眼看到方依依就觉得,她肯定是有什么病。夏棠已经告诉过杜亚冰了,让她去查一查,看方依依究竟有什么问题。
方依依忽然抬起了头,看了安安一眼。她说了一句话,安安顿时脸色就变了,拉着方依依,又说了几句话。
看起来,她们是在争执。好像是安安想要什么,而方依依在坚决地拒绝。夏棠远远地望着她们,真的是很想知道,她们究竟在吵些什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喻林霖走到了她的背后。“你在看什么?”
“哦,没什么。”夏棠迅速地收回了视线,她可不是个八卦的人,一定要保持自己高傲的形象。
但喻林霖是个观察力很敏锐的人。“你一直在注意方依依。你为什么对她特别在意呢?”
夏棠自己也说不清楚。也许是因为方依依太特别,太与众不同,她好像跟周围的世界格格不入一样。也许是因为方依依在枫林里,所说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话。
杜亚冰不知道什么时候,像个幽灵一样从她们身边钻了出来。杜亚冰个子小,身手敏捷,最喜欢做这种“突然出现”的动作。
“我帮你查了方依依的档案了。”她眨着眼,一口气不停地说了下去,“她父母离婚了,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也在十年前死了。她很不幸,先天就有病,是脑部血管瘤方面的病,这是无法治疗的病,动手术也没什么用。她能活到现在,都算是奇迹了。”
夏棠发出了轻轻的“哦”的一声。
这就是原因。这就是为什么她觉得方依依脆弱得像个瓷人儿的原因。
突然,她看到方依依伸出手,想去抢安安手里的东西。夏棠睁大了眼睛,她发现,安安手里紧紧捏着的,好像就是那天她去实验室、看到安安正想藏起来的那块东西。夏棠眼睛都要瞪出眼眶了,但是安安捏得太紧了,她实在是看不太清楚——看起来,就是像块白色的皮。
猪皮?牛皮?羊皮?还是什么皮?
方依依显然相当激动,她像是一直在努力劝着安安什么,但安安不肯听,也不肯把自己手里的东西交给她。
最后,安安拔腿就跑,方依依紧跟了出去,就看见她那一头长长的头发在飘动。
查妙琪的声音,猛地冒了出来,吓了几个人一跳。
“哇,羊皮纸!原来传说是真的呀!她手里拿的,不就是羊皮纸吗?”查妙琪看见几个人都在看她,声音更大了,“看我干什么?那个就是传说中签契约的羊皮纸啊!羊皮我还是认得的!绝对不是牛皮啊!要柔软得多,特别适合在上面写字的!”
第三章
经过查妙琪乱七八糟的复述,夏棠等人终于听懂了。
这是枫红传说的另一个版本。就是说,可以跟红枫林中的魅影签下契约,以换得自己所想要的东西。
就像《歌剧魅影》中的克莉丝汀,她向魅影学习唱歌,而魅影不惜杀人,帮助她登上歌剧院的舞台,万众瞩目,星光闪耀。
“你要什么,就能给你什么。”查妙琪说,“至少,我听说的是这样的。”
夏棠嘴角一撇。“不可能。歌剧院的魅影也只能教克莉丝汀唱歌,帮助她走上舞台,如此而已。”
“可是云顶学院的魅影能办到一切。”查妙琪忙说,“他能给你美丽的嗓音。能给你动人的舞姿。能给你出众的容貌。反正,你想要的一切,都能向他要求。”
杜亚冰习惯地推着她的大黑框眼镜,这眼镜占了她脸的一半。“那,能不能找他要过目不忘的记忆力?要超级高的智商?嗯……或者当体育冠军什么的?”
查妙琪耸了耸肩。“反正传说是这么说的,你找他要求什么都可以。”
喻林霖实际地问:“那么,你得用什么来交换呢?海的女儿找巫婆要一双腿,巫婆可是要她用最美丽动人的声音来交换!”
查妙琪说:“就是要跟他用羊皮纸签下契约!用你的血来签!签了就绝对不可以反悔的!”她又眨了眨眼,说,“我一直以为是说说而已,今天看到安安那张羊皮纸,我真的是很吃惊!那分明就是中世纪用来签血的契约的羊皮书!如果说不是为这个作用的,我死都不相信!对了,现在正好又是枫红祭前夕,时间也很对得上!”
夏棠喃喃地说:“安安她要什么呢?……如果你说的是真的?”
喻林霖更实际地说:“方依依好像知道很多事,你们不这么认为吗?”
说到这个,夏棠就想起来了,方依依让她去西九楼。
西九楼。
这是云顶学院一个近于废弃的地方。之前是生命科学院的实验楼,后来这个院系在东面另外建了一座更新更现代化的实验楼,叫做“东九楼”,而之前的旧楼用得就越来越少,最后差不多是废弃了。
三天后的晚上,正好是周末,没课。
因为马上就是枫红祭了,云顶学院最近都比较冷清,也没什么活动。喻林霖,夏棠,杜亚冰,查妙琪还有沈靖飞,约好一起去西九楼“探险”。
夜里的西九楼看起来非常庞大,是整整一组楼。因为年久失修,到处都爬着爬壁虎。这是老校区的特色——爬壁虎绿油油地布满了整栋楼的墙壁,很多窗户都被全给遮盖住了,就算是大白天,看起来也是阴森森的。
更不要说夏棠他们半夜过来了。为了“掩人耳目”,他们自然要半夜才能行动。每个人都穿着不显眼的深色衣服,就连查妙琪也换了条牛仔裤,长发梳成了辫子盘在头顶。
当宋诗言的尸体呈现出氢氟酸中毒的迹象的时候,喻林霖怀疑,是宋诗言在实验中出现了疏漏。可是,宋诗言并没有做过氢氟酸相关的实验,而且,以喻林霖对宋诗言的了解,她也不会出这种疏忽。
氢氟酸是个十分危险的东西,它的可怕之处在于会侵入人的皮肤和血液,把人的骨骼钙化。而且这是个不可逆的过程,一旦真的侵入血液,而且量足够大,时间足够长,这个进程就是怎么也停不下来的。就算是截肢,这可怕的化学反应仍然会一直跟着人跑,直到把人杀死。
简直比武侠小说中的“化尸散”还厉害。
夏棠忽然问:“宋诗言的导师是谁?她做实验,总要经过她的导师吧。”
喻林霖说:“她的导师就是分子生物系的主任,郎教授。诗言是分子生物系的高材生,虽然年轻,但有几篇论文,已经让学术界大为震惊了。她——本来应该是前途无量的。”
郎教授的面容,浮现在几个人的面前。那是个严格又不乏慈祥的老人,是位十分著名的学者,最近的研究成果在学术界极受关注。说实话,根本就没法想像,这个老教授会是个恶毒的杀人凶手!
众人都脑补了一下郎教授设计杀害宋诗言的场景,然后全都宣告放弃。
时间紧迫,大家决定先进去一探究竟。
西九楼还是有管理员的。杜亚冰调出了那个管理员的资料,年纪也不大,据说是因为工伤致残,学院出于人道主义,还是把他留了下来。西九楼没有什么事做,这个管理员已经在这里呆了至少十年。杜亚冰曾经偷偷地在白天去看过几次,这管理员绝大部分时间,都躲在自己的小屋里看电视。
这个管理员特别喜欢看电视,而且拉着窗帘看,估计是因为身有残疾,也不太愿意出来见人。
晚上更是早早地就关了灯睡觉。
这让她们更大了胆子,敢于一探究竟。
灯是一盏都没有开,走廊里黑漆漆的,在手电的光晕下墙壁泛着白光。彼此的脸,也泛着青白的光,鬼气森森。那些蓝色的门,油漆都剥落了,甚至有些铁锈色凝固在上面。
不会是血吧?
“好像什么都没有。”
夏棠说了一句。她接下来又说:“连只老鼠都没有。”
她的语调中,带着些怪异的味道。沈靖飞缓缓地说:“是啊,不过,实验室里面肯定是没什么吃的东西,没有老鼠,也不奇怪的,是不是?”
喻林霖说:“原来你们在奇怪这个。”
确实是太安静了些。一般被废弃的地方,总该有些老鼠,虫子什么的,这里真是什么都没有,弥漫着一股阴森的死气。有些窗玻璃破了,风从破洞里灌进来,那玻璃都像是马上要被风给彻底吹碎一样。
地上有很多镜子的碎片。没有看到一面完整的镜子。
西九楼的镜子,已经不知道在何时,一块块破碎了吗?……
“……我们究竟要找什么?”查妙琪把衣服拉紧了,她的脸上写着“害怕”两个字。“快一点行不行?”
夏棠忽然“咦”了一声,从一扇门底下的一道又深又长的裂缝里,捡起了一样东西。
是半颗小小的珠子,发着珍珠色的幽光。
查妙琪脱口而出:“月光石?”
月光石也是一种天然的宝石,不算特别名贵,但颜色非常特别。这颗月光石,只剩一小半。原本应该是嵌在银托子里面的,但是撞坏了,也看不出原来究竟是戒指还是吊坠了。
查妙琪从夏棠手里,拿过了那颗月光石。“成色真好,颜色美极了。”她转动着那半颗珠子,“真像月光一样。”
忽然,他们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有一个人,在很轻很轻地走路。不过,即便这个人走得再小心,仍然踩着了地上的碎镜片。那细碎的镜子破碎声,像尖锐刺耳的琴弦拨动声,流淌在走廊里。
所有人神经都绷紧了。那镜子“卡嚓卡嚓”的声音,像锋利的刀子,切割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走廊并没有灯光。
沈靖飞作了个手势,示意几个女孩子留在原地不要动,他慢慢地向走廊的方向靠去,两眼灼灼地盯着对面。夏棠看着沈靖飞在黑暗里的身影,他穿的也是一身黑,半弓着腰,手插在腰后,感觉更像是一只黑色的矫健的猎豹,跟他平时的模样大不相同了。
一个白色的影子,出现在了走廊的尽头。
杜亚冰眼疾手快地一下子把手压在了查妙琪的嘴上,才阻止了查妙琪冒冒失失的惊叫。
夏棠低低地“啊”了一声:“安安?”
安安走得很慢,步子放得很轻,走得有点贼眉鼠眼的样子,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夏棠突然听到一阵音乐声,她不知道这音乐声是从哪里传来的。忽远忽近,悠远凄切。夏棠只觉得自己一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有点像笛子,却比笛子低沉。如果说是箫,又要比箫清亮一点。
夏棠的时间,大部分都耗在她的专业和实验上了,对音乐不感兴趣。喻林霖却是个音乐狂人,她只听了一会,就低声地说:“这是羌笛!”
一听到羌笛,所有人脑子里就冒出了一句诗。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这诗太太太有名了,可以不知道羌笛,但是不可以不知道这诗。既然是“怨”,那自然是呜咽幽怨了。尤其是在这个空空如也的西九楼,一片死寂之中,脸色苍白、神情慌张的安安,一步一步地在过道里走着,把无数的碎镜片踩得更破碎不堪。
听到这笛声,安安突然地停了下来。夏棠分明地看到,在安安的眼睛里,出现了喜悦的表情。
吹笛子的人,就是她要找的人吗?
沈靖飞向前走了一步。显然,他是想冒险接近安安了。就在这时候,从黑暗里面,伸出了一只手,重重地搭在了沈靖飞的肩头上。
郎教授的脸,惨白的,简直像是恐怖电影的画面,逐渐地浮现在黑暗里。
老实说,安安出现的时候,他们都没有吓得这么厉害。
夏棠只觉得一身寒毛都竖了起来,背上一阵一阵地发凉,凉飕飕的。
朗教授一伸手,一只冷冰冰的大手,压在了查妙琪的嘴上,阻止了她的尖叫。那游丝一样,仿佛从天边飘过来的笛声,还在继续。听起来,这笛声,应该是从楼下传来的。安安并没有发现这边的动静,转了方向,朝楼梯那边走了过去。
她消失在了楼梯拐角,也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郎教授的脸,仍然是青中泛白,在手电昏黄的光晕下,简直像个鬼。他对着几个学生,一个一个狠狠地看了过去。
“你们,你们几个,半夜跑到西九楼来做什么?”一直到安安的脚步声完全消失,郎教授才开口说话。他的声音也压得非常低,像是不愿意让别人听到一样。
喻林霖上前了一步。“朗教授,我们想弄清楚宋诗言的死因。”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夏棠一直在注意朗教授的表情。她很分明地看到,郎教授本来就像鬼一样的面色,现在更恐怖了。
“你在说什么?宋诗言?”
喻林霖平静地注视着他。“您不就是诗言的导师吗?难道你不认识她了?她可是您的得意门生啊,而且,她也很崇拜您的。”
几个人都瞪着郎教授,还没来得及发问,郎教授就突然仰起了头,愤怒地对着他们吼叫道:“还不走?还不回去!快走!快走!西九楼不是你们来的地方!快回去!回去!”
他像老鹰赶小鸡一样地把几个人赶到了楼梯口,挥舞着手臂,一再吆喝,让他们赶紧走。
痛苦。悲哀。后悔。绝望。这些表情,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他的脸上。
这真会是一张杀人凶手的面孔吗?
“郎教授,我是诗言的朋友。”喻林霖仍然不肯走,站在原地不动。她那张英气十足的脸,是执拗的,薄薄的曲线分明的嘴唇也是固执的。夏棠已经相当了解喻林霖,只要是喻林霖想做的事,她就是绝不会后退的。“您知道,郎教授,诗言从小就失去了父亲,她是把您当成是像父亲一样地敬重着啊。”
郎教授的脸上,一连变换了很多种表情。最后,让他们吃惊的是,郎教授居然捂着自己的脸,失声痛哭了起来,夹杂着他断断续续的声音。
“诗言,是我对不起你……是我,都是我害死你的……如果不是因为我让你来……你就不会……”
郎教授的这番“表白”,让夏棠等人都大吃一惊。喻林霖过了好一会,才试探着问了一句:“郎教授,您说的,是什么意思?……”
郎教授低下了头。过了很久,他才说了一句:“你们先回去。这件事,我要想一想……我要好好地想一想……”
他回过头,摇摇晃晃地往楼下走去。他又扔下了一句:“你们赶快走,不要留在这里,听见没有?”
既然“探险”已经被发现了,也只能“中止”了。众人出了西九楼,在周围找了一遍,都没有看到安安的身影。不仅是安安,连郎教授也像个幽灵一样消失了。他们明明跟着郎教授下楼的,结果一下去,连郎教授都消失无踪了。五个人沮丧地会合在楼下,继续合计。
只听到一棵大树下,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在那里低声讨论。
“你们说呢!郎教授真的是害死宋诗言的凶手吗?”
“不像,不像。他说的‘害死’,应该还有别的意义在里面。”
“但是他肯定跟诗言的死有关系!他肯定也知道安安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西九楼!安安究竟在找什么呢?好吓人的样子!”
“他好像对我们没有恶意也!我感觉得到!”
至少讨论了五分钟,她们才发现沈靖飞一直都没有说话。夏棠问道:“小沈,你有什么想法吗?”
沈靖飞皱着眉头。“你们谁对郎教授最了解?”
一阵沉默。
最后说话的是喻林霖。
“只知道一般人都知道的。他是云顶学院的泰斗人物之一,据说他的研究空前,有获得诺贝尔奖的可能呢。他脾气古怪——这个没什么,科学家有几个脾气不古怪的?——诗言非常崇拜他,常常在我面前提到他。嗯,他也很喜欢诗言,常常带她单独去做实验……”
喻林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消失了。
常常单独带宋诗言去做实验。
宋诗言的死因,是不是就跟郎教授的实验有关?
夏棠忽然觉得脸上一热,像是有什么粘糊糊的东西掉到了脸上。她伸手一摸,还没来得及把手放到面前,又是“啪”地一声,一大团东西掉到了她的额头上。
她的手上全是血。浓稠的鲜血。
夏棠的脑子里本能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一定是刚死的人。只有刚死的人,才会有这种浓腻温热的鲜血。
一片鲜红的枫叶,飘飘悠悠地掉了下来。
夏棠伸出手,去接那片枫叶。她雪白的手,立即被染红了。
几个人的视线,慢慢地,向上移去。
哦,不是枫叶在流血。是人的血,把枫叶给染红了。也不对,枫叶本来就是红的,只不过,人血让它变得更浓艳而已。
郎教授的尸体,就躺在粗大的树丫里,只剩下上半身的尸体。
刚才还在跟他们说话,在他们面前痛哭流涕的郎教授。他们目前找到的唯一的线索,郎教授,就这样,死在了他们的头顶。
前后最多半小时。
他们离开西九楼,在周围搜寻,加上凑在一起讨论的时间,绝不会超过半小时。
查妙琪的脚一软,头往后一仰,就栽了下去。沈靖飞忙扶住了她,杜亚冰紧紧抓着夏棠,喻林霖的脸也白得像纸。
夏棠的脸,雪白的,一点一点的鲜红,在她的脸上扩散。
一个一个的字,从夏棠的口里,缓慢地迸了出来。
“他最多死了十分钟。他一离开我们,大概……马上就被人杀死了。”
郎教授一个人留在西九楼,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们在那里干什么?!”
有个嘶哑的声音在大叫。黑暗之中,一个佝偻着身体的人影,缓缓地朝他们靠近。这个人特别的矮,背都整个地弓着。
“你是谁?”
等这个人走近,脸露在月光之下的时候,几个人的惊惧,一点都没有减少,反而是成倍增加了。
好恐怖的一张脸。简直像是被人泼了硫酸,五官都看不分明。整个人都是畸形的,一条腿跛得特别厉害,而且严重地驼背。
露在月光下的那半张脸,简直是恐怖片里的产物。
“他……他是管理员。”杜亚冰抖着声音,低声地说,“我以前看见过他的背影,但是没见到他的脸……”
管理员走过来,他的眼睛却很亮,盯着几个人,看过来,看过去。他走得很吃力,每一步,都是拖着腿在艰难地挪。夏棠只是在想,这个人,曾经遭遇过什么?会把人变成这样,也难怪云顶学院要把他养着了,也难怪他会像个黑暗里的幽灵一样,把自己藏起来,从不在太阳下现身。
“这都半夜了,你们在这里做什么?”管理员嘶哑着声音,非常不满地质问。沈靖飞指了一下头顶,管理员抬头只看了一眼,就连着倒退了好几步。
“报警!报警!报警……”
西九楼,就回荡着管理员嘶哑的嚎叫声。
夏棠对着梳妆镜,看着自己的脸。她正拿着把梳子,慢慢地梳着自己的长发。
她们已经都在警方那里录过口供,虽然警方对于她们为什么半夜出现在西九楼十分狐疑,但在他们的理由既是真的,也无可挑剔。
因为沈靖飞对她们说:“说实话。因为你们说谎,会很快被发觉,最终还是会被套出真话来。”
所以警方问完话也就让她们回宿舍了。
安安则一直没有出现过。
回来之后,哪里还有人睡得着觉,四个女孩都坐在床上。夏棠在梳头,查妙琪在做面膜,杜亚冰在玩手机。
喻林霖还在宋诗言的手提电脑里面漫无目的地翻寻。事实上,她已经找过无数次了,宋诗言习惯很好,东西都是分门别类地放好、喻林霖从宋诗言的妈妈那里要来了电脑,但是她一直没有在其中找到任何线索。
宋诗言是个认真学习的女孩,她没有多少娱乐,电脑里面的东西都是有关于她的学习和她的实验的。而且很多东西太过于专业,喻林霖也看不太懂。
“我来试试。”杜亚冰冒了过来。她长得玲珑俏丽,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学霸,计算机专业的天才少女。她把手提电脑抱了过去,在那里一阵敲,过了一会,说,“她这里面有个奇怪的加密程序,我运行看看。”
程序运行得很慢,“哗”地一声,跳出了一个骷髅头,和一把血红的大叉。杜亚冰骂了一声:“什么加密方式啊。”
她抱着笔记本,盘着腿坐到床上去了,把帐帘一拉,喃喃地说:“我就不相信我这个天才少女,攻不破你这个破程序。”
寝室里面就只听到她啪嗒啪嗒敲键盘的声音,几个人都没有说话。夏棠还在对着镜子梳自己的头发,她的头发乌黑,发丝一根根的极有光泽。虽然已经梳得很顺了,但她无聊得很,还在那里继续梳。
查妙琪坐在夏棠身边,镜子也把她的面孔映了出来。年轻娇美的一张脸,在小台灯的黄光下,肤如莹玉。
她的手,摩挲过自己的脸。
“棠儿,记得吗,七不可思议传说的另一个?”
夏棠的头发,从她的额头上纷纷地披下来,遮住了她的脸。她美丽的脸庞,在这样的光线下,也显出了诡异的表情,眼睛幽幽地发着光。查妙琪伸出手,雪白的指尖,在夏棠脖子上的红宝石项链上摩挲。
“好漂亮的红宝石。像——从人身上刚流出来的鲜血。”查妙琪的眼里,也发出了奇怪的光,她的面庞一半藏在夏棠的后面,显得有些诡异。“你看,棠儿,最中间那颗最大的宝石,中间有一道金红色的光——就像是星星的光芒一样。它是哪里来的?”
夏棠慢慢地说:“是我妈妈留给我的。”
“多美啊。”查妙琪的眼珠,似乎也被这红宝石血一样的光泽给染红了,“一定是很有年代的红宝石了。你知道吗,棠儿?不管过了多少年,宝石永远是宝石。她的艳光,是不会被岁月洗去的。会永远存在……就像天上的星光一样,不会减弱……”
躲在帐子里的杜亚冰突然十分学术地插了一句嘴。“星星也会的,星星也会消亡的,比如它自身的能量耗尽,或者遇上了什么大爆炸。”
查妙琪压根就没有把杜亚冰的话听进去。她喃喃地说:“另一个传说就是——当你看着那面镜子里的自己时……你的容颜会逐渐变老……”
“谁不会老呢?”夏棠吃地一声笑了出来,“难道你会像金庸笔下的那个玉像一样,青春永驻?练了逍遥派的武功吗?”
“谁知道呢?”查妙琪的眼神缥渺,“我可是不想老的。”
杜亚冰的声音,再次从帐子里面响了起来。“拜托,镜子传说,说的是人的容貌会在镜子里面迅速变老!不是自然的老化!”
查妙琪回过头,娇滴滴地说:“说清楚一点嘛。”
“我又不是男的,你对我撒什么娇!”杜亚冰的声音,继续从帐子里面传出来。“就是说,你照一次那面镜子,你就会变老一点!照上十次八次的,你这大美女就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太婆啦!”
查妙琪吓了一跳,双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脸。“这一定是假的吧?”
喻林霖一直没有说话。她英气的眉,这时也紧紧锁了起来。“这个,我倒是听诗言说过。她说,真的有这回事!”
听到她这话,连杜亚冰都从帐子里把头探了出来。
第四章
喻林霖确实听宋诗言含含糊糊地提过“照镜子会变老”的事。
那时候,宋诗言就站在一面镜子前。那是个周末,喻林霖跟宋诗言说好了,开车捎宋她回家看她妈妈,但是到了时间,宋诗言还没有出现,喻林霖只好去西九楼找她。
当她看到宋诗言的时候,宋诗言正背对着她,站在走廊角落的一面镜子前面。
这镜子因为放在角落,所以积满了灰。宋诗言的身影,映在镜子里,也看不清楚。
喻林霖看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诗言,你在这里干什么?我等你半天了……”
宋诗言并没有回头。长长的镜子,却蒙满了灰尘,看不清她映在镜子里面的脸。她的声音,在空空荡荡的走廊上回响,喻林霖突然觉得,都有点不像宋诗言的声音了。
“林霖,你听过云顶学院的镜子传说吗?”
喻林霖怔住。她压根也没想过宋诗言会突然冒出这个问题。“听说过。照镜子,每照一次,人就会变老一分,是吧?这只是胡说八道而已。”
即便她这么说,当宋诗言慢慢转过头来的时候,那一瞬间,喻林霖居然隐隐地感到了恐惧。
是因为时间太晚的缘故吧,除了她和宋诗言两个人之外,过道上空无一人。还有几间实验室的灯是开着的,门也是虚掩着的,一片空空荡荡的静。
她害怕,宋诗言回过头来的时候,是不是也会容颜老去?
当宋诗言的面孔出现在灯下的时候,喻林霖松了一口气。
她嘲笑自己的神经质。
宋诗言还是宋诗言,哪里有一丁点的变化。清清秀秀的五官,冷冷静静的表情。她不算多美,只是五官端正,但是她有一种特别的本领,就是能藏住自己的情绪。这么些年,喻林霖几乎没看到宋诗言有多少的情感表露。
但是这时候,宋诗言一定心里有什么事。凭着对她的了解,喻林霖能感觉到。
因为宋诗言的眼神。
“你的样子不太对劲,林霖。怎么了?”
宋诗言反而来问她这个问题。喻林霖摇了摇头,笑了。“没什么,我就是突然害怕,你回过头来也会迅速地容貌变老。”
宋诗言的回答,是喻林霖怎么也想不到的。
“是吗?那也说不定呢。林霖,你看,在这个地方,这里,会发生一切奇迹和不可能的事……”
她没有再说下去。
之后,她也再也没有提过这个话题。
喻林霖自然也忘记了。
但是,那个场景突然回到她的记忆里的时候,她一瞬间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因为那时候,宋诗言凝视着满是灰尘的镜子,慢慢转过头来——喻林霖是确实感到了少有的恐惧。
“在‘这个地方’?什么地方?”查妙琪奇怪地问。“实验室?西九楼?还是这整个云顶学院?奇迹和不可能的事?什么事?”
没有人回答她。夏棠凝视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庞副院长对她说过的话,又在她脑海里回荡。
“云顶学院有很多秘密。棠儿,不要去接触你不应该接触的东西。好好念你的书,什么都不要多问。”
查妙琪见没有人答理她,又换了一个问题。“哎,你们发现没有,沈靖飞真的蛮厉害的,见到死人,就跟棠儿一样,完全面不改色。”
喻林霖说:“他有点眼熟,我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她漂亮的浓眉紧紧地拧在一起,“究竟是在哪里?我的记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呢?”
查妙琪撇了一下嘴。“没见过才怪呢,我看大家都拿他的照片当手机桌面!”
“不。”喻林霖说,“我觉得,不是来到云顶学院之后的事。是之前。”
杜亚冰忽然“哇”地叫了一声,从帐子里面钻了出来,手里捧着宋诗言的笔记本。她兴奋得满脸都在放光。
“看,我解开了!”
她把笔记本放在了桌子上,所有人都凑了过去。
这是个监控程序,记录了大量的数据。
数据里有很多心电图、脑电波的波形,非常非常的多,看起来应该还不止是一个人的。应该是有很多很多个人,在不同的情况下的数据。
“这程序只有部分。”杜亚冰辨驳地说,“不是我技术有问题,是原本宋诗言的权限就只有一部分。她也只能使用这程序的一部分,而且是比较外围的部分,核心的,我压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是我能力不足哦!”
查妙琪拧了一下她的苹果脸,笑着说:“没有人怀疑你这个天才少女啦!”
喻林霖和夏棠不理她们,在那里对着笔记本研究,还在那里小声讨论。过了一会,夏棠才说:“宋诗言应该是在做什么实验,这些都是实验动物的状态记录。这个很容易查到,只需要查一下她当时做的是什么项目就是了。冰冰,查一下。”
“没问题!”杜亚冰一扬头,“进云顶学院的数据库,太容易了!”
夏棠若有所思地说:“不过,这个程序,跟云顶学院自己开发的,可完全不一样。如果她确实是在做学院的项目,为什么不用学院的程序?”
杜亚冰抓着自己的头发,说:“奇怪啊,她当时就只在做一个跟遗传相关的项目,用的都是小白鼠。但是这些波形,明显是一些更大的实验动物,跟人已经很相似了。云顶学院有黑猩猩实验吗?”
没有回答她。杜亚冰只得自力更生,在数据库里面继续查。
“黑猩猩实验是有的,但是宋诗言来的那几年,是绝对没有的。”杜亚冰最后得出了结论,“除非没有录进数据库。”
夏棠终于放下了她的梳子。她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脸。“那就很清楚了。她做的,一定是朗教授的实验项目。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
喻林霖接过她的话头,幽幽地说:“所以,朗教授才会被杀。所以,郎教授才会说,是他害死了宋诗言。——不是他杀了诗言,是他跟诗言的秘密实验,才会导致诗言被杀,最终导致了郎教授自己被害。”
杜亚冰说:“所以,当务之急,我们就是要查清楚,郎教授究竟在跟宋诗言研究什么,会这么致命!”
朗教授的具体研究,是在分子生物学这一方面。分子生物学是个非常复杂,兼具了遗传学,医学,病毒,疫苗等方面的专业。而且这门科学,极具应用价值。
郎教授最近的、最有名的一篇学术论文是有关于治疗癌症的。
“但是这是好东西呀。”杜亚冰十分之不理解地看着自己搜索出的一堆东西,“是关于抗癌的,如果他的研究成功了,我们甚至可以攻克癌症这个魔鬼。嗯,大概就是强化具有抗癌作用的蛋白质,减缓它的半衰期……这些我不太懂,不过,反正意思就是人类有可能征服癌症。”
确实,为了这种好东西,实在没必要杀宋诗言,杀郎教授。
查妙琪吐了吐舌头,拉了喻林霖一把。“好啦好啦!反正现在也想不出来,我们回我们自己寝室吧!也该睡觉啦!不然我主持枫红祭的时候,会是个大黑眼圈!”
喻林霖不快地说:“你还想着这个?”
“当然了。”查妙琪打着呵欠说,“明天晚上就是枫红祭了,我总得漂漂亮亮地上台吧!相信我,这一年的枫红祭,会很精彩的!”
那天晚上,大概是因为见到了那么些稀奇古怪的事,夏棠又做梦了。
她从小就开始做这样的梦。
梦里,是高高雪山。雪山不应该总是在很远的地方吗,可是,这座雪山,却就在眼前。她觉得,自己仿佛就站在雪山下面。
这是她见过的最美丽的地方。草地,盛开的野花。没有人,毫无人迹。仿佛是一个远离尘世的世外桃源。
从她记事开始,就在做这样的梦。
有些年,似乎是停了,没有做过。可是,自从她进入云顶学院以来,这梦,就又开始了。有时候模糊,有时候清晰。模糊的时候,雪山都被浓雾给笼罩着。清晰的时候,她甚至能看清楚每一朵花的花瓣,蜜蜂在花蕊上采蜜,她能看到蝴蝶翅膀上艳丽的花纹。
夏棠睁开了眼睛。
她在流汗。从她光洁的额头上,汗珠细细地沁了出来。
她慢慢地摸到了床头的手机,输进了一条信息。
“我又做那个梦了。”
开始闪动的,是一个叫“北斗”的人的头像。这个人的头像很特别,是一个铜制的指南针——最古老的那种,像一把勺子。
“你已经很久没做这个梦了。”
夏棠回复:“是的。”
过了一会,对方的回复又来了。“没关系。梦只是黑夜里的东西。你现在过得很快乐,不是吗?”
夏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你怎么了,棠儿?”喻林霖是个细心的人,她今天一直就觉得,夏棠的脸色特别不好,而且人也有点恍恍惚惚的。直到晚上枫红祭快开场的时候,夏棠还是这个样子。
夏棠摇了摇头。喻林霖是好朋友,不过,这做怪梦的事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挺可笑的。“没什么,我就是做了个恶梦。”
喻林霖叹了口气。“谁叫你天天对着尸体,换谁不做恶梦呢?叫你参加社团,你又不肯。这么多社团,音乐社舞蹈社登山社戏剧社,你呀你,就天天看尸体。就算你用功,也得有点休息时间嘛。”
夏棠笑笑。她知道喻林霖是好意,可是,她确实对这些社团缺乏兴趣。一转头,她又看见了方依依。
她觉得,方依依看起来,好像更脆弱了几分,脸色也更白了,越来越像个易碎的瓷人儿。方依依坐在一棵大树下,长长的头发散落下来,手里握着一支笛子,——就像一幅画。
“方依依。”
夏棠轻轻地叫她。
方依依抬起了头。夏棠又一次地觉得惊讶,方依依这张脸,真是不健康的白,白得像要化掉那种,一破就要碎成片片。她忍不住说:“你最好去休息一下,或者,去看看病。你的样子,真的不太好。”
方依依的眼里,一瞬间露出了回忆的笑意。“哦,以前,我哥哥也常常对我这么说。”
“你哥哥?”夏棠问道。
“是啊。”方依依轻轻地说,“他比我大很多,好多年前,就来到了云顶学院。他很优秀,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他更优秀的人。他是学生物工程的,他说,他就要学这个,他喜欢这个,而且,只有这个可以救我。”
喻林霖插口:“救你?”
方依依十分平静地说:“我是活不了太久的。”
夏棠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喻林霖比她要心硬一些,继续追问:“那,你的哥哥呢?他在哪里?他这么优秀,现在应该已经在这个领域里面出名了?”
“他死啦。”方依依淡淡地笑着,说,“他已经死了好多年了。就死在这个云顶学院里面,死得非常非常可怕。他们都说,他是自杀的。可是,我一直不相信。我哥哥怎么会自杀呢?我就只有他一个亲人。他不会扔下我不管的。”
她的眼光飘远了,夏棠也顺着她的眼神望了过去。
方依依远远凝视的,是在夜晚里沉寂地发着血光的红枫林。
“是啊,我不相信。所以我一直在等他。我一直在等着他……可是……”她的嘴角,突然露出了一个悲凉至极的笑意。“我现在开始相信,我是永远等不到他的了。”
方依依取下了她脖子上的项链。她把项链坠子打开,里面是一张小小的照片,可以看得出来,已经照了很久了。
“你哥哥很帅。”
夏棠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她一向不是查妙琪那样的花痴,贴了一屋子的明星海报,但是,方依依这照片上那个男人,是真的非常俊美,而且是一看就很有内涵的那一类型,笑得十分温文含蓄。跟方依依,长得相当的像。
喻林霖也凑过去看。她叹了口气。“方依依,你哥哥当年在云顶学院,肯定比沈靖飞还要招女孩子喜欢。”
方依依嘴角那个悲凉的笑意,似乎更浓了几分。“不,他对这些都没什么兴趣。他只对他的工作感兴趣。”
喻林霖皱了皱眉。“我能问问,他是怎么死的吗?”
方依依垂下了长长的睫毛。她慢慢地合上那个项链坠子,戴回了脖子上。“他已经死了,不在了。我们再说他,没有什么意义了。我觉得,你们还是多关心一下活着的人,比较好。”
夏棠吃了一惊。“活着的人?你指谁?”
方依依正想说话,又停住了。她望着舞台的方向,幽幽地说:“枫红祭快要开始了。你们先去忙吧。等到有空的时候,我们再慢慢聊。我有一些事,想要告诉你们。也许,你们可以去做一点事,挽回……或者中止……”
她恍恍惚惚地笑了笑,站起了身。“我一会也要去看枫红祭了。听说你有节目吧?我听过你拉小提琴,真的很出色。”
她这话,是对着喻林霖说的。喻林霖被人称赞惯了,应付这种赞美也一直十分淡定,但是方依依这么说,她却是真的觉得高兴。
“谢谢你,方依依。我也很喜欢你吹的笛子。我会一点古琴,如果有机会,我们一起合奏,好不好?”
方依依听了这话,眼里那恍惚哀伤的神色也消失了。夏棠看着方依依,她觉得,听了这话,方依依也有小小的兴奋。
“好,等过几天,空下来的时候,我们一起合奏试试。我也会钢琴,钢琴跟小提琴,也是最佳搭档哦。”
“那好,我们说定了,下个周末,音乐社见。”喻林霖难得这么兴奋,“我们都把乐器带来。”
夏棠叹了口气,说:“我这种不会乐器的人,可以旁听吗?”
“当然可以。”方依依说,“大家都来。”
方依依走了,夏棠轻轻地说:“我还以为她真的不食人间烟火呢,原来,她还是有这一面啊。她真的很喜欢音乐,是吧?”
“其实她是修生物化学的,跟安安一样。”喻林霖说,“不过,她真是很有音乐天份。我很期待那一天呢,棠儿。早知道,就不跟沈靖飞一起表演了,应该找她。”
夏棠把嘴一扁,取笑地说:“算了吧,少了沈靖飞,得少了多少亮点啊!”
喻林霖喃喃地说:“这又不是我决定的。”
夏棠站在后台,小小地掀开了幕布的一角,看着拉小提琴的喻林霖。喻林霖的眼睛半闭着,短发拂在她的脸上。她很投入,那模样是神游物外的。夏棠远远地看着她,觉得喻林霖跟平时的样子,也大有区别,几乎都快不认识她了。
她跟沈靖飞合作的曲子是《春天奏鸣曲》。
夏棠本人对音乐没有什么兴趣,不过欣赏的本事还是有的。他们配合得很好,之前已经在一起排练过好多次了。从夏棠这个方向,她看得到沈靖飞的侧脸,睫毛很长,鼻梁很挺,轮廓分明,实在是个英俊的男孩子。
难怪这么多女孩子为他都发了疯。
查妙琪在她背后,推了她一下。“干什么,你也喜欢他?那我上次叫他给你送点心,你回来还对我那么凶?”
“胡说八道。”夏棠板着脸说,“我跟林霖一样,觉得这个沈靖飞面熟,好像似曾相识一样。”
查妙琪扁嘴。“这样的帅哥,见过一回,就不会忘的吧?再不,你们是上辈子就认识了?”
夏棠瞪了她一眼,懒得答理她。查妙琪老是说些“与众不同”的话。
突然之间,喻林霖的小提琴,发出了一声十分尖利而不协调的音节。从夏棠的方向,看得到喻林霖的脸色忽然变了,在舞台上强光的照射下,即便是浓妆,也突然地显得无比苍白。她的手指也停顿了,眼睛呆呆地望着台下的观众席。
云顶学院这个最大的剧院,有一流的声光效果。所有的座椅都是红色丝绒的,豪华程度比得上专业的大剧院。这时候,密密麻麻地坐满了学生和教师。
一柱黄白色的圆柱状灯光,正好打在第五、六排中央。
方依依就坐在中间的座位上。
铺着红色丝绒的椅子,椅背和扶手都嵌着亮晶晶的金色饰条。这实在是很华丽的椅子,就像《歌剧魅影》里面的一样。可是,这时候,就连这些金色的饰条,都被鲜血给染红了。无数的血,从方依依的身上流出来,简直就像她的血管全部从身体内部爆裂了一样。她穿着一袭纯白的长裙,露出来的脖子,手臂,都像是被血管里的血冲破了皮肤,鲜血像一把把利刃,穿透了她的身体。
方依依的眼睛睁得大大,她的脸上,居然没有恐惧或者痛楚,照夏棠看来,她的表情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惊诧,甚至有种苦涩的了然在里面。
夏棠一刹那的直觉是:方依依,她一定知道是怎么回事。夏棠曾经见过她唇边无奈的苦笑,就跟现在一模一样。
一个娇小的身影十分敏捷地从舞台上跳了下来,是杜亚冰。她原本是留在后台的。她甚至没有走过道,直接从座位上蹦了过去。
沈靖飞的比她慢一点,但是到得不比她晚。
但是他们都不敢去移动方依依。方依依一身白瓷般的皮肤,现在都被血给浸透了,看得人心惊。血沿着她的两边太阳穴往下流,夏棠远远看着,她的太阳穴都是深深的血洞——像是被子弹给打穿了。
方依依的嘴唇艰难地嚅动着,似乎想说什么。杜亚冰顾不得什么,朝她俯过了身去。
“你想说什么?什么?”
从夏棠的方向,她只看到方依依的嘴唇动了两下,视线努力地向下看着。夏棠顿时明白了,方依依是在示意,让杜亚冰去取她脖子上的项链。
“啪”地一声,方依依的手垂了下去。
她死了。
她的眼帘也垂了下来。
“啪”地一声,小提琴从喻林霖手里掉了下来。这是她最珍爱的宝贝,这时候,居然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啊——”一声满是恐惧的尖叫声,终于响了起来。
这声惊叫,终于让一片死寂的剧院沸腾了。高叫声,争先恐后地奔出剧院的脚步声,此起彼伏。
夏棠想,对了,这才对了吧。
刚才那恐惧之极的死寂,似乎持续得过于长了一点。
大家都被方依依的死状给震住了。
现场已经封锁,警方也已经来过了。因为是发生在云顶学院枫红祭的事故,所以众人都如临大敌,庞副院长已经亲自去了。而警方来的人,也是喻林霖的一个表亲。喻林霖也跑去打听消息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自然是一切都停止了。后面的节目自然也不演了,就看着化着大浓妆穿着各色戏服的学生们,来来去去。这场景实在是非常古怪,甚至带着种讽刺的滑稽意味,——像五颜六色的小丑们,无头苍蝇一样地来来去去。
夏棠看到喻林霖回来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雨来了。深秋的雨本来就萧瑟,喻林霖也不打伞,也走得不快,就那样走在细细的雨丝里,短发都被淋湿了,贴在她的脸上。她的神情是茫然的,眼神也是飘忽不定的。
走在雨里,她就像个幽灵。
“林霖?……”夏棠叫着她的名字,喻林霖的表情 ,实在是让人担心。喻林霖的脸上都是细细的雨珠,眼睛也被水洗得发亮,夏棠简直看不出来,她究竟是不是在流泪。
“她死得跟诗言很像,棠儿。”喻林霖低低地说,“血管爆裂,冲破了血管。只不过,她连脑部的血管也爆裂了。这是因为她原本脑部就有血管瘤,所以特别恐怖……过大的压力,把她的太阳穴都压成了血洞,比枪击脑部还可怕……”
她的眼光飘远了,看着那密密细细的雨帘。
“方依依为什么会死?……”
夏棠的嘴唇动了一下。她听到沈靖飞的声音,在雨里传了过来。沈靖飞的声音,低而沉郁。
“因为方依依知道一些她不应该知道的事。”
喻林霖机械地转向了沈靖飞。“那么你又知道什么?”
沈靖飞替喻林霖撑了一把伞,这时候他仍然是很绅士的。但是他的眼睛,却一直停留在夏棠的身上。在雨里,夏棠的脸,清艳如六月盛放的海棠,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萧索的细雨,却有种凄清的感觉。她披了件纯白的外套,但脖子上那串红宝石项链,却红到凄艳,仿佛随时都有血泪,会从宝石上坠下来一样。
秋雨缠绵,那些红枫的叶子,也在雨里翻飞。
美极了,却也凄艳极了。
就像方依依倒在大红丝绒的椅子里面,一身洁白的长裙,却被鲜血给染红了。她那张白净的小脸,除了太阳穴的两个血洞,居然还是美丽的。
比起她那被锋利如利刃的鲜血贯穿的娇小的身体,这份美丽,却显得如此地妖异和可怕。方依依娇小纤弱的身体,孤零零的,仿佛深陷在那深红色的座位之中。
夏棠闭上了眼睛。
她不愿意回想第一次见方依依的模样,白衣的女孩,清丽纯净得就像一弯小溪。
一阵夹着雨丝的凉风吹过,每个人都打了一个寒颤。这风好像透过了衣服,一直浸进了皮肤里面。夏棠原本就穿得单薄,这一吹,更觉得寒意逼人。
夏棠忽然看到,好像有个身影,缩在树林里。她轻轻地叫了一声:“安安?”
安安在雨里,缩在树边,发着抖。她本来就长得不好看,确切地说,是属于“丑”的那一类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夏棠总觉得,安安在雨里看起来,好像真的有那么点不一样,好像看起来顺眼了一些。
是哪一点不一样呢?
“安安,你怎么了?”夏棠想把她拉起来,可是,安安却把自己蜷缩得更紧。她的声音,在发着抖。“不,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从没想过会这样……”
夏棠注视着她。“你知道些什么吗,安安?”夏棠自然不会忘记,那天安安跟方依依的发生过争执。
“不!”安安突然发出了一声声嘶力竭的叫喊,她一把推开夏棠,冲了出去。“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有做!”
喻林霖一直在旁边听着她们对话,这时候,喻林霖轻轻地说:“这么说来,她确实是知道什么,又做了什么喽。”
难道方依依的死, 跟安安有关系?
不。
夏棠茫然地摇头,她不相信。安安是个善良的女孩,这一点,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虽然她跟安安接触不久,但是,她认为安安是羞涩而好心的。
绝对不会有害人之心。
但是,安安那天晚上突然出现在西九楼,又突然消失,她一定跟这些事情有关系。
“棠儿,我觉得非常难受。”喻林霖把头埋在夏棠的肩头,喃喃地说,“我脑子里全是方依依。我跟她约好了,你听见的,我们下个星期会一起合奏。我真是很兴奋的,我是真的很期待的。我没有想到……这会成了一个永远不能达成的约定……我永远没办法释怀……”
夏棠伸手搂住喻林霖冰冷的肩头。“林霖,别这样。你明知道,这不是你的错。这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是,我知道。”喻林霖低声地说,“可是,我想,我这一辈子,只要一想到这个永远实现不了的约定,我的心就会痛。”
夏棠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说话。
“至少,让我们找出她的死因吧,不能让她在我们眼前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第五章
杜亚冰尽力地搜集了方依依的资料。方依依说的都是真的,她父母双亡,有一个哥哥,在她小的时候就死了。方依依成绩很突出,本来她能选择的学校不少,但是她坚持来云顶学院修生物化学系。
“她的笛子吹得很棒,这一点我们大家都知道。但是,她特别擅长的,是一种很特别的笛子,叫——羌笛。”杜亚冰把这一点当作最后的重磅炸弹,抛了出来。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这是很少见的乐器,而且,这羌笛的声音,太过呜咽凄凉,简直像是哀乐一样。
所以,方依依从来都是“自娱自乐”,不像别的乐器学得好的人,总愿意去展示一下。
那天夜里,在西九楼听到的笛声,就是货真价实的羌笛。
但是,这些所谓的线索,对于方依依的事,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帮助。
不管怎么样,他们也才进云顶学院没多久,还有的是事情要做。云顶学院是有了名的学业繁重,进来的都是千里挑一的人,但仍然会被这里的繁重的课程压得喘不过气来。当然,也不至于到把人压垮的地步,压力本身就是让人进步的一部分。还是有相应的各种活动,各个社团都人气很旺。
夏棠这几天忙着解剖各种尸体,把别的事情都搁在脑后了。
云顶学院的好处就是不会缺给学生用的各种尸体!要知道,别的学院,法医专业如果有具尸体给学生用,那真的是大家都会抢破头的。
这天她从手术室出来,就看到沈靖飞站在外面。
这个男孩子实在很帅,最关键是的他那股气质,就算没有太阳,也感觉有阳光洒在他身上,闪闪发光。他站在空地上,旁边有片树林,一群女孩就躲在树背后偷看。沈靖飞应该对这种事已经习惯了,只当没看见。
他看到夏棠,迎了上去。
夏棠简直不敢正眼看他,她都没转过脸,就能感觉到那群女孩的眼神,感觉一把把飞刀飞过来插得她浑身上下都是。
“棠儿,你的事完了吗?我想请你喝咖啡。”
沈靖飞的声音不算小,夏棠是真觉得身上插的飞刀一下子又翻了倍。她勉强地挤出一个笑脸,说:“不用了吧,我还没忙完呢。”
“我有很重要的发现要告诉你。”沈靖飞朝她挤了挤眼睛,“绝对比你别的事重要。你天天看尸体,还没烦么?”
夏棠一时也拿不准沈靖飞究竟是借口还是真如他所说,平心而论,她也并不想推掉这个约会。云顶学院对学生谈恋爱,虽然不赞成,但也不反对,大方向是“只要不影响学习就好”。夏棠把头一扬,义无反顾地说:“那好吧!”
反正自己又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他们在图书馆附带的咖啡厅里面坐下了。这个咖啡厅很大,一半是露天的,阳光透过玻璃洒下来。有些座椅和双人秋千椅直接就设在了草地上,每张小桌上都用小瓷瓶插着鲜花,三三两两的学生抱着书和笔记本坐在这里,咖啡香弥漫在草地上,这光景实在是太悠闲了。
夏棠在秋千椅上坐了下来,慢慢地晃动着,悠悠地说:“哎,在这里坐着,完全感觉不到,我们是在课业那么严苛的云顶学院呢。”
“不管在哪里,如果自己不努力,又怎么会有好成绩呢?”沈靖飞笑着说,他拿着奶罐问夏棠,“要不要?”
“不要。”夏棠说,“我就要黑咖啡就可以了。昨天晚上没睡好。”
她凝视着自己的咖啡杯。扎成一把的长发,有点儿乱了,几绺头发垂在脸颊旁边。她睡得确实不好,但是,十七八岁的少女,实在比草地上开着的野花还要清新。
沈靖飞看着她,看得有点呆了。夏棠忽然甜甜地笑了起来,沈靖飞被她笑得有点发蒙。夏棠笑盈盈地说:“小沈,我真的担心,下一桩发生在云顶学院的血案,被杀的人就是我!被她们眼睛里飞出来的飞刀给杀掉的!”
他们两个身边的所有桌子,在他们坐下来的五分钟之内,被一群女孩子给全部占领了,个个都虎视眈眈地在往他们这边看。
沈靖飞微黑的脸,这一下也涨红了。夏棠理了理头发,说:“好啦,不开玩笑了。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首先,我要对你道歉,我有一件事没告诉你。”沈靖飞从衣袋里拿出一封信,递到了夏棠的手里。“方依依曾经给我这封信,可是,我并没有当一回事。我以为……”
他没有说下去。夏棠脱口而出:“你以为是情书,所以没有答理她?”
沈靖飞的脸又是一红,他的样子,相当尴尬。“对,我并没有想到她有这么重要的事情。”
那封信写得很简单,字迹很漂亮。
“能约个时间见面吗?在西九楼,明天晚上八点。我有一些很担心的事情,想告诉你。是关于枫红传说的。”
沈靖飞英俊的脸上,露出了苦笑。“真的,这种东西,我收到了不少,什么样子的都见过了。我也不可能一一去回复。我根本没有当真。”
夏棠叹息了一声。“你应该当真的。如果想约会,谁会约在西九楼?”
西九楼几乎没人,空空落落,甚至是阴森森的,又在学院的角落。方依依如果是想约会,云顶学院里面,安静又有情调的地方,大把大把抓。比如柳堤,比如杏林,比如莲园。
“……跟你说实话,棠儿,约在什么地方的,我都见过。”沈靖飞更尴尬了,“你……也应该有很多人追你啊,难道不也是什么招数都会使出来的?”
夏棠无所谓地喝了一口咖啡。“没这回事。第一,不是人人都有胆子来追我的。第二,他们那些招数,我根本不在意,我也根本不会看他们发给我的东西。我可没你这么好说话。”
沈靖飞对她的“淡定”无言以对。他拿出了一叠打印出来的资料。“你先看看,回头我再发你一份到你邮箱里。”
夏棠放下了咖啡杯,翻看着沈靖飞交给她的东西。
她忽然明白了沈靖飞的调查方式。
她们都想着去调查郎教授的学术研究内容,但沈靖飞却是从另外一个渠道在进行调查的。他把郎教授这几年的详细行踪全部列了出来,凡是比较清楚的就划掉,而有问题的,就另外用红笔标了出来。
无法解释郎教授行踪的一段时间,正好就在宋诗言死亡之前,也就是枫红祭的前两个月。
那时正好是暑假。
“郎教授这么多年,固定地每年七到八月会去瑞士参加年会,这是他们行业内最高端的会议,去的都是最有名的科学家。”沈靖飞说,“这是铁打不动的,十年以来,郎教授没有一次缺席过,有一次生了病都从医院里跑去了,拦都拦不住。但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去,而且也没有通知会议的委员会,所有人都为他的缺席奇怪不已,因为郎教授本身要在会上作演讲的,这是定好了的。他的演讲题目就是关于癌症的攻克。”
他又看了一下自己的记录。“后来,也陆陆续续地有几个郎教授的好朋友,联系到了他,对他不出席例会十分吃惊,因为郎教授对自己的这次演讲非常重视。可是,郎教授却在电话里咆哮着说,”
沈靖飞又低下头看了一眼资料。“‘我说的什么?演讲什么?都是废话!笑话!知道吗?我现在才知道我有多愚蠢!’”
他又说,“这是郎教授的好友,斯通教授回忆的。”
夏棠望着沈靖飞,没有说什么。沈靖飞不是普通人,这是她从一开始就能感觉到的。能够搜集到这么多相关的证据,更不会是一般人能办到的。斯通教授是个非常著名的科学家,出了名的古怪,一般人要去找他,估计连面都见不上,能这么和盘托出?
沈靖飞明显地感觉到她的疑问了,咳了一声,正打算解释两句,一个女孩走了过来,站在他们的桌子旁边。
这是个身材高挑的少女,走路姿势很是特别,十分吸引人的眼球,一看就是跳舞的人。她不算漂亮,只是脸特别小,轮廓很好,尖下巴,头发紧紧地在脑后束成一个马尾巴。除了脖子上一条镶着碎钻的白金项链,她什么首饰都没有戴,穿的也是校服,但就是与众不同,咖啡厅里面的所有人都在对着她看。
“那是谢咏心啊!舞蹈社的社长!”
“她去年刚得了‘飞天奖’,跳得可美了!”
谢咏心把一只手,放在夏棠的肩膀上。“棠儿,你今天怎么有闲情逸致出来喝咖啡?”她细长的凤眼,眼尾上翘,有意无意地瞟着沈靖飞。喻林霖也是凤眼,但喻林霖看起来就是英气勃勃,谢咏心的凤眼却是媚得要滴出水来。
“我早说了,你呀,这么小,就听你那伯伯的,一天把自己关在手术室,对着那些尸体。现在正是应该玩的年龄,学习重要,也不能太封闭了是不?”
谢咏心今年就要毕业了,马上就二十二岁了,比夏棠大好几岁,算是成年人了,她对夏棠说这番话,夏棠也只有听着。“知道了,咏心姐,你每次见到我就说这个,下次我看到你都要躲着走!”
谢咏心笑了起来,在夏棠的秋千椅上紧挨着她坐了下来。“好啦,棠儿,我这不也是为你好么?你伯伯最近怎么样?我刚去参加了个演出,都没时间去看他老人家。”
“好得很。”夏棠说,“老样子啦,天天闷在手术室和实验室里面。我都很少见得着他的面!”
谢咏心望着沈靖飞,说:“今年你总算肯在枫红祭露脸了?你的钢琴弹得真好,学妹们都为你发疯,还真不是没有原因的。”
沈靖飞这一下真是脸红透了,说不出话来。谢咏心却凝视着沈靖飞的脸,若有所思地说:“我一直都觉得,你挺面熟的,像谁呢?……”
夏棠心里一动。喻林霖也说过同样的话,她自己也这么觉得。谢咏心摇了摇头,似乎不准备再费脑筋了。她吃了一小块盘子里的勃朗宁,叹了口气,说:“真惨,我不能长胖一丁点,可怜我最爱吃甜食,吃点水果都要计算着热量吃。”
她站起身来,说,“棠儿,我走了,舞蹈社还有事。对了,过几天,舞蹈社会有一个演出,我有一个独舞,你到时候也来看吧。”
夏棠笑着说:“咏心姐,你送给我票吗?”
“当然了,VIP票。”谢咏心笑盈盈地说,“最好的位置。你们两个,一起来嘛。”
她迷人的笑容,突然地僵掉了。夏棠顺着她的眼光看去,不远处走过来了一男一女。男的高大英俊,但看年龄和气质,不是云顶学院的学生。女的跟谢咏心很有点相像,小脸,身材修长,走路就像飘在水上。那女孩子半靠在男人身前,叽叽咕咕地说着什么。
“她是谁啊?”夏棠问。谢咏心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了。她笑了一笑,说:“是韩歌吟,舞蹈社的副社长。”她又拉了拉嘴角,“也是我最大的竞争对手。那个男的,是她的哥哥,韩康年。”
她走上前,跟那一男一女打招呼。“韩大哥,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韩康年对她淡淡地点了点头。“咏心,好久不见。前天刚回来。”
“刚回来,就跑来看歌吟了?”谢咏心笑着,但在夏棠看起来,却觉得她这笑,怎么看怎么不自然。夏棠总觉得,谢咏心眼里,有嫉恨的表情。可是,就她所知,绝对是谢咏心拿的奖比韩歌吟多。
韩歌吟对着谢咏心一笑,那笑容几乎是胜利的。“是啊,我哥一回来,当然是马上来看我。要一起喝杯咖啡吗?”
“不用了。”谢咏心拒绝了,“我还要回去练舞。”
她又对着韩康年笑了一笑,“韩大哥,你有兴趣来看我跳舞吗?”
“不好意思,我回来事多。”韩康年又点了一下头,就走开了。谢咏心的笑容,明显地又僵了一下。
沈靖飞在旁边说:“原来是他们兄妹啊。”
谢咏心盯着沈靖飞。“是啊,那又怎么样?”
“没什么。”沈靖飞笑得很无辜,“闻名不如见面,都很出色。”
谢咏心再看了他一眼,对着夏棠摆了摆手,就飘然而去了。她走路的样子,,轻盈无比。
沈靖飞望着她的背影,说:“谢咏心,我看过她跳的‘睡美人’,跳得真美。你们一直就认识吗?”
“是啊。”夏棠不经意地说,“从小就认识。”
她的目光,仍然停留在韩康年兄妹身上。
韩歌吟挽着韩康年的手臂,笑得脸都在放光,半仰着头看着他,嘴里一直在说着什么。可是,韩康年却一直什么都没说,他的眼光,明显地是放空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夏棠轻轻地说:“韩康年的心思,明显地不在韩歌吟身上。”
她沉默了片刻,说:“你给了我那么多资料,我也告诉你一点吧。是有关郎教授和方依依的验尸情况,不过,我想你已经有渠道知道了。”
“我更愿意从你的嘴里听到。”沈靖飞笑着说,“虽然,我实在觉得,那么血淋淋的事,不应该从你这么可爱的女孩嘴里说出来。”
夏棠略微有点不屑地说:“连你也看不起人了。这是我的专业,谢谢。”
“没没,绝对没这回事。”沈靖飞连忙说,给夏棠端过了一片蛋糕。“快说快说,我听着呢。”
“郎教授是吸进了大量的有毒气体而死的。”夏棠说,“他的下半身,至今都没有找到。——我怀疑,是被腐蚀掉了。用强酸——分子结构还在分析中,可能是硝酸,也可能是更厉害的,我们俗称的王水。”
“方依依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沈靖飞问。
夏棠疑惑地摇头。“她体内的细胞组织被改变了。我们现在都不知道是怎么改变的,已经超过了我们研究的范围。但是结果就是,身体承受不了这个压力,然后就……”她打个了寒噤, “就等于是有过度的压力作用在身体内部……想一想,你不穿宇航服,就在月球上面走,会变成什么样……”
沈靖飞提出了一个实际的问题。“可是,人的外表,并没有问题。如果是过大的压强,难道不会把人压成一堆渣?”
“你说的是从外部压下来。”夏棠说,“我说的,是从内部挤压,一直压到血管裂开,鲜血在压力过高的情况下,像刀子一样切割开皮肤,并激射出来。哦,别跟我说合理不合理,我知道在生理上不合理,可是,这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忽然,他们听到背后有人发出了古怪的声音。沈靖飞和夏棠回头一看,几个坐在他们旁边的女生,都露出了十分恶心的表情,直楞楞地瞪着他们两个。
夏棠叉起一块蛋糕,塞住了自己的嘴。“哎呀,我们别说了,要照顾别人的感受呢。”
沈靖飞笑了,说:“谁叫有人要偷听?”
夏棠说:“下次,我们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再讨论吧。”
沈靖飞对着她比了个“OK”的手势。“我等着你的‘下次’,棠儿。”
但是,奇怪的是,那个周末的舞蹈表演,谢咏心居然没有上场。夏棠很诧异,因为谢咏心打算跳的是“睡美人”,这个舞是她打算去参赛的,因为云顶学院的舞台效果十分之好,这里等于是她的彩排,她也特别在意,已经练了很久,没有任何理由缺席的。
杜亚冰被派去后台打听,回来汇报说:“舞蹈社的人也不知道,谢咏心从来没有说过自己要缺席今天的演出的。副社长韩歌吟挺生气的,说谢咏心太不把她放在眼里了。——她们两个,一向不和,大家都知道!”
夏棠皱着眉。一股不祥的预感,在她的心底升了起来。她站了起来,说:“你们在这里看,我去找咏心姐。”
谢咏心平时除了上课,别的时间基本上都在社团的舞蹈室。最安静的一间练习室,大家都默认是属于谢咏心的。跟大多数舞蹈家一样,谢咏心有洁癖,也有些怪癖,眼高于顶。只不过,她的高傲,也是她的魅力的一部分。除非得到她的允许,没有人会轻易进她的练习室。
夏棠敲了敲门。她听到练习室里面有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拉桌子椅子的声音。
“咏心姐?你在吗?”
她听到刺耳的“吱呀”一声。好像里面的人又用力地拉了一下桌子。夏棠心里又跳了一下,用力地敲了几下门。
“咏心姐,是不是你?你没事吧?”
她试着推了一下门。门并没有从里面锁起来,但是像是用什么重物抵着。夏棠用力推了一下,又听到“嘎吱”的一声。紧跟着,谢咏心的声音尖利地响了起来。
“别开门!”
奇怪的是,夏棠觉得,谢咏心的声音,听起来跟平时有点不同。谢咏心的声音本来清丽动听,现在却像是有点感冒,听起来要粗嘎得多。
夏棠缩回了手。谢咏心声音里的惊恐,让她有点害怕。“咏心姐,你没事吧?你为什么没有去表演?……”
“表演……”谢咏心的声音更低哑了,夏棠始终觉得她声音很怪,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表演……跳舞……我再也没办法跳舞了……”
夏棠一听,这下可是真急了,就在那里用力推门。“咏心姐,出什么事了?你快开门啊,你究竟出什么事了?”
她力气本来也不小,用力推了几推,门就开了一条缝,挡着门的是里面的桌子。夏棠又一撞,门就开了一半。
“不要进来!”谢咏心又叫了起来。
夏棠听她的声音更奇怪了,她想推门,只觉得身后有人猛力撞了一下,门就开了。她回头一看,是沈靖飞。
夏棠来不及问沈靖飞为什么会在这里,推开门冲了进去。
这是个宽敞的练习室,四周都镶着镜子。奇怪的是,所有的窗帘都是拉下来的,里面沉在一片黑暗里。
谢咏心缩在一张桌子旁边,几张椅子倒在她旁边。她的对面是一整堵镜子的墙壁,幽幽地泛着灰白的光,映着谢咏心瑟缩成一团的身体。
“别过来!”谢咏心继续往后缩,把自己裹在了窗帘里面。夏棠的诧异已经到了顶点,她试探地朝谢咏心走了过去,轻轻叫了一声,“咏心姐,你怎么了?”
沈靖飞一直站在她身后,注视着谢咏心。他忽然“啊”了一声,拽了一下夏棠,做了个手势。
夏棠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谢咏心把自己藏了起来,但她的头发散开了,披了下来。她的头发原本是直的,因为编过辫子,所以带着一点儿卷。
夏棠记得很清楚,谢咏心没有染过头发,头发是天然的棕黑色。很美丽的头发。
但是这时候,借着外面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夏棠看到,谢咏心的发色变了,变成了一种老妇人一样的灰白色!
夏棠惊呼了一声。“你的头发……!”
她一步步地走了过去,蹲了下去。“咏心姐,是我。我是棠儿。”
她慢慢地掀开了谢咏心裹着自己的窗帘。
沈靖飞和夏棠同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就在三天之前,他们还见过的,年轻俏丽的谢咏心,皮肤紧致光洁,身材轻盈的谢咏心,现在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样子。
这三天,对谢咏心简直不止三十年。她现在看起来,像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妇人。她的脸上出现了皱纹,身材也变得粗笨,甚至连眼神也变得浑浊了。
“这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夏棠喃喃地说,她实在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谢咏心的眼泪,顺着她脸上的皱纹流了下来。她慢慢地、机械地扭过头去,似乎她已经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动作了。
她看的是一面镜子。放在练习室角落,用深红色的丝绒遮着的一面穿衣镜。
夏棠一时间,还不能理解谢咏心这眼神的含义。她只听到沈靖飞的声音,在她身边,沉沉地说道:“镜子传说。”
七不可思议传说。
当你对着这面镜子,注视你自己的脸——你会看到自己在镜子里面,慢慢变老。
沈靖飞朝着角落里的镜子,慢慢地走了过去。他伸出一只手,放在了深红色的丝绒上面,想把那块盖布给掀开。
“镜子……呵呵……”谢咏心笑了起来。这时候,夏棠终于明白,为什么她刚才会觉得谢咏心的声音非常奇怪了。她的声音,也随着她的容颜一样老去了,她连声音听起来,都像是个老妇人了。
“我不该那么做的……”谢咏心的啜泣声,也像个垂暮的老妇人,听得夏棠一身寒毛都竖了起来。“我不该签下那个契约的,我不该的……我明明知道结果会怎么样,却还是……”
夏棠听得一头雾水。“咏心姐,你在说什么?契约?什么契约?”
沈靖飞朝虚掩着的门看了一眼。“棠儿,不能让她留在这里。我去找车,我们先把她弄出云顶学院。我直接去找我相熟的医生,不会有事的。”
云顶学院太大,里面随时都有环保的电瓶车来回穿梭。沈靖飞指的“找车”,就是找个电瓶车,先把谢咏心送出去。
沈靖飞匆匆地往外跑,临走时回头对夏棠交代了一句:“别离开她,也别让人看到她。这样的情况,简直没办法说清楚。”
夏棠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她抱着谢咏心,说:“没事的,咏心姐。一切都会好的。”虽然连她自己,都觉得她的话实在是太苍白无力了。尤其是,看到谢咏心那灰白色的头发,触到她那松弛的皮肤的时候。
谢咏心忽然猛烈地一阵咳嗽。她这种咳法,咳得夏棠心都揪了起来,就像是那种垂暮的老婆婆的干咳,好像连血都要咳出来一样。夏棠见她咳得一直不停,咳得都快昏过去了的样子,四周一看,这练习室里面什么都没有,光光的只有镜子和几套桌椅,就说:“咏心姐,你等一等,我去给你找杯水。”
她想站起来,又有点犹豫,沈靖飞说过不要让她离开谢咏心的。但是,谢咏心咳得越来越厉害,嘴角都流出了血。夏棠吓了一跳,不敢再耽搁,跑了出去。
她直到走到这一层最角落的房间,才看到一个饮水机。夏棠拿了个纸杯,倒了一杯水,匆匆地走了回去。
夏棠还没走到练习室,就隐隐地闻到一股味道。
她对这味道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一颗心都沉了下去。
血腥味。
她放慢了步子,小心翼翼地走到了练习室门口。
那杯水,从她的手里掉了下去,洒了一地。
谢咏心死在了里面。盖在那面镜子上的红色丝绒被掀到了远远的墙角,镜面已经碎成了不知道多少小块。
一块三角形的镜片,刺穿了谢咏心的咽喉。
她的脸,露在开门之后射进来的光线之下。夏棠这一次,是真的看清楚了。谢咏心还是谢咏心,但至少是五十多岁的谢咏心。就跟当年的宋诗言一样,她的身边都是大大小小的镜片碎块,而她的身体,像是被浓酸给腐蚀过,美丽的瓜子脸只剩下了半张。
“啊!——”夏棠的惊叫声,响彻了整个舞蹈社。
她听到有急促的脚步声奔过来,最终静止在自己的身后。
沈靖飞像尊木雕一样,呆呆地站在那里。
谢咏心离奇死亡的事,怎么也瞒不过云顶学院的学生。尤其是,虽然学院遮遮掩掩想不让人看到谢咏心的尸体,但是,学生们都是神通广大,总有几个能偷偷看到。谢咏心一下子像是老了几十年的模样,让学生们都大为震惊。
传说又应验了——这流言,又再次在学校里悄没声息地蔓延。
就连夏棠也都恍恍惚惚了好几天,感觉像是做了一个噩梦。
已经有不知道几批人来反复问过她当时的情况了,夏棠就像个机器人一样,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最后她终于被恩准回自己的宿舍了。
庞达追出来,把她一直送出了办公大楼,一再地对她说:“忘了这事!棠儿,忘了这事!这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越早忘掉越好!”
他一抬头,忽然一楞。
一个穿了件银灰色风衣,身材修长的年轻男人就站在他对面。
“夏芾?”庞达是真楞住了。夏棠一抬头,也怔住。“哥,你怎么来了?”
夏芾是夏棠的堂哥,是个遗传学方面的专家。夏芾脸色并不好,对庞达点了点头,就对夏棠说:“跟我回去,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夏棠呆住了。“你开什么玩笑呢,哥?我在这里好好的,而且,我这学期刚进来,还没等到放假呢。回去?”
“我一开始就反对你到这里来!”夏芾恼怒地说,“什么地方不能读,非要跑到这里来!现在出了这些事,我难道还能把你放在这个危险的地方?你真是幼稚,棠儿,你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
夏棠重重地一跺脚,只有在夏芾面前,她才会这样子撒娇。“哥,你好歹把话说明白啊!危险?什么危险?你总得告诉我啊?”
夏芾看了一眼庞达,庞达也叹了一口气。“棠儿,你就听夏芾的话,回去吧。云顶学院,现在……确实不安全。”
“你们不说清楚,我是绝对不会回去的。”夏棠不满地说,“喻林霖的好朋友宋诗言前几年意外身亡,现在咏心姐又发生了这样的事。不仅如此,我还要你们帮我一个忙。——解剖谢咏心尸体的时候,我要在场。”
她抬起头,清亮的黑色眸珠,注视着庞达和夏芾。“如果你们不肯告诉我,我就自己去调查。尸体是最好的证据,不会欺骗我,也不会对我有所隐瞒。”
夏芾盯着她。过了好一会,他点了点头,说:“好,棠儿,你确实很倔强,而且越来越固执。从小到大你都这样,你要做的事,没有一件你会不坚持到底。这是你的优点,也是你的缺点。我拦不住你,但是,你要记着一件事。”
他朝夏棠走近了一步,低声地说:“不要接近西九楼。如果枫叶变红了,就马上离开云顶学院。”
说完这句话,夏芾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庞达在旁边搓着手,有点无措地说:“棠儿,你看,你把你哥哥惹火了。你真没必要留在这里……”
“庞伯伯。”夏棠打断了他,“你也是看着我长大的。我没有弄清楚的事,我不会放弃的。尤其是,这件事还有我的责任!如果我当时不离开咏心姐,她也许就不会死得那么惨……”
“你应该庆幸你当时走开了。”庞达的声音,忽然地变得有点阴森了,“棠儿,你应该庆幸,而不是后悔。谢咏心……她是必须死的。照过了有魔力的镜子的人,尤其是,那种贪婪的,一直照下去的人……都只有这个结果……”
夏棠紧紧地盯着庞达。她的震惊无以言喻。
庞达的话,跟谢咏心临死前对她说的话,如出一辙。
她想问庞达,但是,庞达那神秘的眼神和表情,都在告诉她,他是不会再告诉她任何事的。
云顶学院是有秘密的。
至少,庞达就是一个知情人。
第六章
夏棠回到了舞蹈社的小楼。这是座相当新的白色小楼,很漂亮,楼前有很大一块草坪。她看到沈靖飞坐在一张木头长椅上,手里拿着一片叶子,当成口哨在那里吹。
他吹的曲子还挺好听,不知道是哪里的小调,从来没听过。
夏棠站着听了一会,走到了沈靖飞的身边,坐了下来。
沈靖飞把那片绿叶抛到了草地上。他的脸色相当沉重。
“我还记得,那天我们在咖啡厅遇到谢咏心。她从阳光下走过来,轻盈得像是飘在水上,巧笑嫣然。还不到一个星期,她就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而且,就在我们面前——棠儿,她就死在我们眼皮子底下!”
夏棠低下了头。“对不起,我没有听你的话,我走开了……”
“不干你的事!”沈靖飞的声音也提高了,他的拳头捏得格格响,“她的死,是必然的,一定是必然的。就算那时候不死,之后也会死!你的走开,只不过给了凶手一个机会而已,这个机会没有,还会有别的机会,甚至会制造机会!”
夏棠听着他的话,奇怪地问:“怎么,你觉得她是被人杀死的?不是因为镜子的诅咒?”
“你信?”沈靖飞嘲弄地说,“棠儿,我从来都只相信真实的东西。你信吗?我从来不信这里莫名其妙的七不可思议传说。谢咏心就跟宋诗言一样,是被人害死的!”
听到“宋诗言”三个字,夏棠一凛。她望着沈靖飞,说:“你是因为宋诗言而来的,对不对?”
“不全是。”沈靖飞认真地说,“但是,我确实是来追查她的死因的。棠儿,以后,到合适的时候,我会告诉你一切的,但是现在不行。”
夏棠笑了一笑。“好,我相信你。”
她看了一下表。“我要走了。咏心姐的尸检,马上就要开始了,我提出了我要在场。现在我就要赶过去了。”
沈靖飞的眼睛一亮。“那就全靠你了,棠儿。”
夏棠却叹了口气,说:“我想,你会失望的。我认为,在谢咏心的尸检里,恐怕不会有什么决定性的证据。毕竟……”她的眼神飘远了,“这是全世界都有名的云顶学院啊。一切都可能发生……”
“棠儿,你既然要去做尸检,为什么还跑来这里?”沈靖飞问。
夏棠的目光,空洞而迷惑。“哦,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想再来看看——现场。不过,警方已经来过了,应该所有有价值的东西,都已经被他们给带走了吧。”
“我会再去看看。”沈靖飞回答,“你就去忙你的吧,等你的消息。”
他们看到一个人在舞蹈社外面徘徊。夏棠一看清,就脱口而出。“安安?”
安安一看到她跟沈靖飞两个人,眼里又露出了某种夏棠曾经见过的神色。不,不能算是嫉妒,夏棠努力地想找一个词。
最后她想到了。
“自惭形秽”。
可是,夏棠总觉得安安看起来有那么些不一样。比起上次见到她,又有那么些不一样了。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呢?
沈靖飞笑着朝安安打招呼。“嘿,安安,你好。”
安安的脸,顿时红透了,支支吾吾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最后,好不容易挤出了两个字。“你……好……”
夏棠好心地说:“我们一起去喝咖啡,好不好?”
安安吃了一惊,她看了看沈靖飞,又看了看夏棠,似乎是很想答应的样子,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不了,我不去了。”
她又像只兔子一样地跑走了。夏棠叹了口气,说:“好吧,我也该去面对我的尸体了。”
沈靖飞说:“你明明有事,却还叫她一起喝咖啡。”
“因为我知道,她是不会答应的。”夏棠轻轻地说,“我了解安安,她虽然喜欢你,但却不敢说出来的。”
这话说得太直接,沈靖飞都呆住了,呆了半天才说:“棠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的实话。”夏棠说,“安安非常喜欢你,我看她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了。”
“可是我……”沈靖飞叫了起来。夏棠立刻打断了他,“我没有什么意思,真的,我就是挺担心安安而已。我这段时间,一直想找她谈谈,可是,我连她的人影都看不到。是的,小沈,我担心她。”
夏棠面对过太多的尸体。但是,这一次,面对谢咏心的时候,她仍然觉得有一丝丝的胆怯。
她并不是主刀,论资历还轮不到她。胡教授主刀,她是助手。
谢咏心的尸体,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垂暮的老妇人。她的内脏器官明显衰竭,尤其是肝和肾,衰竭得非常严重,有一个肾的功能,已经几乎要丧失了。就算她没死,估计也得考虑作透析,或者换肾。
夏棠轻轻拨开谢咏心灰白的头发,那质感,真就是老人一般。在谢咏心的脖子后面,有一个深红色的胎记。如果这胎记长在原来的谢咏心身上,那应该是非常美丽的——白得半透明的皮肤,淡粉色的胎记——可是,现在长在满是褶皱还有老年斑的暗黄的后颈上,真是很诡异。
夏棠不由自主地多看了那胎记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她想象力太丰富,她觉得,那胎记就像一片枫叶。
“你怎么看,棠儿?”胡教授问她。夏棠摇了摇头,说,“很难说,她现在人死了,我们没办法确定,她究竟是因为自然的衰竭而肾丧失功能,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她的眼睛,在白口罩上方闪闪发亮。“也有可能是因为药物,不是吗?使用了错误的药物,造成肝和肾的衰竭。事实上,很多药物本身都有这些副作用,如果长期服用的话。我们应该查一下,看一看,谢咏心究竟平时有没有使用某些不好的药物?”
她跟胡教授一边在对话,手下也没有停。摘下的器官,都整整齐齐地放在容器里。
他们并没有特别的收获,最后,胡教授用一床遮盖单,盖住了谢咏心的尸体。
夏棠不想再看谢咏心的脸。只剩了半张的脸。
这也是她觉得十分诧异的,之前她一直在练习室,她可没有看到任何强酸或者弱酸。事实上,谢咏心的身体,分明是酸腐蚀的结果,——从内部往外侵蚀,这并不是她离开的几分钟就能够办到的。
她望了胡教授一眼,胡教授却在低着头洗手。
“好了,暂时告一段落吧。”胡教授头也不抬地说,“报告你来作,棠儿,我签名就可以了。这个报告,我确实没有什么好多说的。你把她的器官取个切片,送到生物化学系那边,让他们检验,究竟是什么东西造成这样的情况的。”
夏棠苦笑。
谢咏心的身体,就是一个老年妇女的样子。谁都不会相信这是一个正常的年轻女孩。她的器官有衰竭,如果她还活着,可以作各种检查,但是她现在死了,不太容易确定衰竭的原因。
但是,衰竭是一回事,组织,血液,器官的腐蚀又是另一回事。事实上,从第一个学生开始死亡的时候,云顶学院就从来没有弄清过原因。
她不相信谢咏心会是例外。
夏棠说:“我尽快把报告交给你。”
她离开胡教授办公室的时候,看到这个老人站在窗边,茫然地望着外面。他的脸上,很明显地写着——恐惧。
为什么?
因为谢咏心的尸检情况?
夏棠想,可是,谢咏心的尸检,几乎是一无所获啊。
奇怪得很,安安平时都是常常在她面前晃的。从方依依死的时候开始,她好像就没有怎么看到安安了。安安躲到哪里去了?明明还应该有很多的事,需要在实验室做啊。
不会真是因为沈靖飞吧?夏棠突然觉得有点不安,有点说不出来的歉疚。虽然她跟沈靖飞,实际上真的并没有什么。
她给安安发了个信息。
没人回复。
夏棠一回她的寝室,早已等在那里的查妙琪、喻林霖、杜亚冰就一窝蜂地扑过来了。夏棠不知道她们三个人,怎么能造成一群人涌了过来的效果。她本来就已经很累了,本能地举起了双手,叫了起来:“好了好了!让我慢慢说!我快累死了!”
她在自己的床上倒了下来。突然之间,一股突如其来的疲惫的浪潮,几乎是席卷了她。
之前,夏棠的神经一直紧绷着,这时候猛地放松了下来,她疲倦得连动都不想动一下了。偏偏那几个还扑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地发问。
“怎么样?怎么样?”
“验尸有结果吗,棠儿?”
“谢咏心是怎么死的?云顶学院里都乱成一锅粥了!都有学生要退学了!好可怕!”
夏棠的两眼,直瞪瞪地望着前方。寝室里只亮着一盏小灯,特别的暗,大家也是压低了声音在说话的。看在夏棠的眼里,这熟悉又温馨的小房间,现在也染上了些许诡异的色彩。
她觉得,自己的声音,都不像是从自己喉咙里面发出来的了。
“谢咏心,就我们目前的验尸结果,她就是自然衰老的样子。——像魔法,是不是?我们都觉得像个魔法。不可思议。”
查妙琪眨了眨眼睛。“这不就是云顶学院的不可思议传说吗?”
她美丽的脸,也像是涂上了一层幽暗的色彩。“传说,在云顶学院,有一面神奇的镜子。女孩子照了这面镜子。就会越来越美丽。对,照一次,就会美丽几分,可以让一个很丑的女孩子变成一个大美女!”
她的眼睛,像两颗宝石一样地放着光,把她的整张脸都照亮了,出奇的美丽。“但是,这个世界上,可是没有免费的午餐的!”
如果说查妙琪是在讲故事的话,那她这个故事,绝对是把几个女孩都给吸引住了,几个女孩都紧紧地盯着她,等着她讲下去。
查妙琪却摊了一下手,笑着说:“看着我做什么?接下来,我也不知道了!”
喻林霖和杜亚冰险些被她气得背过气去。杜亚冰叫了起来:“就这样?!你哪来这么多‘不可思议传说’的版本啊?我都不知道这是第几个了!而且,每一个都没头没尾的!”
“我也不知道我是哪里听来的!我就喜欢听八卦!”查妙琪理直气壮地说,“传说本来就常常是没有结局的!只是一些虚无缥渺的说法!”
“即使如此,也该有个类似结局的说法吧?”夏棠问道。查妙琪想了想,说:“就我的理解,就是说,照镜子可以让一个丑小鸭变成大美女,但是,这个女孩也会付出相应的代价。相应的代价是什么?这个,我不知道了。哦,对了!听说,如果要照镜子,还必须要在羊皮纸上,签下血的契约!”
杜亚冰翻了个白眼。“天哪,这简直是各国传说加童话的大杂烩啊!不知道是谁编的,太没有创意了!”
夏棠的眼睛,黑幽幽的,深深地凝视着她。“也许,她所付出的代价,就是自己的青春。透支了自己年轻的生命……美丽只是一瞬间,衰老却会提前到来……”
在她们宿舍的窗外,有一株至少长了几十年的红枫。这时候,叶子已经不那么鲜艳了,变成了深黯的红,风吹过的时候,就开始一片一片地往下掉。
“也许,谢咏心就是为了某些目的——透支了她的青春。她并不是一无所知,她知道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就像这些枫叶,红到最艳的时间,只有那么几天。然后,就变黄了,飘零了……”
几个女孩都沉默了。
只听到窗外的风吹动枫叶的声音。沙沙的,像秋天幽怨的雨声。
让夏棠意想不到的是,沈靖飞在听她讲了查妙琪这番“胡说八道”之后,却十分的重视。按他的说法,那就是:没有什么传说是空穴来风的。即便是远古的神话,也可能是一些真人真事经过演变,故事变成了传说,而传说又变成了神话。
更不要说是在这个云顶学院里面发生的。捕风捉影——就算是影子,影子也是因为光的原因,从人的身上折射出来的!
所以,这天下午,沈靖飞和夏棠把查妙琪拖到了咖啡厅,一定要问出查妙琪究竟是在哪里听到这个传说的。
查妙琪捧着一杯香喷喷的咖啡,苦着脸说:“我哪里想得起来啊?肯定是跟谁聊天的时候,听别人说的啦!我怎么记得起来,每天我跟人说话的次数那么多……”
夏棠打断了她。“你非得给我想起来不可!”
夏棠平时虽然文文静静的,但她要坚持一件事,就一直会坚持到底。查妙琪自然也明白夏棠的为人,叹了一口气,在那里抓着自己一头漂亮的头发,冥思苦想了。
“好像是在枫红祭排练的时候听到的。”查妙琪想了半天,迟迟疑疑地说,“一定不是在我进云顶学院之前。为什么说是在枫红祭呢,因为,好像,我不确定啊,我觉得,我应该是在化妆间听到的。”
她继续在回忆。“好像,当时,我也对着一面镜子。”
正是因为这面镜子,才引出了之后的话题。
当时已经快要彩排了,查妙琪正在后台对着镜子化妆。那面镜子擦得不是太干净,所以查妙琪脸都要凑在镜子上面了,正在努力地给自己画眼线。她听到有人在说:“哎呀,你照镜子也照得太认真了吧,真是照一下就会变美吗?”
“什么叫照一下就会变美?”查妙琪漫不经心地回答。她坐在化妆间的角落,从她的位置,是看不到说话的人的。化妆间人不少,她也懒得回头,她的眼线可不能画断掉。“这面破镜子,人都照不清楚了,还变美呢!”
“当然不是这面了,是传说中有魔力的镜子,越照就会越美的!”
这话让查妙琪想扭过头去,不过,这时候,正好有人来帮她弄头发,她就不敢回头了,生怕做坏了自己的发型。
她听到那个女孩子声音,继续说着。“不过,就算变美了,也会付出相应的代价。这个世界上,可没有免费的午餐哦。”
查妙琪化完妆后,差不多就轮到她上场了。她压根没有留意那时候化妆间里还有些什么人,因为她满心里都是自己上台之后的事。
现在,他们三个人,又回到了大剧场。
白天的剧场,仍然是黑洞洞的。深红色丝绒的帘子全部放了下来,只有“安全出口”的绿灯在发着光。
一排排红色丝绒的椅子,空无一人。
顶上那盏水晶大吊灯,映着镜子拼成的天花板,他们三个人的影子,被折射成了无数无数个。
夏棠低下了头,不愿意去注视镜子的天花板。现在,镜子成了她不喜欢甚至厌恶的对象。尤其是,这剧场里面的深红色丝绒幕布,跟谢咏心用来遮着镜子的那块帷幕的质地一模一样。她晃了晃头,想把那些不愉快的画面暂时从脑海里抹去。
“这里真豪华。”查妙琪说,“简直像意大利的歌剧院。”
她的眼里,忽然露出了迷惑的表情。“真的很像《歌剧魅影》的情节。记得吗?藏身于黑暗里的魅影,充满才华,却不容于世……”
没有人回答她。
沈靖飞和夏棠都保持沉默。她这么一提,还能不想到方依依血淋淋的尸体?在盛大的枫红祭上,就那样,死在众目睽睽之下。
丧心病狂的凶手,至今仍然丝毫没有头绪。
“我们去后台吧。”沈靖飞说,“妙琪,你尽量回想一下当时的情形。毕竟,能进到后台和化妆间的人,并不多。”
化妆间里依旧弥漫着一股脂粉的香气。查妙琪走到了角落,在一张靠背椅子坐了下来,拿起了一个粉扑。
“我当时就坐在这个位置。”
沈靖飞站在门口。“你能回忆一下,声音是从哪个方向发出来的吗?”
查妙琪对着镜子里面的自己苦笑。“真的,我无能为力。当时化妆间挤满了人,乱糟糟的,我觉得大概所有的人都在说话。而且,我的注意力,完全都不在那边。不过……”
她扭过头来,“那个说话的人,应该离我挺远的。我觉得嘛,她应该在门口旁边的座位上。因为她的声音,我听起来感觉挺远的。她在人群里,她旁边应该也是挤着人。对了!”
查妙琪忽然叫了起来。她声音本来就又细又高,这一兴奋,在这安静得像坟墓的剧场里面,让人寒毛直竖。
“她一定也是有节目的人!”
沈靖飞问:“为什么这么说?”
“这还用问吗?我觉得她当时也是坐在化妆台前面的,所以,她一定是在化妆啊!”查妙琪高声地说,“你们想想,这化妆间地方有限,她一定是马上要上台了,所以才在这里补妆什么的呀!而且……”
查妙琪想了一想,说,“她应该是某个节目的主演吧!因为,这是最好的一个化妆间,不是人人都可以进来的!也因为这样,这里并不大,挤不下多少人!”
沈靖飞问她:“你还有没有那天的节目名单?”
“当然有。”查妙琪把她的手机拿了出来,找出了一个文件,“看,这就是最后敲定的节目名单。那晚枫红祭的主持一共有三组,我是第二组。我准备上场的时候,就是给第八个节目报幕。”
沈靖飞的手指,沿着屏幕一路向下滑去。他的手指终于顿住了。“看这个。第八个节目……”
“奔月”
那个节目的名字叫“奔月”。
表演者是舞蹈社副社长韩歌吟,和她的哥哥韩康年。
韩康年并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他算是“友情出演”。他本身已经是很有名的舞蹈演员了。
夏棠的眉尖微微蹙起,“那话,真是韩歌吟说的?……”
她觉得,这件事情,越来越古怪了。像是一连串的珠子,一拉,后面就拉出了越来越多的五彩晶莹的珠子。或者,就是多米诺骨牌,接着一个一个地倒了下来。最后,全部倒塌下来的时候,会变成什么样?
至少,云顶学院的舞蹈社,是脱不了干系了。
夏棠她们买了韩康年和韩歌吟演出的票,趁着周末,跑去看了。
去看表演之前,把自己是“天才少女”天天挂在嘴边的杜亚冰,也搜集了不少韩歌吟兄妹的资料。
韩歌吟本身也是“知名人物”,要不是有谢咏心在,她还能再更上一层楼。
谢咏心抢了舞蹈社社长的位置,得到了飞天奖,——对于艺术而言,实实在在的,不是靠勤奋就能弥补的。谢咏心有天才,这是不可否认的,但是,谢咏心也是个聪明的女孩子,知道怎么拉拢人际关系。
“据说她这次得那个飞天奖,原本应该是韩歌吟的。”杜亚冰说,“谢咏心很有办法,你们都知道,舞蹈的奖,总有些人情的因素在里面。因为,评分这个东西,原本就是很主观的。”
查妙琪插进来说:“你们说得太客气了啦!我从来就不喜欢那个谢咏心,听说,我只是听说哦!听说她跟M舞蹈协会的副主席关系很暧昧哦!还有,她跟我们艺术学院的院长也关系不简单哦!嘻嘻嘻……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嘛?她毕业后,原本是定了由云顶学院保送去意大利进修的,只要她想去,别人都要靠后!”
夏棠没有搭话。
谢咏心的脸,又浮现在她的面前。这种瓜子脸,丹凤眼,狐狸一样的长相,确实很讨中年男人的喜欢。夏棠虽然跟谢咏心认识多年,却并不真的了解谢咏心,但是,谢咏心确实是一个招男性喜欢,招女孩子讨厌的人,这一点,夏棠本能地感觉得到。
“会不会是他们两兄妹把谢咏心害死了?”喻林霖很没有把握地提出了一种可能性。
杜亚冰反问:“怎么害?而且,就为这个?有必要吗?杀人是一件很严肃很可怕的事呢!”
这时候,幕拉开了,韩歌吟兄妹的节目开始了。
这是一个公益性质的演出,韩康年长年在国外,这次正好回国,大约也是因为韩歌吟才愿意表演的。
夏棠虽然跟韩歌吟兄妹有一面之缘,但现在还是觉得不太认得出他们来。因为韩歌吟和韩康年脸上都是浓妆,这种舞台浓妆,基本上是认不出谁是谁的。
大凡跳舞的人,都是小脸,高挑,长得未必多美,但是适合上妆,谢咏心也是同一类型的。
他们这出“奔月”,配上出色的舞台效果,实在是完美。几个女孩也暂时忘了她们来的目的,静下心来欣赏。背景是一片深蓝的夜空,星星在闪耀,一轮圆月在夜空中央闪着柔和的光。
韩歌吟一身白色的纱衣,头发上缀满亮片。她轻盈得像只白色的鸟,在穿着白色紧身舞衣的男人手臂里起舞。夏棠坐在台下看着,真觉得她不像是人类,真会飞向后面那模拟得十分真实的月亮。
“真美。”夏棠喃喃地说。“她好像马上要羽化登仙一样。”
她没法说,究竟是谢咏心跳得好,还是韩歌吟跳得好。各有各的优点,风格完全不一样,如果说好与不好,完全只是一个主观的问题。所以,韩歌吟嫉妒谢咏心,觉得是她利用自己的人际关系得了飞天奖,这也是完全可能的。
查妙琪发出了一声自愧不如的长叹。“跳得真好,专业的就是专业的。”
她话还没落音,舞台上就起了变化。在这种双人舞里面,常常有托举的动作。被韩康年托举起来的韩歌吟,忽然在她哥哥手臂里摇摇欲坠。本身托举动作就是比较危险的,哪怕是合作多年的搭档,也一样的会出危险。越厉害的舞者,越喜欢挑战一些高难度的动作,本身就是危险的。
韩康年看样子是想去把韩歌吟托住,但是,韩歌吟完全像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了,她像只折断翅膀的雪白的鸟儿,几乎是垂直地栽倒在了地上。
夏棠一下子站了起来。她脸都白了,以最快的速度冲上了舞台。
以韩歌吟这个姿势和速度跌到地上,只有一个结果——颈椎折断,当场死亡!
夏棠把手放在韩歌吟的脖子上。她脸色苍白,抬起了头。
“她死了。”
她接触到一双充满惊疑的眼睛。韩康年。在那张因为舞台妆而看不清表情的脸上,只有这双眼睛,能流露出些许的情绪。
是惊恐?是担心?这都是应该有的情绪,可是,夏棠总觉得,在她的眼睛对上这个男人的眼睛的时候,谢康年的眼神,缺乏一些应该在这时候出现的东西。
夏棠又把眼光移下了躺在地上的韩歌吟。她的颈椎直接折断了。那张浓妆的脸,仍然掩不住她一瞬间的惊恐。
她再低下头看了韩歌吟一眼,韩歌吟的瞳仁,有放大和涣散的感觉。
夏棠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叫警察吧。我也不知道,这能不能算个意外。”
第七章
枫叶已经从红变黄了。最美最灿烂的短暂时刻,已经消逝了,而且消失得那么快。夏棠站在云顶学院的山头,看着满山由红变黄的枫叶,那渐变的色彩,美得不是任何人工的东西能复制的。
查妙琪坐在一棵红枫下,正在聚精会神地画画。只有画画的时候,她才跟平时叽叽喳喳的模样大不相同。她的眼睛发亮,所有的神思,都凝聚在手里的画笔上。她完全是神游物外,对于周遭的一切,她现在都一点没有感觉。
夏棠朝沈靖飞作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跟自己一起走开。
他们两个人一直走到了小路上。头顶上都是红黄相间的枫叶。阳光很淡,但是被枫叶浓艳的色彩一衬,也变得浓艳如火了。
“别打扰她,她画画的时候,什么都不会理的。”夏棠笑着说。“我们散步去,小沈,免得她一会画得不顺手冲着我们发火。”
“我去看过她爷爷的画展。”沈靖飞说,“妙琪一定遗传了她爷爷的艺术基因。不过……”他的眉宇之间,也露出一股疑惑之色,“她爷爷擅长国画,可妙琪是画油画的。这个,好像也差得太远了吧。”
夏棠只是微笑。她朝前走了几步,在一张木头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奇怪得很,只有这一片地方,光秃秃的。
她的发带散开了,长发散了下来,几片小小的枫叶,就落到了她柔滑的黑发上。
夏棠近于叹息地说了一句:“这里就是当初的镜子长廊。第一个女学生,就死在这里。枫红传说的开始……”
沈靖飞凝视着她动人的侧脸。“可是,棠儿,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开始,又是怎么回事呢?这个传说,是从哪里开始,又准备到哪里结束?”
七不可思议传说,说起来,是从日本开始的。因为日漫、动画的大举入侵,导致了这个七不可思议传说也在这边的校园里面生根并蔓延。究其原因,本来么,也就是一些捕风捉影的传闻。各个学校,本身也就可能死过一些人,几乎每一届的学生,都会有意外或者自杀,偶尔会冒出一个谋杀。寝室也是个小团体,大家生活在一个这么小的空间,起居都在一起,很容易发生各种事件。尤其是女生,女生本来心眼就比较小,投毒什么的也不是没有。
于是,被渲染过来,传播开去,最后就成了所谓的“七不可思议传说”,有些,当然是生搬硬凑的。
夏棠摊开手,看着一片深黄色的枫叶,慢慢地落在她的掌心。“不,小沈,我不相信。在没有证据支持这些灵异的东西之前,我决不相信。即使谢咏心和宋诗言的死如此诡异,如此不可思议,我还是不相信。”
“我可以告诉你,枫红祭是云顶学院一直都有的,几乎是跟云顶学院并存的,超过二十年了。”沈靖飞说,“第一次有人在枫红祭死,是十一年以前。所以,其实,我觉得,他们的死,跟枫红祭并没有直接的关系。或者说,并非是枫红祭导致了死亡。”
夏棠缓缓地说:“你的意思是,枫红传说,也是经过后期加工的?”
半山腰的查妙琪,终于从她的神游太虚里面出来了,站起身在那里大叫:“你们两个在那干什么呢?我画完了!”
夏棠和沈靖飞相视一笑,沿着小路走了回去。这条小路,如今真是看不出一点血腥的痕迹了。只是那些重重叠叠铺在地上的枫叶,仍然像还没干透的血一样。
阳光透过枫叶的缝隙洒进来,原本并不冷,夏棠突然打了个寒颤。她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去,想在那些密集的枝叶里找到些什么。
沈靖飞奇怪地问:“你在看什么?”
“……我不知道。”夏棠轻轻地说,她仍然觉得脊背发凉,莫名地一阵阵发冷,“好像……在这枫林里,有人在暗处……看着我一样。”
沈靖飞随着她的视线望去,他只看到枫叶在风里被吹得哗啦啦地响,阳光不知何时,已经悄悄隐去。
“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夏棠低低地说:“可是,我确实觉得,有人在看我。”
沈靖飞说:“你认为,是那天那个人吗?你看到的那个……传说中的魅影?”
夏棠若有所思地说:“也许吧。”
就像是有一双眼睛,藏在红色的枫叶深处,远远地凝视着她。这种感觉,实在不是空穴来风,夏棠从来都不是个爱幻想的人,她冷静而实际到甚至跟她的年龄不相符合。
当他们看到查妙琪画板上的画的时候,都吃了一惊。
查妙琪的画,是莫奈式的抽象风格,并非全写实的油画。她确实是选了一个很好的位置来画下面的枫林,但是,在红黄相间的枫林里,却有一只眼睛。这是一只大大的眼睛,眼珠的颜色非常奇怪,粗看是红与黑的交错,细看却简直形容不出来是什么颜色,像是要把看它的人的魂都给吸进去一样——像个漩涡。
夏棠本能地回过头去看下面的枫林。哪有什么眼睛,望在眼里的,就是那从黄到红,奇妙的过渡的绚烂颜色。
绚烂,对,绚烂到凋零。
沈靖飞已经在问查妙琪了。“你为什么要画一只这么大的眼睛?”
查妙琪扬起了睫毛。她姣好的面庞,在阳光下发着光。“因为我看到的就是这样。”大概是沈靖飞的表情,让她觉得好笑,又解释了一句,“我的意思是,我往下看——往下面的红枫林看的时候,感觉就是这样。有只眼睛——在暗处,看着我。对,哪怕是我低着头在画画的时候,也有人在看着我……”
沈靖飞瞪着她。这一回,不知道究竟是幻觉还是真的,连他都觉得背后一阵阵的发麻,好像真的有火焰一样的目光,冷冷地扎在他的背上。
查妙琪却并没有就这个问题再说下去。她端详着自己那幅画,有点得意地说:“我要拿这幅画去参加国际联展,这可是我今年画得最满意的作品。”
沈靖飞忽然指着画上说:“这是什么?”
他指的地方,是画在小路尽头的一点反光。
查妙琪瞄了一眼,就说:“镜子啊!”她比划着说,“从我这个角度,就看不见镜子本身,只能看见它的反光。”
沈靖飞怔怔地说:“可是,根本没有镜子,哪里来的反光?”
查妙琪走前两步看了看,说:“是啊!果然没有了!但我刚开始画的时候,我是真看见了呢!”
夏棠只觉得一身的寒毛都快竖了起来,声音都变了。“刚开始画的时候?什么时候?”
查妙琪看了看腕表,她戴了只现在很流行的珐琅陶瓷表,镶着海蓝色的宝石。“中午十二点半吧!我想趁太阳最好的时候画!镜子长廊难道不应该有镜子吗?这很奇怪吗?你们这都是怎么了?见鬼了的表情啊?”
夏棠觉得,自己的声音都不像自己的了。“镜子长廊从当年的那件事之后,再也没有镜子了。还有……我们刚才下去,从这条路头走到尾,哪里有什么镜子……”
她的声音渐渐消失,隐在了风吹枫叶的沙沙声中。她只听到沈靖飞非常低地说了一句:“不是说,那个藏在红枫林中的魅影,戴的面具就嵌着有魔力的镜子吗?……”
在韩歌吟的尸体解剖之前,夏棠却想自己先看一眼。她也不知道自己想找到些什么,不过,凭她的特殊身份,她顺利地进到了太平间。
韩歌吟的尸体,就在冷冻柜里面。夏棠沿着楼梯一路走下去,她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在暗中窥视着她。她不是第一次到云顶学院附属医院的太平间来,她也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地方的阴冷,但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她确实觉得,连温度好像都变得比平时更低,连夏棠这种经常接触尸体的人,都寒毛直竖。
她一路上回了好几次头,连她都觉得自己越来越神经质了。
冷冻箱一拉开,她就看到了韩歌吟的脸。
韩歌吟这个《奔月》的舞蹈,危险性很大,有大量的高难度动作。如果她控制不好自己的动作,很容易发生危险。
只要她跌下来,可能真会致残。
这也是让夏棠深深疑惑的一件事。谁能保证韩歌吟在表演中出了事故,就一定会致死?这是个赌运的事。
韩歌吟死了,是她运道不好。也完全可能,她摔不下来,被韩康年给接住。还有可能,就是她只会受一点轻伤。
夏棠蹙着眉头,又把冷冻箱拉出来了一部分。在上升的白雾里,她注视着韩歌吟的脸。她的脸上,有着惊恐和迷茫的痕迹,瞳孔是略微放大的,这也是夏棠判断她服用了药物的原因。
忽然之间,夏棠“咦”了一声。她伸出手,撩开了韩歌吟遮住脖子的头发。在韩歌吟的脖子一侧,有一小块粉红色的胎记,形状就像是一片枫叶。这并不稀奇,但稀奇的就是,夏棠在为谢咏心验尸的时候,也看到了同样的胎记。
只是颜色不同。
谢咏心脖子后面的是深红色的,而韩歌吟这块胎记,是淡粉色的。但是,形状一样,用一句常说的话,“真像是同一个模子里面印出来的”。
夏棠把冷冻箱关了回去,转身急急地往外走。她之前就已经有疑问了,她跟谢咏心自小就认识,谢咏心喜欢把头发盘起来或者束成一束,因为跳舞的人往往脖子修长,她也喜欢把自己脖子优美的这个优势给展示出来,夏棠实在不记得谢咏心有块如此明显的胎记。而现在,跟谢咏心毫无血缘关系的韩歌吟脖子上居然也有同样的胎记,世上哪有如此的巧合?
夏棠记得很清楚,在舞蹈社里面,有大量的谢咏心和韩歌吟的放大照片挂在墙上,也有她们各种舞蹈的视频。她相信,在这些视频和照片里面,她能够确认自己的疑问。
舞蹈社里面空无一人。
夏棠在上楼的时候,又神经质地回了一次头。她从来不是神经敏感的人,可是,今天,查妙琪画的那只超级大的眼睛,就像是火焰一样,一直在烧灼着她的背,她始终觉得,有双眼睛,在背后窥视着她。
但她仍然什么都没有看到。
夏棠走进了社长室。谢咏心的照片,挂得到处都是,全身的,半身的,正面的,侧面的。夏棠看了几张,都没看到枫叶形的胎记。她又在谢咏心的书柜里找了找,有一张纪念光盘,是谢咏心一次获奖的舞蹈。夏棠记得很清楚,在这个舞蹈里面,谢咏心有一个大旋转的动作,一连转了很多圈。
谢咏心的电脑,却开不了机。她是个超级的电脑白痴,这一点夏棠也是知道的,以前有什么事,都是找别人帮她解决,连电脑没插上电源线开不了机这种乌龙事,谢咏心也是干过的。
夏棠叹了口气,她实在是等不及回去看了。社长室的对面,就是韩歌吟的私人房间,反正韩歌吟也不在了,用用她的电脑也无妨。
韩歌吟的电脑开机没问题。夏棠把光盘插进了光驱,很快,屏幕上出现了谢咏心轻盈的身影。夏棠坐在韩歌吟那张舒服的皮面大椅子上,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屏幕看。
一个转身,又是一个转身。一个面部特写,然后是头颈部稍远一点的旋转的特写。
夏棠的眼睛都瞪圆了。
修长光洁,天鹅一样的脖子,非常白。没有任何的胎记。
夏棠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果然,她的记忆是没有偏差的。
她坐在椅子里,脑子里飞快地转动着,思考着自己下一步应该怎么办。她的手扶在皮面椅子的丝绒扶手上,她觉得有点硌手,低头一看,那扶手有一部分的丝绒稍微有一点点的拱起来。夏棠随手一按,立刻警觉起来了。
好像里面有什么揉成一团的东西,柔软,但有厚度。
夏棠弯下了腰,她的头发披着,散了下来。这扶手全裹着丝绒,很华丽,但是用久了总要起毛,总要磨损,甚至磨破。夏棠看到,有一条撕破的缝,大约有七八公分,她刚才摸到的东西,一定就是从这里塞进去的。
夏棠伸手指进去掏,但是那东西塞得很深,她不得埋下头去,“全力以赴”。
就在她的手指触到了某个东西的时候,夏棠突然觉得后脑一痛,她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夏棠慢慢苏醒的时候,只听到沈靖飞的声音,非常焦急,非常遥远,在那里不断地唤着她的名字。
“棠儿!棠儿!夏棠!你醒醒!醒醒!……”
夏棠的头疼得简直要命,钝钝的那种痛法,像是塞了一大堆东西在脑子里。她也简直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了,非常勉强地睁开眼睛,看到沈靖飞抱着她,正在发疯一样地叫她,摇晃她。看到夏棠眼睛睁开了,沈靖飞脸上那如释重负的表情,让夏棠一瞬间真的有点感动了。
她从来没看到沈靖飞吓成这样。
“……我怎么了?”
沈靖飞说:“我来找你,就看到你昏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你想吓死我吗?有人在你后脑敲了一记!”
不用他说,夏棠也记起来了。她“啊”了一声,就想挣起来。沈靖飞赶快按住她,说:“你可别乱动!我马上送你去照个头部CT!还不知道有没有脑震荡呢!”
夏棠不理他,一双手就在那丝绒的椅子扶手上乱摸。刚才那东西,已经摸不到了。夏棠急了,抓起桌上一把美工刀,“哧溜”一声就把丝绒割破了,露出了木头扶手。
这一下,她确定了,东西已经不在了。
沈靖飞是多聪明的人,一看夏棠的举动,已经猜个八九不离十了。他扶住夏棠,说:“你不要急。你刚才是发现了什么吗?”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夏棠忍着头痛,说,“有点像是一块布料,被折叠了好几张又揉过的布料。”
“别说了。”沈靖飞把她扶了起来,“这些都不重要,我先陪你去看看。你的脑后,肿起了好大一个包!”
夏棠自然知道挨这一下不轻松,虽然没有外伤,没有流血,但也不代表没有事。她没有再吭声。
这件事引起的轩然大波就是:夏芾大为光火,绝不让他的宝贝妹妹继续在这个云顶学院呆下去,一定要把她领回家。
夏芾脾气非常执拗,连他父母,也就是夏棠的伯伯伯母也无计可施。夏棠更是一百个不愿意回去,但是,头上还包着绷带的她,实在是“无力反抗”,极其不甘心地被夏芾给带回了夏家。
云顶学院并非全封闭式的管理,还是可以出门的。周末,查妙琪,喻林霖和杜亚冰就来看她了,还拎来了一个鲜草莓奶油蛋糕。
“哇,你们这就是送给病人的礼物吗?”夏棠笑着说,其实她根本没什么大事,就是脑后的包一时间消不下去。
下手的人,还是“极有分寸”的。
查妙琪把蛋糕切开了。“这可是我花了一上午自己烤出来的!我自己在花盆里面种的草莓哦!”
接下来的十分钟,所有人都在忙着吃蛋糕。
“还好你没什么事,棠儿。”喻林霖看着夏棠,说,“这件事,我想过了,最开始还是我惹出来的。要不是我那么固执,想搞清楚诗言的死因,也不会引出后面的那些事。我一直知道,刨根问底不是好事,会把那些尘封的往事发掘出来。结果,就是会死更多的人!还连累了你……”
夏棠咬着一个草莓,沉吟地说:“但是,从有人袭击我这件事来看,我们一定是找对方向了。谢咏心和韩歌吟脖子上的枫叶形胎记,一定是问题的关键。”
“哇!棠儿,你命可真大。还好那时候你没有抬头看一眼。”查妙琪说,“如果看了,估计凶手就一定要杀人灭口了!”
她话不中听,但之后,夏芾也是这么跟夏棠说的。夏棠回想起来,也觉得后怕,真被一棒子敲死了,那太冤枉了。
“对了,棠儿,知道你是被什么敲了一记的吗?”杜亚冰问,她吃得一嘴都是奶油,花猫似的。
夏棠说:“找出来了,就是放在过道的一个保龄球!”她心有余悸地摸着自己的后脑勺,“还好,这个下手的人,并不打算要我的命。”
喻林霖若有所思地说:“这样的话,他肯定是没有预谋的。他没有打算杀你,只是为了避免你发现椅子里面的东西?他甚至没有准备凶器,就随手抓了个保龄球!”
查妙琪兴奋地抓住了夏棠的衣袖,夏棠“呀”地一声尖叫:“我才换的新裙子!奶油啦!你别用你全是奶油的手抓我!”
“棠儿,你一向很警觉,难道你就没有留意到有没有人在跟踪你吗?”查妙琪继续兴奋地问道。
夏棠怔了一怔。那种被人在暗处阴冷地盯着的感觉,仿佛又回来了。她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看到她怔怔地望着前方,查妙琪又拽了她一下。
“你干嘛呢!说话呀!”
夏棠侧过头,她审视着查妙琪。查妙琪被她的眼神看得很不舒服,叫了起来:“你干嘛啦!又不是我敲你头的!”
“……你告诉我,你究竟为什么要画那只眼睛?”夏棠慢吞吞地说,“肯定有原因的。你看到过什么?听到过什么?感觉到什么?”
查妙琪无力状倒下,趴在了一堆垫子上。“天哪,夏棠大小姐,你怎么老是揪着这个问啊!我都说了,就是感觉啊!感觉有只眼睛在看我啊!”
“你画得太形象了,感觉像是你真看到过什么一样。”夏棠说。“你再想想?”
查妙琪被她逼到不行,只得抓着头发,在那里苦想。喻林霖看她痛苦的表情,就对夏棠说:“她肯定是乱画的,她这种人,记得什么呀?”
“你错了,林霖。”夏棠说,“她这个人,大大咧咧,但是观察力是很强的。因为她心里啥都懒得想,所以她就是天生的观察家。她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只不过她不会知道自己看到了。”
杜亚冰的小脸上,一副看不起的样子。她推了推自己的黑框眼镜。“她?查妙琪?算了吧!她这个人,绣花枕头,就是个糊涂虫!”
查妙琪大叫一声:“你们能不能让我静一静?!”
她忽然一拍桌子,剩下的蛋糕都被她拍翻了。她指着夏棠的脸,大声说:“你还真说对了!我想起来了!我真的看到过那只眼睛!”
几个人都屏住呼吸,等着她的下一句话,很有点“真相马上就要揭晓”的感觉。
只可惜,接下来查妙琪的话,让几个女孩都险些背过气去。
“记得《魔戒》吗?里面的索伦,就是一只老大的火眼啊!”
杜亚冰握着拳头站了起来。
“查妙琪,要不是今天吃了你做的蛋糕,我一定灭了你!”
夏棠往后一倒,她的头本来就还在痛,实在是懒得跟查妙琪再计较了。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
她们是在夏棠房间连着的大阳台上喝茶的,旁边是个玻璃花房。夏棠叫道:“谁?进来吧!”
进来的,却是她的堂哥夏芾。夏芾穿得很随意,帅气逼人。他朝几个女孩打了个招呼。“你们来看棠儿?”
查妙琪盯着夏芾直看,连眼睛都直了。喻林霖狠狠地掐了她一把,她才回过神来。夏芾也不理会,只是无奈地望着她们。
“我已经在外面听了很久了。你们的声音太大了。我听到,你们提到了——枫叶。”
夏棠呆了一下。夏芾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奇心强的人,就算我把棠儿暂时带回来,我也不能把她一直关在家里。但是,我还是要警告你们,云顶学院的枫叶,本身就带着镜子的诅咒。离远一点,对你们只有好处!”
他说完这句话,就走了出去。
门“砰”地一声,被重重地关了过来。看得出来,夏芾的心里非常不满。
只留下几个女孩面面相觑。
夏棠的脑震荡很轻微,她休息了一个星期,就回学院了。因为她请了假,韩歌吟的验尸,她也没能参加。不过,夏棠从胡教授那里拿到了报告。
报告上十分清楚地写明,韩歌吟在上舞台前,服用过一种新型的兴奋剂。
这确实是一种非常“新型”的东西,能够让人达到一种“流畅状态”。就人体本身来说,确实存在这种在心理学上称之为“流畅状态”的东西,是由去甲肾上腺素、复合胺等影响神经系统的化学物质触发生成。而这种韩歌吟服用的这种兴奋剂,就是用药物来人工模拟这个“流畅状态”。
浅显地说,这个“流畅状态”,能够让人有比较好的发挥状态。比如,在舞台上。比如,在体育项目中。
“有证据显示她一直在使用这个吗?”夏棠问。胡教授推了一下眼镜,哼了一声说:“棠儿,别问这么不专业的话。她有没有长期服用,从她的尸体上,我们是找不到证据的。至少,没在她身上看到针眼,要用,也是口服。”
他顿了顿,“据她哥哥说,最近韩歌吟一直精神不好,原本他是劝韩歌吟取消那天的演出的,怕她出状况。但是,韩歌吟坚持要上台。”
夏棠哦了一声。“她哥哥是这么说的?”
胡教授耸了耸肩,“应该是她偷偷用了这新玩意儿,想让自己表现好一点。也许是她服用的剂量多了?”
夏棠回想着她印象中的韩歌吟,眼神清澈,肤色明亮,并不像是长期服用毒品的样子。“胡教授,我还是觉得,她不是吸毒的人。”
“这谈不上是毒品,是兴奋剂。”胡教授说,“她可能只是想在舞台上用一下,很偶尔地用用。但是,这东西太新了,我们还不知道有些什么副作用,她只能算是运气不好了,在她身上产生了强烈的副作用。”
夏棠低声地说:“真是这样吗?”
胡教授看了她一眼,拍了拍她的肩膀。“棠儿,你管得太多了。这些都不是我们应该操心的事,我们只需要把验尸报告交出来,就够了。韩歌吟的死因非常清楚,是个意外,而且是她自己的错误造成的意外,跟任何人都无干的。”
夏棠乌黑的眼珠,凝视着他。“胡教授,您什么时候也变成这样了?您不是一直教我,要通过尸体,去发现更多的可能性吗?”
胡教授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他急促地转过了身,背着双手,走过来,又走过去。他至少连着走了五个来回,直到鼻子差点撞上墙壁,才猛然地停住了。
“棠儿,我这是关心你!你是我最喜欢的学生之一,我只是不想你也出事!”
他看到夏棠张开嘴显然是想问他问题,更急促地打断了她。
“你们,你们这些孩子,就不能好好学习,别管闲事吗?你们都是最优秀的孩子,你们以后会在学术界有很高的成就,为人类造福!为什么就要去管那些不该你们管的事?宋诗言就是走错路了,难道你们还要学她吗?!”
“宋诗言”这个名字一出口,胡教授也呆住了。他似乎想把这个名字,硬生生地吞回去,可是,这显然是做不到的。
他挥了挥手,对夏棠说:“好了!你该回去了!”
夏棠也不好再问什么,走到门口,她关门的时候,看到胡教授双手用力地撑在桌面上,低着头,肩膀在不断地发抖。
他不像是在害怕。
夏棠透过门缝,凝视着胡教授。胡教授的反应,是激动,痛苦,但并非恐惧。这只是她的直觉,但夏棠觉得,胡教授跟郎教授的表现是差不多的。只不过,郎教授的反应更强烈,毕竟他是宋诗言的导师。
门慢慢地合上了。
夏棠看着穿白大褂的胡教授,慢慢地隐在那一线黑暗里。
她沿着走廊,缓缓地走出了实验楼。她走得很慢,要想的事情太多了。
杜亚冰从后面拍她的肩膀的时候,夏棠真是吓了一大跳。
“是你,冰冰?”
杜亚冰圆圆的眼睛,奇怪地盯着她。“你怎么了?像是见了鬼似的!你脸色也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我们不是都叫你休息两天再回来上课的吗?”
“……没什么。”夏棠的目光,掠过重重的枫林,这时候,枫叶已经几乎全部变黄了。不再灿烂,只是哀婉,像一地破碎的蝴蝶翅膀。“我只是……突然感到害怕。究竟还会发生什么?……”
第八章
枫叶凋零之时。
这个时候,已经是从秋转冬的时候了。云顶学院有个传统,就是枫叶掉在地上,也不会马上打扫,厚厚的铺上一层,踩起来沙沙作响。
夏棠是个固执的人,这一点,她堂哥夏芾一直非常明白,也从来都拿她没办法。她害怕,这是本能的害怕,但她偏偏就想要用一些更实际的东西来打破自己这层未知的恐惧。在这枫林中,曾经昙花一现的镜子长廊里,真的有那个传说中的魅影在看着自己吗?
这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光线一点一点地在消逝。原本已经入冬,夏棠披着件白色的羊绒大衣,围着羊绒的格子围巾,仍然抵御不了寒意。
她忽然看到,在枫林深处,有个人影。
是个男人的身影。
夏棠心悸了一下。又是那个魅影在徘徊吗?不,不对。这个人,明显身形不像是她当时一瞥所见的披黑斗蓬的影子。为什么不像呢?夏棠想着。对,她明白了,那个人比较矮,而这个人,身材高而挺拔。
当她再走近两步的时候,她看清了那个人的面孔。
韩康年。
从韩歌吟出事后,她就没有见过韩康年。
韩康年回过头来,看到夏棠,他也楞了一下,似乎是认出了她。
“你是那天第一个冲过来的女孩。我们之前也在咖啡厅见过,是吗?”
幽暗的光,洒在韩康年的脸上。夏棠望着他,从他的脸上,她看到的是回忆,悲伤,遗憾。
“她喜欢这个地方。”韩康年缓缓地说,“在黄昏的时候,在这里散步。我很忙,大部分时间都在国外,但是当我回来的时候,看到她的笑脸,是我觉得最温馨的时候。”
他在做着一个动作,就是抚摸着自己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那戒指很特别,上面有颗淡色的宝石,夏棠隐隐觉得,她最近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类似的东西。
是韩歌吟?
不对,夏棠按过韩歌吟的脉搏,以确认她的死亡,她非常肯定韩歌吟的手上没有任何饰物。
那是在哪里见过?看韩康年的表情,这分明是对他意义重大的东西。
韩康年转过了身,从夏棠身边走了过去。
“我应该早一点回来的。”
夏棠疑虑重重地看着韩康年的背影,在暮色里消失。
回到宿舍,查妙琪正在那里涂指甲。听夏棠讲了刚才遇到韩康年的事,查妙琪甩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
“我亲爱的夏小姐,你真是个书呆子。你想想,你怎么可能在韩歌吟手上见到类似的戒指?他们两个,是兄妹啊!”
这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夏棠呆在那里,过了一会才笑了起来。“是,我真是呆。那这么说,韩康年说的根本不是韩歌吟,而是另有其人?”
查妙琪把桃红色的手指甲放在面前,翻来覆去地看。“韩康年在俄罗斯进修,每年年底会回国。我记得,他回来一般在圣诞节会有演出,跟韩歌吟搭档的。”
夏棠耳里听着,手里在翻查妙琪的一叠素描。有风景,有人物,也有一些花花草草的特写,都是几笔勾出来的。
她突然停住了。“这是什么?!”
这幅素描,画的是半只戒指。银戒托,镶着有半颗宝石。查妙琪扭头看了一眼,不经意地说:“戒指啊。”
“你在哪里见到的?!”夏棠叫了起来。
查妙琪说:“林霖那里啊。”她指了指,“哪,就在她首饰盒里面。我那天看到她在看,样子挺特别的,我就画了下来。”
夏棠也顾不上什么别人的东西不能看了,“哗啦”一声,把喻林霖的首饰盒倒了个底朝天。
喻林霖的首饰不多,估计就能当查妙琪的十分之一。都是一些宝石耳钉之类的东西,在这中间,有枚戒指,相当的醒目。
“月光石。”
夏棠喃喃地说。
是月光石,而且是非常美的月光石,发着幽蓝的光。月光石不是特别贵重的宝石,只不过,是六月的诞生石。
但是这月光石,只剩了半颗,最让夏棠心惊的是,纯银的底座上,居然还带着黑色的痕迹。
那是血!
夏棠的手都在发抖。查妙琪却还没心没肺地说:“这戒指怎么了?我那天看她看得挺出神的,是不是谁送给她的啊?”
“……韩歌吟的生日是几月?还有她哥哥韩康年?”
查妙琪说:“我怎么知道?”
夏棠大声说:“查!”
也许是夏棠的表情,吓着了查妙琪,查妙琪不吭声了,拿出手机在那里查。好在这两个人,都算名人,一查就知道。
“她哥生日是六月,韩歌吟是一月。”
而喻林霖的生日也是六月。
夏棠捏着那枚戒指。她不是爱凭空想象的人,但是这后面藏着的可能性,让她害怕。正在这时候,喻林霖拿着网球拍走了进来。她一看到自己的首饰盒被翻成这样,脸色就变了。再看到夏棠手上的戒指,失声叫了起来:“你怎么……”
她又停住了。过了一会,她说:“这不是我的。”
喻林霖把戒指从夏棠手里拿过来,往自己手指上套。套在无名指上,明显是大了。她这个最聪明的证明方法,让夏棠终于舒了一口气。
“那是谁的?”夏棠问。
喻林霖迟疑了片刻。“是宋诗言的。她的生日是六月。”
她大概并不明白这个重磅炸弹对于夏棠的震动。
宋诗言才是这个事件里关键的关键。
但是夏棠做梦也没想到,一向把精力都投到学习和实验上的宋诗言,不苟言笑的宋诗言,居然跟韩康年是这样的关系。这戒指,非常明显,是情侣款。
夏棠把那枚戒指托在掌心,转动着,看那幽蓝幽蓝的光,四面八方地闪烁。这确实是成色极好的月光石,美到惊心动魄。
韩康年一定是一个知情者。
几个女孩中间,唯一跟韩康年有点熟的是喻林霖。喻林霖是音乐狂人,音乐跟舞蹈什么的也不分家。
喻林霖约出了韩康年,因为不是周末,也不方便出去,就在云顶学院里面见了面。
原本是胡教授的办公室,现在已经差不多成了夏棠专用了。
所有的窗帘都合着,窗户也关着,门也反锁了。韩康年看到她们这副紧张兮兮的样子,有点好笑,就问:“我晚上的飞机,时间不多了,你们有话就问吧。”
喻林霖拿出了一个首饰盒。看到里面那枚戒指,韩康年也变了脸色。
“你们从什么地方找到的?!”
喻林霖说:“这是她的遗物,她妈妈不在意,我就留着了。因为我一直觉得,这月光石戒指坏得很奇怪,我一直心里存着个疑虑,但是,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韩康年坐在那里,沉默着。夏棠这一回,是认真地打量着他。韩康年很高,五官棱角分明,非常挺拔,是个很打眼的帅哥。她压根没有把宋诗言跟他联系在一起,宋诗言往好的地方说,是清秀,说不好听点,就是普通,很平凡的一个女孩子。
“你是在哪里发现的?她死的时候,戴在手上吗?”
韩康年这个问题,语气有些急促,甚至眉目之间有些焦虑的神色,跟他平时从容洒脱的样子,大不相同,让几个女孩都盯着他看。喻林霖摇了摇头,说:“不,我发现的时候,在诗言的家里,在一个首饰盒里面好好地放着。”
韩康年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他的表情放松了,唇角泛起了一抹淡淡的苦笑。
“唉,她最终还是拒绝我了。”
查妙琪瞪着他,说:“你的意思是……”
“我们曾经是情侣。”韩康年干脆地说,“月光石戒指是我送的。不是我不愿意送钻戒,是她不肯接受。宋诗言看不起那些世俗的东西,她——与众不同。这辈子,这样的女孩子,我就遇见过这样一个。”
他沉默了很久,才继续说了下去。他的声音变得温柔了,唇角那抹苦笑,也带着点回忆的味道。
“我跟诗言认识,是个偶然。有一次,我来你们学院接歌吟出去。那时候,正好也是枫叶最红的时候。我知道云顶学院的红枫很出名,所以,我也想去观赏一下。我看到了她——诗言,她正在枫林里散步。我现在都还记得她的样子——淡淡的,安静的,就像是一缕月光。”
喻林霖不自觉地说:“像个偶像剧的开始。”
“是啊,可是,却没有一个好的结局。”韩康年笑了笑,“我从来没有想过,诗言会突然死去。我知道你们想问我什么,可是,对于她的死,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至今都不明白,她是怎么死的。”
喻林霖问:“在她遇害之前,她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
“其实,在那段时间,我们已经疏远了。”韩康年说,“不是我疏远她,是她在刻意地疏远我。我从来身边都不缺女孩子,但我为她着迷。是,她不算多美,但是,她就是与众不同。她身上有种……什么东西呢?”
韩康年停了下来,在竭力寻找合适的词来形容。
“她像会燃烧的冰块。看起来是淡淡的白,却可能会迸发出黑色和红色的火焰。”
夏棠问了一个实际的问题。“你认为,她是为什么疏远你的?”
韩康年的眼睛,直瞪瞪地望着前方。“我问过她。她回答说,她并非一个可以投身于感情的人。她有为之奋斗的东西,她没有办法分出那部分的情感出来。她还说,她已经作了选择。”
夏棠又问:“什么选择?”
“不知道。”韩康年耸了耸肩,“我只知道,她确实有某些东西,是她认为值得投入一切的。——决不是我。她要把戒指还给我,我只能说,留给你作个纪念吧,如果你还愿意留着的话。她也没有再坚持。”
夏棠又提了一个问题。“那枝玫瑰,蓝色的玫瑰,是你送她的?”
“不是。”韩康年回答,“不是我。”
一阵沉默。
韩康年再次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他站了起来,整了整衣服。“好了,小女孩们,诗言已经不在了,歌吟也不在了。我今天回俄罗斯,短时间内也不会回来了。不管谜底是什么,我已经不在乎了。人死了,就是死了。”
他朝门口走了过去。
当他的手刚放到门把上的时候,夏棠问了一句。“韩歌吟吸毒吗?或者,使用兴奋剂吗?”
“我不知道。”韩康年回答得十分冷淡,这让夏棠觉得意外,但是好像又并不那么意外。“对歌吟的事,我并不那么清楚。”
“她是你的亲妹妹啊?”查妙琪脱口而出。“你们不是常常一起表演吗?”
“我们是很好的搭档,但仅此而已。”韩康年淡淡地说,“我从不干涉她的事,但是,我也非常厌烦她干涉我和诗言的事。”
喻林霖问:“韩歌吟知道你跟诗言的事?”
“瞒不过她,何况,我为什么要瞒她?我又为什么要在意她的想法?”
韩康年说完这句话,很绅士地把门轻轻关上了,留下几个女孩你看我,我看你。喻林霖最后说了句:“他好像确实讨厌韩歌吟。真奇怪,那不是他唯一的亲人吗?听他的意思,好像……韩歌吟很反对他跟宋诗言交往。”
“也许韩歌吟很喜欢她这个哥哥。”查妙琪笑着说,“所以,她不喜欢有别人跟她哥哥交往,很正常啊!”
她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韩歌吟有男朋友吗?”
“没有,她一直没有男朋友。”喻林霖说,“我问了一下,调查结果是,并没有韩歌吟平时有跟毒品有染的记录。她的生活很正常,就是上课,训练,演出,比赛。她的生活,甚至比谢咏心还要简单,她比谢咏心要孤僻得多。也许,更像一个舞蹈家?”
查妙琪又问:“你们信吗?他说的他跟宋诗言的关系?”
喻林霖说:“我信。”
夏棠也说:“我信。”
她坐在椅子里,拿了支笔,在那里无意识地转动着。转了一会,不小心把笔转到了地上,夏棠就弯下腰去拣。
她的动作突然地顿住了。
她看到,有一片鲜红的枫叶,被压在了椅子脚下。
夏棠整个人都僵住了。她把椅子脚抬了起来,拾起了那片枫叶。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这件事。上一次,她也在这里发现了红色的枫叶,而在枫红祭上,方依依就惨死在剧院里。
云顶学院的每个人,都知道这个枫红传说。但是,这一次,有方依依的前车之鉴,这已经不再是“传说”,而是真正的“死亡预告”。
夏棠闻到一股血腥味,从自己手心里那片鲜红的枫叶里飘了出来。
四个女孩,你看我,我看你。
淡淡的一丝血腥味弥漫下,每个人心里想的都是同一个问题。
下一个是谁?
这时候,一学期已经过半,夏棠也悲哀地发现,自进云顶学院以来,她把太多的精力花在乱七八糟的事情上,反而耽搁了自己的学业。要不是胡教授最近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按他平时的火爆脾气,早就把她骂得狗血淋头了。
夏棠最近啥都不干,就把自己闷在手术室里面。这里还真不缺供她解剖的尸体,夏棠每天洗手都洗到快脱皮了。
平静了大概十来天,连夏棠自己都有些麻木了,云顶学院如今这么的安静,安静得让她都怀疑,是不是什么都不会发生了。喻林霖也不断地在打听消息,但警方那边,对方依依、谢咏心的死,都没有什么进展。
至于韩歌吟,警方认定她的死是一个意外,并没有多加调查。
这天,夏棠正准备离开手术室,就看见几个学生扶着安安过来了。那安安脸色煞白,更可怕的是她的表情,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因为已经是下班时间,没什么人值班了,夏棠就迎上去问:“怎么了?”
“快看看她,快看看她!”扶着她的男学生都语无伦次了,“你看她的手!……”
夏棠一低头,也吓了一跳。安安左手的五个手指甲,已经脱落了三个,还有两个指甲泛着白,也是摇摇欲坠的样子。而且她的手指皮肤上,还有一点一点的黑斑。夏棠虽然戴了手套,却也不敢碰她。
“等着,我马上叫人来。”
夏棠转身的一瞬间,她觉得,她好像看到了安安的手腕内侧,有个什么让她不安的痕迹。
胡教授从里面的实验室转了出来,黑着一张脸。“出什么事了?大呼小叫的!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您快来看看。”夏棠惶急地说,“安安她……”
胡教授只看了一眼安安的手,脸色就变得跟死人一样。“过来,赶快过来!”他拖着安安进了手术室,夏棠只听他喃喃地说,“老天保佑,希望还不要太迟。”
夏棠跟进去想帮忙,胡教授一挥手,把她推开了。“不用你,你出去。我自己能行,你别过来了。”
胡教授态度粗暴,夏棠早已经习惯了。但是,胡教授一直拿她当得力助手,这时候却拒绝她帮忙,这不合理。
“还是我来帮你吧,胡教授。”
夏棠话还没落音,胡教授就暴躁地吼了起来:“我说不用帮忙了!你没听见么?站在一边,离远点!”
这一回,夏棠总算是听出了胡教授的弦外之音。胡教授是觉得不安全,才不愿意要她帮忙的。
夏棠问道:“胡教授,她是怎么了?”
“……氢氟酸。”
这三个字一从胡教授嘴里吐出来,夏棠就晃了一下。但是,让夏棠觉得十分奇怪的是,安安听到的时候,却没有多大的反应。
只是,眼泪像开了闸一样,从她的眼里涌了出来。
作为一个学生物化学的学生,安安不可能不知道氢氟酸的毒性以及后果。
胡教授的眼神,又黯淡了一下,他对着夏棠,极其轻微地摇了一下头。
太晚了。
看安安的情况,最好最好的结果,就是截肢。
夏棠轻轻地问:“你是怎么接触到氢氟酸的?”
安安哭着说:“我没有,我什么时候接触到氢氟酸了?我从来都没有过啊!”
夏棠说:“可是,你的症状,明显就是氢氟酸中毒。”
这一瞬间,夏棠发誓,她是看到安安的脸上,闪过了一种奇怪的神情。安安似乎是犹豫着,想说什么。
安安并非对自己怎么接触到氢氟酸的,一无所知,夏棠绝不怀疑这一点。她想再问,胡教授已经打断了她。
“棠儿,叫几个人,把她送去化学院那边。我们这里的设备不够,需要化学院的专业设备。我刚才做了紧急处理,现在马上送她过去。”
他出去打电话,夏棠简直不知道,应该怎么来安慰安安。安安却伸出了手,似乎想去拉夏棠,又停下了。
“棠儿……我……”
夏棠连忙回答:“安安,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安安看着她的脸,缓慢地,摇了摇头。她的眼泪,一串串地从脸上滑落。她接下来说的话,让夏棠不明所以然。
“我真的好羡慕你……如果我能有你这么好看,那就好了。那样的话……”
她的话还没说完,胡教授就大步进来了。他扶着安安离开的时候,回头对夏棠说了一句:“这件事,你不用管。你做好你自己的事就可以,不要多管闲事,记住了吗?”
夏棠怔怔地站在那里。她看到送安安过来的一个男生还坐在椅子上发呆,就走过去,问:“请问,你跟安安很熟吗?”
“……我跟她学的同一个专业,比她高一届,高中是同校的,算挺熟了。”男生说,“我叫李询。我认得,你是夏棠。安安她……那情况……”
夏棠问:“你知道她是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吗?”
她原本没有抱多少指望的,但这个李询却立刻回答了。“知道啊,这个谁不知道呀?就是因为她签了那个血的契约啊。”
夏棠瞪大了眼睛,注视着李询。
在云顶学院,枫红传说的版本,多得一塌糊涂。查妙琪讲来讲去讲不清楚的“羊皮纸的契约”,这次终于由李询给补全了。
据李询说,他确实见过安安签的“羊皮纸的契约”。安安甚至还给他看过,上面写的无外就是一些魔法里面的条款。
照那面镜子。
你会看到自己变得越来越完美。
变成你自己想要的样子。
但是,你也可能会付出代价。代价是什么?或者是青春,或者是生命,或者是别的东西。这些,都已经抵押给了魔鬼。
这个版本,似乎更完整,更像那么回事。
李询表示,安安确实用自己的血签了名,盖了自己的指印。他是亲眼看到的,只不过,不知道那羊皮纸最后去了哪里。
夏棠把这个版本讲给查妙琪等人听的时候,所有人都表示出了不相信的态度。
“先不管是不是传说,为什么我们都没有听到?”
这是杜亚冰提出来的第一个问题。
喻林霖沉吟着。“有一个可能性。只有对一些特定的人——比如,某个系,某些专业,某个社团,有计划地被传播开来。而这些人,出于某种目的,也不会把这个传说公开地继续传播。偷偷摸摸地互相说,仅仅在某些小团体内部——就像我们几个也算是一个小团体,不是吗?所以,我们几个都没有听到。”
夏棠承认,喻林霖的分析,是合理的。但是,这个传说本身就不合理。云顶学院最出名的专业绝对是属于科学的范畴,能进来的学生都是千挑万选的,怎么会轻易相信这些无稽之谈?只能说是:莫名其妙。
她问李询,李询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是模模糊糊听过的。夏棠也相信,男生对这些东西,本来就会觉得是荒谬的事。
“你们有没有发现,这个契约,里面有一句话很奇怪。”夏棠说,“我一再地问过李询,他保证,他的记忆是没错的。李询也是高材生,我相信他的记忆力。他说——不是变得美丽,而是‘完美’。”
查妙琪奇怪地问:“什么是完美?什么是‘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听起来,像是绕口令一样。”
她们是在图书馆咖啡厅的角落小声商量,声音都尽量压低了。这时候,只看见李询径直地对着她们走了过来。
李询有些迟疑地看着她们。“我还有一些事,没有说出来。”
查妙琪把一把椅子推给了他,桌上还有个空杯子,她给李询倒了一杯咖啡,喻林霖也好心地问:“要奶和糖吗?”
因为这个李询,看起来样子实在是糟糕透了,一张脸白里透青,眼睛周围一圈黑,加上他本来就瘦弱,一副随时都要栽倒在地的样子。
“不要糖,要一点牛奶。”李询也没有客气,随便搅了一下,就把咖啡整一杯都喝了下去。“安安是跟我一个实验组的。”
夏棠已经去详细了解过安安的情况。氢氟酸属于管制剧毒,它的可怕性,更甚于强酸。它会钙化骨骼,而且是不可逆的。安安现在的情况,非常不乐观,就算是截肢,恐怕也无济于事。
更让夏棠在意的是,之前的那些死状凄惨的学生,虽然都呈现出一定的氢氟酸中毒的特性,但她们的死亡原因都很复杂。只有安安,好像她真的就仅仅是氢氟酸中毒一样。但是,如果要夏棠相信,安安真是自己碰了大量的氢氟酸中毒,她死都不会信。
安安本身就是学化学的,这一点就是悖论。她应该比谁都了解氢氟酸的巨大毒性。安安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根本就从她口里问不出一点东西来。很可能,直到她死,她都不会醒过来。
几个女孩子都紧张地盯着李询。只有这个跟安安同实验组的搭档,才可能知道一些内情了。
“很多年以前,在西九楼,发生过一次意外。”李询说,“这个意外,就是好多个学生氢氟酸中毒。不是人人都那么明白氢氟酸的毒性的,甚至当毒已经把血液和骨骼全部腐蚀钙化,也不知道。只有专业的化学工作人员才会一眼就看出来。所以,有好些学生,不明不白地痛苦死去,活下来的,也完全毁了容。”
夏棠震惊得和喻林霖面面相觑。她们从来不知道这件事!李询看出了夏棠的心思,苦笑了一下,说:“这事情,因为云顶学院的势力,所以被掩盖得滴水不漏。看,夏学妹,你伯伯就是院长,你居然都不知道。”
夏棠喃喃地说:“云顶学院管理得那么严格,居然会出这样的事故。”
“这不是事故。”李询说,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一口喝干了。“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不清楚,但是,有些传说。说是那个组织实验的副教授,他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疯了,所以用伤害学生的方法来报复一切。”
夏棠只觉得毛骨悚然。“那这个教授最后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李询沉重地说,“听说,他死前最后的诅咒,藏在了一面镜子里面。究竟是哪一面镜子,没有人知道。这个学院里,有无数无数的镜子,不可能全部更换,也不知道从何找起。”
查妙琪不合时宜地捂着嘴笑了起来。“这简直是神话故事!即便如此,也跟现在的枫红传说不一样啊!”
李询闷闷地说:“我听说的不是这样的。”
当枫叶变红的时候,你的骨骼,你的血液,都会慢慢地溶化,你整个人,都会变成一滩脓血。
如果你有胆量去面对那面藏着诅咒的镜子……那镜子,就是魅影的面具……
李询的声音,空洞的,恍惚的,在阳光下,散成镜子一样冰冷的碎片。
“还有一件事。”李询望着夏棠,“夏学妹,我想告诉你,当时有人把你敲晕了,我想,那件事是安安做的。”
夏棠差点跳了起来。“是安安?为什么?!”
“因为那张羊皮纸。”李询说,“我不知道安安的羊皮纸最后交给了谁,但是我知道,她是在韩歌吟那里得到的。”
夏棠喃喃地说:“所以,她才会跟踪我到舞蹈社。她怕我发现那张羊皮纸,所以……她把我打晕了?”
“我现在有一些怀疑。”李询说,“自从昨天安安的事发生,我就一晚上没有睡觉。我一直在想这个事,我想到……”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地停住了。夏棠盯着他,李询却两眼直直地盯着前面,盯了很久。几个女孩都以为他马上会有关键性的东西要说出来,都十分紧张地屏着气等着,可是,最后,李询却猛地站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要走了。”
杜亚冰的一口蛋糕,差点从嘴里喷了出来。她压根就没想到,李询最后会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夏棠也怔住,看着李询不说话。
查妙琪最直率,嚷了起来:“什么啊?你憋了半天,就是打算要说你要走了?”
“是啊,我实验室还有事。”李询还真是干脆利落,说走就走。几个女孩目瞪口呆地望着背影,最后,喻林霖说了句,“这个人有毛病吗?”
“没毛病。”杜亚冰擦了擦她的嘴,“不仅没毛病,还是个天才,高智商。是打算‘终生投入研究’的那一类型。”
夏棠若有所思地说:“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却又改变了主意,不肯告诉我们。”
这是一次虎头蛇尾的下午茶。
每个人都以为会有重要线索出现,但是,却终结于李询那张紧闭的嘴。
第九章
夏棠听到自己的手机响了一下。她吃了一惊。是安安的信息。
安安熟悉的雀斑脸,在屏幕上跳动,还是笑得很腼腆。是很简单的一个信息。
“对不起,棠儿。我不是想伤害你的。我只是害怕,怕我付出了那么大代价的事,会中途而废。你知道,我真的很羡慕你,我也想沈靖飞喜欢我。可是,他从来都只看你一个人。你那么漂亮……而我,我也想变得跟你一样。”
夏棠对着这条信息,呆了很久很久。
她知道安安喜欢沈靖飞,是默默地喜欢那种。安安并没有对她有嫉妒的恶意,这一点,夏棠是感受得到的。
安安究竟做了什么?这一点,夏棠已经隐隐能猜到了。她看到了安安手腕上的那个痕迹,颜色还很淡,但一瞥之下,夏棠已经发现,形状也像是一片枫叶。
看样子,安安想要的是“美丽”。安安大概认为,只有“美丽”,才能换到沈靖飞的青睐。想到这一点,夏棠就觉得心里难受得不得了。
最后,夏棠决定一个人去找李询。
她认为,李询是有某些顾忌。也许,她一个人去,跟他好好地谈一谈,李询可能会说出点什么来。作为跟安安同一个实验组,又是高中同学的李询,没有比他更了解安安的了。
她敲了敲门,门是虚掩的,夏棠就推开门走了进去。李询正在靠墙的洗手台前,夏棠一眼就看到,他正在烧东西。看到夏棠,李询吓了一大跳,几乎是暴怒地说:“你怎么来了?你怎么不敲门?”
他看到夏棠的眼光,连忙把手里还烧着的东西,扔进了水盆里。他正想说话,突然之间,他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正好喷在洗手台上方的镜子上。李询的面部一阵扭曲,人就往一侧“砰”地栽了下去。
他栽下去的时候,面前的镜子被他撞破了,他的额头,被镜子划出了长长的一道伤口,鲜血四溅。
夏棠像触了电一样地跳了起来,对李询想紧急施救。李询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夏棠没想到一个临死的人居然还有这么大的力气,她的手立刻被抓得乌青一片。
“魅影……他真的……”
他狂咳了几声,几乎是嘶哑着嗓子,吼了出来。“他真的存在!”
鲜血随着他的狂吼声,喷了出来,溅在夏棠洁白的裙子上。
他的眼睛,向前突了出来。
他死了。
线索再一次中断了。
夏棠机械地走到了洗手台边上。
她看到了李询在烧的东西。已经烧得马上要没有了,但是,就凭那一点点残留的部分,她也能马上判断出来,这是一张羊皮纸。
这也是她头一回这么近地看到这传说中的东西。
李询说谎了。明明这羊皮纸还在他自己手里,但他却对她们几个说,不知道安安把羊皮纸给了谁。
为什么?
夏棠想了一想,拿出了手机,把羊皮纸仔细地拍了下来。现场的证物是不能动的,但是,她实在十分好奇,这上面究竟写了什么。
又一次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面前,夏棠受到的打击实在是不小。几个女孩连晚上的课都没有去上,挤在两张床上,平时最爱说话的查妙琪,现在也没有话了。李询死得太惨,也太快,连反应的余地都没有。
李询在夏棠去之前,就中了毒。
那种毒药的发作时间大约是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视消化情况而定。李询之前没有吃什么东西,所以发作得特别快。这药物,也是云顶学院的毒药柜里面找得到的东西,包括李询本人,都是能够接触到的。
警方也怀疑,李询有可能是自杀。
“自杀?!不可能,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杜亚冰大叫,“这根本就是胡说八道!李询就是被杀人灭口的!就是有人知道他可能要对我们说些什么,所以,才把他给杀了的!”
“如果他告诉了我们呢?”查妙琪说,“如果我们知道了,是不是连我们都会一起被杀死?”
她裹着件红色的呢子大衣,这时候,又把大衣裹得更紧了,连嘴都盖住了,就露出了翘翘的鼻尖。
说起来,她们确实都见了很多人死,但是,这还是第一次,这么直接,这么恐怖地威胁到她们自己的性命。
夏棠的注意力,却又回到了李询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上。
魅影真的存在。
存在在这个学院里吗?李询凭什么这么认为呢?他见到了?
这时候,夏棠的手机响了。她接了,听了一会,面色就更沉重了。她挂了电话,低低地说:“是胡教授。他说,安安已经死了。死得非常可怕,骨骼都酥掉了。她被氢氟酸侵蚀的程度,超过想象,是大量的,远远超过致死量……现在,云顶学院正在清查。这是管制药物,非常注意保管的,我们的制度很严格,究竟是为什么会流出这么大量的氢氟酸?这是极其严重的事故了。”
云顶学院对剧毒药品的管制,确实严格。首先必须是有理由要这药物的,才能申请,而且要填申请表,由上一级领导(或者导师)签字。如果达到一定份量(比如,致死份量),还要由系主任签字同意。
而取药品的时候,要先由管药品的主任签字,管药品的人看到签字,才能够把药品取出来。
“化学院那边怎么说?”喻林霖问。“这种毒药,是他们负责管理的。”
“不知道。”夏棠说,“警方应该还在调查。不过,就我看来,一定是内部人做的,不然,氢氟酸都没了几天了,早闹出来了。”
她站起身,“胡教授叫我去一趟,他说有事要跟我谈谈。”
喻林霖说:“这都几点了?我陪你。”
“这学校里面,有什么。”夏棠无不太在意地说,“到处都是警察在晃呢,还会有事吗?”
杜亚冰说:“我跟你一起去!你忘了你脑后刚被人砸了一下了?”
这一说,夏棠也有点发怵。杜亚冰从小就练武,身手不错,她常常抱怨就是小时候练多了,个子才长不高了。
这天晚上,风特别大,从她们的宿舍,就听到外面的树,被吹得哗啦哗啦地作响。
“刚才给你的那照片,你有处理吗?”夏棠一边走,一边问杜亚冰。杜亚冰说:“有啊,我仔细看过了,烧得太厉害了。我看起来,不像是什么血字契约。就残留的几个半边的字,我觉得像——分子式!”
“分子式?”夏棠呆住。“你确定吗?”
“不确定,但是,我认为是。”杜亚冰理直气壮地说,“而且,你想嘛,李询是学分子化学的,他拿着分子式,很正常啊!”
正常个鬼。夏棠心想。谁跟魔鬼签契约签个分子式?不过,她已经懒得跟杜亚冰再多说了,杜亚冰虽然聪明,却好像缺点推理能力,是个太程式化的人,就像个电脑,算东西快,逻辑性强,却少点独创性。
因为太晚了,夏棠也没叫电瓶车,好在也不算远,打算跟杜亚冰两个人一同走过去。路上要经过一个叫“馨园”的地方,虽说云顶学院并不支持学生们在学校谈恋爱,但是也不可能反对。
馨园很美,里面有个盆景园。夜深人静,夏棠和杜亚冰却听到里面有人在小声说话。两个人都觉得诧异,就走近了点,想看个究竟。
沈靖飞背对着她们,正在跟别人说话。看到沈靖飞,夏棠也才想起,好像,已经好些天没有见过他了。沈靖飞就像消失了一样,前段时间,他可是天天都在夏棠身边晃的,只要夏棠想找他,简直是马上就会从她身边冒出来。
在沈靖飞的背后,是一整堵墙。墙边上长了一株九重葛——俗称为三角梅的花。奇怪的是,明明是冬天了,这花却开得艳极了,即使是在黑夜里,也像是一片紫红色的云。这花长得实在是太好了,把这一片墙,都差不多给遮没了,像个天然的屏障。
所以,她们一时间看不清跟沈靖飞说话的人。看样子,沈靖飞和这个人,谈得并不愉快。沈靖飞转身气冲冲地想走,那个人却一把将他拽了回去。
“他在跟谁说话?”杜亚冰小声地说,她对着夏棠做了个鬼脸,“我还以为他想追的是你呢,结果,这么晚还在跟人约会。”
“胡说八道。”夏棠沉下了脸,杜亚冰拿这事开玩笑,她是真不高兴了。
沈靖飞突然一回头,他的眼光就像道电光,飞快地掠过了夏棠她们站的地方。他的眼神,跟平时完全不同。
就在他回头的时候,夏棠总算看到了站在他对面的人。
这一回,夏棠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跟沈靖飞说话的人,是她的堂哥,夏芾!
夏芾应该也意识到有人在了,也回过了头。夏棠和杜亚冰再也躲不下去,只有硬着头皮走了出来。
“棠儿?你们这么晚,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夏芾脸色不好,说话的口气也不太好。
夏棠解释说:“我要去医院那边,胡教授叫我去。”
“胡教授?”夏芾跟沈靖飞好像有默契一样,互相看了看,都似乎是觉得惊奇的样子。沈靖飞说:“这个时候?”
“嗯,他告诉我,安安死了。”夏棠黯然地说,“他要我过去帮忙。”
“……棠儿。”夏芾过了好一会才说,“你别去。这件事,交给我处理。”
“可是……”夏棠想说话,却被沈靖飞打断了。“夏芾,你应该告诉她。她也是当事人。棠儿,安安的尸体已经送走了,胡教授现在叫你过去,干什么?你太随便相信人了,再像上次一样,出了危险怎么办?”
夏棠咀嚼着他的话,不知所措。他们两个人这么熟悉的样子,已经让她很是奇怪了,这谜一般的态度,更让她想不通了。倒是杜亚冰,不服气地说:“胡教授有什么危险啊?棠儿不是天天跟他在一起的吗?是她的导师也!”
夏芾的声音,有点阴沉。“是么?那宋诗言的导师呢?”
宋诗言的导师郎教授。
就死在他们的头顶上。
想到这一点,夏棠和杜亚冰都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去看头顶上那亭亭如盖的九重葛。还好,花叶虽然摇晃得鬼影似的,却没见着有尸体。
“我们一起去吧。”沈靖飞说,“我们四个人一起去。”
杜亚冰一撇嘴,说:“你们以为我是吃素的啊,我也是从小练武的啊!几个男的也打不过我的!”
夏棠突然觉得冷。也不知道是真的冷,还是心理上的感觉。夏芾看出来了,脱了大衣披在她的身上,有点埋怨地说:“这么晚出来,也不多穿件衣服。”
沈靖飞笑了笑,说:“这个地方,这个馨园,本来就特别阴冷。并不是因为天气,就是因为这个地方本身。”
夏芾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沈靖飞却不理会,继续说道:“传说,这种阴冷入骨的地方,往往是因为曾经死过人。像西九楼也是。你们觉得呢?”
夏棠的声音,都有点变调。她知道,她马上就会知道一些很恐怖的事。“死过人?谁?”
沈靖飞望着她。“你还记得我们曾经见到的,西九楼那个残废又毁容的管理员吗?”
夏棠的脑子里,电光火石地闪过了李询说过的话。
“活下来的,也完全毁了容……”
那个仿佛是从地狱里面钻出来的管理员,曾经把他们吓得魂飞魄散的管理员,就是那次凄惨的意外事件的生还者。
“可是,当时造成这个结果的那位年轻的副教授,他,他当时就已经自杀了。”杜亚冰惶惑地说,“至少,李询是这么告诉我们的。”
沈靖飞盯着她们,说:“如果他也只是替罪羊呢?”
夏棠脑子里轰地一声。她还没说出话来,夏芾就说话了。“他叫方维。方依依就是他的亲妹妹。所以,她才毫无顾忌地出现在西九楼,一次又一次。她没有什么害怕的,因为,她非常爱她的哥哥,她一直在等着她的哥哥。她想找到证据,替她的哥哥讨回公道。”
可是,方依依死了。
会杀死她的人,当然就是那个怕她找出证据的人。
当时,死了不少人。除了学生,还有实验楼的管理员,他运气好那么一点点,只是残废毁容了,但却留下了一条命。
虽然在夏棠看来,这根本就是生不如死。她非常清楚氢氟酸的毒性,那是一种弱酸性的剧毒,比癌细胞还可怕。癌细胞的蚕食,是暗暗而来的,如果要比喻的话,就是暗流,水底下的暗涌。可是,这氢氟酸,根本就是燃烧的火,让被它侵蚀的人,亲眼看着自己,被一点点腐蚀。
还有比这更可怕的事么?
夏棠摇了摇头。
她是再不愿意去想那个管理员了。她能够从理论的角度,去推论曾经发生在他身上的可怕的事,但是,简直没办法去实际运用在一个活人的身上。
“这件事,从头到尾,不能忘记的一点,就是它发生在云顶学院。”沈靖飞走在前面,他的声音,冰冷地从夜色里传过来。这时候,已经是冬天了,很冷,薄薄的霜,积在青草尖上。夏棠匆匆忙忙地出来,只穿了薄袜子,寒气从地下冒出来,直往她的腿上钻,但她也没办法再注意这些了。
“每个学校,都不愿意有丑闻传出来,这是可以理解的。学校会想要压下去,媒体也会默许。更何况是云顶学院这样的老牌学院,他们跟政府千丝万缕的关系,很多大型科学项目都是在云顶学院开发并完成的。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几条人命就变得并不重要了。”
夏棠低低地说:“哦,所以,死的人,就都白死了。”
“棠儿,即便是我是这个家族的人,即便我的父亲是院长,也不见得我同意他们的想法。”夏芾耐心地说,“以前,一直当你是小孩子,只想让你快快乐乐地生活,从来没有给你提过这些。我们都希望你在阳光下长大,不想让你的人生有一点点阴影。小沈是受我所托,来查清事情的原委的。”
夏棠盯着他。“可是……”
“我知道时过境迁。”夏芾打断了她,“但那件事,实在是牵连了太多人。我只是想知道真相,如果可能的话,给活着的人一些安慰。但没想到,却牵扯得越来越多。我想让小沈中止调查,可是,他却不愿意。”
沈靖飞仍然在前面走,没有回头。“死的都是无辜的人,我肯定不会放弃。”
夏棠仍然是一头雾水,杜亚冰还想问问题,已经到了东九楼。
胡教授还是睡在他的休息室里面。他是工作狂,累了就往沙发上一倒,睡醒了抽根烟又继续,日夜颠倒的事常有,夏棠要不是年轻,也早被他折磨得要死要活了。夏棠也有钥匙,她敲了两下门,没回应,就直接把钥匙拿了出来,打开了门。
胡教授给她钥匙的原因是:我经常做事的时候什么都听不到,你自己开门进来吧!
办公室桌子上的台灯亮着,桌子上还有碗没吃完的方便面,但是没看到人。夏棠叫了一声:“胡教授?”
她推开里间房的门。里面有张长沙发,胡教授一般都在那里休息。
门一推开,夏棠的脑子,就一片空白。她呆呆地站在那里,仰着头,看着像只被拔了毛的鸡一样,吊在天花板上的男人。
胡教授是个秃头。再也没有比他更像只拔毛鸡的了。他还穿着白大褂,头软软地垂在一边。
夏棠眼前一黑,就往后倒,夏芾急忙抱住了她。
一张纸片,掉在地上。沈靖飞戴上了手套,把那张纸捡了起来。
“当年,方维的事,我一直受到良心的谴责。我受不了了。我除了自杀,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那样的实验,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这是胡教授的笔迹。”
夏棠醒过来之后,看了那封遗书,肯定地说。不仅是她,熟悉胡教授的字的人太多了,每个人都可以确定这点。
沈靖飞最后的总结是这样的。
当年,本身那个实验项目是由胡教授和郎教授主导的,方维协助。方维虽然年轻,但是才华横溢,胡教授和郎教授明里暗里,都有些嫉妒。胡教授那天喝了酒,出了事,就推在了方维的身上。
方维无可辨驳,含恨自杀。
他自杀的方式非常恐怖。跳入镪水池中。
什么都没有剩下。
这是夏棠第一次清楚地知道,方维是怎么死的。方维的鞋子留在池子旁边,还在水池里面发现了他的一枚戒指。当然,戒指只剩下了钻石,戒托都不见了。镪酸对钻石,是不会产生化学作用的,这也是他身上唯一留下的东西。
夏棠想到这里,都觉得浑身发抖。她无法想象,一个人,得有多绝望,多愤怒,才会投身到这镪水池里面自杀。
因为氢氟酸的化学成份是弱酸,他才用强酸自杀?
沈靖飞来看夏棠的时候,对她说:“我甚至怀疑,方维并非自杀,而是他杀。因为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是自杀的——当然,我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是被人推下镪水池的。所以我想调查,但是当我刚开始跟方依依接触的时候,她就死了。”
夏棠发抖得更厉害。她现在才意识到沈靖飞说的,有多么明确:有人一直在暗中窥视着这一切。
当他发现自己过去的恶行即将浮出水面的时候,他选择了再次杀人灭口?
“……不,小沈。”夏棠抱着膝盖,坐在玻璃花房里。她的花房里,养了不少兰花。这个洒满阳光的玻璃花房,是个很适合喝下午茶的地方。
她亲自煮了咖啡,做了一些小点心。很香,每个西点都做得像艺术品。
沈靖飞只是笑。“我以为棠儿也是个工作狂,原来做这些也这么拿手。”
夏棠脸上一红。她确实是为沈靖飞的拜访特地做的。她只能赶紧回到正事上面。
“有一件事,我很确定。就在郎教授死那天,胡教授在他的实验室。我有几个师兄师姐,那天晚上,一直跟他在一起。他们在做一个很重要的实验。不管胡教授是不是杀了方维,胡教授绝对没有杀郎教授。他没有这个时间。”
沈靖飞把一叠卷宗,放在了夏棠的面前。
“等你有心情的时候,你可以好好看一下,方维当年那件事的全部情况。”他又竖起手指,作了一个“嘘”的表示。“不过,这是违规的,你看就看,不要告诉任何人。”
他看着夏棠说。“能用用你的钢琴吗?”
夏棠笑了。“当然,这对我只是摆设!林霖喜欢音乐,我就只会弹最简单的!”
沈靖飞刚走到那架纯白色的三角钢琴前面,门一响,三个女孩就跑了进来。三个女孩的阵势,足足像一队人,吓了沈靖飞一跳。
“哇哈哈哈,你来得真早!”杜亚冰得意地笑,“我就说嘛,我就说嘛!”
查妙琪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桌子上的小点心。“棠儿棠儿,你好偏心,给他做点心,我们来,还得自己带吃的!”
夏棠红了脸,说不出话来。喻林霖看到了桌上的卷宗,问:“是什么东西?”
沈靖飞简单地说:“他们当年的研究项目。生物工程,跟分子生物学关系比较深。”
分子生物学。
夏棠选修了这门课。这个领域实在是太深奥,也太神奇,尤其是,它涵盖了遗传的部分。
可以改变一些顽固的遗传因子,有一些遗传病,是先天的,有时候是隐性的,某些人一辈子也不会知道。但是,他们的后代,就可能会变成显性。再简单一点说,父母都是双眼皮,生出来的孩子却完全可能是单眼皮,因为他们有隐性的基因。
更要命的是,单眼皮双眼皮无所谓,有些非常恶劣的隐性基因,往往会在下下一代(女性尤甚)显现出来!
这种遗传性的毛病,是无药可医的。
但是分子生物学对于DNA的改造,可以解决这个问题。这也是无数科学家为此努力的目标,胡教授和郎教授也都是。
他们研究的是一种“逆向”的改造。就是想办法把DNA回复到最初的纯净状态——用这种方式去除掉里面的病态因子。
“理论很好,也有可行性。”夏棠说,“但是实验起来,就挺难了。最难的是,DNA是会突变的,哪那么容易实验呢?”
说到这里,夏棠的心里,突然涌出了一个古怪的念头。她冲口而出:“什么叫逆向?回到最初,难道是婴儿时候?那如果这个逆向,再反了呢?难道会直接变到老年阶段?!”
查妙琪叫了起来:“会让人变老的镜子?!”
沈靖飞“腾”地站了起来。他的面色,变得凝重了。
第十章
终于找到关联点了。
也许,从头到尾,所谓的七不可思议传说就是个障眼法,是被“改装”的,是有人刻意在云顶学院传播的。学生们,忙于自己的学习和实验,一个年级,偶尔死个把人,不是特别大的事,学院也会把这事情给压下来。
总有那么一些追求完美的学生,为了自己变得更美——不,不止是美丽——为了变成自己希望的样子,不惜付出一切代价!
“谢咏心想要什么?”喻林霖问。“她已经足够优秀了。”
沈靖飞拿出了一份报告。在场的都是懂医的,拿到挨个传看了一遍,一个个的都呆在那里了。
从来没有人知道,谢咏心有一种很怪的病,这种病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很容易造成她骨折。发病之后,她肯定是不能再跳舞了。对谢咏心这样的人而言,这比死还痛苦。所以,在云顶学院里,传说就在这些有“需要”的人中间流传。
谢咏心接受了实验,可是,她的身体承受不了过度的改变,结果就是突然地变老。
魔法不过是现代科学所导致的。
查妙琪反驳说:“那也不能说明她的死是怎么回事!那镜子碎裂成那样,难道是自己碎的?还有郎教授,宋诗言?科学再厉害,也不能凭空碎镜子!”
沈靖飞喃喃地说:“一定还有那么一个人存在。他躲在阴影里面,他一直在窥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而他自己,就像个隐形人一样,我们从来,从来,都没有注意到他……”
夏棠相当同意他这种说法。那种被人在背后窥视的感觉,她不止有过一次。但是,每次回头的时候,却又什么都看不到。
“你们在说什么,讨论得这么热烈?”夏芾走了进来,他是刚回来的,正在脱他的大衣。在下雪了。
“夏芾。”沈靖飞说,“我们现在怀疑,谢咏心是为了治她的病,接受了云顶学院的实验,结果搞过头了,把自己弄到提前衰老的地步。”
“哦?”夏芾似乎并不太吃惊的样子,“如果是她自己全盘接受的,即便这是学术界不能允许的事,但当事人已经死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吧。”
是哪,多么常见的电影桥段。狂热的科学家为了自己的理论,寻找实验的对象,用人来当小白鼠。但是,往往会出意外,而这些意外就是无法收拾的……
喻林霖提出了一个实际的问题。“虽然郎教授和胡教授都已经死了,但这种事情,可不是一个人做得出来的,肯定是一个团队。他们一定都是有助手的。”
“别看我。”夏棠忙说,“我绝对没有帮胡教授做这种事。我基本的良知还是有的。而且,我那点儿粗浅的专业知识,胡教授还看不上眼,他一直都是拿我来打杂的,真的!”
杜亚冰眼珠一转。“记得宋诗言电脑里面的那个奇怪的加密软件吗?里面那些诡异的波形图?”
喻林霖颤声说:“难道诗言就是郎教授的助手?!她会做这样的事?!”
宋诗言,一直以一个受害者的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但是,突然之间,她的形象被彻底反转了。
喻林霖坐了下来。她微张着嘴,表情茫然而失落。
是啊,毕竟她跟宋诗言,从小就认识,也是好朋友。宋诗言是郎教授的得意门生,而这个宋诗言,究竟她的道德底线是怎样的程度,没有人知道。
“她是个固执的人。她一心想要继承自己父亲没有做完的事。”喻林霖喃喃地说,“确实,她的父亲,就是因为自己的学说被斥为异端邪说,得了绝症,也懒于治疗,郁郁而终,抛下了她们母女。”
至今,喻林霖还记得宋诗言的说过的话。
“我答应过我爸爸,他没有做完的事,我会继续做。他没有办到的事,我会替他办到。我希望,有那么一天,在他的墓前对他说,他的女儿,已经完成了他一生的梦想和追求。”
喻林霖也还记得宋诗言的表情和语气。
宋诗言仍然淡然,仍然平静。她几乎就没有激动的时候。但是,喻林霖明白她的坚持,她的坚决。
“我会派人想办法破解数据库。”沈靖飞说,“只要能拿到他们的实验数据,一切就都很好说。”
胡教授在自杀之前,把所有的资料尽数破坏。杜亚冰也在帮助做恢复数据的事,但是,这种物理性的破坏,简直是不可逆的,专家们都对此无能为力,只能尽可能恢复少量扇区的数据。
有一点点,也比没有好。
当最后专家恢复出来的极少量数据送到手上的时候,夏棠是真的沉默不语了。她的专业确实不是分子生物学,但是,看懂这些数据还是没有问题的。
从这些残余的资料可以看出来,胡教授,郎教授,确实是在共同做一个实验项目。这个项目很有趣,是从人体上分离DNA并加以改写。在人类身上,往往会有一些极小概率的特例,比如,异卵双胞胎,有十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在母体子宫的时候,一个被另一个所吸收。这个胚胎,就会拥有两套DNA。
如今,以分子生物学的理论来改变DNA中的恶性遗传因子,最大的障碍就在于排异性。就跟移植肾最大的风险就是排异一样,DNA也一样地会排异。但是,郎教授和胡教授的研究,就希望培育并改写本身的第二套、可以称之为“备用”的DNA,来替代原来有恶性因子的DNA。这DNA原本就属于自己,就不会产生排异的情况。
但是,这么做也有风险。其中的风险之一,就是可能会发生“逆向”的情况。分子里面的核酸成分会出问题,结果之一就是——让人迅速衰老。
在动物身上,郎教授和胡教授已经做了不少实验,但是,看起来,他们已经不满足于动物实验。
人体实验。
这个实验如果取得实质性的进展,将是划时代的。
对,划时代的进步。
所以,科学家们常常都是狂人。包括宋诗言在内,她是天才,天才往往都跟普通人不一样。
喻林霖面无表情地拿出了一本灰红格子的笔记本。
“这是宋诗言的日记。我跟她妈妈谈了很久,她妈妈终于把她的日记给了我。她妈妈,看来,并不是一无所知的,只不过,她选择了隐瞒和沉默。”
虽说电子化普及,但是,有些人还是有记日记的习惯。宋诗言几乎每天都记,但是大都很短,写得也很潦草。
即便如此,也能在里面一窥她的心路历程,以及,弥补他们所销毁的资料的空白。
3月12号
那些猴子,都那么躁动不安。它们在忍耐着痛苦,而我们的DNA序列改变最核心的核酸部分,还在进行中,有那么一个阶段。
3月18号
非常成功。
跟人类最接近的,就是猩猩。我们已经借了动物园的猩猩做实验,但是,接下来,没有动物了。
只有人。而且,要各种各样的人。
4月28号
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是这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有人主动来了。
我非常详细地告诉了她,这件事可能会有的风险。是的,风险非常大,可能不是“死”就能解决的。
我们做的,是逆天而行的事。
她说她不怕。她说她已经对自己的身体受够了。
可我还是不能做到无所谓。希波克拉底誓言是怎么说的?我们应该做的是救人,但是现在,我可能会杀死一个人。
不,不,不能这么想。我们要做的,是改变人类生命进程的事,是最奇妙的东西。
以后我们将不会再面对无法攻克的疾病。
想到这一点,我就觉得我浑身上下都在燃烧。
10月7号
失败了。
她死了。
我看着她手腕上的那个血红色的枫叶形印记,我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挫败感。
是的,枫红传说,这只是我的一个玩笑。我通过凝血功能,用这种简单的办法来显示实验的进程,让它显现出枫叶的形状。
颜色才是重点,随着红色越来越深,能看出实验的变化情况。
形状只是我的心血来潮。
不过,我们可以做到任何事,是不是?
11月8号
我不想再看下去了。
那可怕的死亡。
我以为为了我的信仰,我可以不在乎一切,但我错了。
我不能昧着我的良心做事。
12月19号
我从未如此地沮丧过。
这时候,韩歌吟又来找我的岔,她说我配不上她哥哥。
我看着她,我很想告诉她,我做的一切,你根本就不懂。
1月27号
康年说,让我把他送的月光石戒指留下。他说,很遗憾,他为我挑的钻戒,我不肯收下。他说我与众不同,他从来没有遇过像我这样的人。
是么?
其实,我没有告诉他,我心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这个人,也许,全世界都视他为异类,他得永远藏在黑暗里,但是,我跟他是同类,我知道。
我们有共同的想法,共同的目标。
这个世界上,有时候,我们有另一个自己。
即使我死了,他也会感觉到我的存在。
7月7号
郎教授是如此的固执。
不过,他现在,终于明白,他是错的,而我们是对的。
他的研究,比起我们,那么微不足道。
他甚至丧失了去参加瑞士年会的勇气。
10月1号
我将带上他送我的那朵玫瑰,走向镜子长廊。
枫叶红的时候……其实,那不过是个传说。
玫瑰可以从白变成蓝。
黄色的枫叶我们也可以让它变成红色。
没有什么是我们做不到的。一切奇迹和不可能发生的事。
就跟蓝玫瑰的花语一样,那是我们的目标,我们的信念。
夏棠面色苍白地合上了日记本,递给了沈靖飞。
宋诗言的日记,跨度长达三年。基本上,是从她一开始进入这个实验项目,她就开始记日记了。
从这些日记上面,大约地可以得知,宋诗言的实验一直在失控状态。死了一个又一个的人,让她对自己的信念,也产生了严重的怀疑。但是,她应该仍在继续进行。她也有一个共事的人,是个男人,这个男人也是她拒绝韩康年的真正原因。
这个男人不会是郎教授吧?这一点,夏棠还是有点不太相信,毕竟,宋诗言的年纪,当郎教授的女儿都不止了。
但是,让人不理解的是,宋诗言死后,还死了一个方依依,一个韩歌吟,一个谢咏心。这些都是绝对跟宋诗言无关的。
“确实有那么一个人,一直隐在暗处。”沈靖飞终于看完了日记,他说,“我有强烈的这样的感觉。这个人,一直就在我们很近的地方,非常近,我甚至怀疑我曾经看到过他,跟他面对面,但我却从没有怀疑过他。”
“他?还是她?”夏棠问。
沈靖飞说:“他。在看到宋诗言这本日记之前,我就直觉地认为,是个男人。现在,我的猜测被证实了。”
他笑了笑,说,“有时候,我也相信直觉的。跟你不一样,棠儿,你只相信实实在在的证据。”
喻林霖走了进来,把一个文件袋递给了夏棠。“你要的实验报告。”
夏棠打开看了看,又给了喻林霖。“这是我当时捡到的第二片染血的枫叶。第一片,被庞伯伯——庞副院长烧掉了。这一片,我送去作检验了。我想知道,究竟是人血,还是什么血。”
沈靖飞还没拿到报告,喻林霖正在低头细看。“那究竟是什么血?”
“都不是。”夏棠眼神茫然地望着前方,“是用化学方式合成出来的人工血液。哦,不仅跟人血看起来一样,甚至连成分都相同。——别小看,这是件非常可怕的事,也意味着,如果这项技术稳定,从此以后,输血都可以找到代用品。我们可以用人工合成的血液,置换坏血。”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
“在黑暗里藏着的,是一个让人恐怖的天才。他躲在黑暗里面……只有宋诗言,一直跟他在一起。一直没有离开过……”
月圆之夜。
苍白的月亮,透过那株大树的树梢,洒下的光也是苍白的。夏棠这天不知道发什么神经,居然把她那串当宝贝一样的红宝石项链都戴上了。月光射在那宝石上的效果,简直是能把所有人的视线都给吸过去。
西九楼十分安静。有几层楼开着灯,但也是最暗的那种照明灯,有比没有更吓人。
那个管理员,早已经入睡了,窗帘拉着,灯也关着。
沈靖飞朝他们作了个手势。他轻轻推了一下管理员住的房间的门,门是虚掩着的。他一闪身进去了,用手电筒向里面照。
床铺叠得整整齐齐,却连一个人影都没有。桌上有些吐司,火腿肠,还有喝光的咖啡。沈靖飞低声地说:“看来,这个管理员,晚上从来都不在这里哪。喝这么多咖啡,他晚上还能睡着觉吗?”
那是很贵的一种咖啡,并不常见。
切片的吐司夹火腿肠和黄油的吃法,也是完全的西式吃法。这个人把这种食品当正餐吃,只能说明,他一直习惯于这种吃法。
没有人说话。沈靖飞沉默了片刻,说:“走吧,我们去找这个管理员。”
“等一等。”喻林霖忽然说。她朝桌子走近了两步,拿起了一支笛子。她把那支笛子,举了起来。
“认得这是什么吗?”
她看到几个人眼里似乎有点明白的表情,又说,“那天,我们在西九楼,看到了安安。那笛声,记得吗?安安好像就是被那笛声给引走的。”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如此少见的乐器。
它的主人,就是这个管理员?
西九楼是有地下室的。
但是,被一把大锁锁住了。锁很旧,但却是常常在上油的,沈靖飞很容易地就把锁给弄开了。
沿着狭窄的楼梯往下走了一会,出现的是一堵水泥墙。看起来,地下室是被封死的。沈靖飞走到墙边,沿着墙的边沿,一点一点在那里摸。
也不知道他碰到了哪里,“嗒”地一声,出现了一个嵌在墙里的密码锁。
所有人都呆住了,然后都盯着沈靖飞看。
“进不去的。”沈靖飞有点沮丧地说,“这是专业级的密码锁。没带工具来,谁都进不去。”
几乎在他话刚落音的时候,那水泥墙,居然慢慢地往一侧移开了。
里面远远地传出了一个声音。
“欢迎,请进。”
夏棠进去的时候,只能说,惊呆了。她做梦也想不到,云顶学院最先进的设备,居然会在这个废弃的西九楼地下。
这是一个非常完备的巨型实验室。
一个男人,坐在角落的一张摇椅里。
就是那个管理员。
他的旁边,开了一盏小台灯。他的脸,就被台灯给照亮了。
没人愿意多看这张脸一眼,像是被硫酸泼过一样。佝偻,苍老,还有残废的一条腿。可是,现在,他戴着眼镜,穿着白大褂,还戴着很薄的医用手套。
他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虽然他仍然丑,怪,恐怖,却再不是个不起眼的管理员了。
夏棠想,大概是因为他那双眼睛。
狂热地燃烧。
沈靖飞盯着他,一字字地问:“你是谁?”
那个男人的声音,嘶哑而低沉,却带着无法形容的自傲之意。他似乎完全不介意他那丑怪的脸,而是正对着台灯的光,也正对着他们。“方维。”
夏棠轻轻地“哦”了一声。
哦,方维。
谜底终于揭开了。
从来没有停止过的实验。甘愿自毁面目,自毁身体,藏身在黑暗的地下室,也要继续他的实验的男人。
甘愿承担一切污名的方维。
夏棠记起了方依依一直藏在项链里面的照片。方维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那照片上的青年,令她印象深刻。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把照片上年轻俊美的男人,跟面前这个形容如鬼魅的怪物,联想在一起。
“胡教授和朗教授,他们退缩了。”方维在笑,他那扭曲的面部肌肉,笑起来,实在是非常可怕,半张脸都像是卷曲了起来,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他们因为实验出了问题而害怕。他们得对死掉的学生有个交代。这时候,我站出来,对他们说,没有问题,一切都可以推在我身上,他们仍然可以保持他们的清誉,一切都由我来承担。镪水里,是找不到我的尸体的,谁都不会怀疑我没死。我就藏在这里,继续,继续。十年了。”
夏棠几乎是颤抖地说:“你大可以藏在黑暗里做你的实验。只要你再不出现就可以了。你用不着这样自毁身体,伪装成一个管理员。那是多么痛苦的过程,我能想像。”
“我是为了表示我的决心,让他们支持我继续做下去。”方维在笑,他笑得很开心,但他这愉悦的面部表情,没人再敢多看上一眼。“这样,他们就不会担心我,怀疑我,嫉妒我,而影响我的研究。不过,直到最后,他们还是继续在退缩。郎教授动摇了,想把事情告诉你们,我只有杀了他,把他的尸体摆在你们面前。我希望你们不要来找我麻烦,我只想安安静静地把我的研究做完,真不想多理会这些事。胡教授更胆怯,他居然自杀了……不过,更重要的数据,都在我这里,他毁了,也没关系。”
喻林霖大声问道:“那宋诗言呢?也是你杀的吗?”
“她是我最好的同伴,也是我最重要的人。”方维的声音里,露出了失落的味道,“她跟我一样,不惜代价,也不在乎那些虚伪的东西。她死了,我很遗憾,也很难过。但她的生命,让我迈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在我如今完成的最重要的论文里,她跟我的名字,会并列在一起。没有她,就没有我们的成功。”
夏棠怔怔地说:“你并不打算独占成果。”
“当然不!”方维扶着椅背,站了起来,他要挺直身子,非常地不容易,但是,他眼里燃烧的光彩,甚至让人忘了他的丑怪。“我是为了人类的进步在做这件事!我是为了所有的人!想想看,这是多么灿烂的成果!我们第一次,可以扭转基因的不可逆性!”
喻林霖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了。“我不想知道你干了什么,我只想知道,宋诗言是怎么死的!”
“我对你这样的小姑娘,能解释清楚吗?”方维叹了一口气,说,“好吧,我就告诉你吧。在前年,诗言本来应该用一个实验者来进行实验,但是,她在一连看到很多个人的死亡之后,她心软了。她说她不能忘记希波克拉底誓言,我理解她。但是,她做了更可怕的事——她用自己的身体,做了最重要的一个实验者。她认为,她对自己的身体,更可控,能够随时观察每一丝变化。没有她的牺牲,就没有我今天的成功。”
一瞬间,夏棠觉得脑子里嗡嗡之响。自己跟韩康年的对话,如犹在耳。
“那枝玫瑰,蓝色的玫瑰,是你送她的?”
“不是。不是我。”
夏棠的声音,低低地回响。“那朵蓝玫瑰,是你送给她的。”
“是。”方维说,“那是我的一个小作品。转基因的蓝玫瑰,本身是白的。——对了,这可不是日本那种转基因的蓝玫瑰,我这一朵,能够在夜晚,发出月亮一样的莹光。不是只有月光石,才会发出那种光泽的。”
月光石。夏棠似有所悟。
喻林霖摊开了手心,她手上是那半枚月光石。“就是这个?”
方维瞟了一眼。“不错。是我从她手上抢过来,丢在地上的。还不小心弄伤了她的手指。我当时很冲动,我没想到,她会喜欢那样的男人。当然,后来她也跟那个男人分手了。我对她的感情,不会因为她活着或者死去而有所改变。”
所以,宋诗言没有去找摔碎的那半枚月光石,就那样留在了西九楼。她只是把戒指珍藏在了家里,也算是珍藏一段感情。
与其说她在两个男人中选择了一个,不如说,她放弃了平淡而幸福的人生,选择了另一条路。
那个凌晨,宋诗言来到了镜子长廊。她知道那是她最后的时限,她带来了一面镜子,并在临死前把镜子打碎,为的就是仿照以前死人的情况。第一次的镜子打破,只是个偶然,是女学生在极端痛苦的时候打破了镜子,却以讹传讹地成了“枫红传说”的一部分,之后的方维,慢慢地把这个传说一步步地充实了,他在每一个死去的学生身边都放了一面破碎的镜子。
最后留在宋诗言身边的,就是方维送她那朵蓝玫瑰。
在云顶学院,有无数的镜子。它们都是传说中的有魔力的镜子。如果你想要达成某个愿望,就会有人暗中指示你,来到荒废的西九楼,签署一份血的合约。哦,这些都只是个幌子,事实上,是在西九楼地下的实验室里,在身上进行一连串的实验。
至于韩歌吟,如韩康年所说,只是个意外,是她服用禁药导致的意外。
“韩歌吟跟谢咏心不一样。谢咏心是为了自己的病,而韩歌吟,仅仅是想突破身体的极限,让自己更强大。韩歌吟连合约都还没有签,她还在犹豫。她的死,是服用了兴奋剂产生的副作用。”
方维说得十分轻描淡写。“事实上,谢咏心和安安,是她们主动找上门的,否则我是不会再主动寻找实验品的,我已经没有那么强烈的需求了。谢咏心心理素质太差了,‘变老’只是自然的反应,实验本身并没有问题。每个人的情况都不太一样,一般来说,呈现的就是血管爆裂和器官组织被腐蚀这两种,‘衰老’并不是应该有的反应。至于安安,她是在自己的实验里,跟别的东西起了化学反应,才会变成这样,我对她交代的应该规避的风险——远离实验室,她并没有做到,这不能怨我。哦对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安安那个男同学,看到了安安还没有来得及还给我的契约。要让他们相信,我得拿出一些实质性的东西。我给了安安一个分子式,她才相信我有这个能力,对我深信不疑。那个男学生……叫什么来着,李询?他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他说,他可以跟我一起研究,共同拥有成果。真可笑,除了诗言,我谁都不会分享。他威胁我,如果我不同意就把这桩事曝光,我就直接杀了她,用他们化学院常见的毒品。我的实验室,什么都不会缺。”
喻林霖叫了起来:“那你妹妹呢?你居然连她也杀了?”她举起了一直捏在手里的那支笛子,“这是你的,是吗?”
“哦,依依。”方维的声音,从亢奋而变得平淡,“我真希望,她永远不要长大,永远是那个可爱的小女孩。她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思想。她发现了我没有死,她也发现了我在一直进行研究。她坚决反对用学生们做实验,要把这件事公之于众……我不得不让安安在她喝的水里放了一点东西。安安起了疑心,我只得告诉她,那是给依依治病的药,她才信了。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依依的脑血管,是先天的畸形。一旦受到某些作用,就会爆裂……”
夏棠只觉得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就为了继续研究,你杀了自己的妹妹?!”
“谁都一样。”方维发出了一声怪异的笑,“没有人能阻止我。托诗言的福,她在自己身上的实验,让我突破了最后也是最艰难的障碍。诗言死后这几年,我的实验已经到了最后阶段,谁要中止,谁要揭发,我就会杀了谁。依依也不例外。”
他深深地望着那枝笛子。“那不是我的,是她的。依依喜欢这种怪异的乐器。小时候还是我教她的,也是我专门做出来送给她的。我留着它,只是想做个纪念。不然,我害怕,我会慢慢地忘了她,不记得她的模样。”
“你疯了。”沈靖飞慢慢地说,“不管怎么样,也不能拿无辜的人做实验。”
“他们并不无辜。”方维摊开手,扭曲的微笑,再次出现在他的嘴唇边上。“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自愿的,我事先向他们说明过所有的风险。可是,他们,这些孩子,仍然是义无反顾。每个人,都有自己不顾一切要追求的东西,不是吗?我有,他们也有。”
他往后退了两步,倒在了椅子里。
“好了,我的论文,已经完成了。我的实验,也已经成功了。理论和实践,我都做到了!相信我的这次成果,会让整个世界都为之震惊。我不会藏私,我会把我们的研究成果,公布于世。你们想想,这是多么造福于人类的事!死几个人,不,哪怕是死成千上万的人,那又算得了什么呢?诗言,她会理解我的!也只有她会理解我!我多想念她啊,你们知道吗?……如果她还在,她会欣喜若狂地跟我一起分享我的成果的!你们,没有人能理解我!包括我一直疼爱的亲妹妹!”
他的笑声渐渐停止了,伴随着一种奇怪的喘息声。他笑得太大声,太放肆了,都有点呼吸不过来了。
“哦,诗言。诗言……”
灰白色的地下室,除了方维渐渐低去的呼唤,出奇的安静。
死寂。
尾 声
沈靖飞站在云顶学院的门口。
云顶学院的标志,是一朵大大的蓝色的云。沈靖飞双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凝视着那朵蓝色的云。
他的表情,有些模糊不清,就跟天色一样。重重的浓云。
夏棠穿了一件白色的大衣,那串红宝石项链,红得尤其醒目,衬托得她皮肤如雪,容颜娇艳如花。
“我今天晚上的飞机去A国。云顶学院跟那里的I学院,有交换项目。”沈靖飞说,“不过,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他拿出了一卷纸,递给夏棠。“这是在方维实验室找到的。这样的东西,为数不少,这一份是谢咏心的。他的实验室,真是个大宝库,是国际一流的。对了,他的实验室甚至有暗道直接通到红枫林,也因此,他才能像个魅影一样,出现在枫林里。”
夏棠沉默地把那卷纸接了过来。这卷纸的纸质很奇怪,像羊皮,她早已经不陌生了。她曾经见到这羊皮纸的碎片。
传说,在古代的西方,跟魔鬼定下的契约,往往是写在羊皮纸上的,还要按下带血的手指印。
这样,契约就成立了。
谢咏心又何尝不是跟魔鬼签下了契约?
这羊皮纸,就跟镜子传说一样,悄悄地在云顶学院的暗夜里流传。接受里面的条款,就等于接受了人体实验。
开始了,就没有后悔的余地。
跟魔鬼签的契约,又哪里能悔约呢。
谢咏心用血写下的签名,和那一个血色的指印,让夏棠毛骨悚然。
方维应该并没有说谎。谢咏心是自杀的,因为她已经无法面对自己衰老的容颜了,即使这只是方维告诉过她的“正常过程”。她把镜子的碎片,刺进了自己的咽喉里。一旦她死去,病毒就又开始起作用了,迅速地腐蚀了她的脸。
方维从来没有欺骗过任何人。他明明白白地告诉过这些学生,他们可能会面对怎样的风险,这些风险不是一个“死”字能囊括的。
但他们仍然义无反顾。那股可怕的执着,跟方维又有什么区别。
“基因治疗是把正常基因导入病人体内,使该基因的表达产物发挥功能,从而达到治疗疾病的目的,这是治疗遗传病的最有效的手段。”
是,是,是,这话一点儿错都没有,但这只是理论。
无论哪一种基因治疗,目前都处于初期的临床试验阶段,都没有稳定的疗效和完全的安全性,这是当前基因治疗的研究现状。
尤其是,不能运用在人类身上。
方维他们却做了,而且他们使用了最高效的一种——以病毒作为载体。成功率最高,但风险也最大。
用最浅显的话说,就是把病毒注射进被实验者的身体,这些病毒就成为了靶细胞,从而改变原来的DNA序列。但是,如果不成功呢?
病毒就会发挥其本来的作用,会以类似氢氟酸中毒的情况摧毁被实验者的身体。
这是一个聪明的主意,氢氟酸本身的恐怖程度,会让人不再去多想别的。方维并不在乎被人发现,他只是希望安安静静地完成他的实验。
夏棠问道:“方维呢?他最后会怎么样?”
“很难说。”沈靖飞耸了耸肩,“这件事情的发展,超过了我们的想象范围。对于这样的科学怪人,当然不会处以死刑,虽然他杀了那么多人。他根本没有道德观的约束,他有的只是对科学的狂热。我想,他会永远被关在他喜欢的实验室里面,做他没有止境的实验吧。想象力能达到多少,他就能做到多少,他的世界里面,没有道德,没有法律。”
夏棠凝视着他。“你对他,似乎并不完全否定。”
“他研究的成果,我是尊敬的,他确实很出色。但是,我看重人的生命。”沈靖飞说,“我父亲一直都这么教我。没有什么能凌驾于人的生命之上。不过,你有没有想过,棠儿,方维这样的人,完全是纯理性的,他的世界里只有逻辑和科学存在,他真能想出这么浪漫的魅影传说并在学院里流传开来吗?”
他把一枝开得艳红的海棠,轻轻放在夏棠的手上。“棠儿,这个学院,并不适合你。听你哥哥的话,离开这里吧。适合你进修的地方,很多。”
夏棠只能保持沉默。
她又怎么会想不到,几个名教授联合起来搞这个项目,需要大量的资金和设备,学院又怎么会一无所知。任由那个传说在云顶学院里流传多年,又怎么可能是无人组织的。
所以庞达才一再叫她不要多事。所以夏芾才如此紧张,要她离开学院。
没有什么是干净的。看起来明净得像朵白云的云顶学院,其实也是黑暗而肮脏的。外表看起来平静温和的宋诗言,她的白大褂下面隐藏的那颗灵魂,同样燃烧着红黑色的烈焰。
韩康年说,宋诗言与众不同。
她不在意方维如今丑怪畸形的模样,只因为她有着跟方维相同的灵魂。对她而言,容貌和外表都不重要,只有灵魂的相互吸引。
夏棠忽然觉得眼里一热。
不,还是有表里如一的人。她觉得,好像方依依现在还坐在阳光下面,把脚放在小溪里。方依依爱穿白色,她也真是干净纯白,——有些人,漠视道德,漠视法律,漠视人最基本的生存权利,但是有些人的世界,就只有黑与白。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方维和方依依兄妹,本质上是一样的,只是他们走到了相反的极端。
“我走了,棠儿。我们保持联系哦。”沈靖飞对她微笑,上了车。夏棠点了点头,朝他摆了摆手,“下了飞机,记得跟我留言。”
“对了。”沈靖飞又从车窗里探出了头来,“妙琪那幅‘火眼’的画,很受好评,已经送去参展了,说不定还能得个奖呢。你知道她为什么会画一幅这样的画吗?”
“为什么?”夏棠问。
“我想——仅仅只是猜想。”沈靖飞说,“妙琪是个感觉十分敏锐的人,虽然她自己察觉不到。方维曾经一次又一次趁着暮色,以黑色的斗蓬和嵌着镜子的红色面具作掩饰,徘徊在红枫林里。他既是把那些化学合成的血液洒在枫林里面,也是在默默地怀念着宋诗言,这个他一生唯一的知音。后来,经检测,宋诗言死的镜子长廊,化学血液是最多的——所以那里,现在是寸草不生。妙琪没有看到,但是她感受到了。那个男人——像火焰,红色和黑色的火焰。燃烧到没有人可以忽略。宋诗言也一样,不可抗拒地被吸引。他就是云顶学院的魅影,只不过,他代表的不是艺术,而是——更疯狂的科学。”
沈靖飞的车开走了。
夏棠仍然站在那里,若有所失。
她手里那朵海棠,开得如此鲜艳。沈靖飞是从哪里弄来这么朵海棠呢?现在是寒冬腊月,可海棠开放的时间,是五六月份。
也许也是转基因的海棠吧,才会在不应该开花的月份,开得这么艳丽。
就像方维送给宋诗言的礼物,——一朵会发出月光的永不凋谢的蓝玫瑰。
“他为什么不送你玫瑰呢?”查妙琪像个幽灵一样,从一棵树后面冒了出来。杜亚冰也探出了头,还对着她做了个鬼脸。
夏棠没有回答,只是望着查妙琪看。直到查妙琪叫了起来:“你一直盯着我看干什么?认不得我了吗?”
夏棠终于收回了视线。“怎么没看到林霖?”
“她去宋诗言的墓地了。”查妙琪苦着脸说,“也不要我们一起。”
夏棠叹了一口气,把玩着手里的海棠。“那就让她一个人去吧,我们……回去继续上课吧。”
杜亚冰翻了个白眼。“这是多么无趣的结局。我还要交好几门课的论文呢,这学期都忙着调查谋杀案了,希望不要挂科!”
夏棠望着云顶学院的大门。
云顶学院的那朵云,蓝蓝的,蓝得像天空。
她的手机,突然响了。她看了一眼,是熟悉的“指南针”在跳动。
北斗,她的老朋友。
“都结束了?你有什么收获吗?”
夏棠想了很久,回了一句。
“云顶学院的魅影,将永远存在。每年,枫叶红了的时候,我相信,都有人能够看到他的影子。他像一团火,不管是不是地狱之火,也永远不会消失。”
她远远地望着半山腰的枫林。
枫叶早已黄尽飘零,但这时候,正是清晨,阳光又给枫林抹上一层血色。夏棠闭上了眼睛。
哦,那个男人的眼睛,燃烧如地狱烈火。每一个与他接近的人,都感同身受。
难怪宋诗言会不顾一切,投身其中。相同的信仰,相同的追求,但宋诗言毕竟保留了一份天性的善,而方依依,她的善良甚至超过了对亲情的渴望。
夏棠看着手中那枝海棠。
海棠很美,但,肯定不是自然出来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一瞬间,夏棠觉得,连云顶学院那朵漂亮的蓝色的云,看在她眼里,也是扭曲和不自然的样子。
夏棠自嘲地笑了笑,摸了一下衣领上别着的、一朵蓝色的云形状的校徽。
那是个漂亮的小物件,也是云顶学院的通行卡。
是自己想多了。
手里的海棠,鲜艳绽放,一如她青春的脸颊。
后 记
我想,每个人在进入大学的时候,对自己的大学生活,大概都有一定程度的遐想和憧憬。 “云顶学院”,就是个“十全十美”式的学院,寄托了学生们全部梦想的地方。女主角夏棠,也是个挑不出什么缺点的好女孩,美丽善良聪明可爱。
但是,大学生活实在并非夏棠所想的那么美好,在云顶学院辉煌的外表下,暗流汹涌。原本就带着对自己的身世的疑惑的夏棠,一桩桩离奇的杀人事件,就在她的身边发生,让她更迷惑了。
事实上,想一想,哪个学院,又没有所谓的“不可思议传说”呢?反正,就我自己呆过的,多多少少,每个学校,都有一些。传说嘛,原本就是基于一些事实的基础上,然后被渲染,被放大,被扭曲,最终流传下来的版本,往往只有事实真相的一点点影子了。
这个故事,就从云顶学院不知从何时流传开来的“枫红传说”开始了。
传说,在枫叶最红的时候,藏在云顶学院最深处的魅影,就会戴着他的镜子面具,出现在红枫林的深处。
他憎恨一切看到他的人,会用他愤怒的诅咒,让一切看到他的人死于非命。
另一个传说,就是“镜子传说”。
有那么一面奇特的镜子。
你向它许下心愿,它就会完成你的心愿。
但是,它会让你变老。照一次,就老一次。一生的光阴,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流逝在看向镜子的每一眼里。
哦,一切都只是传说。
燃烧的无非是科学怪人对于极端的科学的无止尽的狂热追求,就算把自身也烧成灰也无所谓。
对于“完美”的追求,是造成故事中所有悲剧的原因。就算是科学,也不能违背自然规律,如果一定要这么做,就得承受相应的代价。
谢咏心最终无法面对自己在镜子里衰败的容颜而自杀。
在所有角色里,意志最坚定的是方维,其次就是宋诗言。写完这个故事,最让我感慨的,反而是他们之间那份感情。《歌剧魅影》里面,克莉丝汀选择了劳尔,她的青梅竹马。他富有,年轻,英俊,身份高贵,还对她情有独钟。这是世俗的情感,克莉丝汀的选择,没有任何可以指责的地方。可是,与她能有灵魂共鸣的,与她的灵魂相伴至死的,仍然是那个只能隐藏在黑暗里面的魅影。劳尔明白这一点,他也知道,自己一开始就输了。
那种灵魂的相依,似乎比世俗的情爱,更有让人震撼的力量。必须得有相同的信仰,相同的追求,才能有这样的灵魂共鸣。
所以,相对于此,夏棠只是个小女孩吧。她的人生,和她的故事,在《枫红传说》里面,还只个开端。她得学着面对自己生命的转折,这是一个痛苦的过程,不过,这也是每个人在“长大”的时候都必须经历的过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