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淡蓝蓝蓝 日期:2023-01-01 12:42:11
源源不断的神秘来信,引领少年沈孟白搬进了“黄鹤楼”,遇见了自幼一起长大的“黄鹤楼三公主”——文静可爱的黎妤、活泼开朗的钟慧慧、学霸少女许佳樱。那些神秘“空信”与小镇女孩们开启了成长之旅——在十六岁这一年,他们平静幸福的生活渐起微澜,命运开始露出它残忍的一面。藏在空信里的秘密,让青春期的少女心里生出种种困惑,也开始竖起芒刺与世界对峙——16岁,忧伤的女孩,喜欢天上忽明忽暗的云。16岁,迫切想要长大的女孩,一摇三晃地开始练习做一个大人。16岁,对“美”有了认知的女孩,开始在意脸颊上恼人的痘痘。16岁,女孩内心叛逆的小兽总是在叫嚣:想偷看小说、欣赏很好的男生、吐槽丑丑的校服……她们用力哭,用力笑,用力去探索。在16岁这个想要长大,又害怕长大的年纪,见识冷酷,也体会温暖,很终获得包容与勇敢的力量,与自己和世界达成和解。
第一章 沙漠遇见暴雨,我遇见你
如果,能拥有一架时光机,你最想返程的那一站是哪里呢?当你向自己寻求答案的时候,你看见的也许是内心最难以平息的遗憾与纠结。
十六岁的生命中,总有
一些事,是后知后觉的, 让人无法挽回,空留悔意与遗憾。
我一往无前地追寻,遇见更广阔的山川河海,却再也没有遇见你。
大雨滂沱。
三个女孩儿嬉笑着从公交车上跳下来,因为没带雨具,只得用书包挡着头,但大颗大颗的雨滴随着风还是很快淋湿了她们的半边肩膀。
钟慧慧跑在最前面,率先打开了书吧的门。 “裴姨,雨好大啊!”她高声喊着,语气里却满是兴奋。黎妤随后也侧身进来,只低头抹了抹脸上的雨水。
黎妤并不着急回家,反正今晚老爸又值班,而当老师的妈妈忙着带毕业班,不到九点钟是不会回来的。
许佳樱倒是在门前犹豫了一下,十米之外就是她家的小食店了,她似乎都能看见母亲闵梅在窗前忙碌的身影。
小食店在傍晚的生意总有些冷清,事实上一天最忙的时候也只是在早晨而已。许佳樱想着或许现在回去,还能帮妈妈削好半盆土豆。她正犹豫着,小食店的门开了,爸爸许清狼狈地跑了出来,身后是挥着扫把的妈妈。许佳樱皱皱眉,疾身闪进了书吧。
仿佛生怕被父母看见,她的心跳得有些快,进了门,却还是面不改色地向着黎妤和钟慧慧的位置走过去。
临窗而坐的钟慧慧已经看见许佳樱爸爸的狼狈相,随口说道: “许叔叔一定又惹闵姨生气了。”
说着,她扭头看看许佳樱,有些担忧地问:“你爸的小说还是没卖出去吗?”
黎妤看见许佳樱面颊微红,忙转移话题,四处张望着:“咦, 裴姨不在店里吗?”
钟慧慧没心没肺地再次喊了起来:“裴姨,黄鹤楼三公主来啦!”
空荡荡的书吧里,只有橘色温暖的灯光早早地亮了起来,音箱里放着的是舒缓的日文歌,而老板裴蔓此刻不知去了哪里。
黎妤瞥见吧台上多了一把白色的花,状似蝴蝶,与狭长浓绿的叶子搭配在一起,低调又绚烂,而空气中也仿佛弥漫着淡淡的甜香。
“是姜花吗?”黎妤轻问出口,也不知是在问谁。
对面的两个女孩儿同时愣了一下,向着吧台转过头去。“是吗?”钟慧慧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是姜花吧!”许佳樱轻应了一声。
北方的小城,不曾生长这种清丽的花,她们第一次知道姜花, 还是因为黄鹤楼里搬来了一个南方小姑娘。小姑娘一开口,就带着软糯的江南口音,她们差不多的年纪,在楼梯上遇见,面对面望着,就全都笑了起来。
“我叫姜沁,姜是姜花的姜,沁是沁人心脾的沁,你们见过姜花吗?姜花的香气就是沁人心脾的。”
从此,姜花令人向往。
空气中的香气仿佛凝滞起来,雨后的清冷也瞬间凝重了。三个女孩儿互相望望,没有人再说话。
窗外,灯火初上,墨色的雨滴拍打着玻璃,如泣如诉,偶尔有风穿过树枝,从窗户微微打开的缝隙里带进轻轻的呜咽声。
像那年夏天,消失在大雨中的小姑娘在轻轻哭泣。
忽然,一阵悦耳的风铃声响起来,裴蔓端着托盘从后厨走出来。
“我就知道你们三个肯定会淋雨,特意给你们熬了姜汤。” 裴蔓说着,走到她们桌前,在每人面前放了一杯煮得浓浓的姜汤。
透明的玻璃杯里盛着红棕色的液体,温度凉到刚刚好,隐约浮着几根姜丝和玫瑰花瓣,有生姜和红糖混合的香气。
优雅又文艺的裴蔓,就连一杯小小的姜汤也煮得分外精致。 难怪女孩子们会近乎崇拜地喜欢她,和自己母亲差不多年纪的裴蔓,根本不像已到中年的女人,不只是外表的穿衣打扮,她的言谈举止中都透露着和妈妈们不一样的气质。那种气质该怎么形容呢?比如黎妤的妈妈凌立卓,身上更多的是当了多年教师之后的严谨与刻板;而许佳樱的妈妈闵梅,则更像个被生活的鸡毛蒜皮荼毒多年的家庭妇女,眉眼间含着哀愁与抱怨;作为一个生意兴隆的建材店的老板娘,钟慧慧的妈妈马俪则张口闭口就是钱。
裴蔓和她们的妈妈们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讲话的声音语调温柔,从不会咄咄逼人,她会耐心地听你讲完一件事,哪怕只是女孩儿们无聊的唠叨,她也会给予回应。
渐渐地,裴蔓成了女孩儿们的知心阿姨,她们喜欢放学后直接到书吧来,喝一杯柠檬水,聊一会儿各自班里的八卦,写一会儿作业。一成不变的生活仿佛因为这个书吧的出现而有了新鲜感。
“裴姨,那是姜花吗?”黎妤迟疑地问出口。
裴蔓微微笑了一下,转过身拿了几朵白色姜花过来,用细软的线穿起来,小心翼翼地系在女孩儿们的手腕上。
果然是沁人心脾的香气,却没有人说话,空气中的沉默如同天上越发浓重的墨色云朵。
“是姜花,南方的朋友特意快递过来的。”
裴蔓说着话,在她们旁边坐下来,催促她们趁热把姜汤喝下去。
“裴姨,你很喜欢姜花吗?”钟慧慧好奇地问。
裴蔓扭头看着窗外的雨雾,沉默了一会儿,答非所问地笑着说:“如果我有一个女儿,我希望她能像姜花一样,虽然平凡,却有自己的芬芳,过自己的平淡生活。”
钟慧慧仰起头,似乎还想说什么,门铃响起,有躲雨的路人推门进来,裴蔓起身热情地迎了过去。
这间书吧的生意其实并不算好,相比许佳樱家的小食店,更显萧条。事实上,这一栋楼的地势略过偏僻,附近也没有大的居民区和商业区。而且这幢楼太老了,老得早已成为这座小城历史的一部分,就像它最初被口口相传的名字一样——伪满楼。关于拆迁的消息隐隐约约传了一两年,却还是没有动静。黎妤的爸爸黎西川是附近派出所的民警,他带回来的最新消息是这幢楼将被作为历史的见证而永久留存。
黎妤一想到自己住了十几年的房子是伪满时期留下的,就莫名地心慌,深夜醒来望着天花板,眼前会闪过人影憧憧。黎妤的想法引得钟慧慧一阵嘲笑,钟慧慧说,一想到这幢楼厚重的历史,就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公主。她们那样说的时候,许佳樱多半是面无表情的,眼里只露出对两位好友的鄙视,她硬生生地扔下一句话—— 建筑不过是一堆冷硬的石头。
黎妤和钟慧慧有时候也会费解,为什么许佳樱身上没有一点儿她爸爸许清的影子。谁不知道早餐店的老板娘闵梅嫁了个才子, 许清可是天天坐在家里写文章的作家啊!许清说伪满楼这名字糟透了,骨子里透着耻辱与腐朽,这座楼明明邻着黄鹤路,傍着玉兰山,诗情画意之间的所在,不如叫作黄鹤楼。
日子久了,黄鹤楼这名字在老邻居之间也就叫开了。只是,石头毕竟也会老,黄鹤楼的外墙墙皮已经开始剥落了,水管电路也渐渐老化,搬走的人也就越来越多。远远望去,这座蓝顶灰墙的四层小楼倒像是光鲜城市里的一道疤,有些丑陋不堪。
但是,对于黎妤、许佳樱和钟慧慧来说,黄鹤楼是家,是从出生开始十几年不曾离开过的地方。顶楼的李奶奶说她们是“黄鹤楼三公主”,那年她们三个尚小,李奶奶那句打趣的话说完不到半个小时突然脑溢血去世了。“黄鹤楼三公主”的名号由此流传开来。因拆迁遥遥无期,搬走的住户渐渐多了起来,就连钟慧慧家也早早地就在市中心置办了新房子,只等着钟慧慧的妈妈肚子里的二胎出生就举家搬过去。
但是,没有人猜得透,为什么文艺又浪漫的书吧女老板裴蔓会选择在老旧的黄鹤楼开店。她租下的那个门面原本是个干洗店,因为生意太冷清终于坚持不下去。然后,在门面转租的告示贴出去第一天,裴蔓就来了,那么巧,仿佛等这一天等了许久似的。
书吧的装修很简单,设计的是“树”的主题,在书吧正中心有一个圆柱形的房间用树皮包裹着,看上去就像真正的树干,天花板上有枝丫垂下来。其余只用白色墙漆粉刷了内墙,配套全是原木的桌椅,摆了许多绿植,灯饰也简单又文艺,但整体搭配下来就显得朴素又温暖。
黄鹤楼的老太太们闲来无事,躲在树荫底下数着每天进出书吧的人数,大家断言这个书吧坚持不了一个月。可是裴蔓一转眼已经留在这里一年了。像一棵被移植成功的树,虽然不算枝繁叶茂,但是顽强地生长着。
许清说:“裴蔓一定是有情怀的人,开书吧和咖啡馆这种事本身就是一种情怀,虽然生意不算太好,可是黄鹤楼的门面租金低廉,这样既不至于损耗太多,又能成全自己的理想情怀,不是挺好吗?”
许清说的话自然有文人气,旁人理解起来就是,裴蔓这个女人不差钱,只不过随便开个书吧打发日子而已。
而黄鹤楼三公主觉得,裴姨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她的生活方式令人崇拜与向往。
雨一直在下,许佳樱的英语作业还没写完,钟慧慧已经咧着嘴敲了敲她的桌面。许佳樱抬起头,只见妈妈举着一把伞站在窗外, 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许佳樱哆嗦了一下,飞快地收拾好书包,小跑着离开了书吧。
许妈妈不喜欢许佳樱到书吧来,就像她不喜欢裴蔓一样,因为丈夫许清有一次无意识地对她说:“你能不能别这么庸俗?你看看人家裴蔓,活得多有情调。”
有情调能当饭吃吗?能养活一家五口吗?许妈妈从此看裴蔓就格外不顺眼。
钟慧慧没过多久也离开了,因为她老爸钟自在开着大奔回来了,雪亮的灯光在书吧窗前闪了又闪,钟慧慧美滋滋地跟着老爸回家去啃炸鸡了。
黎妤看着窗外的灯光发了会儿呆,最后还是轻轻叹口气,低下头继续写作业。说到父母的宠爱,钟慧慧真是三公主当中最幸福的人,钟爸爸疼女儿是出了名的,据说自从钟慧慧出生后,钟家的生意顺风顺水,算命先生说钟慧慧是他们家的福星。
裴蔓端着一盘炒饭走过来,放在黎妤面前,还特意倒了一杯果汁给她。
“吃了饭再写。”
裴蔓语气平常,黎妤怔了怔,她忽然觉得裴蔓讲话的样子像小时候记忆里的妈妈。那时的妈妈还是温柔的,会给她买童话书,给她讲世间有趣的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严苛,母女俩的话题只剩下学习成绩。
“裴姨,谢谢你。” “我一个人吃饭很孤单的,难得有小妤陪我啊。”裴蔓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
黎妤羞赧地笑笑,举起果汁和裴蔓碰了碰杯。
店里已经没有其他客人了,而裴蔓总是会在店里留到很晚才打烊回家,据说她住的地方在城南,而这里是城北,中间要穿越大半个城市。
“裴姨,你喝了酒怎么开车?”黎妤关心地问。 “雨太大了,今晚打算住在店里。”裴蔓眨眨眼。“裴姨……”黎妤犹豫了一下,“你有孩子吗?”
她似乎又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唐突,立时又局促不安起来。 裴蔓倒是笑了:“当然啦,难道你觉得我不像当妈妈的人吗?
我儿子已经上大学了呢!”
在黎妤惊讶的神色里,裴蔓挑了挑眉:“我儿子很帅的,以后介绍给你认识。”
裴蔓的表情让黎妤忽然红了脸,裴蔓觉得有趣,笑了起来。 吃了饭,黎妤帮裴蔓把桌子收拾好,手腕上的姜花散发着若隐若无的香气。
黎妤仿佛酝酿了很久的勇气,看着裴蔓说:“裴姨,我有一段和姜花有关的故事,你想听听吗?”
裴蔓的眼睛里无波无澜,她仍旧那样轻言细语地答道:“好呀,如果你想说。”
那个故事该从哪里说起呢? 黎妤轻轻咳了咳。
“上小学的时候,黄鹤楼里搬来了一户新人家,有一个小女孩儿,她和我们三个同岁,她只有爸爸,没有妈妈,她的名字叫姜沁,姜是姜花的姜,沁是沁人心脾的沁。我一直想象不出姜花的香气应该是什么样的,今天才知道,它真的是那么沁人心脾。
“裴姨,姜沁也像你一样,特别喜欢姜花,她曾经出生的地方,一到夏天,就开满姜花……”
黎妤话音刚落,门前的风铃又清脆地响了起来。
黎妤的妈妈凌立卓挎着一个黑色手提包面色疲惫地走了进来, 衣服几乎都湿透了,头发也湿答答地贴在脸上。
“今天的这场大雨啊,来得还真是突然呢!”凌立卓看着自己掉在地板上的水珠,抱歉地对裴蔓笑了笑,再不往前走一步。
裴蔓已经起身,招呼着说:“凌老师,快进来坐坐,我厨房里还有姜汤,我去热一下。”
黎妈妈连忙摆手:“不麻烦了,裴老板,黎妤已经给您添了很多麻烦了。”随即,她又看向黎妤,面色却又突然严厉起来:“黎妤,走吧,我们回家啦。”
黎妤应了一声,把桌上的书本飞快地装进书包里。
裴蔓仿佛已经习惯了黎妤妈妈的客气,只拿了一把伞递给她们,黎妤妈妈这一次倒是没有拒绝。她礼貌地和裴蔓道了别,带着黎妤离开书吧,手里的伞几乎全倾向女儿那一边。
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音乐里的女声轻轻哼唱着。
“我看过沙漠下暴雨,看过大海亲吻鲨鱼,看过黄昏追逐黎明,没看过你;我知道美丽会老去,生命之外还有生命,我知道风里有诗句,不知道你……”
裴蔓随手拿了一朵姜花,放在鼻端闻了闻,黎妤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姜是姜花的姜,沁是沁人心脾的沁。”
像姜花一样的女孩儿,那会是一个怎样的故事呢?
她有些怅然,仿佛只因为没有听完这个故事而遗憾。
黄鹤楼单门独栋,单元门的左侧是许佳樱家的小食店,在黎妤走出书吧的刹那,写着“樱樱小食店”几个字的灯箱忽地暗了下去。就只剩下单元门右侧的书吧,在大雨中,依然温柔地亮着灯, 圆圆的白色灯箱上有五个蓝色的字——姜花不记得。
夜里九点钟的黄鹤楼,已经昏沉沉得快要睡过去了,大多窗口的灯已经熄了,偶尔又会有一盏亮起来,伴着小孩儿的哭闹声,或者是夜归的脚步声。
黎妤看着那些明灭的灯光,心里萦绕着一股暖暖的气息,这座古旧的楼啊,是整个宇宙里对她来说最温暖的地方。
“又想什么呢?”妈妈已经打开了单元门,一回身,只见女儿仰着头在雨伞下发呆。
黎妤吐吐舌头,急忙跟了过来。 “黎妤啊,还有一百天,你就要进入毕业班了,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一百天啊,弹指一挥,你现在这样的精神状态是没法面对高考冲刺的。高三是什么?高三就是战场,高考只不过是开最后一枪的地方,而整个战争是早就开始了的,你慢一步,就多了一分被击毙的危险……”
昏黄的楼道里,黎妈妈压低嗓音,苦口婆心地教育着黎妤。黎妤仿佛已经听惯了“凌老师”的这番说辞,心不在焉地跟在妈妈后面。二楼的灯闪了几下,突然就灭了。黎妈妈不知为何停住了脚步,黎妤一头撞到她的后背上。
“妈?”
妈妈侧耳细听了一下,楼道里静寂得只有母女俩的呼吸声,或者,刚刚听到的细微声响是错觉?
妈妈摸着黑打开房门,警惕地检查了各个房间,这才不动声色地催促黎妤快去洗澡。做了多年的警察家属,该有的警惕性是必需的。
黎妤家在二楼,楼下就是许佳樱和她家的小食店。许家三代同堂,许佳樱年迈的爷爷奶奶也和他们一起生活,原本就不大的房子,要腾出一大半来做小食店。钟慧慧相比他们,才真的像个公主,他们家把顶楼的两户房子全买了下来,打通,做成一大间豪宅。
黎妤洗了澡,顺便洗了换下的内衣,拿到阳台去晾。窗外一棵粗壮的杨树在风雨中摇摆着枝丫,黎妤看着树顶的一个喜鹊窝出神,想着这样的天气,喜鹊一家该怎么躲避风雨。她不经意地转头,却见隔壁阳台上亮着微黄的灯光,灯光里立着一个少年,那少年也如她此前一样,正望着窗外出神。她匆匆一瞥,只见少年身形高挑瘦削。
仿佛感应到她的注视,少年转过头来。他头发略长,发尖盖住眼睛。饶是如此,黎妤仍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冰冷极了。
黎妤一时怔住。
隔壁的202室已经空置了五年,自从姜沁爸爸的尸体被法医从那间房子搬出来之后,202就成了凶宅,饶是房主打算用最低廉的价钱将房子出租,也再没有人入住。
黎妤有些不知所措,她愣愣地和少年对视了好一会儿,少年忽然冷漠转身。旋即,对面阳台的灯也灭了。黎妤望着那一方黑暗, 有些恍然。她分辨不出刚刚的一切是否只是幻觉。
黎妤“啊”的一声,尖叫起来。如此后知后觉。
而生命中总有一些事,是后知后觉的,让人无法挽回,空留悔意与遗憾。
“小白,早点儿睡吧,明天还要去新学校报到。”
厨房里传来妈妈的声音,伴着水龙头的水声,落在沈孟白的耳朵里便有些模糊不清。沈孟白把视线从阳台上收回,面无表情地躺在床上。
床是之前的住户留下来的,一米宽的单人床,床板有些硬。沈孟白刚过十七岁的生日,可是身高已经蹿到了一米八,躺在这张小小的床上便显得有些局促。
房间是完全陌生的,因为入住得匆忙,甚至连重新粉饰都来不及,天花板上的一大块墙皮已经掉了下来。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这一张小床和一张书桌,搬进来的第一时间,妈妈手脚麻利地把这个房间最先收拾出来。
但是,怎样都不是家了。
窗子开着,有雨水的味道扑进来,却再也没有海的气息。
沈孟白在长白岛生活了十七年,骨子里已经习惯了空气中潮湿、腥咸的味道。这是他第一次睡在长白岛以外的地方。
从此,再也回不去了吧?
沈孟白冷漠的脸上闪过一丝黯然,却也只是一闪而过。
门被人推开一道小小的缝隙,沈妈妈探头向里面看了看。沈孟白随手抓过被子盖住脸,翻了个身,脸冲着墙壁。沈妈妈以为儿子睡了,轻轻地关上门,却看着客厅里的一片狼藉,无力地蹲了下来。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谁又愿意背井离乡呢?
沈孟白睁开眼睛,他大概能想到妈妈此刻的样子,必定是在一墙之隔的那方黑暗里,小声啜泣着。爸爸去世后,妈妈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哭了。
床头的台灯还开着,台灯也是这房间里旧有的,夹在床头的铁栏杆上,粉色的,卡通兔子的造型,这房间的前一个主人应该是个小女孩儿。沈孟白莫名地看那台灯有些不顺眼,想要伸手关灯,视线却又被墙上的一片凌乱的字迹吸引。他伸出手,细细地摩挲着那一片字迹,1、2、3……他数着,有二十几个“正”字。在“正” 字的最下端,有一行小字写得歪歪斜斜,字迹却刻得特别深。
姜沁,你不要再哭了。沈孟白喃喃地念出声。
真是不喜欢爱哭的人啊,沈孟白冷哼一声。他见惯了妈妈的眼泪,可是眼泪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爸爸去世那年,沈孟白刚过十二岁生日。
沈家是长白岛的老住户了,长白岛最初没什么名气,虽然离陆地不过六十海里,但是岛上的百十户人家鲜少离岛。岛上有自己的小学和中学,码头的便利店里有丰足的生活物资,对岛上的渔民来说,长白岛就是他们的全世界。而沈家不是渔民,爸爸沈游是退伍军人,离开部队后被分配到长白岛,做了灯塔守护人,全家人的主要收入,来源于爸爸的工资。
沈孟白一度很羡慕小伙伴们,因为他们家里有船,可以在大海上航行的船。一艘船价格不菲,对于不需要打鱼的沈家来说,又完全没有购买的必要。
但是,拥有一艘船,是沈孟白的梦想。
后来,旅游业兴起,小岛居民在休渔期又多了新的营生——招揽岛外的游客。长白岛一时热闹起来,沈妈妈开了一间小客栈,家里的生活宽裕许多。
十一岁那年,沈孟白生日,沈爸爸买了一艘二手船,刷了蓝白相间的油漆,挂了崭新的风帆,还给它起了一个响亮的名字——未来号。这是长白岛最漂亮的船,甚至有游客特意跑过来跟它合影。沈孟白开心极了。
第二年夏天,有游客落水失踪,沈爸爸开着自家的船去海上营救,船在海上出了故障,沈爸爸落水遇难。
事故鉴定是“船只意外”,与见义勇为毫无关联。“沈游”这个名字连同他英勇的举动,只能出现在小岛居民饭后的谈资里,渐渐地,被人说起时连怜悯都少了几分,更多时候,被当成一个无聊的笑话。大家说,沈游耗费巨资买了一艘几乎报废的船,还为此搭上了性命,真是愚蠢啊!
沈妈妈带着沈孟白搬离了灯塔的房子,借住在一处民房里。沈孟白从那时开始习惯了与人打架,谁说起爸爸的名字,他就去打谁,不管对方是大人还是小孩儿。
没有人了解他的痛苦,他总是想,假如他当时的梦想不是想要一艘船,那么爸爸就不会因此送了命。是他害死了爸爸。
直到沈孟白高二这一年,他在学校里打破了同学的头,沈妈妈除了赔偿对方一大笔医药费之外,还接到了学校勒令沈孟白退学的通知。
他们不得已搬离了海岛。
妈妈还是在哭,她只会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怎么办呢?小白,我们怎么办呢?”
沈孟白捏着口袋里的一个信封,语气平淡地告诉她:“我们去黄鹤楼。”
尽管,在此之前,他只知道古诗词里的那座黄鹤楼——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此楼自然非彼楼。
大约从半年前开始,他每个月都会收到一封信,信封很特别, 印着水仙花的暗纹,发信地址只有“黄鹤路112号黄鹤楼”一行字,而信封里空荡荡的。
这样的信接二连三地出现,每一封都是完全一致的内容。他也曾经觉得这不过是一个恶作剧,可是有谁会这么无聊呢?或许,在那座不知名的黄鹤楼里,有什么秘密在等待着他。
然后,他们带着仅有的几件行李,在大雨滂沱的午后搬进了黄鹤楼的202室。
房租低廉得超出了想象,房东的态度极其热情主动,甚至帮他们联络了新的学校。这让沈妈妈格外激动,起码儿子可以继续读书了。曾经的沈孟白,是小岛上的传说,从入学开始,每一年的期末成绩都是全校第一。这样的学霸沈孟白,却在爸爸去世那年开始厌倦读书,像被火燎原过的土地,了无生气。
窗外雨声仍旧不绝于耳,沈孟白想着那封莫名其妙的信,想着从此消失在生活中的长白岛,睡意全无。他知道,天亮后,等待他的是和从前完全不一样的生活,在这片陆地上,没有人了解他们家的故事,没有人会再把爸爸的名字当成笑话来传递。但是,他也知道, 在这片陆地上,也许还有一个不知道善意与恶意的故事在等着他。
黄鹤楼的灯光终于一一熄了,只余下那一盏小小的书吧灯牌——姜花不记得。
不管夜色多么深沉与漫长,书吧的灯牌是永远都亮着的,仿佛在等待与守候着什么。
而此刻的裴蔓,或是因为黎妤那个没有讲完的故事,或是因为这惹人伤感的雨,她久久没有起身把打烊的牌子挂出去。
桌上的红酒瓶子空了大半,她有些醉意阑珊。姜沁吗?姜沁这个名字一点儿都不陌生呢!
书吧中间被装饰成树干的房间没有窗,只有一扇小小的门,门上有一块小小的牌子——沉默的树洞,是书吧的特色。
像童话故事里讲的一样,沉默的树洞会收留所有人的心事。如果你有难以对人言说,却又需要安放的心事,那么你可以说给树洞听。
推开树洞的门,只容得下一个人的小房间里有一张软软的蓝色小沙发,沙发顶上悬着一盏云朵形状的灯,灯光是淡淡的白色。这真是一个无人打扰的私密空间。
偶尔会有人进去,在里面停留很久,有年少的孩子们,也有成年人,有人絮絮叨叨地讲很多,有人只是沉默地坐在那一方微亮的灯光里,一言不发。
钟慧慧和许佳樱都曾经悄悄走进树洞里,但是,裴蔓从来没有看见黎妤打开过那扇门。黎妤一定也不知道,姜沁这个名字,其实已经被她的同伴们一再地说起。
二OO九年夏天快过完的时候,黎妤家隔壁的房子里搬来了新邻居,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小女孩儿。小女孩儿穿一条白色的公主裙,辫子却梳得有些乱。
钟慧慧格外兴奋,扯着黎妤和许佳樱去敲202的房门,钟慧慧热情地自我介绍着:“你好,我们是黄鹤楼三公主,她是学习最好的大公主许佳樱,她是暂时看不出有什么特长的二公主黎妤,我是最漂亮最可爱最善解人意的小公主钟慧慧,我们在团结小学读二年级。你叫什么名字?你从哪里来?你愿意和我们做朋友吗?”
小女孩儿有些局促,声音细细地说:“我叫姜沁,姜是姜花的姜,沁是沁人心脾的沁,你们见过姜花吗?姜花的香气就是沁人心脾的。”
“姜花啊!听起来是很了不起的花呢。”钟慧慧天真地说。 小女孩儿扁扁嘴,声音又小了些:“我的家乡也有一座黄鹤楼,但是那座黄鹤楼和你们的黄鹤楼不一样。”
钟慧慧愣了愣,转头看看黎妤和许佳樱,黎妤耸耸肩,许佳樱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姜沁,你说的是古诗里的黄鹤楼吗?”
姜沁连忙点头,眼里有点点星光闪耀。
黎妤恍然大悟:“哦,姜沁,你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啊?”
钟慧慧打断她们:“哎呀,管他是哪座黄鹤楼呢!反正你搬到这里,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以后你也是我们黄鹤楼的公主。”
小孩子们交朋友仿佛就是这么简单,交换了姓名就是好朋友了。四个小女孩儿站在楼梯上,面对面看着,就那么笑了起来。
从武汉某座小镇来的姜沁就这样加入了黄鹤楼三公主的组合, 大家按照生日排大小,她的生日在六月,排在黎妤的前面。没有人见过她的妈妈,大人们会在深夜里低声讲一讲新邻居的八卦,关于姜沁那个沉默寡言爱喝酒的爸爸。
姜沁的爸爸酒醉后会大声地骂她,黎妤有时候能听到姜沁在哭,仿佛极力压抑着哭声。黎妤很想在第二天去给予她安慰,可是第二天出现在黎妤面前的姜沁仍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姜沁从来不说自己家里的事,但是她很会讲故事,仿佛看过很多书似的。钟慧慧渐渐觉得姜沁很了不起,她可以把任何事情都做得很好,她也有本事做到让任何人都喜欢她。
有一个冬天的晚上,黎妤半夜醒来上厕所,却发现姜沁还在阳台上学习,她有些讶异地敲敲窗。姜沁抬起头看着黎妤,那是一双熬得疲惫的眼睛。
黎妤忍不住问她:“姜沁,你为什么这么拼呢?”
不到十岁的姜沁看着黎妤,却用大人般成熟的语气说:“因为只有做到最好,才不会被人抛弃。”
“你被人抛弃过吗?”黎妤傻呵呵地问。
姜沁看着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我被我妈妈抛弃了。”
仿佛是女孩儿第一次向人透露自己的秘密,说出来的一瞬间, 却又如释重负。
姜沁看着黎妤:“你会为我保密吗?”
黎妤重重地点了点头,她生平第一次有了心疼的感觉。
从此,她和姜沁之间有了一个小秘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们会推开阳台的那扇窗,小声地交换一些心事。这个秘密,就连钟慧慧和许佳樱都不知道。
姜沁说:“黎妤,谢谢你做我的树洞。”
黎妤过了很久才在童话书上看见那个关于树洞的故事。
能够被一个人信任,能够成为一个人的树洞,原来是一件那么幸福的事情。
在这个大雨的夜里,黎妤做了一夜的乱梦,梦里忽而是姜沁的笑脸,忽而是一个男生冷漠的面孔。
她早晨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光着脚跑到阳台上,她鼓起勇气, 扭头向着隔壁的阳台张望。那间熟悉的阳台上,依然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黎妤愣了一下。
雨后的晨光越过树的枝丫照过来,格外璀璨明亮。
黎妤的视线忽然落在对面开着的半扇窗上——那窗子平日里是关着的。
“啊!”门外忽然响起一声尖叫,是钟慧慧的声音。
黎妤条件反射地跑出去,只见钟慧慧站在三楼到二楼的楼梯上,手里举着一个汉堡,脚上还穿着粉色的兔子拖鞋,而她定定地看着202打开的房门,面露惊恐。
202的门是开着的。黎妤不禁也倒吸一口凉气。
沈孟白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那个蓬头垢面的女生,天知道她为什么会尖叫,他回身拿起书包,轻轻关上门,却见隔壁201的门也打开了,昨夜见过的女生穿着一件天蓝色的睡衣站在门口。
沈孟白冷冷地看了一眼黎妤,然后迅即转过头,径自下了楼。钟慧慧似乎还没回过神来,看见黎妤,她只伸手指着她的衣服,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裤子呢?”
黎妤低头,只见自己的睡衣下露出一大截光溜溜的长腿,睡裤早已不见踪影。
“啊!”楼道里瞬间又响起一声尖叫,分贝远远超过了钟慧慧。
黎妤有一个恶习,但凡夜里睡得不安稳,便会在睡梦中把睡裤蹭下去。
“钟慧慧,都是因为你!”黎妤立时变了脸色,迅速地转身跑回房间,好在上衣够长,足以盖住她那条印着卡通形象的小内裤。
钟慧慧此刻早已肆无忌惮地笑弯了腰。
而已走到楼下的沈孟白犹能听见身后女生们的尖叫与欢笑声,他面色微红,似有窘意。他甚至有些抓狂,这栋楼里果然住着“妖怪”。
许佳樱早已收拾妥当,坐在小食店门前的长凳上,一边默单词一边等着黎妤和钟慧慧。以她的经验,没有一刻钟的时间,那两位公主是不会下楼的。
陌生人沈孟白从单元门里走出来,许佳樱只淡淡扫了一眼,视线照旧落在面前的单词卡上,仿佛只当眼前人是空气。
倒是钟慧慧,比以往提前了五分钟就跑下楼,径直跑进小食店,对着忙碌的许妈妈问长问短:“闵姨,你知道楼上202住着什么人吗?是昨天搬进来的吗?”
钟慧慧打听了一早晨,也没有人知道202新住户的信息,甚至都没有人注意到有新住户搬进了黄鹤楼。
真是诡异啊!
一路上,钟慧慧聒噪不停,黎妤却出奇地沉默。许佳樱回头看看她们,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走快些,要迟到了。”
公交站离得并不远,但是今天的46路却迟迟不来,许佳樱不时看着腕表,终于愤愤地对两位伙伴说道:“明天开始,你们要是再迟到,我就不等你们了。”
钟慧慧忙辩解:“我今天可是很早就起来了,是黎妤赖床,黎妤还裸……”
钟慧慧想起黎妤没穿睡裤就站在门口的情景,忍不住又笑起来。黎妤知道她笑什么,又羞又恼地去捂她的嘴。
女孩们的笑声在等车的人群中格外生动。
钟慧慧忽然止住笑,看着她们身后的方向,语气恭顺地说道: “凌老师早!凌老师,您今天怎么也走得这么晚啊?”
黎妤回头,看见自己的妈妈,急忙问道:“妈,你不是说今天请假去看牙医吗?”
黎妈妈的半边脸因为牙疼几乎都肿了起来,半个晚上都疼痛难耐。
“突然想起来,今天要给学生讲模考的卷子,下午再去医院。”黎妈妈捂着脸,含糊地说,随后看看时间,面色冷厉,“你们以后早点儿出门,眼看着就迟到了。”
说着话,黎妈妈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钟慧慧嬉笑着跟过去,还不忘恭维道:“凌老师的运气真好, 在这样的早高峰,居然一伸手就能召唤出一辆空车。”
许佳樱也暗自庆幸,终于可以逃过迟到的风险。却见黎妤的妈妈上了车之后,看也不看她们,“啪”一声关上车门,还不忘催促司机快些开车。
两个女孩儿眼睁睁地看着出租车在面前绝尘而去,有些不相信传说中冷血的凌老师真的会做出这么冷血的事情。她们回头去看黎妤,却见黎妤神色镇定,仿佛已经预料到老妈的冷酷无情。黎妤只对她们耸耸肩。
“黎妤,你不是你妈亲生的吧?”钟慧慧在马路边号起来。黎妤摸摸鼻子。
一辆公交车开过来,站台上的人群少了一大半。钟慧慧拉着黎妤向人群散去的方向走了几步,却忽然扯了扯黎妤的袖子。黎妤转头,只见站台后面的长椅上躺着一个男生,穿着黑色的短袖T恤和牛仔裤,耳朵里插着白色耳机,头下枕着一个黑色书包。
“202?”钟慧慧惊讶地喊起来。
黎妤愣愣地点点头。许佳樱随着她们的视线淡淡地看了一眼, 似乎对她们的关注点毫无兴趣,继续背着手里的单词卡片。
“他不是早就出门了吗?怎么会睡在这里?半路晕了?”钟慧慧忽然脑洞大开,变了脸色,“他在凶宅住了一晚上,然后就身体不适……”
黎妤白了钟慧慧一眼,下意识走到男生旁边,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不舒服。几乎是在黎妤俯身的刹那,小憩了一会儿的沈孟白突然睁开眼睛。
晨光似乎被挡住了,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清澈的眼睛。沈孟白眨了一下眼睛。
四目相对,没有人说话。
黎妤有些诧异,她第一次看清202的五官,他剪了头发,原本可以挡住眼睛的发尖消失无踪,变成了干净利落的短发。这倒比较容易理解,因为公交站旁边就有一个理发的流动摊子,虽然顾客多半是头发花白的老爷爷。只是……黎妤看着剪了短发的男生,忽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曾经在哪里见过一样,她一时怔住, 呆呆的,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哎呀,46路来了。”钟慧慧忽然喊了一声,随后扯着黎妤向公交车来的方向走去。
在她们打算上车的一瞬间,一个瘦高的身影越过她们,先行一步上了车,仿佛故意要和她们争抢一样。
钟慧慧恼火地瞪了他一眼:“202,请你排队好不好?” 黎妤则困惑地看了一眼沈孟白的背影。
沈孟白戴着耳机,对身后的咆哮无动于衷,只是眼里闪过促狭的意味。那个长着娃娃脸的女生还真是吵啊!
五月之初,路边的行道树已经有了恹恹的绿色。但雨后的晨光总是美的,明亮却又不灼热。所有的一切都和小岛不一样,这里有大片的绿植,有拥挤的人群,有仓促的节奏,还有……奇怪的女孩儿们。
车厢里拥挤不堪,沈孟白单手握着扶手,三个女孩子站在他右侧的位置。他看着身侧的女生正费力地踮着脚,去够头顶的吊环。他若无其事地向后退了一步,伸手扯了扯那女生的书包。
黎妤只觉得脚下一趔趄,随着背后的力量向右移动了一步,她下意识地握住面前的扶手,瞬间轻松了许多。
抬起头,车窗外是一排开着粉色蔷薇的灌木丛,雨后的晨光闪亮动人。
黎妤站在沈孟白身前,几乎比他矮了一个头。沈孟白微微低下头,可以看见她耳朵上细细软软的绒毛。
“黎妤,你们班考过数学第六单元的测试卷了吗?”钟慧慧忽然想起什么,探过头问黎妤。
“昨天考了啊!”
“哎呀,太好了,樱樱,快把答案告诉我。”钟慧慧雀跃起来,又扭头看向站在自己另一边的许佳樱,嬉笑着说,“要数学答案还是得找樱樱,樱樱,你说你数学怎么学得那么好呢?你男神老师尹澈教的数学,真的教得那么好吗?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俩真是同班不同命。黎妤,你跟樱樱学着点儿,数学那么差!”
黎妤摊了摊手,许佳樱虽冷着面孔,双颊却微微发热,仿佛被人戳中什么心事一样。
钟慧慧只管絮絮叨叨地说着,像只扰人的雀儿。沈孟白却再没去听她说的那些话,他的注意力只放在钟慧慧喊过的一个名字上。黎妤。沈孟白把这个名字在心里默念一遍。他微皱起眉头,不由得再次打量起身前的女孩儿。
爸爸出事之前的那个午后,在船舱里打盹儿的他忽然听到一阵
急促的呼叫声。是女孩子细细的声音,慌张又恐惧—— “黎妤、黎妤……黎妤落水了……” “黎妤,我去找人来。” “黎妤,别怕,你坚持住……”
还只是个小孩子的沈孟白想也没想,一个猛子扎进了海水。那个落水的女孩儿,是叫黎妤吗?
他有些出神,她们,这三个住在黄鹤楼的女孩儿,会和那封奇怪的空信有关吗?
一切都令人生疑,一切都是未知,但答案总会随着明天一起抵达。
沈孟白冷冷地看着窗外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