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易也 日期:2023-01-01 11:58:45
一场凶杀,两条人命,串联起三个成年人的迥异童年。童年会给人生带来多大的影响,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但他们的每个举动,都流露出关于童年的印记。在他们的对面,一个是爱生如子的师者,一个是热心公益的企业家,回忆、忏悔、赎罪、解脱,在他们之间游走,情与爱的缠绵,爱与恨的纠葛,交织成独立于世俗眼光之外的离奇人生。当尘埃落定的那一刻,不知他们会不会真正释然。
第一章:一瞬间的事儿
“剑哥,你说她是不是活不成了?”
小伙子甩手把相机扔在车上,掏出一根烟点上,看着现场忙碌的急救人员和警察的身影,对一旁的王剑发问。
“凶多吉少。”王剑咂咂嘴。
这里是燕港市景湾路口,刚刚发生了一场严重的交通事故。
场面算是相当壮观了。两辆车方向相反地紧贴着,一辆大众的副驾驶位置已经给撞缩进去了,一辆朗逸和对向来车的驾驶位置正好对着。一辆宝马在前方大约五十米的马路牙子上翻着,上面压着公交站牌子。估计要是没有这站牌子,宝马可能还停不住。
王剑在路边看着,把手里电话挂了,塞进裤兜里,跑回车上拿出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靠着车门点着,抽了两口。透过烟雾缭绕,他看着不远处十字路口的惨烈场面,指尖微微哆嗦。
“人啊,真叫一个脆弱,之前还是个光鲜亮丽的网红,转眼就成这样了。”小伙叹了口气。
王剑冲着小伙子点了点头:“照片拍完,这则报道就不跟了。算是一手信息了,等回头网上有后续情况,直接拿过来发就行了。回吧。”
小伙子点了点头,然后钻进驾驶室点着火。王剑走到副驾驶席车边,打开车门。临要钻进去的时候,他想再看一眼事故现场,无意间瞧见远远一道影子,站在原地晃了晃,忽地晕倒在路边。定睛一瞧,竟然是他的老同学,电视台记者李丽丽。
小伙子看王剑不动,就问:“剑哥,走不走了?”
“走什么走,没长眼睛么?快喊医生。”
说罢,王剑把车门关上,快步跑过去。
医院里。
“丽丽你感觉怎么样?”王剑守在病床边絮叨,“刚才你突然就晕倒了,好家伙这吓了我一跳。你说你,做了手术就好好在家呆着好了,干吗还非得亲自跑这个现场?”
李丽丽有苦难言。本来请假去做了流产手术已经很丢人了,原本想着对外人一瞒到底的,结果自己身体不争气,报道现场晕菜了,这下丢人是丢大了。
“李记者巾帼不让须眉,争强好胜不要命。我说这位方哥啊,您跟她老同事了吧?她现在还这样呢?”王剑在一旁打趣道。
方彭是台里的摄像,今天和李丽丽一起出现场报道交通事故。老方听了王剑的话白了他一眼。李丽丽面子上本就有点挂不住,再加上有个王剑在场,更是觉得尴尬,只好想办法转移话题。
“我没事了老方。”丽丽睁开眼,先和老方说了句话,然后目光落在王剑身上,“倒是你,怎么会在这儿?”
“今天车祸那个女死者,身份是个小有名气的网红。我们发现她最近跟硕程公司的老板郭征走得很近,正准备深挖一下,谁知道就出了这么档子事。”王剑说完,又补充道,“郭征你知道吧?做什么什么VR的公司,这几年很火。”
王剑是李丽丽的大学同学,毕业后跑到娱乐媒体当狗仔。李丽丽毕业后就进了老牌报社,起初对于王剑的选择很是不齿。但这么多年下来,看着这些娱乐记者风餐露宿吃了不少苦,反而开始佩服起这帮人来。
从王剑的话里,李丽丽得到了一个消息,那就是宝马车主已经遇难了,那其他人呢?作为新闻记者,比起所谓网红和大老板的私下关系,李丽丽还是更关心这个。老方心领神会,开口道:“宝马车主,就是那个网红,叫吴寒,已经宣告死亡了。另一辆车上一家三口,开车的丈夫和在副驾驶的妻子也都没救过来。后座的小孩,刚七岁,倒活下来了,还在抢救。朗逸的车主头部受了伤,暂时没生命危险,但是还不好说,现在昏迷着呢。”
“事故定性了么?”
“第一辆车的车主贸然违章掉头,掉到一半的时候被正常直行的宝马撞到副驾驶侧面,因为惯性又撞上了正常排队等待左转弯的朗逸。现在定的是第一辆车的车主负主要责任,宝马车过路口没减速,次要责任,朗逸无责。”
李丽丽点了点头,一次事故,三条人命,留下一个头部受伤的无辜人和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牵一发动全身”的悲欢离合就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完成。
三人还在讨论事故情况,病房门口突然出现一个人影。
“丽丽!你怎么样了?我就说这时候你不能出去瞎跑,你看看你……”
一道人影冲到病床跟前。
“袁俊华,这里是医院,你能不能安静点?”李丽丽皱眉。
袁俊华看了看周围,然后咽了口吐沫:“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你不用操心。”
王剑和老方见此情景,识趣地离开了。
袁俊华继续说道:“你说你,刚做完手术,怎么不好好在家里歇着?”
“我闹?”李丽丽瞬间情绪失控,“袁俊华你是逗我么?你自己想想,咱俩在一块这小两年,我跟你提过什么吗?你一直说还没考虑好结婚的事,我问过你一句么?现在倒好,我怀上了,你说这赖你还是赖我?本来我都想开了,既然如此,那就顺应天意吧,我也不再一心往工作上扑了,踏踏实实回归家庭也好。结果您倒好,一句不能要,就把我打发了。行,我都听你的,二话不说我就把孩子打了。完事现在你又嫌我工作太努力了?好赖话都让您给占了,还给我留条活路不留了?”
男人噎住了,半句话说不出口。
“没话说了?你走吧,我现在也不想见你,你想清楚了再说吧。”李丽丽觉得现在一看见袁俊华就压不住火,实在是不想动怒,脑袋别到一边,“不过你听好了,我的生活,你还没权力替我做决定。”
袁俊华悻悻摆摆手,刚要转身走,老方突然进来了。
“闫雨醒了。”
“谁?”这个声音是从李丽丽和袁俊华两个人口中同时发出的。
老方一愣,对着李丽丽说:“朗逸车主。”
李丽丽也一愣一愣的,她看了一眼袁俊华,意思是你怎么也这么关心这个?
袁俊华摇了摇头,没说话。
此时,几人口中讨论的闫雨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大院子的门口,这个院子对于他来说是如此熟悉,无数次地出现在他的梦境里,提醒他努力想要忘记的事情,但根本忘不掉。
院门柱子上立着一条牌匾——赤心福利院。
闫雨对自己说:快醒过来啊!不要走进去。
但是他的身体还是朝着院门走去。
那个女人正站在门口,伸出一只手来招呼着他。她说:“这么多年没见了,周老师很想你。”
闫雨还在不停地对自己说:不要过去,不要过去,不要再见到这个人。
周老师笑了笑,缓缓向他走来,那只布满了茧的手落在了他的脸上。闫雨下意识地躲开了她,他害怕那种粗糙的触感和手在他脸上摩擦时的疼痛感,这种疼痛会让他回忆起那个让人心碎的画面。
闫雨突然感觉很奇怪,明明自己已经不是小学生了,为什么她还是显得那么高?为什么自己想要看清她的脸的时候,依旧要拼命地抬起头来?
闫雨发现眼泪在自己眼眶里直打转,他咬着牙开口:“你走开,我不想见到你。”
“当时你不是最喜欢我么?”
闫雨愣住了,周老师慈爱的面容充满了温暖。他觉得自己的心慢慢变得柔软了,下意识地要接纳这种温暖,可是他余光一瞟,发现从教学楼里又出来了一个男人。
闫雨心里一绞,周老师的温柔目光也不再令他向往,反而显得无比虚伪。
“闫雨!”一声高呼。
闫雨猛地睁开眼。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非常快,眼前却是一片模糊。他努力定了定神,让自己适应这个环境。此时他发现自己正身处病床上。
“你刚做完手术,麻药的效力可能还没有完全过,有些不适感都是正常现象,你不必紧张。”旁边站着的医生说道。
他让自己镇定一点,抑制了一下想要呕吐的冲动,然后开始慢慢回忆发生了什么。
“我被人撞了。”闫雨琢磨过来了。
“闫雨,我是袁俊华!”
在病房门外乱糟糟的人群中,他想寻找这个声音的来源,但是人太多了,他分辨不出那声音是从哪张嘴里传出来的。闫雨脑海中渐渐勾勒出一个少年的轮廓,以及那个他以为自己好不容已经忘记掉,一回想却又如此清晰的冷酷眼神。
他还没来得及再做分辨,门就关上了。
闫雨想着,自己可能是听错了吧,他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只希望不要再做那个梦。
与此同时,王虎也发现自己身处在一片黑暗之中。
“大夫,小虎怎么没反应啊?”
“你们别着急,他现在各项生理指标都趋于稳定了,踏踏实实等待吧。”
王虎的姨妈毕婷和姨夫许辉看看大夫,又看看小虎,不再说话了。
毕婷在屋里陪着小虎,许辉自己走到医院大门口抽烟。他琢磨着,孩子爹妈都没了,这次事故听说还得担大头,死了一个,伤了一个,车还是借的,三辆车,加一块得赔多少钱?
这事怎么说呢?第一,自己是这家女婿,算是个外人。第二呢,小虎姓王,也不算这家人,里外里他跟小虎隔着两家,这以后事怎么算?这么多钱谁赔?以后孩子谁养?多烦心。
正琢磨着,旁边过来一个男人,岁数看起来跟他差不多,说:“大哥,借个火吧。”
许辉把打火机掏出来递给那人,那人点上火之后递回过来,抽了一口说:“大哥也是来看人?”
“啊,是。”
“我也是,刚坐火车过来的。我们家孩子,开车让人给撞了,你说说这什么事?好好的,飞来横祸啊。不过话说回来了,我家孩子今年本命年,本命年啊就是犯冲,怎么都得遭点灾,幸好大夫说事不大,没伤坏了哪儿。”
许辉一听,想起这次车祸撞伤了的那个小伙子,大概也就是二十四五岁,心想:这位不会是那小伙子他爸吧?这真是冤家路窄啊,这万一要是让他知道了我是谁,闹不好还得揍我一顿。顿时,许辉不敢说话了。
那人也没等许辉回话,其实也不是要跟他聊什么,就是心里头不痛快,借着抽烟的工夫随便找个人吐吐心中的不快,感觉说出来,这点憋屈就好了。他继续说:“你说开车那人,多不负责任,我听说车里还有他老婆孩子,一家三口啊,全家人的性命啊,就这么开车?你猜怎么着?夫妻俩都没了,就剩一个孩子,孤苦伶仃的,更造孽啊,以后这孩子怎么活?”
许辉听口风,感觉这人还挺讲理,就试探着问:“是啊,那这孩子真是可怜,小小的年纪就没爹没妈了。不过这么说的话,那您说这事故咋算呢?还找那小孩子赔钱?”
“唉,小孩子是没招谁没惹谁,怪可怜的,可是我们小雨又招谁惹谁了?何况孩子没钱,爸妈总不能没遗产吧?爸妈没钱,孩子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总有钱吧?”
“那要是真都没钱呢?”
那人看了一眼许辉,把抽的差不多的烟扔地上踩灭了说:“有法律管着呢,看吧。”
说完,那人说了句谢谢,转头回去了。
许辉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犯了一阵愣,最后被烧到头的烟屁股烫了手,浑身一哆嗦,烟掉了。他回过神来,心里想着这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也往回走。
往回走是往回走,不过既然跟冤家共处一楼,许辉开始多加小心了。他偷偷摸摸地走回小虎的病房,进门前还四下瞧了瞧。现在时间比较晚了,白天守候着的各路媒体基本上都撤了。幸亏如此,不然这么显眼,想不让人找上来都难。
许辉打开门看了看里面,毕婷趴在小虎床前,好像是睡着了,而小虎还昏迷着,情况没发生什么变化。他小声叫了毕婷一声,她没反应,于是他悄悄走了进去,尽量不惊动病房里其他病人和家属。不过看上去,他这样的行为反倒是更显得不正常。
许辉拨拉了一下毕婷,毕婷哼了一声,没醒过来。他并不气馁,又推了一下,毕婷醒了,看看他,又看看小虎,迷迷糊糊地说:“我还以为小虎醒了。”
“你跟我出来一下,我跟你商量点事。”
“不行,小虎离不开人。”
“哎呀,大夫都说了他很稳定,你在这儿待着,他该醒不过来还是醒不过来,一会儿不在没事,你出来我跟你说几句话。”
毕婷不悦地小声嘟囔着,还是跟着他离开了病房。
走到楼道的角落,许辉找了一处窗台边,站定了,小声说:“小虎手术治病的钱,付了不少了,白天警察还跟我说,回头要咱们掏你妹两口子火化的钱。”
“怎么,你钱还没带够?明天去银行再取点出来。”
“不是,你没明白,你妹夫这回篓子捅大了,不光是这些事,还有事故的赔偿。不光说这几辆车,还有一条人命啊,你妹妹有多少遗产你知道么?”
“那我哪知道?你先别管这个,小虎没事要紧,后头的事跟家里再商量。”
说完,毕婷转身回病房了。许辉听得心里发闷,又想抽一根,他从兜里掏出一根烟,刚想点着,看到墙上那个禁止吸烟的标志,想了想,还是把烟夹在耳朵上,转身往楼下走了。也正是因此,他没能看到,走回病房的毕婷,双拳紧握,眼泪流下来的样子。
“当时是直行绿灯吧,前边有几辆车左拐弯待转,我在后面排着,然后前边好像有辆车想掉头,正好待转的车往前走把路口让出来了。我看他就一直往左掰,应该是想趁着对面直行的车还没过来,赶紧掉过头去,结果没想到对面来了一豁快的车,就撞上了。‘咚’的一声特别大,吓我一跳。然后我就看那掉头的车冲着我就来了,这我哪躲得开啊?就撞上了。我就记得当时一下就震得我喘不上气,然后气囊弹出来了,后来我就没什么印象了。”
警察一直在低头记录,听闫雨说完,停下笔开口道:“好的,你说的情况和我们分析的现场,还有监控记录得到的结论基本一致,没什么别的问的了,你先踏实养病吧,等调查结案以后,你可以发起民事诉讼申请赔偿。”
“警察同志,那两辆车的人怎么样了?”
警察看了看他,停了一会儿,大概是在思考这事要不要告诉他,后来还是开口说:“直行那个和掉头的一家两口当场死亡,掉头那车的孩子活下来了。”
“啊,那岂不是成了孤儿了?”
警察听了他的话,以为他怕找不着人赔偿损失,忙说:“肇事人死亡不会对你申请民事赔偿造成影响,你放心吧。”
这时候站在闫雨床旁边的一个中年女子开口了:“小雨啊,这些事你先别操心了,踏踏实实养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