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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介绍

临界·高科技罪案调查TWO.6:直到银河尽头


作者:郑军  日期:2023-01-01 14:18:03



  一位记者被杀——这宗看似普通的谋杀案背后,隐藏着一个遍及全球,疯狂而大胆的阴谋!在有些人眼里,这个“阴谋”崇高而伟大,在高科技犯罪调查处的干员眼中,这却不是科技发展的正确打开形式。然而,崇高与远大是可以传染的,哪怕是调查者也无法免疫。侦破失败?身陷险境?有人说,绝望中必定孕育着希望。杨真看到了希望,但希望带来的,却是更大的……
  第一章 火星大骗局
  法医拉开冷柜的门,推出一具残尸,只剩躯干,四肢和头都被切掉。尸体属于一名女性,在海水里泡了一段时间,表皮惨白宛如石膏。把它捞起来的渔民最初还以为是具塑胶模特。
  巴克尔俯下身,仔细观察着切口。凶器刃部短,分量重,劈砍的时候砸断了一些骨头,露出茬口。凶手干得很不专业,每个部位都砍了很多次,像是在砍木柴,从伤口上就能感觉到凶手的惊慌和匆忙。
  巴克尔是法国人,但不是法国警察。他隶属于瓦森纳协议执行处,专门在欧盟范围内监管高科技扩散的风险。
  即使欧盟各国的警方,也很少有人知道这个部门的存在。
  原因很简单,很少有案件触及这个执行处的职权范围。不过一旦惊动了他们,欧盟所有国家的警方都要给予配合。
  这种职权分工与中国的高科技犯罪调查处非常相似,只是瓦森纳协议执行处已经存在了近20年。
  “凶手先是杀了被害人,然后再分尸,将尸体绑上重物沉入海底。”当地警长向巴克尓介绍自己的调查结果,“过程很残忍,但是凶手没经验。尸体被扔在十几米深的浅海里,系留重物的绳索被鱼咬断,就浮上来了。”
  “有没有检查过毒品残留?”
  这种检查很重要。假如几个人吸粉过量,其中一个人嗨死了,其他人忙乱间毁尸灭迹,这种情况虽然仍是严重犯罪,但那就是一般刑事案件,不需要劳他们大驾。
  “检查过,完全没有。”
  他们离开警局,来到作案现场。那是一艘小潜艇,名叫“海洋自由”号。17米长,40吨重,由私人制造并拥有。巴克尔比当地警长更熟悉这艘潜艇,这玩意并非有钱就能造,它的主人在制造前就去瓦森纳协议执行处申请过许可证。
  水下航行阻力大,无论客运、货运都不经济,正常情况下只有军方才制造潜艇用于军事。至于有些观光用的小潜艇,一般也只能下潜个几十米,更走不了多远。眼前这艘潜艇能深入水下200米,技术虽然不算高精尖,但完全可以被恐怖分子劫持,埋伏在海底袭击过往商船。所以从制造到停泊,“海洋自由”号的主人都在协议处备过案。
  “我们调查过作案现场,已经找到凶器,是一柄工程锤,上面有死者的组织和血液。遗体上找不到伤口,估计是被它打击头部致死。凶手再用一把野营斧将她肢解,沉入海底。他还用同一把斧头凿开水柜阀门,让潜艇自沉来掩饰罪行。”
  “海洋自由”号静静地停在救捞船上,艇身还缠着海草。警官带着巴克尔来到船上,边察看边介绍他们推测的作案过程。整个过程听起来很凶残,但是没有章法,典型的临时起意。
  受害人名叫蒂加娜,职业是自由记者。这类记者不隶属于任何媒体,靠自己的渠道挖掘内幕消息,再卖给大媒体。不久前,蒂加娜来采访这艘潜艇的主人。整个过程都是公开的,甚至有熟人拍下她登上潜艇的照片,蒂加娜和潜艇的主人并肩站在上面,四外眺望,那是她留下的最后身影。几小时后,她就在潜艇里被杀害,惨遭肢解。
  凶手不仅匆匆分尸,更是急急忙忙沉掉潜艇,寄希望于警方无法打捞,或者从灌满海水的潜艇里找不到证据。
  他完全不知道现在刑侦技术发展到了什么程度,这些目的都没达到。仅凭当地警方的侦查手段,就足够还原作案过程。
  甚至,附近渔民打捞上无头女尸后,当地警方立刻想到会是蒂加娜,因为她的亲属刚刚来报过失踪案,也是一个月来,附近地区唯一的人口失踪案。通过DNA对比,他们确认了受害者的身份。凶手沉尸海底只起到一个作用,就是给自己赢得了潜逃时间。
  受害人和凶手都已经搞清,警方唯一不明白的是作案动机,这要等抓到凶手后才能解开。情杀?不,这两个人是第一次见面。谋财?凶手远比死者有钱。强奸未遂?
  不,凶手是个社会名流,那样的人即使好色也不会硬来。
  动机很可能与他正在做的事情有关。这个名叫安德森的中年技术迷,正在研究从船舶上发射私人火箭的技术!
  所以,这起案件必须要惊动瓦森纳协议执行处。
  接下来,巴克尔讯问了安德森的同事,他们都在一个名叫“丹麦亚轨道俱乐部”的组织里。既不是官方机构,也不是商业公司,只是一群年轻人——理工宅,为了搞私人航天才建立的网络组织。虽然注册总人数超过1000名,真正能做技术的恐怕不足100人,骨干超不过10个人。与这些人谈话后,巴克尔很快就失望了,就连安德森雇的几个人都不知道他的下落,也不知道他和这个女人有什么关系。
  那么,只好从蒂加娜身上找线索了。她的出生地离发现尸体的地方只有几十千米,当地还有她的很多亲人、同学和邻居。蒂加娜为了寻找猛料,曾经去过苏丹、阿富汗和尼日利亚,到各国深入贫民窟与贩毒团伙。每次都让亲友们提心吊胆,不成想却死在被认为最安全的家门口。
  “也许中国那里有答案。”蒂加娜的一个闺蜜提醒巴克尔。
  “中国?”
  “对,她说她在调查一个大事件,最后答案就在中国。失踪前,她已经订好去中国的机票啦!”
  小礼堂中张灯结彩,忙碌一年后,高科技犯罪调查处组织了一场联欢晚会,迎接元旦。红色背景板上打出了四个字:“高控”传奇!
  调查处正在做一项怎样的事业?防范高科技无序扩散的危险?调研高科技犯罪的危害性?用法律为科学事业保驾护航?如此这般的术语含意严谨,就是冗长啰唆,无论写在文件里,还是做报告时讲出来,都非常绕口。李汉云就给它起了个中文简称——“高控”。
  将近两年时间,调查处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
  全处从上到下弥漫着兴奋和自信。元旦晚会上,几个年轻人把两年间各种案例中的影像资料编辑起来,还配了乐,做了个精彩的小视频。“极速”“我们”“红书”“神使”,小视频在大屏幕上滚动播出。
  最有趣的一张是杨真用李怡楠这个假身份去卧底,在抗议活动中被当地警察按在地上。看到这里,不少人都笑了起来。
  想想一年半以前,李汉云东讨西要,才凑了几个人让调研室开始运转。现在,公安系统里已经有不少人都知道调查处大有前途,主动提交请调报告,要求加入这个全新的领域一试身手。刚来的人也不再是一水应届毕业生,更有在其他部门经过历练的警官。
  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新人刚报到不久,还没参加过任何一次行动。他们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些影像资料,想象着自己将来要做什么。
  全处平均年龄下降到只有26岁,晚会就像班级联欢会,热闹又亲切。龙剑和史青峰说起了相声;蔡静茹用粤语演唱经典歌曲;韩悦宾表演高科技戏法,操纵几个球形无人机在礼堂半空飞来绕去。
  杨真的拿手好戏是画剪影,好奇的警员们纷纷过来当模特,站到她面前。杨真手起笔落,一分钟内就画好一个人的侧影轮廓线,非常传神。
  “师姐,琴棋书画都行,你真是女博士?”回到座位上,马晓寒悄悄地问杨真。
  “是啊,这是什么地方,学历还敢造假?”
  “女博士的眼镜都跟瓶子底那么厚,摘下来眼睛也没神。我就是怕变成她们那样,才不敢再往下读。”
  “怎么会,你看人家Kati姐还是洋女博士呢,是不是你说的那样?”
  晚会进入高潮,警员们起哄让李汉云也来个节目。处长走到投影仪旁边,让操作投影仪的警官在网上搜索,找到一张照片放到大屏幕上。
  “年轻人的联欢会嘛,我也得年轻年轻才能参加。”
  “哇!”
  “帅哥!”
  “真正的小鲜肉!”
  “……”
  照片一放,满座皆惊。那是20世纪80年代刚从警校毕业的李汉云,满脸稚嫩,身穿83式警服,推着一辆自行车,昂首挺胸望着镜头。照片右下角印着一行字,李汉云让警员把它调到最大,原来是“参加首届公安系统自行车擒敌术留影”。
  这里的警员都在公安院校练习过警用擒敌术,“自行车擒敌术”又是什么套路?李汉云告诉大家,他毕业后在天津一个基层派出所当警员。那时天津还没经历旧城改造,庞大的平房区里胡同密布,道路狭窄,警方又没有多少机动车,所以就组建了自行车警队到处巡逻。还专门编制出“自行车擒敌术”,以便在狭窄胡同里抓捕嫌犯。天津警方把这套技术作为先进经验推广开来,并举办内部比赛,李汉云就是首届的冠军。
  “今天我就给大家表演这套失传的绝活!”李汉云叫人推过来一辆山地车,又让迟健民扮演逃犯,从礼堂最里面跑向门口。此时,警员们你一桌、我一群围坐在礼堂各处。“要不要把场地清理一下?”龙剑问道。
  “不用,我们就在人群里比赛。”
  “大迟你悠着点,处长老胳膊老腿啦!”今天不是工作场合,杜丽霞可以没大没小。
  李汉云推着车,和迟健民分别站到礼堂的两个角里。
  韩悦宾充作裁判,一声令下,两人分别朝着大门口冲去。
  李汉云七拐八绕,从人缝中钻过来,抢先来到大门口,迅速跳下车,顺手把自行车扔到迟健民的跑动路线上。迟健民收势不住,绊倒在地。
  除了杨真和史青峰,其他人都不知道处长还有这个身手。“自行车擒敌术”早就不是警校训练内容,只是李汉云练习惯了,平时就用它健身。
  放下车子,李汉云给大家讲起当年从警的经历。没有视频监控技术,他要跟着师兄们去追踪、蹲守、排查。没有DNA比对技术,好多案子眼睁睁无法破解。没有网络,很多逃犯能够在他乡隐身多年。
  “最近经常有人问我,是不是跟科学圈有仇,总想给科研工作上枷锁?其实,亲身经历告诉我,科学有多么重要,所以我才想用这种方式,帮助科学有序前进。”
  后天是元旦,晚会结束前,李汉云让秘书给入队半年以上的“老员工”每人发了件礼物。那是专门给警员家属准备的,感谢他们在过去一年里支持亲人的工作。这一年他们连破八宗大案,全体成员都得加班加点,十天半月不回家的大有人在。公安机关不送厚礼,礼物只是一本台历,略表寸心。但是每份礼物都专门写了名字,注明送给谁的妻子、谁的丈夫、谁的父母。
  杨真也领了一份,署名送给母亲卢红雅。她在第一研究所大院里有间单身宿舍,晚会后便准备去睡觉,杜丽霞却跟了过来。
  “我和你挤一晚行吗?”
  “可以啊,杜姐,但是这大过年的……”
  “吵架了,我不想回去!”
  杜丽霞32岁,工作10年,结婚5年,一直没孩子。刚才在聚会上不能喝酒,去宿舍的路上,杜丽霞到小卖部买了瓶红酒,显然是很想灌醉自己。到了宿舍,杨真拿出两个杯子,陪着她喝。没有菜,连一袋零食都没买,杜丽霞就着红酒,念叨起自己的婚姻。她在调查处负责外联,平时要与各方各面打交道,表现得一直风风火火。杨真见过她的老公,一个大学历史系教授,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
  她觉得这两口子的性格反了,杜丽霞更像个男人。
  “……最烦他和我抱怨,说社会上这个不好、那个不对。是啊,这些问题都存在,我们不就是整天忙着解决吗?他倒好,什么都不干,就知道站在旁边说风凉话。”
  这让杨真想起了她的初恋——正式的、公开的初恋。
  韩津不就是这样的人吗?他还告诉过她,就是想做这样的人,这才是文人的价值。韩津崇拜的前辈刘小波说过:文人就是要一辈子往台上扔臭鸡蛋。
  “但是,你们自己不上台演出?”杨真当年这样反问道。
  “不演,上去就会被别人扔臭鸡蛋。”韩津讲得很自豪。
  不光是他,不光是李瑾,他们那一圈子朋友都这个德行。看看杜丽霞醉眼蒙眬的样子,杨真庆幸自己分手得及时,没和这种牢骚满腹的人捆绑终生。“但是你一定爱过他吧?姐夫当年肯定是个怪咖。”杨真好奇道。
  “你怎么知道?那家伙三步成诗,五步成文,课间几分钟都能编首打油诗,不是吐槽食堂,就是讽刺宿舍管理。当年我就是被他这手绝活迷住的。”
  “是啊,年轻人喜欢放荡不羁,成熟后才能欣赏严谨踏实。”
  “咦?这话有道理哈,谁的格言?”
  “我亲娘。”
  “你娘真是好老师,我就没有这样的老师,爹妈都没什么文化,心里有,讲不出来。”杜丽霞抓着杨真的胳膊,摇晃着,“对了,看过张爱玲的书吗?她说过,最怕看到一个女才子嫁人。当年我没看懂这句话,现在才知道,说的就是咱们这种女人。”
  “张爱玲还写过这话?”
  “是啊。她比别的作家有良心,不拿小情小爱骗小女生赚钱。那些狗屁作家,以前我还以为他们不是经历过,就是见识过,才能写出那么美好的爱情。现在我就想把那些作家揪出来,挨个抽他们耳光。”
  听到这里,杨真忽然意识到李老师给每个员工发了那么一份礼物,会不会是知道了杜姐的处境?他以前就说过,不希望部下因为工作伤害家庭。
  “所以说……爱情就是个邪教!”杜丽霞斜靠在床头,咬牙切齿地说着。
  “邪教?”
  “对啊,爱情至上,为了爱情什么都可以牺牲,放弃事业,抛弃家人,有了爱情就有了一切。这是什么?这不就是邪教的基本特征吗?所以我不怪别人,就怪自己信了这门邪教,害了自己,还害了……”
  杜丽霞终于忍不住,趴在桌子上痛哭起来。她年长三岁,比自己高过半头,不过今天,杨真知道自己要扮演姐姐的角色。她把杜丽霞的脸靠在自己胸前,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细语。
  “对对,它就是邪教。部里面反邪教局咱们也知道在哪儿,回头给领导提个建议,让他们把‘爱情至上’也列进名单。将来谁再敢宣传爱情至上,咱姐俩就去抓他们!”
  这话让杜丽霞破涕为笑,姐妹二人笑成了一团。“对了,你娘对你逼婚吗?”让人家听自己唠叨半天,杜丽霞有些不好意思,把话题转到杨真身上。
  “她嘴上不说,也许心里着急。”
  已经喝到酒酣耳热,杨真差点没管住嘴,把师母提亲的事告诉杜丽霞,那件事给她很大压力。最后还是忍住了。要是让同事知道这件事,自己以后怎么和大家相处?
  “没人逼你?那太好了。别嫁,别勉强自己。咱们这种女强人,风里来雨里去,干吗要套那个枷锁?”
  到处都是设计简陋的海报,蹩脚的宣传单,方便食品袋和纸杯。房间主人不爱收拾东西,客人要走进会议室,免不了踩到垃圾。20多人挤在一起,椅子不够,有的女生就坐在男朋友腿上。其他人从他们面前走过,熟视无睹。投影仪上放着PPT,大家边看边听主人讲着他的凌云之志。
  “这不是玩笑,不是梦想,是决心!1991年美国和苏联宇航专家开会,讨论载人登陆火星。他们的结论是,靠那时的技术已经足够做到这一点。又过了20多年,从设备到材料,各种成本都在下降,可人类怎么还没去火星?因为人类的决心也比当年下降了很多!”
  演讲人叫陈启烨,约30岁,南方人,吃力地用普通话讲着。听众里面没有人比他年龄大。不时有人打断主人的演讲,插入一些问题。
  “设备呢?宇航项目都是高大上,你们从哪里弄设备?几十亿都搞不定吧?”
  “我们并不需要拥有这个项目所需的全部设备,需要什么,向其他公司转包就行了。”陈启烨克制着自己的不耐烦。每次他给别人描述宏伟的宇航梦想,对方都会掏出半世纪前的旧皇历。
  “你们可能还不知道,NASA任务排不满,空闲了很多设备,有些发射架都生了锈。还有他们的工程师,领着基本工资,闲着没事到处找活干。所以这并不是问题。”
  “但是钱呢?钱够吗?要多少才行?”另一个小伙子问道。
  “现在搞宇航,比你们想象得要便宜很多。看过《火星救援》吗?制作成本2亿美元。用这笔钱,足够发射一个探测器降落到火星表面!把俄国人的导弹改成运载火箭要用多少钱?才500万美元,不如街对面那幢居民楼值钱。”
  “既然这么便宜,他们为什么还不登陆火星?”第三个人还是半信半疑。
  主人听到这里,用双手比了个心的形状:“这就是决心的价值!我们是真想去,那些宇航官僚其实不想去。苏联完蛋了,冷战不打了,还在太空里花什么钱?意思意思就行了。只有咱们才是真正爱太空的人,真正想去火星的人。我保证,只要技术到位,我肯定第一批去!”
  陈启烨这家公司名叫穹宇科技,和很多创业公司一样,在写字楼里租两间房,便开始宣传他们的梦想。今天,这里举行“战神一号”项目众筹推介会。有兴趣的人只要交一百美元,就能获得火星移民项目启动者的资格。
  这个项目来自荷兰,发起人自己不拥有这些技术,声明凑齐了钱再向全世界专业机构发包工程。等技术全部到位后,项目方会举行全球直播的抽签仪式,从所有启动者中选三个幸运儿组成团队,登陆火星。
  是的,登陆火星,所以项目才用火星的西方名称“战神”来命名。有多少人能接受这种天方夜谭?仅中国就有2万人报名!靠着集腋成裘,穹宇科技不仅买下了该项目的中国大区代理权,还凑够了公司明年的房租和物业费。至于全球,报名总数多达8万人,来自30多个国家。
  “100美元,不到700人民币,你能买什么?游戏装备?廉价手机?一个便宜的包?买一个梦想!一个机会。站在火星上看日出日落的机会。几十亿人里面只有三……”
  砰!几名便衣警察推开门闯了进来,个个横眉立目。
  有的听众还以为遇到打劫,吓得尖叫起来。一个便衣走到主人面前,展开搜查证。
  “你是陈启烨?”
  “是……”
  “请你到派出所协助我们调查问题!”
  几小时后,陈启烨就在派出所经过了两轮讯问。警方已经核实了他的身份,荷兰籍华人,30岁,在华经商。第三次讯问又开始了,这次换了个老警官。陈启烨也已经从惊慌中平静下来,他一进屋就开始喊冤。
  “警官,我不是商业欺诈,所有交钱的人都知道这个项目的意义,他们是自愿的。”
  “现在不是商业欺诈问题,你们涉嫌故意杀人!懂吗?”
  陈启烨倒吸一口冷气:“故意杀人?你们可不能诬陷好人啊,你们有证据吗?”
  “你每天干的事不就是证据吗?”
  警官倒转笔记本电脑,播放出陈启烨制作的宣传视频。“100美元,得到一个单程前往火星的资格。单程,这是什么意思?你以为卖飞机票吗?谁都知道,降落到火星上不回来就是寻死,这是预谋自杀!我国刑法明文规定,引诱或者协助他人自杀,按故意杀人罪较轻情节,处3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
  听到这儿,陈启烨反而松了口气,其他法律他不懂,这个难不倒他。如果不是先行搞清各国法律的相关规定,他们不会承接这种项目。
  “警官,我研究过中国刑法,没有教唆自杀罪。日本刑法有这条罪,瑞士刑法也有,但这里没有。启动之前我们研究过的。”
  啪!警官一拍桌子。“你还和我讨论法条?你这根本不是教唆自杀,你是直接用技术协助他人自杀,相当于亲手杀人。别扯什么到达火星,你们用什么火箭?肯定是民间攒的赝品,一发射就能爆炸的那种,他们必死无疑。要么就是根本没有发射,你们在搞全球大骗局!哄那些头脑发热的年轻人。”
  第二天早上,杨真买了几包方便面放到桌子上。那瓶红酒杜丽霞昨晚灌了五分之四,听到屋子里有声音,睡眼蒙眬地翻了个身。
  “……夜里我都胡说什么了?”
  “讲了很多人生经验……”
  “嗯……你去哪里?”
  “这间屋留给你睡几天,我去看妈妈。”
  走出第一研究所大院,杨真先拿着银行卡跑到ATM 机上刷,居然有六位数之多,这是她一年来出生入死的奖金。李汉云不会亏待下属,他向部里给重要骨干都申请了重奖。
  发财了发财了!杨真朝着机器做了个鬼脸。然后,该买些什么呢?想了想,杨真先跑到西单商场买了两个头盔式按摩器,带到肖老师家,送给老两口一人一个。从记事起,卢红雅在家里的时候经常看书、写作,小时候杨真还给妈妈买过稿纸,400字一页的,现在早就找不到了。妈妈就这样写啊、写啊,40多岁就戴上了花镜。所以,她想让妈妈保护好眼睛。
  这种新东西夫妻二人都没见过,他们戴上试了试,效果确实不错。但是肖毅把没拆封的那一个还给了杨真。
  “我们留一台就行了,这个送给你哥哥嫂子吧!”
  “啊……”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就不用这个了。”卢红雅告诉女儿,肖毅在体工大队时就学过按摩,技术可好了。在家里没事就给她按摩,当然也包括头部。“老夫老妻,生活内容主要就是陪伴,我们有很多要给对方做的事。你这台我们收下,谁不在家的时候,另一个人可以用。”
  望着这对老夫妻你恩我爱的样子,杨真忽然发现自己没注意他们的年龄差。妈妈在她眼里始终是长辈,可是她比肖老师小10岁。如果这两个人在年轻时相遇,那就是典型的兄妹恋。现在,妈妈是把前半辈子没受过的宠攒起来享受吧!她从心里为母亲高兴,不过越是这样,越不方便在这里久留,于是便借了母亲的车,开到肖亚霆家。
  孩子不在,夫妻二人接受了杨真的礼物。又坐了一会儿,看到杨真没有离开的意思,牟芳干脆把她拉到一边。
  “妹子,换个日子我肯定陪你,但是今天不行。”
  “哦……”杨真一脸的尴尬。
  “好不容易休息两天,孩子送到姥姥家去了,我要和你大哥享受二人世界。”
  杨真这才注意到门边上摆着整理好的旅行箱,显然他们要出去自驾游。这段时间新力公司正在做上市路演,身为总经理,肖亚霆一天要跑几个地方——肯定是好不容易才弄了个二人世界的空闲。杨真只好起身告辞,走到门口,牟芳一拍她的肩膀:“赶快给我们找个妹夫,明年元旦咱们两家一起出去玩,这次就不请你做灯泡了。”
  离开哥哥嫂子家,杨真又给肖亚雯打电话,想知道这条单身狗在哪里。没想到肖亚雯在电话那头压低了声音。
  “妹子……我这里有男人,一小时……不,两个小时后咱们再联系。”
  再联系?联系个鬼!杨真恶狠狠地挂掉电话。不过接下来去哪里消磨这个假日?杨真又打给几个老同学,大学的、高中的,甚至小学的,才发现大家都在陪亲人。
  周围仿佛突然静下来。形影相吊,杨真找了处咖啡厅,位于三十几层的酒店顶楼。她抱着一杯热茶,望着下面的城市发呆。是的,杨真很怕放假,每天被工作充满不会觉得孤单。如果什么都不干,这样的日子她最多能过一天。
  忽然,杨真想起史青峰还在戒毒所加班。“我们”一案中有些患者出现反复。杨真拨打过去,说自己想去看看他们的情况。
  “是不是又发现了什么线索?”史青峰好奇道。
  “哦,那倒没有,纯粹学术上的兴趣。”
  这个戒毒所离市区几十千米,位于燕山之中。临时用于收容“我们”一案中所有遭受强行植入的受害人。当然也包括几个始作俑者。开始监管人员都没经验,这些受害者喊着闹着要返回“我们”,有的绝食,有的自杀、有的造成重伤。警方不得不配置大量警察参与管理。几乎所有收押对象都出现类似心理疾病的症状,有的抑郁,有的焦虑。后来,部里专门将这个戒毒所改建,按照植入时间长短、病情严重程度分门别类予以收容。
  杨真来到一间10平方米的囚室外,通过监控孔向里面望去。屋里只能摆下床和一张小桌,纸杯放在桌面上,范丽刚被转移到这里,只有她一个人。范丽坐起来摇摇桌子,发现它被固定在地面上无法移动。她又摸摸小桌表面,是某种柔软的橡胶材料。房间里没有任何尖硬物体。
  范丽走到墙边上,按按墙壁,手指肚将墙壁按出一个坑,那也是用软性塑料制造的。
  范丽沿着墙慢慢踱步,手指上下摸索,寻找着什么。
  等她转回门口时,杨真已经开门站在那里。“别找了,房间里没有电源插座,医生给你检查时都用无线电源。”
  范丽苦笑一声:“所以……我没法自杀?”
  这些不是普通的瘾君子,他们都是各个领域的专家。
  在并联入“我们”以后,他们直接分享了海量的科技信息。即使分离为个体以后,都还能记得一些其他领域的知识。无论是为他们自己,还是给社会保存下一笔惊人的科技成果,都有必要维护他们的健康。
  “你们以为这是在帮我?”范丽说完“哼”了一声。
  “按照正常的理解,这是在帮你。”
  范丽坐在地上,无奈地打量着囚室。“法庭什么时候审判我?”
  “这个案子超出了现行法律适用范围。所以,你们是作为有责任能力的成年人上法庭,还是作为精神病人去医院,或者把这里建成隔离区,现在上级还没有确定。”
  “我渴望上法庭,尽快判处死刑,最好立即执行。”
  范丽说得很干脆,仿佛那并不是自己的命运。
  “为什么?”
  “因为我和高峰设计的实验,导致这么多人死亡,不够判死刑吗?”
  公检法各部门正在讨论这个奇特的案件,杨真也知道一些信息。范丽可能会被判处死刑,但是缓期执行。她会以个人身份为整个事件负法律责任,但是要留下她的性命,也不会转移到一般的监狱,而是在监禁期间参与科研工作,向社会贡献知识来赎罪。
  不过,这些杨真不能透露给范丽。自从解决掉“我们”后,又经历一连串大案,杨真还没有机会单独接触她。最初的范丽总以“我们”自居,蔑视眼前的所有人。
  后来才慢慢恢复了自己先前的个性。现在已经没有审讯任务,杨真不是作为警官,而是作为犯罪心理学家来看望范丽,她对这个案件有些个人兴趣。
  “生命可贵,而且‘我们’也不存在了,你无法再进去与高峰相会。你的肉体如果死去,那可就是真的死了。”
  范丽呆呆地发着愣。是啊,那段天堂般的时光结束了,上帝般的感觉永远消失了。它仿佛有无限长,穷尽她的一生。前面将近40年的时光,都没有最后这一年来得长。
  “其实我已经死了。只有在‘我们’中,我的生命才最有价值……其他人你们如何处置?”
  “和你一样,暂时扣押。必须确认他们能够回归社会才能离开这里。”
  范丽忽然站起来,走到杨真面前,直盯着她的眼睛。
  “既然你知道‘我们’的存在,那我给你一句忠告,所有我们这些人,要么处死,要么永远监禁,别给我们任何自由的机会!”
  “为什么?”
  虽然作为犯罪嫌疑人接受过许多轮审讯,但是官方都不认同曾经存在过一个自称“我们”的集体意识,即使此案的正式文件,也只将它称为“由非法实验引起的异常心理活动”。这个事实只有李汉云、杨真等少数警官才能接受,他们也是按照这个推论解决问题的。
  所以,每次审讯,范丽都要和对方争论。终于等到知音,她把憋在肚子里的话讲了出来。
  “他们和我一样,永远都在找机会重建‘我们’。
  即使他们嘴上不说,你也别相信。从头到尾,那么多人并联到‘我们’当中,没有一个人自愿脱离出来。即使换成你,如果并联进来,肯定也不想离开。”
  杨真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这些人都是社会精英,自己的意志真会比他们更坚定?范丽很可能是对的,如果当时她走快几步,被落下的铁门关在里面,她的个性也会像潘景涛那样被“我们”吞没,就像大海卷走一小片浪花。
  “其实我是想了解一下,当初你们出于什么动机,开始研究这个课题。”杨真摆出坦诚的姿态。这是她的心里话,她很想知道世界上还有多少个李文涛。
  范丽坐在那里,陷入痛苦的回忆:“记得我和高峰第一次将脑并联起来,感知清晰度非常差,可能就像贝尔德发明的第一台电视机。但是,只要有那一刻就够了。
  ‘我’和‘他’消失了,‘我们’诞生了。”
  她回忆着当年是怎么产生这个想法。两个人爱得死去活来,恨不能撕开胸膛,把双方的血肉混在一起。有一次范丽参加公爹的葬礼,高峰哭得死去活来,范丽也是心情沉重,但最多就到这里,她不会像丈夫那样悲哀,反过来高峰也是一样。
  甚至他们在做爱时都想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感受?
  男人的高潮和女人的高潮哪里不一样?可是肉体始终限制着他们做终极交流。讲着讲着,眼泪从范丽的眼眶中滚了出来。“我永远都想回去,只有在那里面,我和他才能百分之百融为一体,没有分别,生死与共。”
  杨真掏出纸巾,递给范丽。她知道,在那一刻消失的不仅是彼此的差别,也有道德和法律。他们不再觉得还应该受世俗法律的约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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