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森木岛屿 日期:2023-01-01 12:19:21
暴脾气·伪驾校助教vs乐天派·真“马路杀手”驾校最近来了个新助教,人帅话少脾气还暴。面对他的毒舌攻击,“菜鸟”学员程舒窈苦不堪言。——要不你去测测智商?——幼儿园毕业证也是靠贿赂老师得来的吧?——用你那五成的智商?……天天接受暴躁助教宋至肴的智商侮辱和毒舌摧残,程舒窈现在流的眼泪就是当初犯花痴时脑子里进的水。直到有一天,她发现宋至肴桀骜不驯的外表下居然有个吃货的灵魂……当恶霸的软肋被控住,火花四射、相爱相杀的新生活开始了。
Chapter 01 冤家路窄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明目张胆又理直气壮的碰瓷
1
“对Q!”
“对A!”
“嘿,我炸!”
“……”
盛夏,烈日当空。
简陋的驾校训练场上,角落处用石棉瓦撑起了一方小小的遮阴篷,摇头晃脑的落地扇吱哟吱哟吹出一阵阵凉风。
冯戎甩掉手里的最后两张王牌,在同事的骂骂咧咧声中露出一口明晃晃的大白牙,笑得满脸褶子,嗓门儿还贼大:“赢了赢了!”
“看你那嘚瑟的样子!”老李蹍灭烟头,斜眼嗤他,不甚服气道,“来,继续继续,我就不信了,你今儿一天手气都能这么好!”
“来就来,谁怕谁?”
冯戎也撸起袖子,两个人摩拳擦掌,准备开始下一轮激战。
“不玩了。”桌上另一个人出声,把手里仅剩的两张牌倒扣在手边,懒懒散散地起身。
冯戎正在兴头上,突然被打断,“啧”了声,扭头去看他,脸色一冷,左脸上的刀疤显得格外唬人:“干啥呀?不都说了,今儿跟我玩一天的!麻溜儿利索儿地给我老实坐着!”
冯戎一开口,老李就忍不住笑场:“得了吧老冯,你这纸老虎也就唬唬我们哥几个,咋的还准备威胁小宋啊?人现在可不是以前光着屁股满街道跑的浑小子了,你这老胳膊老腿的,是追得上还是打得过啊?”
宋至肴倒是没出声,垂眸看了眼冯戎,还是安安分分重新坐了回去。
宋至肴个子高,一双大长腿安置在桌底显得有些拥挤,但职业习惯使然,坐姿还是端正笔挺,只是神色有些许不耐烦和倦怠。
冯戎冷哼了声,慢悠悠地端起褐色保温杯,拧开盖子,吹了吹浮起的茶叶,眯着眼睛审视宋至肴。
就在老李以为这俩人要谈什么严肃话题,考虑要不要回避时,冯戎幽幽开口了:“从明天开始,来这儿给我帮忙啊,活儿又不重。”
说着,冯戎伸手指向不远处正在练习倒车入库的几个小年轻,都是半大不小的新学员,跟着个年轻教练,勾肩搭背、嘻嘻哈哈的没个正形,科目二考了三次都没过。
“看见没,就那几个小兔崽子,给我盯紧了,回头……”
“不去。”
都没给冯戎说下去的机会,宋至肴直接打断。
“不来也行,”冯戎捧着保温杯,又低头呷了口茶,不疾不徐地威胁道,“那你舅妈回头问起来,我可就——”
话音未落,手机振动,宋至肴低头瞥了一眼屏幕,转身往外走:“我接个电话。”
“哥,你就是我亲哥!”徐子启的大嗓门从电话那头传过来,他应该是在外面,背景有些嘈杂,但语气激动得不行,“我的再生父母,在世祖宗!要不是你,我这小破公司这次真得玩儿完!
“不过话说回来,你把老婆本都砸给我救急了,回头不会被舅妈逐出家门吧?”
宋至肴笑骂了一声,懒洋洋地随口胡扯:“老婆都没有,哪儿来的本儿?”
“那不能够啊,”徐子启嘿嘿一笑,“你条件这么好,又够仗义,还能缺老婆?这次占了你老婆本,回头给你介绍妹子!”
宋至肴懒得再接这话茬,随手捻了根狗尾巴草把玩,问道:“你那边怎么样了?”
“完全OK,”提到这个,徐子启兴冲冲地道,“我跟你说,等我们新产品陪伴机器人上线,发布会那天,第一份邀请函绝对给你!”
徐子启跟宋至肴从小玩到大,理工男,在科技这块颇有天分,一直研究人工智能,零零散散也发明过不少小玩意儿,之后他不顾老爸的劝阻,跳出编制,自己创业成立了爱佶科技。
但因为不善于管理,加上今年年初的大环境影响,经济整体下滑,他的资金链出了问题,公司一度面临被收购的风险。
宋至肴刚从部队回来,知道后便把自己全部身家都砸了进去,又前后找人帮忙筹措资金,这才帮他解决了问题。
“那就成。”
“那你这次回来怎么个打算啊?”
宋至肴没说话。
徐子启从会场出来,换了个清静一点的地方,又问道:“不然你考虑下来我这儿?
“你也知道,我这人吧,在实验室里敲敲键盘还可以,但管人这事儿真不太行,操不来这些心,回头还真得招人进来。你现在要是还没什么计划,就来跟我一起呗,以前手下带过那么多新兵,来我这儿还不把他们一个个都管得服服帖帖的!”
徐子启是真想拉拢宋至肴。
“闹呢,”宋至肴笑了,把狗尾巴草叼在嘴里,漫不经心道,“那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再说了,你这次也是真金白银地砸了钱进来的,也算是我们公司半个少东家不是?你来我这儿,怎么也要给你一个经理的位置。有啥需求尽管说!我都满足!”徐子启意识到自己开始满嘴跑火车,赶紧及时刹住,“怎么样?我说真的,考虑一下?”
见宋至肴半天没吭声,徐子启也知道这就是绝对没戏的意思了。
他也知道这男人一根筋,性子轴。
“得,知道您一腔热血,武警部队出来的瞧不上咱这两手铜臭,”他也不耍嘴皮子功夫了,正经地问道,“老陈怎么说?没说让你啥时候回去啊?”
老陈,陈川,是武警部队副司令。
陈川年轻时候带过宋至肴的爸妈,后来他爸妈在执行任务时牺牲,留下尚且年幼的宋至肴,还几次遭遇罪犯报复。
那时候冯戎夫妇还不在这边,陈川担心小孩的成长问题,就带着宋至肴去了部队。
这些年,陈川一直把宋至肴当亲儿子养,好在宋至肴也出息,各方面表现都相当出色,给陈川长脸不少。
这次把人送回来倒是有些突然,徐子启不清楚具体情况,只听说是出任务的时候,宋至肴受了重伤,差点儿丢了命。
估摸着把老头子吓着了,他才放宋至肴回来好好休养段时间。
这边半天没反应的人眼皮子终于微微颤了下,眸底的细微情绪一闪而过,宋至肴很快把嘴里那根草吐出来,侧头笑了下,语气恢复戏谑:“徐总,您这挺闲啊?在这儿拉我做陪聊呢?回头别忘了给报一下话费。”
他说完也不等徐子启再吱声:“没事我挂了。”
“哎,等等!”徐子启赶在他挂电话前的最后一秒开口,“哥儿几个攒了个局,过来一起聚聚呗!我请客,算是感谢宋老板慷慨解囊给我砸钱,也正好给您接风,怎么样,赏个脸?
“哦,对了,你这刚回来,住的地儿不还没找好吗?我还有个小公寓空着,正好把钥匙拿给你。”
什么感谢宴接风洗尘的,宋至肴对这种场合其实没什么兴趣,有这时间不如回家睡一觉。
但是——
他回头瞥了眼正在跟老李侃大山的冯戎同志,不由得眉头微蹙,轻啧一声,扭头往回走:“行,地址发我。”
“考虑得怎么样了?”见宋至肴回来,冯戎抬手抹了把脑门上的汗,抬眼看他,又伸出手指比画了个数,“老舅给你开工资呢,这个数,咋样?”
“舅妈知道你藏私房钱的事情吗?”宋至肴问道。
冯戎一时愣住了。
宋至肴笑笑,拎起桌上的车钥匙,在冯戎面前晃了晃:“晚上还你。”
冯戎笑骂两声,追喊道:“没油了,你顺便给我加满!还有,要是来驾校给我帮忙做个小助理,这段时间这辆车子就归你开了。”
宋至肴脚步一顿。
老李看热闹不嫌事大,就爱跟老伙计过不去,他笑嘻嘻地把自己的车钥匙丢过去:“来,开李叔的,我们华圣的车子性能更好,早上刚加的油,随便用,咱就不答应这糟老头子,他坏得很!”
“谢了,李叔。”宋至肴伸手稳稳地接住车钥匙,顺便把舅舅的还回去,还不忘偏头冲冯戎一笑。
气死人不偿命。
冯戎扯着嗓门跟老李骂骂咧咧地嚷起来。
七月份的高温天气,热得厉害。
路边的树木都被晒得蔫巴巴的,新修剪的草坪旁边散落着一地细碎的干草,空气里散发着绿草混合汽车尾气的味道。
车子在马路边停下。
程舒窈胸前挂着猫包,左手提着封闭式猫砂盆,从出租车上下来后,她满脸愧疚地点头哈腰,扫码付款的时候还多加了两百块钱洗车费:“真的不好意思啊师傅,辛苦您去洗个车,真的对不起。”
大夏天的,车里味道重,师傅本来还窝了一肚子火,但见小姑娘这副好声好气的样子,只瞥了她一眼,也没再多说什么,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程舒窈站在马路边,跟怀里的猫大眼瞪小眼,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出师不利,这说明什么?”
微信视频那头,许清身着职业白衬衫黑短裙,大C字卷短发别在耳后,妆容精致利落,不时瞥一眼镜头。
“说明什么?”程舒窈把猫砂盆从左手换到右手,然后拦车。
几辆出租车过来,司机见她携带宠物,都摇摇头,然后踩了脚油门疾驰而去。
“说明你真的不该再养宠物,”许清说话一点儿情面也不留,偏头掰着手指头,“我粗略估算了一下——”
许清沉默片刻,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很遗憾,自我认识你到现在为止,你一只宠物都没养活过,从蛐蛐儿、仓鼠再到金鱼、兔子,在你手里,它们的平均寿命都不超过三个月。”
“谁说的?”程舒窈不服气,“那我还养了南山呢!”
南山是只乌龟,当初取“寿比南山”之意,就是希望它能活得久一点儿,可惜……
“南山从花鸟市场到你手上以后,总共活了三个月零三天,其中三个月还都是我在养着的。”
程舒窈语塞。
那会儿程舒窈正忙着餐厅翻新装修的事情,于是许清就把南山带身边养了段时间,结果等程舒窈忙完接它回去,才三天不到,许清就收到了乌龟归西的消息。
“都说乌龟能活到送走主人,你倒好,三天送走乌龟,”许清不知道该怎么吐槽了,最后只幽幽道出两个字,“厉害。”
程舒窈表示自己也很无辜。
她一直很喜欢小动物,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小到大,她就没成功养活过几只,最后总会出现各种幺蛾子导致它们早早去见上帝。
“那就是个意外,”程舒窈辩解,她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尖,不过很快又兴致勃勃道,“这只小猫咪身强体壮,朋友圈的算命大师都帮我看过了,它八字跟我很合,命特硬,还威风,连原主人家几十斤的哈士奇都不是它的对手……”
“看出来了,见面就给了你一泡尿,让你多付两百块洗车费,确实威风。”
说话间,第六辆出租车在她面前飞驰而过,司机连刹车都不带踩一下的。
程舒窈顶着烈日,抹了把脑门上的汗珠,然后低头看了眼在猫包里上蹿下跳的蓝胖子——
确实命硬,也确实威风。
“我有预感,”她认命了,索性放弃打车的想法,把目光落在旁边的共享电动车上,“它这次绝对能打破我养不活宠物的魔咒,你知道……”
她吭哧吭哧扛着东西架在电动车上,固定好,又热又累,声音都变了调:“你知道我给它取了个什么名字吗?”
“霸王龙!”她扬声,“嘀”的一声,电动车解锁,“霸气威武,妖魔鬼怪都不怕,绝对不会挂。”
许清淡淡地说:“霸王龙在6650万年前就全军覆没了。”
程舒窈狠狠地说:“许清,我觉得你不适合聊天。”
“我适合工作,”许清无所谓地耸耸肩膀,“好了,我要跟老板去开会了,拜拜。”
视频通话挂断。
程舒窈顶着烈日,摇摇晃晃地骑着电动车,猫包里小家伙闹得厉害。
路口的红绿灯像触电了似的来回闪烁不停,她看着乱糟糟的十字路口,单脚着地停下来思考了三秒钟,又扫了眼交警叔叔的手势,了然地比了个“OK”的手势,旋转把手,迅速右转滑入车流。
新一代车神。
她优哉游哉地打了个口哨,然后……
“哐”的一声闷响,天旋地转,视线忽然颠倒反转。
天啊,撞车了。
这是她整个人趴在地上,屁股传来剧痛时的第一反应。
第二反应——
她同怀里龇牙咧嘴冲她哈气的霸王龙四目相对。
儿子,你是真的命硬。
路口交通灯坏掉了,车流拥挤混乱,宋至肴在这里堵了十几分钟,徐子启那边电话一遍又一遍催,好不容易等到前边松动,交警前后指挥,按住右转车辆,给他比画了个通过的手势。
可他这边刚起步,就看见一辆冒冒失失的电动车迎头闯了过来,好在车速很慢,他反应又很快,一脚踩死了刹车。
但车身还是一响。
撞了。
他一直都是个暴脾气,遇上这种不怕死的马路杀手,当即就冷了脸,他开车门下去。
一辆黄色电动车侧翻在地,旁边粉白色的猫砂盆也掉在地上七零八碎,随后绿化带里冒出颗毛茸茸的脑袋。
女生素着张脸,皮肤很白,鼻梁高挺,一双眼睛晶莹透亮,棕栗色刘海沾了汗水,有些湿漉漉的,水波纹长发有些杂乱,黑白双色T恤搭牛仔热裤,露出一小段纤细漂亮的腰肢。
女生怀里还抱了只黄白的太空猫包。
程舒窈“嘶”了一声,揉着腰从草丛里站直身体。
交警已经跟了过来,周围还有一帮围观群众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看热闹。她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眉梢,目光自下而上落向面前的车主。
黑T恤加运动裤,宽肩窄腰大长腿,两侧头发剃得很短,前额刘海悉数往后,露出额头,五官硬朗,下颌挺削,剑眉微抬,神色溢出几分明显的不耐烦。
满满的荷尔蒙气息。
他们四目相对。
“那什么……”
程舒窈有点不好意思,悄悄扫了眼被自己剐蹭过的车身,目测没有什么大的损坏,自己除了屁股摔得有点疼以外,也没什么大问题。
要不……道个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过去就得了?
“对……”
“你近视多少度?”宋至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确定人没事,那点儿火气便往上蹿,直接打断了她的道歉。
他生来就不是个温和脾气,这些年又一直在部队上跟一堆糙汉子混,训惯了人,一开口便是夹枪带棒的嘲讽语调。
程舒窈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茫然地“啊”了声,然后下意识道:“我裸眼5.0,不近视。”
“那你脑袋是用来凑身高的?”
她这下回过味来了。
这是骂她呢。
有事儿说事,她一没有逃逸不负责,二没有撒泼耍赖当街滋事,这就是个意外,他这张口就冷嘲热讽的算是怎么回事啊?
“不是……”
“超速,”宋至肴冷着脸,视线落在她车上,“超载,违规行驶,年纪不大胆子不小。这么能耐骑什么车?直接飞过去不成?”
“我……”
“看不清路面标识,不认识交警?路口交通信号灯和交警指挥不一致时,按照交警指挥通行,没学过?”他看着她的眼睛,冷声道,“觉得自己车技好不会出事?每年出多少交通事故,大热天的交警站在这里维持秩序,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马路杀手知不知道?”
就丁点儿大的事,她本来想着也确实是自己鲁莽了,不过好在没发生什么实质性损伤,她好好道个歉就行了,结果从头到尾她连一句话都插不上。
她看着面前对自己劈头盖脸一通指责的男人,目光从茫然,到震惊,再到渐渐幽怨。
于是,三秒钟之后。
宋至肴看着刚拍干净身上的灰、浑身上下完好无损的女生,幽幽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装模作样地捂着脑袋,又默默地躺回地上了。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明目张胆又理直气壮的碰瓷。
宋至肴终于闭嘴了。
程舒窈满意了。
连刚刚准备给这哥们儿竖个大拇指,夸他觉悟高的交警同志,都震惊了。
虽说主要责任在程舒窈,但毕竟没酿成什么大事故,双方私下和解省去一系列麻烦再好不过,可如果她真的一口咬定自己身体撞出问题了,回头再去医院做一系列检查,事情闹大,宋至肴还是要负次要责任。
重要的是,宋至肴才刚回来,这事儿要是再传到舅舅耳朵里,搞不好又得出什么幺蛾子。
宋至肴沉默了一会儿,有些烦躁地说:“对不起。”
程舒窈当然没有真的要碰瓷,她本质上还是新世纪的优质十好公民。
她从地上爬了起来,也道了个歉,还认认真真对他鞠了一躬:“今天这事儿确实是我不对,但我完全是无心之过,就是个意外。”
说起来有点心虚,她平日里都是坐别人的车,对交规和交警手势倒还真是一知半解,这会儿再想起交警大哥给她比画的手势,她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可能理解错了。
“有什么赔偿需求我都认了,但是,”她扯出个死亡微笑,“您这开口就阴阳怪气冷嘲热讽的嘴巴,应该也是泡在毒药里长大的吧?不见得比我这种脑袋凑身高的好多少。生活很不顺心吧,逮到人就想发泄一通?”
宋至肴气笑了,他还想再说什么,徐子启那边的电话又打了过来,他接起来说了两句,又看了眼程舒窈,扯了扯嘴角:“下次别让我再逮到你。”
后者站在原地冲他挥手:“拜拜。”
两人各自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对方一眼。
宋至肴上车,一脚油门,潇洒地回了她一屁股车尾气。
可惜,潇洒没能维持几秒钟。
不知道碰到了哪儿,车上大喇叭忽然响起来——
“华圣驾校招生,正直可靠,一人一车,随到随学,包教包会,价格优惠……”
她在这不绝于耳的宣传广告语中僵化了三秒,忽然想到这位大哥之前的指责。
超速、超载、路面标识、交警手势……
原来是华圣驾校的。
难怪!
她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
这位教练,恭喜你,你的招生宣传方式还真是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2
程舒窈在驾校报了名。
知错就改,不懂就问,不会就学。
这一向是她这种21世纪优质青年的优良品质。
她认定了宋至肴那天对她劈头盖脸的一通教训,就是为了借机给自己驾校多招一个学员。
于是,她特意报了盛化驾校。
——据说是华圣的死对头。
“你们现在学车条件多好!”
教练是个中年男人,脸上有道疤,因为年代久远的关系已经恢复得只剩下一条白白的线痕,但搭配他本人的大嗓门和强健的肱二头肌,还是给整个人又添了些凶神恶煞的味道。
“我这人可劲儿温柔,贼好说话,也细心!”
他说着还哐地拍了下桌子。
大家不由得纷纷缩了下肩膀。
程舒窈是个有眼力见儿的,适时帮他把杯子里的水满上,然后扯出个温和又崇拜的笑脸,很是狗腿地附和点头。
教练满意一笑,端起保温杯灌了口水,一挑眉扯着嗓子继续话说当年:“我们当时学车,嘿,那你们是没见过,那才叫苦!
“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那会儿是大车,还是需要手动点车发动的那种!
“特别是大冬天的时候,我们几个学员要早起去发车,摇把儿,你们估计都不知道,就大概几十厘米长的铁棍那种,完全靠手摇把车点起来!
“我们教练那龟孙儿,可嘚瑟了,没少整我们!
“他那时候哪儿有我这么温柔,他当教练以后,吃饭都没自己掏过钱,方圆几十里的饭馆,他都是进去随便吃,完事儿了就拍屁股走人,学员天天跟他屁股后边轮流买单,就为了讨好他好学车!”
他说着一摆手,眼睛一瞪:“哎,别误会,我这么说可不是暗示你们给我搞这些有的没的啊!
“你们现在条件好了,一个个都给我好好学!
“像我们那会儿,教练看谁学不会,就直接捶人!”
“看见没?”他张嘴露出缺了颗牙的漏洞,“这牙,就是当年被他直接打掉的!”
大家又忍不住倒吸一口气,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啊。
程舒窈想到自己一早上通通失败的那几次倒车入库,顿时也有点慌了。
“那什么,”她又讨好地给教练添了杯水,谄媚道,“严师出高徒,所以冯教练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仅车技好,脾气也好,学到了师祖的精华,还去掉了他那些粗暴的糟粕!”
师祖?!
这次连冯戎都忍不住笑了。
“姑娘,你别怕,回头……”
他刚想说话,从不远处传来一道带笑的清冷声音:“听他吹呢,他那颗本来就是虫牙,后来有天在豆沙包里吃出颗石子儿,给崩掉的。”
“扑哧——”
全场学员都没忍住,笑出了声。
冯戎一张老黑脸气得红黑,把杯子往桌上一按:“宋至肴!”
后者优哉游哉地走过来,手里拎了一袋子雪糕,丢到冯戎怀里:“你要的。”
冯戎冷哼一声,从里边摸出一根巧克力脆皮,把剩下的放到面前的石桌上:“来来来,看你们爱吃什么口味的,自己拿啊。”
说完,自己先拆开包装袋,咂巴咂巴嘴去啃了。
气氛缓和下来,围拢的几个学员相互对视一眼,确定这不是教练设坑,才都道了谢去分吃的。
只有程舒窈站在原地,跟几步开外的宋至肴面面相觑。
冤家路窄。
两个人同时心道。
“小程啊,”冯戎啃冰激凌啃得不亦乐乎,丝毫没注意到面前俩人之间气氛微妙,“你下午没事儿的话,练完车先别忙着回去!”
“我没事,教练。”程舒窈从宋至肴身上移开视线。
“得嘞,我呢,是这么个意思,”冯戎抿抿嘴,瞟她,“看你练这一早上,效果也不是那么……理想,我也是希望你们科目二最好都能一次性通过,大家都省事儿不是?”
程舒窈悄悄地瞥宋至肴,生怕教练把自己早上练车的各种糗事说出来,忙不迭点头。
“所以,以后有时间你就在训练场上多待会儿,辛苦一下加练!放心,不收钱,单纯是为了让你好好学车,这以后出去也少个马路杀手不是?”冯戎说笑。
“马路杀手”这四个字一出,想到宋至肴在旁边,程舒窈脸立马涨得通红,但她还是强忍着挤出个笑:“好嘞!”
“宋至肴,”冯戎回头使唤外甥,“从今天开始,小程就交给你了啊,替我看着!”
怕他不应,冯戎说着还威胁地冲他递了个眼神。
宋至肴把全部身家砸进徐子启公司的事儿不敢让舅妈知道,冯戎就捏着他这点儿把柄可劲儿使唤他。
宋至肴轻嗤。
程舒窈还没想明白为什么开着华圣驾校车子的宋教练会出现在死对头盛化驾校的训练场上,但这会儿她也没心思研究这个了,只在心里暗暗祈祷他千万不要答应。
然后,就看见宋至肴若有所思地瞟了她一眼,然后眉梢一挑,他轻啧了声:“行!”
啊!
她忍不住在心里爆了句粗口。
傍晚,夕阳西沉,只剩瑰丽的云层笼罩在天边。
一整天的暴晒结束,酷热也渐渐散了少许。
大家同教练告别,纷纷离场。
训练场归于安静,冯戎远远地冲程舒窈和宋至肴挥了挥手,然后喝了口水,就揉着腰拿上没吃完的馒头去喂门卫养的小黑狗了。
“上车!”
宋至肴拧上矿泉水的盖子,嗖地丢进远处的垃圾桶。
程舒窈按下心头的各种问题和小小的不爽,乖乖爬上了驾驶位。
好在他也没再说什么,绕上副驾驶,关上车门,仿若一台没有感情的教学机器,只淡淡瞥她一眼:“调整座椅坐姿、后视镜,系安全带,踩离合和刹车,挂挡,松手……”
话音未落。
驾驶座椅“刺溜”一下往后基本放平。
程舒窈一脸蒙地半躺在了座椅上。
宋至肴无语。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舅舅要留她加训了。
就这位的水平,回头真上了路,何止是马路杀手,简直就是行走的人形炸弹。
“怎么,看天黑了打算在这儿睡一觉?”他不冷不热道。
程舒窈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嘲讽,咬了咬牙,趁他不注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在开车这件事上,上帝似乎确实给程舒窈把窗户和大门都关严实了。
在第五次车轮死死压着黄线掉进旁边的坑里时,她和副驾上的宋至肴双双陷入了绝望。
后者只好亲自上手,把车子“救”上来,开到固定位置,摆正车身,然后把驾驶位还给她:“手机给我。”
程舒窈心里发虚,这会儿一点儿硬气都没了,问都没问一句,乖乖把手机交了出去。
宋至肴从兜里摸出自己的手机,睨了她一眼,然后绕到入库的黄线转角处,在左右两侧各摆上一部手机,最后坐回去,轻声说道:“开车,轧到手机后果自负。友情提示,我的手机里全是重要资料,你要是……”
话音未落,车子出库,车轮很微妙地颠了一下。
程舒窈再被威胁到,手上一抖,车身更歪了。
宋至肴觉得自己胸口疼。
偏偏还有一只蚊子凑过来,在她眼前嗡嗡直转。
宋至肴眼看着车身歪得乱七八糟,后轮还要再轧一次,气急败坏地喊她:“打死打死!”
程舒窈一个头两个大,不可置信又略微为难道:“别吧?还挺危……”
“险”字还没出口,宋至肴冷着脸,一个字命令:“打!”
于是,“啪”的一声,吸饱了血的蚊子惨死在她掌心里。
宋至肴彻底绝望了,连发火都顾不上,直接侧身去拽她的方向盘,可车后轮还是“哐当”一声,直接陷进了坑里。
程舒窈一时手忙脚乱,下意识想去踩刹车,被宋至肴一记白眼瞪得一慌,混乱之下把油门当成了刹车,死死一脚。
车子轰鸣,后轮二次从他手机上轧过去,好在宋至肴反应很快,一脚踩死了副驾驶上的刹车。
两个人被安全带重重地带回来。
宋至肴心都凉了。
而程舒窈更是觉得自己魂儿都丢了。
“倒回去!”
宋至肴压着耐心,打算练完这最后一把,就去跟舅舅说自己不干了。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刺激反而冷静下来,这次程舒窈倒是磕磕绊绊勉强把车成功倒了进去。
虽然手机屏幕已经彻底碎成了蜘蛛网。
还偏偏轧的是他的手机。
“程舒窈,”他看着她熄火停好车,深深吸了口气,“要不你去测测智商?”
“我智商一百三。”
“折旧五成?”他胸口真的疼起来了,下车俯身把手机捡起来,太阳穴突突直跳,“不然怎么着,存心报复?”
报复个什么!
她差点儿连自己命都搭上了好吗?
但好歹今天也勉勉强强算是成功倒进去了一把,她上前左右看看车子两边的距离,心里那点儿火气又被细细密密的小欣喜压制住。
她难得仰头冲他嘻嘻一笑,然后绕到另一边捡起自己的手机,走到他面前,仔细端详了他的手机一番,碎碎念叨:“遇事不要慌,先拿出手机,发个朋友圈……”
宋至肴现在不仅胸口疼,五脏六腑都疼起来了。
但其实她也没有无良到发朋友圈的地步,只是拍下手机发给许清,让许清帮忙去买个同款。
“再试一次?”
她被暂时的成功冲昏了头脑,甚至直接忽略掉宋至肴的冷脸,跃跃欲试。
成功倒车的成本太高,宋至肴觉得要把这人带出来,寿命至少得折损一半。他看了眼时间,没搭理她,转身就拉开车门上了主驾。
不过今天下午这一系列操作,也确实辛苦了他。程舒窈作为新时代的大好青年,有恩必报,能屈能伸,这会儿屁颠屁颠跑去小卖部买了饮料递给他,好声好气道:“其实我还是有进步的,之前那些失误都是意外……明天!明天我保证稳稳当当,再出差错我头拧下来给你涮火锅吃!”
“谢谢,”宋至肴皮笑肉不笑,“我不吃猪脑。”
程舒窈咬牙瞪着他。
宋至肴接过饮料,仰头灌了一口,又晃晃手里的瓶子,补充道:“幼儿园毕业证也是靠贿赂老师得来的吧?”
程舒窈觉得,这人真的就不配自己跟他好好说话。
等他再喝饮料的时候,她恶从胆边生,鬼使神差地伸手捏了他瓶子一把,水流四溢,然后飞快拉开车门跳上后座。
宋至肴够不到后座,腮帮子紧咬,抖了抖洒在衣服上的水珠,往后看了她一眼,然后猛地一踩油门。
车子轰鸣一声,疾驰而出。
前边就是半坡起步和S形弯道。
驾校的小破车被他开出了赛车的感觉,猛地上坡然后再飞奔而下,大幅度转弯经过S形弯道,程舒窈坐在后座虽然已经抓紧了安全带,可整个人依然左右疯狂摇晃。
与此同时,让她惊讶又佩服的是,这一圈下来,车速虽然快,但每一项都完全符合科目二的考试操作要求,堪称教科书式示范。
直到车子一路行驶到门口,冯戎摸着小黑的狗头,笑眯眯地过来问她:“练得怎么样了?”
程舒窈顿了下,胃里忽然一阵涌动,然后猛地拉开车门,冲出去——
吐了。
她下午没吃饭,在车上摇摇晃晃待了一天,刚才又被载着狂飙一圈,胃里空荡荡几欲作呕,已经到了极限。
冯戎一脸茫然地跟过来,看看自家外甥,又看看程舒窈。
“你们这是打了一架?”
宋至肴优哉游哉地去拎了水和纸巾过来,程舒窈下意识就伸手去接:“谢谢。”
他却不急不缓地收了回去,摸出已经碎得稀巴烂的手机,故意要笑不笑地装模作样:“遇事不要慌,先拿出手机发条朋友圈……”
程舒窈腹诽道:这就是赤裸裸的报复。
3
许清办事效率很高,当晚出门就买好了同款手机。
倒是程舒窈工作和训练场两头兼顾,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连透个风的工夫都没有。
于是,程舒窈只好挑了周末晚上的空档期约许清过来吃饭,也顺便把手机拿过来。
“姐,救命啊!”一大早,程舒窈正在超市准备晚上要用的食材,周呈韫打过来一个电话,一开口就跟火烧屁股似的鬼哭狼嚎,“我被绑架了!”
“哦,”正专心挑拣蔬菜的程舒窈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说,“那就撕票吧,让他们做得干净点,挂了。”
“程舒窈!”周呈韫开始哭唧唧,“你冷漠你无情你无理取闹!你连你亲弟弟的命都不要了!你这个女人,蛇蝎心肠……”
“打住,”她转到生鲜区,挑了一小块牛肉,又拿了一盒虾,“你姓周,我姓程,不是亲生的,谢谢。”
周呈韫那边微微一顿,舔了舔嘴唇,挠挠后脑勺,很快又“嘿嘿”一笑:“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姐啊,你快来救救我吧,爸妈把我关起来了,你快来跟他们说,法治社会,非法囚禁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程舒窈推着购物车继续转悠,懒得接话。
“好吧,”周呈韫讨了个没趣,悻悻道,“姐,我这周约了朋友去蹦极,被爸妈知道了,他们硬是不让我去,说我想不开。”
“这都什么年代了!”他觉得不可思议又委屈,“蹦个极就想不开了?想什么呢?
“姐,你就跟他们说说呗,我这不叫想不开,这是挑战,是正儿八经有安全措施的极限运动,你帮我劝劝他们吧,他们不听我的。”
周呈韫被家里惯得不成样子,活脱脱一个小少爷,这两年又迷上了各种极限运动,时常偷偷摸摸跟同学约着出去找刺激,这次终于被爸妈发现,死活都不许他出门,小少爷简直要急坏了。
程舒窈觉得有点好笑,本想问一句“那你觉得他们会听我的吗”,想想又算了。
“姐——”周大魔王开启撒娇模式,尾音拉得巨长无比,“求你了,你都多久没回家了,今天周末,正好回来一起吃饭好不好?爸妈都还挺想你的,难道你不想见见你英俊帅气又迷人的亲爱的弟弟吗?”
程舒窈被他恶心得打了个寒战:“挂了。”
准确来说,“回家”这个词用得不太妥当。
杨淑莹女士在程舒窈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然后带着程舒窈再婚,嫁给了现任丈夫,生下周呈韫之后,有些忙不过来,就把程舒窈送去了乡下外婆家养着,直到程舒窈考入大学,才重新回到这座城市。
这么多年下来,其实她们早已经没了母女间的亲近。
倒是周呈韫厚脸皮,总爱往程舒窈那边蹭。
下午三点。
程舒窈左手拎着西瓜,右手拎着打包的食盒,按响了门铃。
门铃刚响,里边就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紧接着大门呼啦一下被人从里面拉开。
她都还来不及反应,迎面蹿出来一道黑影,兴高采烈地直接扑到了她身上。
“我就知道,我姐人美心善刀子嘴豆腐心!”
周呈韫头发胡乱揉成一团,脸上汗涔涔的,穿了件深蓝色的宽松运动背心和短裤,手里的棒球棒刚刚随手丢到了一边。
程舒窈一脸嫌弃地将人拍开。
他也不在意,嘻嘻一笑,大剌剌地接过她手里的袋子,鼻尖微耸,眼睛瞬间就亮了,跟大狗似的抱着食盒猛嗅,迫不及待地拆开:“你店里的肉脯?!姐,我太爱你了!”
程舒窈从小喜欢美食,也确实在这方面挺有天分,后来因缘际会结识了个从美食界退休养老的大神,从此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毕业那年,她决定开家中餐厅。
规模不大,但扛过最初的运营艰难期之后,名声就越来越响,偶尔还会接一些私宴定制,这两年收益也颇为可观。
周呈韫尤爱吃她煮的东西,心头好是店里的招牌零嘴肉脯。
周鸿饶闻声从书房出来,手里还拿着杂志,他扶了扶眼镜,呵斥周呈韫:“周呈韫,手撒开,几岁了还黏姐姐,回头让人笑话你!”
顿了顿,他又侧头笑着招呼程舒窈:“快进来坐,热不热?”
周呈韫吐了吐舌头,这才松手。
程舒窈笑着问好:“周叔叔。”
周鸿饶点头笑着,走到沙发边,把空调温度又调低些:“你妈妈早上还在念叨你呢!”
说着,他转过头去指挥儿子:“就知道吃,看你姐想喝什么,倒点水拿点儿水果过来!”
杨淑莹从厨房里出来,嗔怪地看了眼儿子,然后随手倒了杯杧果汁递过来:“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外边正热呢?要不要去洗把脸?”
话音刚落,周呈韫胡乱趿拉着拖鞋,嘴里还叼着肉脯,口齿不清地吱哇乱叫,推开杨淑莹手里的那杯杧果汁,嫌弃道:“哎,妈,我姐喝不了这个,杧果过敏,会死人的!”
然后,他从冰箱里拿出苏打水和洗好的水果堆到程舒窈面前,邀功似的说:“来,你的最爱,挂了电话就给你冰的,放到现在刚刚好。怎么样,你亲爱的弟弟是不是很贴心?”
他说完,顺便挤眉弄眼地给她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别忘了帮自己游说爸妈解禁出去玩的事情。
周呈韫是个大大咧咧的、心直口快的性子,说完就完了,但程舒窈和杨淑莹之间的气氛就变得有些微妙。
也是,没谁家闺女这么大了,当妈的还连她过敏的事情都不清楚,或者只是单纯地没往心里去,毕竟连周呈韫这个没心没肺的都知道留意。
周鸿饶常年混迹商场,是个人精,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他放下手里的杂志,摘掉眼镜,笑呵呵地打圆场:“舒窈下午想吃什么?
“阿姨今天请假回家了,不如我们下午包饺子怎么样?也好久没尝尝我们舒窈的手艺了,周叔叔跟呈韫给你们打下手。”
周呈韫惦记出门的事情,哪有这时间留下来包饺子,于是掐着手表递眼色。
程舒窈故意没直接拒绝。
周呈韫惊得嘴里的肉脯都掉了,又龇牙咧嘴地冲她做口型。
“下次吧周叔叔,”她从杨淑莹身上收回视线,笑着跟周鸿饶说道,“我店里下午还有点事情。”
“哎,这事儿我知道,”周呈韫忙不迭举手插话,“就那谁,他老婆生孩子了是吧?姐,我跟你去帮忙啊!”
“人家生孩子你帮什么忙?”杨淑莹睨儿子一眼,“哪儿都别去,老实给我在家待着!”
“那你是不知道啊,”周呈韫手舞足蹈地胡诌,“他老婆生孩子,店里就缺人,我正好顶上,对吧姐?”
然后,他又扭头对着周鸿饶说:“爸,你不是总说我缺乏锻炼吗?这就是啊。”
周鸿饶把他那点儿心思看得透透的,笑笑没说话。
程舒窈接收到周呈韫的眼神,说道:“其实……”
“舒窈,”杨淑莹抿了口水,打断她的话,“你欧阳老师给我打电话了,说诊所那边你已经有几天没去了。”
欧阳恕是杨淑莹的大学师兄,经营着一家颇有名望的牙科诊所,从大学时候起,程舒窈就被安排在这里实习,一直到后来转正。
这是杨淑莹眼里正儿八经又轻松的工作。
但程舒窈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这两年前后也几次提出离职,但每次都被杨淑莹拦下。
眼下又提到这件事,程舒窈沉默片刻,直接摊牌:“妈,我打算辞职了。”
气氛再次陷入冰点。
程舒窈今天过来,杨淑莹就知道她是为了周呈韫的事情。
程舒窈放着体面又轻松的医生不做,非要去折腾满是油烟味的小餐馆不说,现在连带着自家儿子也有样学样,不好好上学,成日里研究花式“送死”。
杨淑莹握着手里的杯子,抿了口水,然后看向程舒窈:“女孩子不就图个稳定?你欧阳老师那里待遇好,环境也不错,专业又对口,哪里不比你累死累活张罗一家小餐馆好?”
“我不喜欢。”
杨淑莹气笑了:“喜欢值几个钱?你上这么多年学,就是为了毕业去下厨房的?”
见她没说话,杨淑莹继续道:“舒窈,从小到大,妈妈什么事情管过你?但是这件事,我告诉你,你必须听我的。”
“妈,”周呈韫见程舒窈神色不悦,上前打圆场说,“我不去了还不行吗?”
杨淑莹没搭理他,把人推开,还想说什么。
程舒窈却突然笑了,抬眼看她,反问道:“从小到大,你什么事情管过我?”
杨淑莹一噎,张了张嘴。
“周叔叔,”没给她再开口的机会,程舒窈起身对着周鸿饶扯出了个笑,告别,“我还有事,下次有机会再请您吃饭。”
周鸿饶欲言又止。
程舒窈已经拎了包往外走。
周呈韫起身往外追:“姐——”
又很快被老妈喊了回去。
外面烈日当空。
时间还早,程舒窈随便找了家奶茶店,点了杯果汁。
其实她一直想缓和自己和杨淑莹之间的关系。
小时候被妈妈送去乡下养着,最开始有不平、有责怪,但其实她过得也挺好。
一群野孩子里就她年纪最小,加上机灵又嘴甜,于是被大家宠着,外公外婆也是个好脾气,对她有求必应。
可毕竟没有谁能代替父母的位置。
即便她嘴上不说,或者装模作样地说讨厌妈妈,但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渴求妈妈的宠爱。
重新回到这里以后,她给自己做好了思想工作,甚至在杨淑莹给她安排工作的时候,也试着去妥协。
但最后发现,母女俩的人生态度早已背道而驰。比起母爱,杨淑莹对她的控制欲反而更重,总希望女儿事事按照自己的安排去发展。
果汁见底,程舒窈轻轻吐了口气,结账出门。
许清打电话来说自己临时接到通知,要去邻市出个短差,晚上就不去她那儿吃饭了,说让人给她把手机送过去。
程舒窈现在闲着也是闲着,这里距离许清那儿也不远,她索性自己打车过去拿手机,下次练车时再赔给宋至肴。
说曹操曹操到。
程舒窈才从楼上下来,就瞥到马路边上熟悉的车牌号。
车门打开,两个男生从后座上下来了,在跟前边人道别。
那俩人她认识,也是在冯戎手下的学员。
驾驶位车窗开着,宋至肴单手搭在窗沿上,人微微后仰,懒懒地靠着座位,手里的烟头燃到一半时,他露出半个脑袋,弹掉烟灰,漫不经心地冲两个男生摆摆手。
男生又说了句什么,笑嘻嘻地走了。
想来是顺路送学员回家吧。
她打算过去把手机还了,顺便蹭个顺风车。
“咚咚咚——”
程舒窈叩响车窗,丢进去一瓶水:“师傅,银海大道去不去?”
宋至肴瞥到旁边突然冒出来的一颗脑袋,扑哧笑了,他恶趣味地顺势伸手按住她的头移开,另一只手掐灭烟头,冷漠道:“不载蠢蛋,怕低智商传染!”
程舒窈翻了个白眼。
反正没说不去,先上车再说。
外面热得厉害,她直接拉开后座车门一屁股坐了进去。
结果这边还没坐稳,就有一个女人噔噔噔地踩着高跟鞋,熟门熟路地拉开副驾驶门上车:“至肴,我……”
话说到一半,她跟后座的程舒窈面面相觑,两人都是一愣。
程舒窈也有一丝丝尴尬,没想到他在这里其实是等人的。
“你朋友啊?”方宓宁问。
宋至肴没回答方宓宁的问题,只是喝了口水,顺着她的视线瞥了眼程舒窈:“你继续说。”
方宓宁眼底顿时浮现出一丝丝警惕,她转头看向宋至肴,撇了撇嘴:“能单独聊聊吗?”
当然可以!
程舒窈的目光在宋至肴和副驾的漂亮女生身上打量一番,心里大致有了个揣测。
她只是想蹭个顺风车而已,还没有厚脸皮到非要在这里当电灯泡。
于是,她很有眼力见儿地立马下车:“那我就先走啦,回见。”
说完,她就撤了,经过前边车窗的时候,还冲宋至肴眨巴眨巴眼,悄无声息地用眼神指了指他旁边的女生,悄悄比画了个“加油”的手势。
不等对方开口,她嘻嘻一笑,拔腿先溜。
车里。
方宓宁坐在副驾驶位上,偏过头去看宋至肴。
自年幼时分开到现在,算起来也差不多有十多年了。
小男孩已经长成男人模样,身形挺立,五官轮廓硬朗,虽然还和从前一样有种对什么事情都无所谓的疏离懒散感觉,但几经锤炼,他骨子里好像又多了些沉稳和硬气。
是跟徐子启完全不一样类型的人,也更吸引人。
她看着心里微微有些荡漾。
见她半天不说话,宋至肴转头问道:“什么事?”
想到什么,他忽然笑笑,掀眼看她:“别是徐子启让你来给我送喜帖的吧?”
三个人小时候时常一起玩,方宓宁是个娇气小公主,他懒得伺候,也不怎么爱跟这些成日里抱着芭比娃娃的小姑娘玩,所以方宓宁也就只跟徐子启走得近些。
而且那俩人有个娃娃亲,徐子启去哪里,也总带着这个“小未婚妻”。
时间久了,大家自然也都挺熟。
所以,早上方宓宁说有事约他碰一面的时候,他也没拒绝。
“宋至肴!”方宓宁嗔怒道,“那都是大人们随口说的,不作数,我跟徐子启没关系,都不许当真,不许拿这个说我!”
可他看徐子启倒是挺当真的,从小到大都跟供祖宗似的伺候方宓宁。
他也就是随口一问,没多大兴趣,于是淡淡点头,“嗯”了一声。
“你现在在帮舅舅做驾校招生?”
方宓宁环视车内布置,她听徐子启提过两句,见宋至肴不置可否,眼睛一亮:“那你来跟徐子启一起啊,亲兄弟上阵不是很好吗?你有什么需求都可以跟他提。”
有什么需求都可以提?
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跟徐子启那货讲话都是一模一样的。
他在心里笑笑,侧头挑眉:“是徐子启让你来做说客的?”
“也不是,”方宓宁有点脸热,“我就是想着……”
她揪着挂在手腕上的小方包的带子:“就是想着既然你回来了,那些坏人现在也都没了,我们三个以后还可以一起啊,不是挺好?”
她刚说完,就很快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立马闭嘴去看宋至肴。
他微微侧着脑袋,还是保持斜倚在座位上的姿势,面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她偷偷松了口气。
过去这么多年了,以前的事情他应该也都已经放下了吧。
她想。
“行了,”宋至肴也没提别的事情,只说,“这事儿没你想的那么容易,别听徐子启成天跟你扯那些没用的,让他自己好好干,你也是,帮着他一起。”
他语气平淡,甚至还带点说笑的轻松,这话也没什么毛病。
但方宓宁听着心里发紧,说不出什么感觉,就好像……好像他压根儿没把自己往这些朋友里划,跟交代后事似的,身上有种颓败劲儿。
她还想再问两句,他已经开始发动车子:“没别的事儿了?”
这是下逐客令了。
她很快拿出手机,打开微信页面:“那你现在都回来了,总得留个微信给我吧?”
他被带去部队以后,就跟除了徐子启以外的朋友基本上都断了联系。
方宓宁看着面前的人,那点儿小心思又忍不住悄悄冒头。
宋至肴只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她感觉对方好像能看穿她的心思一样,有些心虚地挪开了视线。
下一秒,他拿出手机递到她面前。
方宓宁小小地激动了下,可就在低头看见手机的那一瞬间,脸上的笑容瞬间没了踪影。
他手里捏着只很老式的、连她奶奶都不用了的那种古董手机。
对,没错,屏幕都只有黑白的,按键式的,当年号称能拿来砸核桃的老牌子。
偏偏他还一脸自然地解释了句:“这玩意儿玩不了微信。”
话音刚落,车窗外忽然探进来一双葱白的手,丢了一个新手机盒子到他怀里。
“宋至肴,帮你买了个新手机。”
程舒窈也是刚打上车,才忽然想到自己过来这一遭是为了给宋至肴送手机的,于是折返回来。
结果刚说完话,她就发现车里两个人忽然同时看向她。
宋至肴愣愣地看着她。
我真是谢谢你哦。
程舒窈最后还是坐上了宋至肴的车。回程路上,她一直忘不了那姑娘临走前深深看她的那一眼。
这就搞得她有点心虚,在后座跟个猴子似的半天安分不下来,偏偏心里又忍不住有点好奇,她挠挠鼻尖,小声问道:“那什么……宋教练,刚刚那个是你女朋友啊?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宋至肴从后视镜瞥她,要笑不笑地说:“你说呢?”
啧,难得你这狗脾气还能有个女朋友,那被我打扰到了,确实还挺不好的。
程舒窈想。
“宋教练,”她肚子里那点儿八卦之火开始冒火星子,“你这样是娶不到老婆的,要不你跟我说说,兴许人美心善机灵可爱的我一时大发慈悲,看在你帮我加训的分儿上,能帮你出出主意呢?”
“用你那五成的智商?”他嗤笑一声。
程舒窈发现这人真的就长在了她的爆炸点上,总有办法一句话点燃她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