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马 日期:2023-01-01 14:24:54
现象级畅销书《藏地密码》之后,作家何马潜心10年只为打磨这部心血之作。写作《猎杀档案》光是搭故事框架就花掉了三年时间,总写作时长耗费更是《藏地密码》两倍以上,历经反复修改,作家何马才得以完成这部四线叙事并进、高度悬疑烧脑的杀手故事。海角市黑帮老大被神秘组织暗杀,一时间海角市杀人案频发,暗流涌动。“黑网”中流传着一份猎杀名单,名列其中的人,逐一死亡,无一生还。天赋异禀的失忆杀手与屡屡碰壁的落魄刑警,一个为了想要守护的人,一个坚持伸张正义,因为这份猎杀名单产生交集……他们必须冲破迷雾,在伪造车祸、无痕迹下毒、布景式自杀等连环案件中找出真相。翻开本书,跟随烧脑多线叙事展开一场争分夺秒的智力游戏!
第一章 “罪友”设套罪友钻 损友奇谭一碗饭
1
在疑似伍文俊的秘密小屋外,司徒笑就像考古工作人员一样小心翼翼地探查着现场。
假设伍文俊死于谋杀,那么伍文俊的死亡现场就为舞台布置式案发现场。
如果自己所处位置为第一案发现场,那么首先要证明的就是伍文俊昨夜来过这里。
司徒笑打开发电机油盖,计算了一下剩余油量,打电话给王文虎,询问伍文俊的车检结果,有无疑点,以及油量多少。
在司徒笑想来,如果伍文俊到过此处,死亡时间要吻合的话,他应该是在这里失去意识或死亡,那么要将他送到CS营地,必有人驾车,伍文俊的车里多少会有一些看似无用但至关重要的证据。而且发电机新添了油,伍文俊或是准备谋害他的杀手事先单独准备发电机油的可能性较小,那么从车内取油是最佳途径,又有两处含油土壤做佐证;伍文俊驾车逃逸,准备周密,车油应该是加满了的,那么发电机油量,加行驶耗油量和车内剩余油量,应该大致相当于车的油箱储油量。
但从王文虎那里传回的反馈让司徒笑的疑惑更多了,车里留有伍文俊大量个人痕迹,包括指纹、毛发、皮屑、脚印、个人饮品和分泌物等,但并没有其余人的痕迹,而且伍文俊的车看起来像是刚进行过保养或清洁,这点他们已经确认过了。油样和两处含油土壤倒是同一型号的油。
至于车内的油量,粗略一计算,加上路上损耗,竟然略超!难道说不是从伍文俊车里取的油?还是说发电机内本身还剩一点油,所以总量超了?
发电机油倒不能排除存在其他可能性,但伍文俊的车内痕迹让司徒笑再度质疑,怎么会查不到其余痕迹呢?难道舞台布景在车内就已经开始了?还是伍文俊先在这小屋休息,然后自己驱车前往营地?还是疑点的假设都是错误的?不对,反证是建立在假设正确的基础上来查找疑点,不能将关系弄反了。
为什么车内只有伍文俊留下的痕迹,这感觉总不对劲呢?是哪里有漏洞?有了!
司徒笑掏出手机,联系上在保释后跟踪伍文俊的同事,详细询问了伍文俊是如何摆脱跟踪的,同事传回消息,伍文俊是在南浦立交桥下以上厕所为借口,突然发动了路边的车,借立交桥复杂的交通线路摆脱了护送他回家的警方人员,司徒笑再三询问后,同事回忆起伍文俊在下车前接了一个电话,因为通话很短,同事连伍文俊说了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
总共就说了三个字:“是。”……“好。”……“好。”……
司徒笑挂断电话,想明白了哪里有破绽,打电话给交管局的小张让他帮忙查天网。
伍文俊因病保释,从警局回家的路线他不可能事先得知,他逃跑开的车,总不可能提前就准备在路边吧,又是谁把车开过去停在那儿的?既然有人把车开过去停在那儿,为何车里只留有伍文俊一个人的痕迹,难道他在开车逃跑途中还有闲情将车停下来洗干净,再做做保养?
天网很快有了反馈,确实有人在伍文俊离开警局不久后将车开过去事先放在伍文俊回家的路旁,不过对方很警惕,遮住了大部分容貌,只能依稀辨认出是个女的,看坐姿身高不是很高。
小梦?司徒笑首先怀疑到的人就是她,不过不管怎样,对方的舞台布局做过头了,留下了别的痕迹成为破绽固然是舞台布局的失败,但是将别的痕迹都打扫太干净,只留下警方需要的痕迹,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破绽!
虽然依旧找不到什么证据可以说明什么,但司徒笑从这些破绽中更加坚定了伍文俊死于非命而非自杀。
既然舞台是在车内就被布置过了,那么对方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开始布置的呢?是在这个小屋,还是在营地外?司徒笑忽然想起油料的差异,他再次仔细观察那些被破坏了的车辙。
轮间距,轮印,压痕,深度,土壤湿度和黏度。虽然经过反复碾压不能得到清晰的车轮花纹,轮间距也无法准确测量,不过司徒笑通过与自己QQ车轮印迹的对比,不难得出结论,对方留下的印痕深度比自己的QQ车留下的印痕深很多。
司徒笑又详细地咨询了王文虎,王文虎提供了几种简易的现场试验的方法,利用QQ车的自重来计算同条件同面积的土壤受压沉降度,最后得出粗略的结论,这个压痕的深度,不可能是自重两三吨的路虎揽胜留下的,压得这么深,车重至少还要重一倍。
司徒笑知道对方是怎么干的了,显然还有一辆运送路虎的车,伍文俊如果是死在或昏迷在这小屋内,当时他和他的路虎同时被装车运走,这样就能保证在运输过程中进行车内的痕迹打理和舞台布置,不会浪费任何时间空间。
这样也能解释为何油的总量超了,因为从这里到营地,路虎车没有用油。
既然有破绽,就肯定不止一处,哪怕是舞台布景式案发现场,司徒笑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亢奋起来,因为他觉得终于可以确定自己的对手了。
他的对手是一群职业罪犯,他们杀人如割草,他们熟知警方的鉴证和痕迹学,他们伪装一个警方需要的现场轻松又熟练,他们的犯罪手法超出了警方的常规侦破方式,他们就像一群设置迷局的大师,每解开一个谜题都会让人收获巨大的惊喜。
这样的对手,需要拿出百分之两百的精力来对待,不管你们布下什么样的伪装和陷阱,我一定能查出事实的真相!司徒笑的眸中燃起熊熊战火。
在小屋没有查到更多新的证据之后,司徒笑顾不上饥肠辘辘,没有吃早餐和午餐的他马不停蹄地又一次奔赴营地。
警戒线还在,留守人员不知道去哪里了,司徒笑重返伍文俊自杀现场。
现场除了伍文俊自杀痕迹之外,还有猪头、陈杰等四人留下的大量痕迹,这些多余的痕迹很容易混淆现场,让警方查证的难度成倍地增加,但同时,也有可能发现被忽略的重要信息。
司徒笑从墙角开始,每一块砖头,每一处桌椅板凳都细细查看,一张破了的蛛网,一只蚊子的尸体,他都不放过。
但难度比想象中的大,直到傍晚,司徒笑也没有新的收获,站起时有点头昏眼花,司徒笑看了一眼伍文俊上吊的位置,最后想确认一遍高风那里是否有所收获。
司徒笑拿出手机,发现房间里居然没有信号,不得不来到营地广场上,拨通了电话:“喂,高风,你知道自杀和勒死的痕迹有很大不同吧?”
“这不是废话!这是法学院毕业生都知道的常识好不好,你怎么还在琢磨这事儿,我都跟你说了,我们的鉴证结果,不管是尸检还是现场遗留痕迹,结论都是一致的,伍文俊死于自杀。”
“我知道,我记得在孟姐家发生爆炸之后我还特意问过你,人的意识清醒和人陷入昏迷之后对即将面临死亡……”
“喂?你说清楚点儿,你的声音怎么这么奇怪?你在哪儿啊?我听不清楚……”
司徒笑听到高风传来的回话,愣了愣,回问道:“怎么会听不清楚啊?我这边听得很清楚啊!”他看了看手机信号,满的,昨天晚上同事通知自己,高风给晓玲打电话也没啥问题啊。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现在听得清楚了吗?”
“你那儿回音很响,感觉说话鼻音很重,闷响。”高风如此说道。
司徒笑站在广场中央,高风的话似乎触动到了什么,司徒笑一言不发,就静静地呆立着,听周围的声音,有些许鸟鸣,在广场正中听上去特别空旷、寂寥。司徒笑知道,那是由于三米高的环状围墙通过折射改变了声音的传播方式,无数声音叠加在一起,才造成了耳中听到的这种类似环绕立体声的效果,同理,在这里拨打电话出去,由于站的位置不同,各种声音回声和反弹,最后统统汇入电话话筒中,让对方听到的声音有一些失真。
“喂,怎么啦?你到底想问什么啊?你说话啊,我这儿忙着呢。”高风还在另一头催问。
“你听……”
高风安静了片刻:“你想让我听什么?我什么都没听到,就听到你说话声音变得嗡嗡的。”
“我知道了!又让我找到一个!”司徒笑在心中暗道:总会有破绽的!
“你找到什么啦?你在说什么?”
“待会儿回来跟你解释,我先去找吃的,你忙你的吧。”
“你真是!”
声音!声音不对!司徒笑清楚地记得,伍文俊给他母亲打过一个电话,当时为了查找他的下落,自己还留意聆听过背景音,当时的虫鸣鸟语完全是在一片树林之中,没有这种环形墙包围的环绕立体感。
司徒笑马上打电话给王克生,请他帮忙将自己这通通话声音录制下来,王克生正在忙,司徒笑只能多等了十来分钟才等到王克生有空了。
司徒笑在营地的不同位置各说了一段相同的话,让王克生统统录下来,然后和伍文俊昨晚的通话录音进行背景音分离比对,背景音的音频音色有明显区别。为了以防万一,司徒笑说服王克生,晚上夜深人静时,他还会回到这个营地,到时候再录一遍。
王克生直呼倒了大霉,自从和笑哥关系搞好之后,这加班都成了常事,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和这位据说是重案组最拼的一人走那么近。唉,当初为什么还觉得很崇拜这位呢……他突然觉得很同情李开然这位老友,他们在这位彪悍的副组长带领下,居然坚持了这么久。
晚上十一点三十五分,司徒笑在高风家中,将已经分离好背景音的录音放给高风听,晓玲也在一旁。
“这能说明什么问题?”高风并不以为然,“这完全可以是伍文俊在某处山坳小路上,停下车来打这个电话啊?”
“首先,伍文俊电话的背景音里没有引擎声;其次,在不同的环境下,背景音的音色、音域都会有所不同,而在相同或相似的环境下,背景音的相似度极高,这是在伍文俊秘密小屋的门前录制的背景音,这是伍文俊打电话时的背景音,声波的扩散和吸纳几乎一模一样,伍文俊是在他的秘密小屋门口打的电话,而不是那个CS营地。”
“这个你没办法直接证明,只能说相似,就算是,你也没法证明伍文俊不是在营地自杀的啊?”
“时间,我亲爱的同志!”司徒笑强调道,“还记得你验证的伍文俊死亡时间吗?你最后结论伍文俊的死亡时间是深夜十一点半至零点三十分之间,就算他是零点三十分死亡,还记得伍文俊自杀房间里的烟头吗?当时我就觉得那些烟头很奇怪,似乎有点多,看似是伍文俊自杀前有焦躁的情绪,一支接一支地抽,最后验证带有他唾液的烟蒂,足足有两盒多,就算他一支抽三分钟,两盒也要两个小时,写遗书还会大大延长这个时间,而伍文俊给他母亲打电话的时间是晚上十点。也就是说,在我们对手的设计中,打电话这件事情,应该是在营地内完成的,但他们忽略了电话的背景音,这是他们露出的一个巨大破绽!”
高风无语,这种巨大破绽也只有你司徒笑才能发现,他想了想道:“这又能说明什么呢?说不定伍文俊知道警方要监听,害怕警方从监听电话里听出营地的背景音,怕……被人发现,所以走出营地去打的电话。”
黎晓玲不满道:“你那是诡辩,伍文俊如果要自杀了,还能想这些?”
高风语结,让步道:“退一万步说,就算从伍文俊自杀现场的烟头,推断出伍文俊的死亡时间和伍文俊打电话的时间出现了偏差,你又能说明什么?你不能以此来说明他是被人杀害的。电话内容和遗书怎么解释?杀人的动机和利益点又在哪里?伍文俊自杀合情合理,他被人杀死,却不合常理,而且你的推论,单凭一个背景音和什么油料,证据太单薄了,这两个证据,不能说服我。至于你的杀手论,我承认有疑点,但你拿不出真凭实据来,那凭空想的东西,那……可就多了!”
黎晓玲怒了:“我们三个人,现在有两个人站在伍文俊是他杀的这一边,你是不是非要站在我们的对立面?”
“晓玲,我不是不想和你站一边,但我们警察判案那是要讲究真凭实据的,我作为法医就是提供真凭实据的,司徒他靠想,而你,带有个人感情色彩。你们不能说服我,也就不能说服大多数人和法官,那么案件肯定不会按你们的想法去继续侦办。这个案子到这里,已经结束了,继续侦办,别人只会以为司徒是个偏执狂,他的上司和同事都不会支持他,他一个人没法查下去。”
黎晓玲气鼓鼓地还要辩驳,司徒笑制止了她,道:“高风说得有道理,所以我也只能自己单独继续查下去,利用目前放假的这段时间。我们缺少证据,能给这个案子翻案或是定性的证据,哪怕有一个都好,而我找到的那些东西,它不能成为证据,只是对我思路的佐证,让我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继续查下去的难度,会比你想象的大很多,但是晓玲你放心,我会找到真相的,现在我能依靠和信赖的,也就你们两个,其他同事帮忙可以,但是告诉他们整个案件的话,我不放心。”
沉默了片刻,司徒笑道:“高风,你也别老站在我们的对立面,站在我们的角度帮忙想一想,需要些什么证据,才能证明伍文俊不是自杀的。”
高风面露难色:“我不是不想站在你们的角度考虑,就算站在你们的角度,我也只能告诉你,你们假设的那个对手将伍文俊自杀的证据准备得很充分,你要想找证明伍文俊不是自杀的证据,不如想办法去证明,那些证明伍文俊是自杀的证据……是伪造的。”
司徒笑马上反问:“那昏迷的人被吊死和自愿上吊吊死的区别在于……”
高风气急败坏:“我真的没法区分!这要看致人昏迷的手段,如果是钝器造成脑震荡引起昏迷,那应该有明显的外伤,如果是药物引起昏迷那会有药物残留,这两者都没有,站在你们的立场,我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把人弄昏的,还是说伍文俊就是自杀的!这昏迷后被吊死和自愿吊死的区别,可能……就是……挣扎的痕迹不太一样吧,但是这痕迹也是可以伪造的,如果对方都知道,那我真的没招了,这吊死和勒死有明显区别,但昏迷后假装自愿吊死和真的自愿吊死,我,区别不了,就像是被人推进水里淹死的还是掉进水里被淹死的,从尸体的角度来说,我们是找不出区别的。我只是个法医,我只能告诉你解剖结果和死亡痕迹,如果对方知道这些痕迹,也按照这些痕迹来布置,那……我怎么区别,痕迹没有自愿和被迫一说。如果对方真能做到这种专业的程度,我,只能甘拜下风。”
“我看过一些报道,那个琥珀酰胆碱什么的据说……”
“查了,送去特侦处做了十几种不易查出的专项检测,也做了隐蔽伤痕检测,没有。”
“看来从自杀这个环节找出伍文俊不是自杀的证据是走不通了,只能从遗书和电话两方面下手。”司徒笑语气沉重。
高风更是忧心忡忡:“司徒,你真的要一查到底啊?你现在这种状态让我很担心,你要弄清楚,就算你全对,职业杀人案不是你想破就能破的,三大疑难之首这个名字是白得的吗?国内外有多少经验丰富的老警察,为了破获职业杀人案,一查就是十几二十几年,甚至一辈子都有,最终还是悬案。我当然觉得你的能力比他们都强,但是这也是我更担心的事情,那些人是杀手,你要把他们逼急了,我不知道他们会有怎样的报复,唉……我不知道怎么劝你,这和我们以前办的案子都不一样啊,司徒。”
“我有思想准备,这个你不用担心。”司徒笑扭头问黎晓玲,“晓玲,你对笔迹心理学研究得怎么样?”
“呃,学过……不过都还给老师了。”黎晓玲略带羞愧,“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去温书,但是有一点我得提醒你,我学的都是以国外的例子来进行分析研究的,他们西式语法和笔迹符号与我们中国有很大不同,国内我觉得还是你们警局里的更专业吧?”
“这个专业方面的我不清楚,但是我很担心他们会先入为主,反正我知道国内还没有将它设定为一个专业,说实话,局里的那些年轻人,我不是很信得过。”
“特侦处。”高风留下三个字,起身朝屋里走去。司徒笑问道:“接着讨论下呗,你去哪儿啊?”
“我想睡觉了,我很困,我已经四十八小时没合眼了。你送晓玲回家吧?”
“有这么困吗?”
“司徒,我跟你不一样,我是普通人,我精力最旺盛的时候也就能坚持两个通宵,你的纪录是一个星期不合眼,我也很想像你一样亢奋地讨论案情,可是,臣妾做不到啊!”高风两眼一瞪,“臣妾真的做不到啊!”说完,整个人像面条一样摇进卧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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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笑开车送黎晓玲回家:“这个笔迹心理学的话,你的那些导师什么的……”
黎晓玲表示爱莫能助:“他们虽然说可能在细分专业性和经验积累上比国内专家丰富一些,但首先一点,他们得认识中文啊,这个真的只能找我们国内的专家了,高风不是推荐特侦处的专家吗?”
“好的,我会去请求协助的。”
“司徒。”
“怎么?还有什么事吗?”
“谢谢你。”
“这是我的案子,一直都是。”
司徒笑用了一整晚来思考,高风的建议没错,想要证明伍文俊死于他杀,在无法找到他杀的确切证据前,首先证明伍文俊自杀的证据都是伪造的,这一点更为明确,更容易找到突破口。
可如今自己唯一能证明的,就是伍文俊给他母亲打电话时不在营地。他在电话里暗示自己要自杀,并写下遗书,这些都能证明是伍文俊亲自做的,司徒笑想不通,如果不是受人要挟,又不是想自杀,对方是怎样让伍文俊这样配合的呢?
第二天,司徒笑来到特侦处鉴证科:“刘老师好。”
那位微微发福的刘老师穿着工作服走了过来,扶了扶胖嘟嘟圆脸上的金色小框眼镜,想了想:“我认识你,司徒笑。”
“我在这里进修过半年,刘老师。”
“我记得冷处想让你留下来,你还不愿意,非回重案组去,这是宁为鸡头不当凤尾啊?”
“哪里,我那时候还年轻,是觉得自己还没有能力处理这些超大案件,想回炉在基层多打拼几年。”
“你呀,”刘定强指了指司徒笑,“说吧,什么难题你们鉴证科都搞不定了?”
司徒笑递上遗书的影印件,将案情大致说了一遍。
“笔迹心理学啊?不是我擅长的东西啊,在化学和物理痕迹鉴定方面找我可以,这个,我给你推荐个人,绝对是我们国内笔迹鉴定方面的专家,但你这个不行,要原件。必须要原件。”
“好的,谢谢刘老师。”
司徒笑从刘定强那里得到一个专家号码,他去了一趟警局,将原件和复印件掉了包,然后与那位专家取得了联系。
还没走出警局,就与老刘不期而遇,司徒笑低头疾走,老刘举着保温杯伸手拦路。
“我说司徒,你停职反省,你这当警局是你家呀?”
“刘队,我这不正回家去吗。”
“你心里没鬼会看着我还躲着走?我正要找你谈谈。听说你还在查伍文俊的案子?”
“没有那回事儿,我用人格担保。”
“得得得,我们先不说你有没有还在查的事,我问你,那银行劫案发生前,你是不是就已经知道伍文俊要抢银行了?”
“我也是……”
“你别说话,在伍文俊抢银行前你是不是派人暗中跟踪伍文俊?停职后你还亲自跟踪监视了他一段时间是不是!我说司徒笑啊司徒笑,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你明知道伍文俊想抢银行,却没有提前制止,你非得让他真的抢了银行,来个人赃并获是吧?
“司徒笑!你怎么敢将个人恩怨置身于群众安全之上!你知道这次银行劫案造成了多坏的影响!你知道它带来多大的损失!你想抓伍文俊我能理解,但是你也不能为了抓他,放任他在光天化日之下持枪抢银行啊!
“我觉得英姐让你停职反省真是英明,照我说,你不仅该停职反省,你就不该干警察这一行!你报复心太重了,根本就没有身为一个警务人员的自觉……”
老刘声色俱厉唾沫横飞,办公室里好多人都听见了,朱珠趴在门缝偷看。
司徒笑心中无名火起,对这位整天手捧保温杯、腋夹《海角日报》很有警务人员自觉的刘大队长忍无可忍,他忽然盯着自己的左手,专注地看了起来。
老刘正训斥得慷慨激昂,突然发现司徒笑在看他的手,顿时又提高了音量:“我在和你说话,你有没有对自己上司起码的尊重意识?”
司徒笑的左手突然抖了起来,司徒笑一把用右手抓住自己不停颤抖的左手,用无比平静的目光看着刘显和,用古井无波的语调一字一顿:“刘显和队长,我好几天没睡觉了,我这左手好像有点控制不住,刘队!小心!”
司徒笑一拳就打在刘显和旁边的墙上,“咚”的一声闷响,墙灰簌簌而落,在刘显和惊愕而呆滞的目光注视下,司徒笑大步离开警局。
老刘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手脚都在微微发抖,恨得咬牙:“司徒笑!”
刘显和怎能受这种气,马上找到程英。
“老刘同志,你怎么啦?”
“英姐,程长官,你可要为我做主哇……”刘显和也顾不得程英比他小许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痛斥司徒笑,一口一个英姐,叫得程英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
“司徒笑不是在停职反省吗?他来警局干什么?”
“我哪儿知道啊,英姐,他没事儿就来局里转悠,当这儿是他家后花园一样,神神秘秘得不知在搞些什么,我们本来和检调机关合作得好好的,全让他搅和了……”
“有没有人看见?”见老刘大有吐上一个小时苦水的意思,程英打断他。
老刘一愣,立刻哭丧着脸道:“当时走廊上没人,英姐,这事儿我总不能编来瞎说吧……”
程英为难道:“我知道,我知道,但是没有什么证据的话,也不好对他进行什么处分啊,司徒这个人吧,他不承认的。”程英似乎回想了一下,然后道:“他一般会用人格保证或者拿关二爷发誓,他绝对没做过。”
“啊!”老刘大吃一惊,司徒笑还有这一面!他似乎也想起了在走廊上,司徒笑信誓旦旦:“我用人格担保……”
“那,那就由他这样?”
“司徒笑那边,我会批评教育他的。不过老刘同志,你也知道司徒曾是反黑组金牌卧底,他一身的匪气,很多恶习我是三令五申他也改不掉的,他看见你肯低着头绕道走,已经是很克制了,你知道他也不是自愿停职,心头肯定有一股恶气,这个时候你就不要去撩拨他。”
“我也没说什么啊……”老刘说不出的委屈。
“你看我们哪个领导,会在没监控没旁人的情况下批评教育他,他是说打人就要打人的,才不管你是什么上级还是领导呢,逼急了他连我都打。”
老刘倒吸一口冷气,程英继续道:“我们这些领导,对他都是又爱又恨,要不是他有这个坏毛病,早把他提拔上去了,他在黑社会里横惯了,不守规矩是常事儿。年轻人火气大,你就不要和他一般计较,上级安排你当他的领导,就是看你稳重,你还有四个月就要退休了吧?以后和司徒笑讲道理呢,尽量采用温和一点的方式,他认为你说得对,还是肯听的。既然这件案子的关键嫌疑人,伍文俊已经自杀身亡,我觉得司徒应该可以回来正常工作了,你觉得呢?”
老刘阴沉着脸回到办公室,却瞥见朱珠正幸灾乐祸地模仿那一幕:“刘队!快闪开!砰……哈哈哈。”看起来大有将这句话当作她的年度口头禅逢人便说的意思。
却说司徒笑偷梁换柱拿到了遗书真迹,联系上了老专家,老专家也是很忙,不过碍于另一位老刘的情面,加上司徒笑说了许多好话,将这事儿答应下来。
在一间安静的工作室,司徒笑见到了这位文检界泰斗常老。刚见面时,见老人家一头白发,有些许老年斑,戴着大度数的老花镜,司徒笑心中还有点没底,老人家岁数这么大了,这鉴定笔迹可是很费眼力和脑力的工作啊。
常老没有过多的客气话,确定司徒笑的身份和来意后,接过文件就开始工作,他桌上有一个台式高倍放大镜,两份文件放桌上并排对比,常老透过放大镜,开始专注地比对起来。
压抑,沉闷,司徒笑罕有得有些拘谨,在老专家的工作室里,安静地听着挂钟秒针嘀嗒作响。
过了几分钟,常自立常老开口道:“小伙子,别紧张,将你掌握的案情,说给我听听。”
司徒笑想了想,从伍文俊报案说起,拣重要简练的说,说完也是大半个小时之后了。
常老点头道:“嗯,说说你对这个伍文俊自杀的看法。”
司徒笑道:“看上去合情合理,但我总觉得往深层想,还是有很多疑点没法解释,给我的感觉,这个案件从一开始,就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黑手在幕后操控。我们警方循着对方留下的线索,一步一步走进了对方的思路当中,伍文俊的自杀,更像是对方让我们以为他是自杀的。但是我没有证据,我也找不到他们犯罪的动机,那只幕后的黑手,我也无法确定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团体,还是传说中的天意。”
常老呵呵一笑:“你这黑大个儿自己不笑,还挺会说笑的。”老人将两份伍文俊手迹分别拿在两只手中,告诉司徒笑:“这份遗书是嫌疑人的手迹,严谨一点说,起码,这份遗书,和你拿来的这些书信和签名,属于同一个人。”
司徒笑眉头都快皱到一起去了,常老微笑道:“别着急嘛,年轻人,我还没说完呢,同时,我也觉得你的直觉和推断还是有理有据的。其实,这份遗书,它不是一份遗书。”
司徒笑更困惑了,他不由得和这位温和的老人开了个玩笑:“难道说,因为它抬头没有写上‘遗书’那两个大字?”
常老呵呵大笑,招呼司徒笑走到近前,指着伍文俊留下的遗书道:“我们搞刑侦笔迹鉴定工作的,最常用在两个地方,一是绑架勒索恐吓信件,二就是遗嘱。这其中,正常确立的遗嘱和自杀前写下的遗嘱有很大区别。最关键的一点,就是立遗嘱者的心态。”
常老拉开抽屉,戴上老花镜找了找,翻出一份卷宗复印件:“喏,这是一份自杀遗嘱,因为它比较典型,我教课的时候用来做课件。你看看,这是死者生前的常规书写方式,这是遗嘱书写方式,要进行情景阅读,当他书写到和自身有关的亲情以及仇视的人物时,有明显的笔迹颤动,在书写财产和其余事宜时反而比较冷静。你看啊,这几处颤抖得特别明显的地方,导致整个遗嘱的书写看起来和他正常的书写有很大区别,但这并不是说这份遗嘱就是伪造的。在我们这个领域将这种情况称为情感溢出,他的个人情感通过他的笔迹展现在他的书写上。
“我们再来看你拿来的这份遗嘱,从头到尾,一字一句都工整不二,在处理句末的撇捺笔画时灵活飘逸,有种飞扬之感。由于我们汉字的象形结构与字母体系完全不同,自古就有见字如见其人的说法,从字里行间,更能看出这个人的性格、情感变化以及内心活动。
“这份字面意义姑且可以称为遗嘱的书信,并没有呈现出一个自杀者复杂的心理活动,相反,每一个字都行文端正,严谨中透着一种轻松。他不像是在自杀前准备立遗嘱,而是带着一种玩笑的心态,更有挑衅的意味。”
司徒笑大惑不解,问道:“可是我们局里的笔迹鉴定专家说,在这份遗嘱里他大量使用第三方代称,并且直接交代罪行,有悔过和不服的矛盾心态体现,强调案发细节和我们没有侦查到的部分,又说明了他死前孤注一掷的好胜表现,符合伍文俊这个人的性格和他的自杀想法。”
常老点头道:“没错,从这份遗嘱的字面意思来分析确实是这样,但是教条是死的,人是活的,不能只看字面意思,这是手写遗嘱不是打印体,所以字距和笔迹展现出来的心理层面比遗嘱的内容更具有判断的优先权,你看这几个字,霸、溯、赢……这些稍微复杂的字体,下笔更重,”他将信件翻过来,“甚至透到纸的背面已经凸出来了,而平常的字体则是轻快地带过,看到没有?”
司徒笑点头,但不明其理。
“如果是我们想不起这个字该怎么写,笔迹和笔画顺序会是混乱的,就算叉掉重写或整个字间架结构紊乱也不足为奇,如果我们知道这个字该怎么写,没有道理在复杂的字上用力更多,一般正常情况复杂的字会写得更潦草,更简化。若是遗嘱确立者在自杀前心态反复不定,他会尽量避免使用太过复杂的字眼;若他心态坚定,那么笔力渗透纸面,每一个字下笔都该很重。”常老耐心解释道。
司徒笑安静听讲。
常老微笑道:“什么情况会造成这种反差呢?只有当书写人写到自己不常用的复杂字体,他自己一时想不起这个字该怎么写,但是他却知道这个字该怎么写,无意识地强行控制自己的身体加大了书写力度,减缓笔画顺序来保证这个字不会写错,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想不起该怎么写,却知道该怎么写?常老说的这句话拐了个弯,但司徒笑却第一时间听懂了,惊愕道:“您是说,这份遗嘱,是……是抄的?”
常老赞许地笑了:“没错,这份所谓的遗嘱,是照着预先设定好的一个模板或是某份原稿,抄下来的。如果只看字面意思和对照书写者的笔迹那是看不出问题来的,只有带入自杀者的心态,以及信中无法解释的笔迹模式,才能得出真实的结论。由此可见,制造这份遗嘱或者是帮受害者炮制这份遗嘱的人,对笔迹心理学有一定的了解,抓住了我们常规笔迹鉴定工作者在鉴定中的一个心理盲区,嗯,我希望这些能够帮到你,至于这起案件中的其余疑点还需要你们自己去侦破查验。”
“谢谢,谢谢您,您老真是帮了大忙了。”
“别急着谢我,我得强调一下,这仅是我的个人意见,只是根据你这份遗书提出我的个人观点,这个观点是不能作为法庭证据的,毕竟人的心理活动非常复杂,这是经验之谈,还不能作为科学鉴定。”
“我明白,但是您老的意见打开了我的思路,这个建议对这个案子至关重要,真的非常感谢!”司徒笑心头大定,他从这份抄袭的遗嘱中获得的信息非常大,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鉴定结果中电话是伍文俊自己打的,遗嘱也是他自己写的,而常老这席话无异于捅破了窗户纸。
一直想不明白,伍文俊为何要如此配合地表现出想要自杀,现在知道了,他给自己母亲齐老夫人打完电话,又带着轻松挑衅的心态抄下了那份遗嘱,在无人发现的秘密小屋里各种被打扫过的痕迹,因为他根本不是要自杀,而是要假装自杀啊!
司徒笑对那个从未正面交锋,却算计到骨子里的对手心怀敬畏,利用警方施加给伍文俊的压力唆使伍文俊下决心抢劫银行,利用中间人的身份将伍文俊推到了主谋的位置上,伍文俊之所以肯接受这种荒唐的提议,恐怕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对方给自己安排了退路吧?
一旦银行抢劫失败,在被警方怀疑查证之前,便可以利用假装自杀而使自己逃脱法律的制裁,但伍文俊不知道,他已经落入对方的局中。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伍文俊极为配合地进行自杀前伪装工作时,对方突然翻脸,假装自杀变成了真正的自杀,不!是谋杀!所以警方在这起自杀案中找不到破绽,假装和伪装,原本就只有一字之差,加上那些专业的反鉴定反侦破手段,无怪大多数警察会认定这确实是一起自杀。
由此司徒笑想到了更多,首先,伍文俊和那些杀手的关系不是简单的雇佣与被雇佣关系,而是合作。对方精心布下这个局,前提条件就是要取得伍文俊的信任。如果双方是合作关系,那么整个伍家凶杀案,又需要全部推倒重来。
其次,要说服伍文俊假装自杀,那么瞒过警方的可能性必须要够高,除了电话和遗嘱这种东西,警方要如何认定犯罪嫌疑人已经死亡?
司徒笑首先想到的就是伍文俊的双胞胎哥哥伍文斌,当初送交高风尸检之后,遗体是需要还给家属进行处理的,伍文斌是火化,下葬还是怎么处理的,警方并不知情。
伍文俊如果视良知道德亲情于无物,就可以在这上面做文章,一堆燃烧过的灰烬?但是遗嘱这种东西不利于火焚自杀现场的留存啊?而且以伍文俊和他哥哥的感情,他应该没有这么丧心病狂吧?
那小屋中的痕迹……司徒笑在拜别常老之后,第一时间就通知了高风,让他帮忙理理思路,更重要的是从小屋里发现的那些化学分子中找出线索来。
高风一听司徒笑的结论,立刻就惊叫起来:“我知道了!你在小屋里找到的那沙发布上留下的痕迹是什么了!”
“快说!”
“是冷冻血浆,那是冷冻血浆在空气中复温凝结的水汽打湿了沙发布,枸橼酸钠、甘油、亚硫酰基二甲烷都是抗凝物质,在冷冻血浆的封口处会有少许残留,PVC是制血浆袋的常用材料。”
司徒笑也反应过来:“也就是说,在没有看见尸体情况下,以个人大量失血超过维持生命所需来判定失血者已经死亡?那需要他自己存很多血啊,我打电话让他们查一下。”
3
或是受了老刘同志那句“刘队小心”的影响,又或是最近和医院方面联系较多,这次小组成员效率蛮高,司徒笑抵达高风处时,队员就将伍文俊献血的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
“伍文俊没有献血,他哥哥伍文斌倒是有献血的经历,但那是一两年前,血浆不可能储存那么久,早就已经用掉或是过期废掉了。伍文俊最近两个月早就被盯紧,他也没什么机会慢慢储蓄自体血而不被发现。如果说他在更早的时候就开始偷偷储备自体血,我倒觉得他还没深谋远虑到这种层次,或许,我们的思路还是有问题?”司徒笑告诉高风。
高风看着司徒笑,嘲笑他关心则乱:“我们知道伍文斌的血已经没用了,但伍文俊不一定知道啊,而且你也说了,如果这真是一个局的话,那么对方只需拿几袋过期血浆,贴上他哥哥伍文斌的标签,我想足以瞒过伍文俊了,而且最后这批血浆根本没有派上用场,只是一个道具摆放在沙发上,悄无声息地拿走,你怎么查都查不出破绽的,我们能从几个简单的分子式就想到这一点已经很不错了。”
“不够。”司徒笑十指交叉杵着下巴窝坐在高风家沙发里,继续沉思:“不够形成证据链,连继续查下去和新立案的标准都不够。”
高风伸手搭上司徒笑的肩头,语重心长道:“接受这个事实吧,我们找到的这些证据都经不起庭辩和质证,不能成为定案和断案的依据,同样也不能成为上级支持你查下去的理由。”
他顿了顿,又道:“看起来是有些小疑点,但没有关键性证据,还是那个老问题,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就算你得到了常老的鉴定支持,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你那些所谓的证据或疑点,只能让你看起来更像一个偏执症患者。
“我信你,是基于我们认识这些年的合作经历,是我内心对你的一个道德倾向,但实际上,你说服不了我,更说服不了别人。你想要证据或解答疑点,我可以帮你,但你想要我确信,需要有更强的铁证。
“算了,说点好消息吧,听说英姐觉得这个案件结束了,伍文俊针对你的小阴谋也肯定不会搞下去了,打算让你回来,估计也算是对你最大限度阻止了银行劫案的一点奖励吧。”
司徒笑一直没有搭话,甚至没有抬头,但他知道,高风正在自己面前不安地走来走去,他很清楚,高风这次完全是站在第三方立场上来阐述这个事情,其目的只是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冲动和鲁莽。
但司徒笑冷静不下来!
办了这么多年案子,还从来没有哪起案子像这次一样,完全被对方像逗猴一样牵着鼻子到处遛,到目前为止,他不知道是谁主谋策划了这一系列杀人事件,也不知道执行的人,那些杀手从何而来,又消失到了何处,甚至每次谋杀发生之后,警方需要费尽心力,才能知道对方是如何实施了那些谋杀,最近的两次谋杀,还不能说完全掌握了对方是怎么把人杀死的。
一次是孟庆芝家爆炸,一次是伍文俊自杀……
最近有两次曾和凶手极为接近的机会,一次是七零八凶案的诱伏,一次是海角图书城的围捕,但最终失败,失败之后就再也找不着人了。司徒笑暗中做了很多调查工作,很想将七零八凶案与伍家凶杀案联系起来,但除了那个莫名其妙牵涉到伍家的龙建,七零八其余人等,确确实实和伍家再无任何联系。甚至那个变态和伍家请的杀手之间有无联系也不清楚。
自从七零八凶案发生之后,司徒笑就觉得整座海角市的上空都笼罩着一层阴霾,直觉告诉他,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七零八凶案和伍家凶案的背后,似乎隐藏着某个大阴谋,那个阴谋应该可以大到让特侦处出手!
可惜他没有证据,就好像知道明天就会有末日洪水淹没整座城市,但那莫名其妙的直觉却无法宣之于口,更没人会信。
证据!司徒笑必须找到证据,让更多的人相信,洪水即将袭来,更大的阴谋即将展开,但在寻找证据这一环节似乎陷入了死局,所以他沉闷且压抑。
高风不知道司徒笑在想什么,好的坏的都说了,这家伙没反应,今天很反常啊!
就在高风有些尴尬地无言以对时,司徒笑抬头道:“没有结束,最重要的嫌疑人,凶杀案的行凶者还没有落网,案件还没有结束。”
“但是你也不要忘了,三大疑难之首,它的难度就在于,那些行凶者,那些杀手,他们不会留下任何可供追查的线索。现在你的难处不就在于你没有证据没有线索吗?你找不到他们在哪里……不,不对,你是找不到可以找到他们在哪里的线索。相信你比我更清楚,警力资源是有限的,如果你拿不出可以追查那些杀手下落的重要线索,那么用不了多久,由于这起案件的幕后主使者已经死亡,失去了相关利益既得者和权利主张者,案件就算结束了。就算你个人要坚持追查实施行凶行为的杀手,在缺乏相关证据和线索的条件下,也只能束之高阁,最终沦为悬案。”
“能说点有营养的吗?”
“络蛋白磷酸肽由209个氨基酸残基构成,它占牛乳总蛋白的80%,在牛初乳里面……”
“行了啊!”司徒笑打断高风的冷笑话,“我们虽然没有追查杀手下落的直接线索,但我们可以寻找间接线索,刚才我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如果说伍文俊和杀手之间的关系不是普通的雇佣,而是由雇佣转为合作,而杀手与他合作的最终目的又是为了引他入局,这里面就有几个问题,他们谁先联系的谁?怎么联系上的?最后这个局,伍文俊为什么一头扎了进去,若没有极大的信任,他不可能输得这么惨。”
司徒笑来了灵感,大手一挥,哗啦啦一阵声响,将高风白色有机茶座上的东西全都扒拉到了地上沙发上,拿起一支马克笔,将茶几当白板写了起来。
“喂,你——”
“我们将这个案子倒着捋回去。首先,是针对伍文俊的自杀阴谋。整个阴谋中,最关键的一个人,那个大胸叫小梦的神秘女子。你有没有发现,伍文俊是一个标准的多金花花公子,此人极度好色,卓思琪留下的视频就是铁证,那么这个叫小梦的女子,恐怕不只是居中联络人,她还肩负着更重要的使命——取得伍文俊的信任。两人恐怕早就突破了男女之防,有了更亲密的关系,只有这样,才能让伍文俊投入更多的信任。
“在这之前,是卓思琪母子被毒杀案,在这起案件中,伍文俊有个行为令人生疑,在卓思琪母子刚被送入医院抢救的时候,他就去了医院,希望知道两人的具体死亡时间,而这个死亡时间的先后,直接关系到遗产的分配和继承权。”司徒笑一面说一面在桌上写着关键词,画上圈圈。
“当时,就连我们办案刑警都不能在第一时间想到这一点,那伍文俊既不是律师,也不是法学或刑侦学相关专业人员,他怎么会想到这种细节的?就算他提前知道卓思琪会死,没有专业的人提点,他也不太可能留意到这种法律上的细节问题。
“再往前,是卓震车祸案,看上去这起车祸案像是由于卓思琪临时换了车而导致凶手制造的事故杀错了人,但里面透露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那就是卓震车祸与伍文斌车祸如出一辙。若没有这个疑点,我们不会找到那种利用车祸制造事故来杀人的手法,若不是掌握了这条线索,我们根本就不知道伍文斌也是被人谋杀的,伍家凶案只怕会被当成普通事故来处理,根本不会立案,这说明了什么!”司徒笑的马克笔在茶几上重重一顿,戳了个小黑点。
高风有点跟不上司徒笑的思维了,只能反问:“这说明了什么?”
“投名状啊!兄弟!”司徒笑拍着茶几大声道,“当时我就一直不明白,凶手如果要杀卓思琪,完全可以用另一种更隐秘的方法来进行,没必要非得弄成和伍文斌一模一样,这样除了引起警方的怀疑,让警方找到破绽和线索之外,无论是对凶手还是对幕后主使者都没有任何好处。现在就好解释了,那是为了取得伍文俊的信任,在伍文俊强烈的要求下,对方不得不冒着手法暴露和被警方发现的风险,使用同样的手法来对付卓思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就是伍文俊的想法。
“现在就全都清楚了,这个案件要分成三部分来看。第一部分,是杀伍文斌。那个时候,伍文俊还只是个败家的土豪,好色的花花公子,但他只是个普通人,这一阶段,或许是卓思琪雇凶杀人,或许是幕后黑手已经设局,从后面展现出来那种算无遗策的手段来看,我更倾向于后者,他或者他们巧妙地利用了卓思琪和伍文俊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转嫁了仇恨的同时也混淆了警方的视线。
“第二部分,则是伍文斌死后,或许在我们准备销案之后,幕后的主谋不知通过什么方式和伍文俊取得了联系。我想那个方法应该不会是主动联系,否则很难取得伍文俊信任。随后就出现了卓震车祸案,这显然是一次相互合作的试探,伍文俊在试探对方的实力,对方则在试探伍文俊的信任程度。
“图书馆跟踪,餐厅下毒,为了取得伍文俊的信任,对方至少派出了两个杀手,以不惜暴露自身的危险,成功毒杀了卓思琪母子,加上那个居中联系人。伍文俊在仇恨的驱使下渐渐落入对方的圈套,还记得他和晓玲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不再频繁联系的吗?正是在卓震出车祸之前,以这位花花大少的性格,在没有成功追到优质猎物前突然改弦易辙,只可能是另有尤物投怀送抱。
“所以,信任的建立包括三个部分,肉体上的亲密,以专业的杀戮满足当事人要求,以及犯罪之友的帮助。”
“什……什么?”高风听到一个“犯罪之友”,不是很明白。
司徒笑解释道:“有些人不仅自己犯罪,还帮助他人进行犯罪:如何躲避警方侦查,如何破坏现场痕迹,具体怎么实施犯罪,更有甚者,他们还将自己犯罪的经过集结成册,出版成书……这些教人犯罪的人,就叫犯罪之友。
“这不是重点,我们先前分析过了,伍文俊学会用假人影瞒过我们的监控人员,在卓思琪死后又第一时间准备联系院方看是否需要篡改死亡记录,在抢劫银行之前一连串的反跟踪手段,抢劫失败之后又给自己留下了假死逃脱的后路,要真没人教他,凭他自己脑子能想出这些?
“接下来是第三部分,双方已经建立了信任基础,当然,也可以说是一方已经将另一方引入彀中,卓思琪已死,伍文俊只需要找到那份对自己不利的视频文件,同时他可能也想尽快和对方摆脱关系,又或者伍文俊已经对那位小梦腻烦了,所以他出现在晓玲的生日晚宴上,估摸着伍文俊还是想娶晓玲这样的女子做老婆。”
高风哼了一声:“痴心妄想。”
“但是伍文俊并不知道,这时候对方已经开始在设计他了,这第三部分,就是利用伍文俊的信任和他想要找到视频的急迫心理,为他量身定制了一出末路自杀的戏。整个案件,就是设局挑拨,然后将被害者引入其中,让他充当幕后主使的替罪羊,也过了一把雇凶杀人、发号施令的瘾,最后让被害人作茧自缚,导演了一出完美的伪装自杀案。”
高风不得不承认自己昨天睡眠补充得不够,有些头痛道:“你说得我有些糊涂了,你是说,这是一个案中有案还有案的三重连环阴谋?”
“不止,这里面还涉及到卓思琪和龙建的婴儿案,恒绿集团的柏铺村招投标行贿围标案,对方显然是想将水搅浑,让我们警方抓不到头绪,用以掩盖自己的真实意图。”
高风皱眉道:“那从目前的案情看,对方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司徒笑想了想,道:“让伍家死绝?难道是仇杀?可是在我们的背景调查资料里,伍家没有和什么人结仇啊?”
高风分析道:“伍家和卓家的直系亲属,几乎全死了,伍家还剩下一个老太太,卓家还剩下一个人重度昏迷,如果是私仇的话,祸不及妻儿嘛,连妻族家人也不放过,这得有多大的仇啊。”
“卓震的车祸究竟是意外巧合还是有意为之还需要进一步证实,包括孟庆芝母女的死,这里面还有什么东西我没想明白,我得好好想想。”
伍家连环凶杀案,从明面上来看,似乎已经结束了,以警方目前掌握的证据来说,摆在台面上的案件详细过程是这样的。
卓思琪担心和龙建通奸事发,失去自身家庭地位和财富,杀了伍文斌,而伍文俊为了报仇又杀了卓思琪,最后他担心自己和卓思琪通奸以及因意外导致他人死亡的证据被警方查到,而设计抢劫银行偷走证据,结果失败导致多人死伤,在知道自己无法逃脱法律制裁之后自杀。
但是,另一条暗线透露出来的信息,却在暗示司徒笑,此案真实的情况,可能完全不是这样的。
杀死伍文斌的,未必是卓思琪;真正想杀卓思琪的,也未必是伍文俊。伍文俊设计抢劫银行偷走证据,可能是中了别人的圈套,他的自杀,或许只是他杀后再伪装成自杀的假象。
可问题是,幕后主导这一切的,究竟是谁?他意图何在?突破口又在哪里?还有什么是自己忽视了的?
卓震?现在他依然在警方保护之下,稍有恢复警方都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龙建?龙建和他家人都已去世,连他们的家都被一把火化为灰烬,很明显对方确实不希望自己从龙建和他家人身上发现什么,如今干脆地将所有线索切断,想查却也无从查起。
在伍家凶案中,还有什么关键的人和事是贯穿始终又游离于警方视线之外的呢?
齐老太太,不会……两个儿子,媳妇和孙儿,再怎么想也不可能。
晓玲?不,她出现在这起案件中是她与伍文俊的关系使然,如果和她有关,那么质疑伍文俊的死就纯属多余了,用这种方法来洗脱自己的嫌疑那才是真蠢,而且晓玲没有任何理由……
瞿森……瞿森!对呀!
黑暗中,司徒笑猛然抬头。
4
伍家凶案伊始,前来报案和提交材料的就是瞿森。
调查过程中,两次寻访伍文俊,得到的消息都是他和瞿森出去了。
当卓思琪死亡时,伍文俊前往医院意图修改死亡时间证明,自己曾怀疑过有熟知法律专业的人士给伍文俊支招,而那个人最有可能就是瞿森。
伍文斌死后,伍文俊的通信联络人中,他与瞿森的联系紧密程度,仅次于晓玲。
伍文俊最后自杀之前,提供保释材料的也是瞿森。
只因他占着一个律师的身份,所以警方将他和当事人的关系看作寻常,像出面保释、核查公司资产这些事理当和律师沟通。
从始至终,没人怀疑过这名瞿律师在这起案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但现在伍文俊死了,从伍文俊过往的行为来看,他和这名瞿律师来往甚密,如果伍文俊留了什么后手的话,或许能从这名瞿律师那里得到一些线索!
第二天司徒笑就再次来到了金度律师事务所。
瞿森三十出头,接近一米八的个子,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不像韩国欧巴那么圆润细腻,更像欧美那些以硬汉形象示人的男星,而那副半框眼镜则令他显得睿智博学,多了一分亲和,减轻了那张脸带来的咄咄逼人的感觉。
帅气又多金,成熟、硬朗、智慧等多种优点集于一身,无怪乎朱珠对这名金牌大律师那么着迷。
但司徒笑不喜欢这个人,从第一眼见他就不喜欢,说不出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或许是以前做卧底时见得多了吧。
那些和黑帮打交道的律师、会计,甚至是政务工作人员,他们似乎都有着某种共同的特点,年轻、胆大、聪明却没底线。他们的智慧并没有用在正途,反倒热衷于钻法律法规的漏洞,就像网络上的黑客,以破坏秩序来获取非法的好处。
这位瞿律师也给司徒笑同样的感觉,他那文质彬彬的外表下,那光鲜夺目的名牌大学高学历的背后,与其说透出某种过人的智慧,倒不如说是狡诈,就像潜伏于阴暗中的蛇,露出阴冷的笑容。
从某些方面来说,他和伍文俊倒颇像是一类人,不,或许伍文俊比这位瞿律师还好一点,至少他的情绪大多表露在外,藏得不是那么深。
司徒笑感觉这名瞿律师,看似对谁都温和又有礼貌,实际上却拒人于千里之外,将自身裹得严严实实。
不知道他在伍家凶案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但就目前而言,警方没有掌握任何对这名律师不利的证据,他看起来只是一名尽了自己该尽义务的法律工作者。
在金度律师事务所瞿森的独立办公室外,客厅里还有几名等着想找瞿律师帮忙打官司的人,看来这名瞿律师是个大忙人啊。
“先生,请问您有预约吗?瞿律师今天早上的会谈已经排满了。”接待人员暗示了旁边坐等的人群,又看着司徒笑礼貌微笑道,同时提醒旁边一人:“刘先生,待会儿您就可以进去了。”
司徒笑浑不在意,径直道:“哦,我是他老同学,他昨天说了我自己进去找他就是,你忙你的吧。”
说着,司徒笑就推开门进去了,那名接待人员愣住:“哎……”
独立办公室内,瞿森和那名委托人也已经谈到最后了。
“这医院也太不像话了,这重症监护室收一万块一天,头天还说一切体征正常,第二天说死就死了,还说不是医院的责任,这个我们都不计较了,最可气的是,这人死了放医院太平间,二百四一天!这活抢人啊!这年头,真是死都死不起啦!我们经理说了,这件事情,我们肯定要和医院死磕到底……”委托人情绪十分激动。
瞿森倒很冷静:“现在人已经火化了,就现有的材料来看,医疗事故和医疗责任这一块显然是没法起诉医院的,虽然我们可以起诉医院不合理收费,不过我并不建议……你是?”
“见你一面不容易啊,瞿律师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司徒笑,负责侦办伍家的案子。”司徒笑开门见山地指明来意。
“哦,笑哥,来,坐。”
“哎,我们没有那么熟,你先处理完手上的事情我们再谈。”司徒笑也不客气,找了张沙发坐下。
瞿森三言两语送走了那名委托人,接了两杯水,递给司徒笑一杯,自顾自地叹息道:“我很早就是恒绿公司的法务顾问了,他们自己的律师有疑难时都会找我,因为和文俊他们年龄相近,打过几次球,大家比较熟悉,他们两兄弟也都很信任我,唉……没想到,这才过去几个月,伍家就变成这个样子。”
司徒笑怔了怔,自己还什么都没问,这位瞿律师倒是自己说了不少。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来,这个家伙,太过精明,而从伍文俊在伍家凶案中的表现来看,这名瞿律师的底线多半不高,属于那种完全站在当事人的角度,而不会从道德层面出发考虑的人,这就是司徒笑不喜欢他的地方。
“虽然伍文俊已经死了,但是这起案子还有太多的疑点,作为恒绿的法律顾问和伍文俊的朋友,我希望你能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争取早日让案情大白。”
“我知道,我会配合你们的调查工作,只是不知道,司徒警官想了解哪些方面的内容呢?”
“不如就从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说起吧?”面对一个靠智商吃饭的对手,司徒笑一时倒不知该从哪里打开突破口,只能采用拉家常一样的沟通方式。
“啊哈,我们认识都是多年之前的事情了,怎么认识的……让我想想,这,这还真有点考住我了,应该是,在一个商务酒会吧?我和文斌在那儿遇到的,要不就是在某个商务沙龙上。这个,和这起案子有关系吗?”瞿森佯加思索,却是打了个哈哈,反问过来。
司徒笑微不可察地皱眉,瞿森这样的人每天接触的人不少,或许真的不记得是怎么和伍家兄弟认识的了,但是以律师的记忆力,又好似有点说不过去。或许他只是以此为借口,也就是说,不管自己问什么问题,这家伙只会选择对他最有利的回答,其余一概推脱掉,这或许就叫作律师的官方说辞吧?
刚才那一声假装热忱的笑哥果然是假装的吗?其实他的防范心理比谁都重吧。
身为律师,当事人又刚刚因犯罪身故,对警方有所防范可以理解,但连怎么认识也要隐瞒起来?嗯……
“伍文俊在自杀之前,最后一次与你联系是什么时候?”
“当然是在你们将他抓捕之后,他在拘留所申请和我联系……对了,司徒警官,你的那个警官证、传唤证那些有没有带来?”
“嗯,我刚才路过这里,突然想到了所以上来问问,我以为我们就当作平常朋友这样聊聊便可以了。”
“哦,是这样啊,不过你也知道,我们律师也有律师的职业道德,和你们警察是一样的,有些事关当事人的东西还是比较正规一点的好,如果当作朋友聊聊,我就只能谈谈我和伍文俊之间的友谊,你应该能体谅的,对吧。否则的话,对我在业界的声誉会有所影响,对吧?”
“哦?可是我觉得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吧?你这样的一种态度,我是不是可以怀疑你想隐瞒什么?这样的话说不定真的只能去申请一个传唤证,那对你的声誉岂不是更不好?”
“话不能这么说,警方传唤,合理合法,私下交谈,不管当事人是否健在,我们做律师的,都是有义务保护当事人的隐私的,更何况我和伍文斌、文俊两兄弟私交还算不错,我于公于私,也不能在朋友身故后随意透露他们的行藏举止等私人信息,你说是吧?”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谈谈你能说的吧。”司徒笑自然不会和一名律师去做口舌之争,在他看来,这也是预料中的事,这名瞿律师看似热情,真正涉及核心利益时,根本就是层层设防,步步为营。
只是这样聊下去,根本没有多大意义,司徒笑也得不到他想要的信息,于是简短交谈之后便起身告辞,不过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这瞿律师若是坦诚相见,那么他在伍家凶案里顶多起一个推波助澜、献谋献计的作用,不怕调查,但他如今这番表态,则恰恰说明,他和伍文俊之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过这瞿律师倒也干脆,明确地告诉你,我和伍文俊之间有灰色交易,但前提是你要能查出证据,如果不能,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
离开律师事务所,司徒笑回望了一眼,这瞿森和伍文俊之间,肯定有某种违背法律,或者说钻法律空子的暗箱操作,但这件事和伍家人挨个死亡之间有没有必然联系,却不好说。
不过此时他突然想到另一件事,那名叫小梦的神秘女子如果就是伍文俊和杀手组织之间连接的纽带,那么她究竟是何时认识伍文俊的呢?
如果假设是建立在伍文斌是被卓思琪或是幕后黑手所杀的基础上,那么那时候,伍文俊与杀手之间就应当还没有直接的联系。
小梦的出现,是在伍文斌死亡之后,卓思琪死亡之前,或许是在卓震车祸之前。
但是最终伍文俊被伪装成自杀,在那秘密小屋中可能发生过的事情,那假装自杀的计划,说明伍文俊最起码对安排这个计划的人是相当信任的。
而小梦又在这个计划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如果小梦是在卓震车祸之后才出现的,那么从小梦出现到伍文俊死亡,这其中的时间非常短,总共不到两个月,只有四十多天。
这么短的时间内,伍文俊凭什么可以对小梦这种疑似杀手的人信任到采纳假装死亡这样的计划?
仅仅是因为他们或许发生了关系?小梦对他言听计从?还有没有别的原因?比如一个他原本就极为信赖的人大力怂恿甚至参与其中?
想到这儿,司徒笑不禁又回头凝望了一眼。
刚离开律师事务所,司徒笑就接到了李开然他们的内线报告,英姐有意让他复职,司徒笑赶紧写了一份复职申请,深刻反省了自己在探案过程中的行为不当,同时将自己对伍家凶案的种种考虑尽数汇报给了英姐。
第二天司徒笑站在程英办公室内。
“伍家凶案还没有结束,虽然没有证据,但是有很多疑点,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吗?”
“是的,英姐,伍家连环凶杀案,我不打算就这样结案。最起码,在真正的杀人凶手没有认罪服法之前,这起重特大连环杀人案不应该如此草草了结。”
程英思索道:“那些动手杀人的凶手的确不能让他们逍遥法外,但现在伍文俊这个主谋已经伏法,而你们没有掌握到他与那些行凶杀人者之间的联系方式,你先说来听听,接下来你打算怎么查?”
司徒笑胸有成竹道:“我打算从三个方面着手,一是瞿森,整个伍家凶案中,他与伍文俊联系最为紧密,由于有律师的身份做掩护,在前期调查中并没有对他进行重点查问,伍文俊和哪些涉案人员进行过联系,在他们的日常交往过程中或许可以查到一些蛛丝马迹;第二个就是中国星,这次我被人陷害,就是因为调查中国星出了问题,那群不务正业的社会人员里面,或许会潜藏着一些线索;第三则需要等待,就是卓震,卓震没醒,很多内情我们还不知道,而且柏铺村招投标案里面的关键人物也应该是他,所以我加强了对卓震的安保防护工作,就医院目前反馈的卓震现状,他突然死亡的概率已经大大降低,就看他能不能醒过来。”
听完司徒笑的计划,程英点头道:“那好,我允许你继续调查。”
司徒笑心头一喜。
“但是……”程英话锋一转,“最多只能再给你一个月时间,一个月内,你拿不出任何足以改变现状的证据,就要终止调查。”
“是!”
“另外,鉴于你在伍家凶案中的违规表现,上级领导可能会增派一名随案督察,对你的探案过程进行监督管理,你没有意见吧?”
“呃……我,我没意见……”司徒笑明白,这是英姐在向自己暗示,抓紧时间办案,督察到了之后,事情可能有所变化。
有人向上级施压,让他们结束这起案子!司徒笑一下就领会了英姐话里的意思,难怪英姐对自己提出的种种假设可能毫不吃惊。
司徒笑又回到了二组,每个组员都欢欣鼓舞,仿佛主心骨又回来了,只有老刘冷眼扫了司徒笑两眼,表情严肃地点点头,捧着他的保温杯进办公室看报纸去了。
大家兴高采烈地说着老刘的一系列不合理安排和枯燥乏味的配合检调工作,并追问司徒笑是如何发现伍文俊打算抢劫银行的,银行劫案和自杀案的一些相关内幕。
司徒笑黑着脸拒绝了组员的八卦,一系列新的安排下发下去,茜姐和朱珠前往齐老夫人处,在安抚好老妇人情绪的同时打探清楚伍家有没有和什么人结仇,时间尽可能地久远,可以追溯到伍文俊的父辈。
李开然带章明继续调查中国星极限俱乐部,打探清楚小梦的出现时间和频率,收集一切有用的相关信息。
此外章明还要负责和马队那边进行无间隙沟通,银行劫匪的枪械来源,抢劫动机与策划过程,那两名神秘失踪的疑似见义勇为或挑动事端的人的下落,有任何进展都必须马上通知到自己。
张子成则有个专门的任务,负责卓震的安全,司徒笑始终认为,对方不会放过卓震,而卓震一旦醒来,应该可以解答一些没有线索的问题。
而司徒笑则准备自己先暗中查探瞿森律师近期的动向,希望有所发现。
安排好了新任务,司徒笑先去找了王克生,打算看看视频里有没有新的发现。
“呃,视频昨天就被检调机关的那几位拿走了,他们说这个和招投标行贿受贿案有很大关联,加上伍文俊的犯罪视频已经找到了,上级有批文,我不敢不给啊。”王克生一脸无辜,解压出来的视频文件只有三个,都与本案无关。
“这么快就得到消息?是你发给他们的?”
“没有啊,或许是勇哥他们那一组吧。”
“为什么不留在你这里?继续解码之后调取视频就可以了吧?”
“那我怎么知道,或许人家觉得用自己的人解码更放心吧?”
也不能排除别有用心的人删除对自己不利的视频啊,司徒笑在心中暗想,幸好早有准备:“这个解密压缩文件要怎么操作?”
“这个简单,我给你一个解码程序,到时候你打开将文件拖进去它就开始自动解码了。”王克生知道笑哥有拷贝副本,不过他得装作不知道不是。
“全部解密要多久?”
“这就难说了,要看你电脑好使不,有可能一天解两三个十几个的,也有可能两三天解一个,完全取决于加密源码的复杂程度。”
晚上司徒笑在警局利用电脑解码,接到了晓玲的电话,估摸着是从高风处得到了新消息,晓玲一开头就质问司徒笑这么重大的发现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通知她。
司徒笑也不做过多解释,他和高风在这一点上观点一致,杀人手法和犯罪之友,无不说明某个杀手组织和这起案件牵涉很深,继续调查下去可能会遇到意想不到的情况,晓玲再怎么强悍,也只是一名女心理医生,他和高风不希望晓玲卷入过深的调查,以防遭遇不测。
晓玲发泄了一通,然后又带着小得意告诉司徒笑,她已经和美国的导师联系过了,美国导师那边分析之后得出了和司徒笑相同的结论,伍文俊并不是想要自杀,而是想制造一个类似死亡的现场来逃脱法律的制裁,这是犯罪后逃亡的后续手法;并且根据伍文俊的一系列表现,美国方面认为他获得了D.D帮助。
D.D是一本美国杂志,创刊后专门讲述罪犯的生活,创刊者就是一名刑满释放的罪犯,刊物订阅者也大部分是罪犯,刊物里提到大量的各地监狱如何生存、各种罪犯被捕的细节、警方常用的手段。它虽然没有直接教唆犯罪,但却从另一方面说了许多如何让罪犯洗脱罪名,给警察制造麻烦的手段。
所以美国的D.D援助就等同于司徒笑口中的犯罪之友,教人规避法律,处理现场痕迹,躲避警方追查,提高犯罪效率。
双方的观点不谋而合,不过晓玲的美国导师并没有给出杀死伍文俊凶手的行为侧写,只是委婉地告知晓玲,如果说她的朋友因为触犯了法律而死,那么,就到此为止,不建议继续调查他的真实死因,并希望晓玲转告她的警察朋友,大意是谨而慎之,不要冒进深入,电邮末尾写道:“Only the killer could deal with killer!”
当然,晓玲压根儿将这些话彻底无视掉了。
5
杀了那个狗头之后,艾司和贺柱德沿着阿婆可能前进的路线倒查回去,问询了好几个村子,但都没有结果,不过他们在沿途的田间电线杆子上贴了寻人告示,有村民看到应该会联系的。
回到家里,艾司无心睡眠,那个小伙子面具掉落后的面孔总是出现在艾司眼前,怎么看那个哥哥也大不了自己几岁啊,为什么他会毫无顾忌地开枪呢?这就是好人和坏人的区别?
自己究竟做得对不对呢?艾司好想问恩恩,这件事情究竟怎样处理才算正确,可是师父说,一旦告诉恩恩,这事儿就没的商量。
艾司想起师父让自己看的那些电影,如果按照影片中的打斗场景,这样处理似乎无可厚非,可是艾司还是觉得哪里不对。电影里面总是要打好久,难道是自己打得太快了?
比起这个问题,更让艾司苦恼的是另一个问题,在跳起用膝盖拧断那个狗头脖子的一瞬间,艾司察觉到,自己体内有什么东西宣泄出去了。
这种感觉,和自己在面对黑熊时,面对那头狮子时,在舞台上面对司徒文风时,都曾出现过,仿佛……就仿佛,自己能从这种感觉中获得一种快意!
艾司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他很害怕,自己的身体,似乎强烈地渴望那种感觉再次降临,但是艾司不想要那种感觉。
艾司模模糊糊地觉得,伴随那种感觉而来的,会是一些自己不想想起的回忆,很糟糕的回忆。可是那种感觉,在体内积蓄萦绕,不时会有想要发泄的冲动,仿佛那种快意,需要一种力量上的宣泄,自从认识了师父之后,艾司明显感觉,那种冲动越来越强烈了。
可是师父真的没有叫自己去打人,去杀人,只是叫自己天天练傻子健身操,看电影,是艾司自己不好,控制不住自己吗?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艾司在床上双手抱头,夜不能寐,觉得除了在恩恩同学面前怎么处理好自己的角色之外,又多了一种苦恼,要是能告诉恩恩就好了,恩恩肯定知道是怎么回事,说来说去,还是大叔师父不好,不许艾司告诉恩恩。
不过对于这种想来想去都没有明确结果的事情,艾司很快就将它抛诸脑后,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想自己能想明白的问题,这是恩恩说过的。
不过这次制止银行劫案也并非一无所获,艾司对师父那种神奇的辨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尤其是那种就看自己一眼,就能看出自己怎么制伏歹徒,甚至连那个年轻妈妈被坏人欺负都能看出来,这神乎其技,就好像亲眼看见一样,令艾司叹为观止。
于是艾司缠着师父要学辨术。
对贺柱德而言,这八大术本来都是要教的,只不过根据个人情况先后顺序有所不同。贺柱德希望艾司首先学会面术,让这小子改变容貌是为了确保他不会被人认出来,学会基础体术呢则用以自保。辨术这种东西,主要是这小子耳聪目明,基础非常好,贺柱德怕自己稍加点拨,就会大受打击,本来是准备留到最后教的。
不过既然这个傻小子难得好学,那么提前也无妨。
但是,绝不能让这个傻徒弟觉得师父教的东西超简单,没难度,那师父的面子往哪儿搁,所以贺柱德在给艾司制订体术训练计划时,就订了一个标准:难度怎么高怎么来,怎么超越极限怎么来,怎么非人怎么来!
所以,艾司提出想学辨术之后,贺柱德立刻去给他购买了一套丛书,整整一大箱。
“这是什么书啊?这么多?”
“你不是想学辨术吗?这些就是辨术的基础,书里的内容你记住多少,你的辨术就能增长多少。你不是老爱问为什么吗?为师早就想给你买这套书了,免得你老是有那么多为什么。”贺柱德一面冷冷地说一面打开箱子。
“十万个为什么?恩恩有给我看过。”
“十万个为什么?”贺柱德冷哼,“那是给小孩子看的,师父给你买的这个,是十万个为什么的升级版。要想学辨术,就看你能把里面的内容读懂多少,又能记住多少了。”
“嘣”的一声箱子打开,整整齐齐码放着几十本厚厚的图书,“百科大全书”几个字赫然在目。
“百科大全书?”艾司不解,不过看这些书的厚度,真的有十万个为什么的好几倍,“可是恩恩说,外事问谷歌,内事问百度,不懂都可以百度的啊?”
“百度!”贺柱德没好气道,“这些书就是让你把百度装在脑子里,百度放在电脑网络上,除了让你产生百度依赖症,没有半点好处。人家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了,你还想这到底怎么回事呢?不忙,请让我先回去百度一下。”
“要学会辨术,这些书都要看吗?”
“看没有用,关键是要记住,你看了没记住,那和没看有什么区别。”
艾司似懂非懂“哦”了一声,又问:“我需要从头开始看吗?”
“那倒未必,”贺柱德咧嘴笑道,“你想从哪里开始看就可以从哪里看,想看什么内容就可以看什么内容,只要记得越多,对你学习辨术就越有用。”
艾司又哦了一声,开始抓紧时间翻看书籍,这么大一箱子,还不知道要看多久呢。
贺柱德注意到,艾司并没有直接看内容,而是将每本书的目录大纲先看了一遍,将他自己最感兴趣的内容标注出来,分门别类,在书上做好标记。
贺柱德心中凛然,这就是天才的意思了,没人教过他,他却在摸索中,总结出一套属于他自己的行之有效的学习方法来。
接下来艾司的翻书速度,又让贺柱德大吃一惊,这小子敢情是将百科大全书当小白文来读啊?这一页接一页地翻看速度,是不是也太快了点啊?
“艾司,喀喀,你这样看,能记住吗?”
“有记住啊,看懂了就记住了。”
“那……师父问问你啊,”贺柱德不信,将艾司手中的书夺过来,翻开艾司看过的部分,“红胸山鹧鸪分布情况……”
“全球易危,在中国分布于西藏东南部的丹巴曲和伯舒拉岭地区。不过书上没写这个小鸟是怎么叫的,只说是长音饱满响亮,可高调至双音,类似红喉山鹧鸪,那谁知道红喉山鹧鸪又是怎么叫的……”
贺柱德又问了几个,艾司对答如流,有时稍微想想,竟是无一错忘,贺柱德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在检测这个徒弟资质时,少检测了一些项目,不过杀手通常也不会进行专业的智力测定。
自己只是隐约感觉这个小子的领悟和理解能力很强,但是强到这个分上,未免也太惊人了吧?
贺柱德当即做了一些模糊的测试,当他发现艾司能轻易记住打乱顺序的五十四张扑克牌,或是扫一眼,就能记住他随手写下的几十位没有规律的数字,贺柱德意识到,这个孩子只怕不仅是有做杀手的天赋,他的智商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天赋。
贺柱德没有继续打扰艾司,让他自行阅读,在一旁大致估算了一下,艾司一分钟大约能翻五页,如果以这种阅读记忆的速度,每天能坚持一个小时,恐怕只需要几个月他就能把整套百科大全书看完。
不过贺柱德的重点并不在此,等艾司看完百科大全书,自己说不定都离开这里很久了,他还是希望自己的绝学变脸术后继有人。
“面妆术你已有我六成功力,只要不是最熟悉的人盯着你看,已经很难看出破绽来了。它和面皮术最大的区别在于,一个费时久,不能更换,一个简易可换;同时,一个不容易被看穿,另一个被看穿的可能性则较大。
“人皮面具最难的地方不在于给它上妆,而在于材质,再怎么优秀的材质还是无法达到仿生学要求,它和真正的脸皮还是有区别的,一旦靠近半米之内,又是特意观察,那面具还是容易被人识破的。所以妆术是基础,材质是关键,不是我们水平不够,是科技不够。
“最不容易被人识破的,是整容手术,磨骨垫骨加上隐蔽的美容切口,几乎让人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但它可使用的次数有限,脸不是想怎么整就怎么整的,毁容不说,多整几次还会留下明显的破绽。
“一张好的面具,要做到减少破绽,一般需要覆盖到肩胸位置,但对于我们面术中的换脸术来说,显然不利于操作,所以我们换脸术需要的面具,一般是覆盖到下颌边缘,走路时稍微低着头,还是不容易被人发现的。
“好的面具,要做到惟妙惟肖,需要最贴近皮肤的材质,需要真实纹理,需要植入毛发,没有两三个月工夫是做不出来的。我们退而求其次,尽量少用植入毛发和精细纹理,多用面妆术进行描绘、喷染,再用黏合技术突出疤痕或是痣等特征性标志物,再加上肢体语言和适当的掩盖,就足以达到以假乱真。
“一次上五张脸,面具要足够薄,我要求的面具均厚不能超过零点一毫米,覆盖和换脸更是大有讲究,这种手法不是一次两次就能做到完美的,你需要反复地练习……”
在大叔的指导下,艾司的面术突飞猛进,只是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出门上街一定要化妆,不化妆就一定要戴个面具,自己本来的样子不难看啊?
不过面妆术能用来给恩恩她们送饭,至少不是无用的本事,艾司想学那种看一眼就什么都知道的辨术,要想学辨术就得先看完百科大全书,艾司的时间本来就紧巴巴的,现在更是恨不能一分钟当作两分钟用。不过好在百科大全书里的内容并不生硬,贺大叔选的版本也偏向青少年,艾司一有空就翻看,喜闻乐道,手不释卷。
寻人启事贴出两天后,艾司收到了第一个电话:“喂?街上的寻人启事是不是你贴的?”
“是啊,你是婆婆的家人吗?婆婆现在在医院里还没有醒,你快来看看她吧……”
“医院?哪一家?好,你等着我。”
没想到寻人启事才贴出去两天,这么快就找到婆婆的家人了,艾司可高兴了,要是在家人的帮助下,婆婆能醒过来就更好了。可惜爽姐今天休息了,艾司一个人去看婆婆。
“艾司,又来看阿婆啊?”因为吴爽的关系,这里的年轻护士大多认识艾司。
“是啊,我就要找到婆婆的家人了!他们给我打电话了。”
“是吗?他们什么时候来啊?记得提醒他们把阿婆的住院费先交了啊。”
“噢。”
不多时,一名中年男子来到医院,穿了一件夹克外套,既旧且脏,胡子拉碴,一面嚼着口香糖一面挖着鼻孔走了过来。
看到艾司在远处笑嘻嘻地挥动手机,男子知道找到人了,劈头第一句便问:“我老娘,是你撞倒的?”
“不是不是,婆婆是自己倒在路上的,我看到的时候她已经倒了,周围还有好多人,我就打电话送到医院来了。”
“不是?不是你撞倒的你会有这么好心?废话就不多说了,五万块,我就不起诉你了。”
艾司愣了愣,什么五万块?这位大叔好奇怪,看都没看婆婆一眼,张口就问自己要钱:“大叔,你……不去看看婆婆?”
中年男子斜睨艾司,快速地嚼着口香糖,就像有人要和他抢一样,想了想,说道:“走吧。”
艾司将中年男子带到病房,男子看着床上躺着的老人,咀嚼速度慢了下来,跟着眼眶就红了,哽咽道:“娘啊……我的娘咧。”
艾司吓了一跳,一个大男人说哭就哭,他又不是艾司,艾司最近都很少哭了。
中年胡子男转过头来,不知眼泪是没流出来呢还是根本没有,他揉了揉眼角的眼屎,盯着艾司道:“这就是我老娘没错了,你没撞人你肯定不会把她送过来的,还照顾贴告示,大家心里都明白,看你年纪轻轻,多半还在上学吧?家里人知道吗?看在你照顾我老娘的分上,给个两三……一两万汤药费,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说着,一脸大度的神情。
艾司质疑道:“婆婆叫什么名字?你们住哪里的?”
“我老娘?叫……唐凤英!我们住大河沟子村三组二大队的。”中年人又加快了咀嚼速度,一只手随意拨弄着乱糟糟的头发,银屑似雪花飞舞,“怎么?你不相信啊?我谢坤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你出去问问,道上哪个兄弟不认识我光杆坤?难道我还会讹你那区区……区区几千块钱?”
艾司还没说什么,护士进来了:“艾司,他就是家属?”
“是,是。”光杆坤点头哈腰地直接认下了。
“家属你来一下,有些东西要和你交代一下,还有签字,另外……”
谢坤大手一挥:“不急,我先和这位撞倒我老娘的小兄弟把事情说清楚……”
护士听不过去了:“撞倒你老娘?喂,你搞清楚点,你老娘自己倒在人家店门口,没有任何人碰到她,我们去警方报案的时候人家警察还特意提取了店门口的监控,当时十几个人围观就没人敢碰一下你老娘,人家艾司好心好意打120把你老娘送到医院来,还垫付了抢救费,你感谢的话一句没有就一口咬定人家撞倒你老娘,那监控视频还在警察局呢。”
谢坤一听还有监控,知道这事儿赖不上艾司了,脸色顿时拉成个苦瓜,只听护士又说:“身份证带上,你拿户口本没有?那个你老娘还欠医院的手术费,住院费差不多两万,你看,你是不是先交部分费用,还有……”
谢坤的脸色顿时又从苦瓜变成南瓜,脸上的褶子堆起一朵菊花,笑容可掬道:“那个姐姐,我来得急,啥都没带,你看……我这就去拿,这就去拿。”
一面赔笑,一面朝病房外溜了,护士在一旁道:“就你一个家属吗?还有没有其他人?”
“正在通知,正在通知。”
“你老娘的住院手续,家属知情书都要签字,必须先把欠费结清,还要交床位费……”
“没有问题,没有问题。”谢坤满口子答应,却越走越快。
小护士总觉得不靠谱,问道:“艾司啊,他真的是阿婆的儿子?”
艾司也觉得有古怪,说道:“我去看看。”
跟着大叔学了好些天了,艾司跟在那中年男子身后,那名男子和周围的人没有丝毫察觉。
只见那男子转了几圈,走进医院旁边一条小巷子,巷子里立刻有个矮个子迎了上来。那矮个子躲在暗处,只看见头很大,言语中更是充满了期待:“怎么样?有没有搞头?”
谢坤怒道:“搞个屁,老子差点穿帮,那个死老太婆好死不死,她倒的那个地方有监控,那监控拍得清清楚楚,还怎么敲诈?我说那个小杂种怎么一点都不怕的样子,真他妈晦气,那老太婆还欠医院好几万,我差点去背这个黑锅。你说你出的什么狗屎主意,一分钱没捞着,还差点倒赔好几万,把我卖在那里也赔不起啊!”
大脑袋的矮个子质疑道:“不可能啊,你觉得现在这世上还有人会这么好心?老太太倒路上二话没说送医院去了,哦,还帮忙付了医药费,还留下来照顾,还发寻人启事,当真古道热肠啊?他没事儿闲得蛋疼?肯定有猫腻!”
大脑袋想了想,问道:“那监控是他们说的,还是你亲眼看到了?”
谢坤摆手道:“他们说的,我怎么可……”
大脑袋醒悟道:“我知道了!肯定是他和那个护士合伙诈你,他们想撇清自己的责任,这样就可以不赔钱,你也太老实了,人家怎么说你就怎么信,你说就你这水平,还想出来混?”
“那怎么办?”
“号码给我,瞧我怎么说。”大脑袋从谢坤口袋里抓出揉作一团的告示纸,一面念一面拨号,拨着拨着,忽然有些奇怪:“这号码怎么这么熟啊?”
拨号键一按出去,近在咫尺的手机铃音就响了起来,艾司拿着手机从藏身处出来,噘着嘴,一脸不快,怒道:“大头!”
6
一听到艾司的声音,杨聪马上反应过来了,难怪这号码这么熟,这不是艾司的手机号吗?
给艾司办了身份证之后,大头哥的生活还是有点拮据的,特别是上次艾司突然说不打拳了,虽然后来又想通了,可谁又能保证,这艾哥会不会哪天又想不通了,再来这么一出?
正好闲来无事,在街头看到了艾司的寻人告示,大头眼前一亮,立刻意识到这是发财的机会到了!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可遇不可求啊!
如果不是自己看上去年纪稍微偏小了点,可能和老太太的儿子对不上号,大头本想自己亲自操刀上阵,不过没关系,虽然大头哥混得磕碜了点,烂船还有三斤钉,什么竹竿、光杆坤之类的难兄难弟还是认识一两个的。
大头找到光杆坤一合计,觉得这无本买卖做得,约好四六开,光杆坤便给艾司打了电话。
现在一看是艾司,大头恨不得立马拍自己的大脑门,自己居然给忘了,真的就有这么傻的人啊!那随便说说孩子没奶吃,就肯给奶粉钱的人,什么小猫小狗,都要插上一手,要说有人会热心助人到底,肯定有艾司一个啊!
认识艾司这么久了,大头也知道,艾司的思维虽然很简单、不复杂,但对是非对错看得很重,以后可还得靠艾爷吃饭呢,不能因为这种小事惹得艾爷不高兴。
大头漆黑锃亮的眼珠子骨碌碌飞速转动起来,不等艾司开口说第二句,抢先惊呼道:“艾司!我就知道是你!果然被我猜中了!你说你……你说!你说我说你什么好呢!”
杨聪撇下光杆坤,三五步跳到艾司面前,昂着头,伸手指着艾司鼻子,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痛惜表情。
“我,我怎么了?明明是你不对!”艾司愣了。
“我不对?你救了那个老太婆是吧?是不是你把她送医院的?是不是你垫付的医药费?是不是你贴的寻人启事!你是不是?还经常跑去看她,照顾她?”大头声先夺人,语气强硬。
“是啊,这……不对吗?”
“对!当然对!但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别人会怎么想?那个老家伙的子女会怎么想?和你非亲非故,又不是左邻右舍,你凭什么会这样做!你是不是做了亏心事自己觉得过意不去,这才想要补救一下?”
“我没有!”
“我当然知道你没有,可别人知道吗?不要说那个老家伙的子女,就是旁边的路人,说你这么好心,帮人帮到底,没有碰过老太太还像亲孙子一样照顾她,谁信啊,你信不信?”
谢坤在一旁配合地大摇其头,大头手背敲手心:“我也不信啊!没人会信的!”
艾司急了:“有监控的,那婆婆自己倒在路上的!”
“有监控又怎么啦?监控拍到她自己倒在地上,那监控没拍到的时候呢?你有没有非礼人家老太太啊?是不是你在后面追,老太太走得急了,这才摔倒的?看到人围上去了,你这时候才走过来装路人甲,热心送医院,你敢说你没做亏心事儿?”
艾司眼睛瞪得大大的,这样说也行?他大声反驳道:“我没有!就是没有!”
“我知道你没有,”大头的语气缓和下来,熟络地搭上了艾司的肩膀,将艾司压得腰往下弯,“可是人家会这样想啊,你再厉害,不能制止别人怎么想吧?跟你说个最简单的道理,有人饿得快死了,你给他一碗饭,这叫施恩,他一辈子都感激你,你要管他一年的饭,这就是拉仇恨,一年后你不给他饭吃了,他会恨你一辈子!”
艾司一愣,这是什么道理?
“想不明白了吧?”大头得意道,“给他一碗饭,这是雪中送炭,他感激你;管一年饭,他就会想了,你这家伙这么有钱,有这么多粮食,让我吃几口饭,对你来说有什么关系?你这么富裕了,居然只管我一年的饭,你应该管我一辈子,最好给我找个好媳妇儿,把我子孙后代的饭都管了,这才证明你是好人,你管我一年算怎么回事儿?你这个伪善者!”
“怎……怎么会这样想呢?哪有这样的人?”
“嘿嘿,不是怎么会这样想,是个人他就会这样想,所有的人都是这样的,生下来就一门心思想活下去,肚子饿了就想吃饭,有饭吃就想吃饱,吃饱了就想穿得暖和,穿得暖和就想住得舒服,吃饱穿暖住舒服,就想有人陪,出门有车坐。这些条件都满足了,眼睛就更高了,盯着别人比,穿得更好,住得更大,车更好,女人更多。这一个人,他饿得快死了,他不会想这些,你要管他一年饭,他肯定想这些,你这时候跟他说一年前要不是我给你一碗饭,你都快饿死了……他不会觉得这是救命之恩,他恨你,你管我一年饭,为什么不给我找女人!为什么不让我开豪车!你不能满足我这些条件,你当初还不如不救我。谁让你救我了?我又没请你救我!”
谢坤在一旁听得双手十指交叉,好几次忍不住想鼓掌,看不出这大头还知识渊博,硬是将找上门来的那小子唬得一愣一愣的。
“知道了吧,这就叫一饭之恩,一年之仇。这是人的天性,本性如此,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有钱不赚,肯定是王八蛋。你救了那个老太太,值得表扬,你还垫付医药费,还去医院照顾她,还发寻人启事,这就是在拉仇恨,过,过尤其……过又不起,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你过啦,不信我们就打个赌,这老太婆的子女要真找着了,他首先肯定不是感谢你救了老太太,肯定首先怀疑你,是不是你把人家老太太怎么样了,就算不说出来,那迟早也是要问的。我和坤哥呢,先将这种情况预演一下,让你好有个心理准备,别傻乎乎的,以为帮了人人家就要谢谢你,人家先让你拿多少钱啊!”
大头说了一大通歪理艾司根本就听不明白,哪有帮了别人,反而被人怀恨在心的道理,不过这最后一句他算是听明白了:“你是说,你们这样做,是为了帮我?”
“对呀!我一看到你留的电话就想到是你,一想到你我就知道糟了,肯定有人会讹诈你,为了让你有个直观深刻的印象,我和坤哥亲自出马,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真等那个老太婆的子女找上门来,你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你说得不对,我没有做错。”艾司对大头的品行也越发了解,不再像以前那样信以为真:“帮助别人是没错的,吃了一顿饭感恩,吃了一年饭记仇,那是吃饭的人不对,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说的那样。我一定会找到婆婆的家人,他们肯定不会像你说的那样!我回去了。”
艾司扭头就走,任凭大头将石头说得开出花儿来,艾司也不相信,刚才听大头和那谢坤对话,分明就是两人合伙冒认老母亲想骗钱,艾司也不是那么好骗的。
“哎,你别急着走啊,这事儿有的商量啊,艾司,艾司……”大头一见艾司要走,顿时慌了,这位财神爷最近不接自己电话,好容易碰上了,岂能轻易放过,大头迈开小短腿儿追了上去,谢坤没想到大头和那小伙子还很熟,愣了片刻没有跟上,自己走了。
“艾司,等等我,呼……呼……你别走那么快,艾司啊,我刚才说的道理可真是为你好,你就不要生气啦?小艾艾?”见没了旁人,大头的赖皮劲儿上来了,拽住艾司的衣服不撒手,要是艾司还不理他他就准备抱大腿,“艾葛葛,我的艾大爷,我大头有这么讨厌吗?看见我就走,多说两句都不行?”
见艾司还没搭理自己,不过脚步放缓了,大头眼珠子一转,立马又道:“是,我和那个谢坤是打算合起伙来冒充那个老太婆的儿子,我没底线,我不是人,我也不是东西,可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吗?那些黑社会追着我还债,拿着这么——长的刀追我几条街啊!如果不是我跑得快,几条命都没啦!那个谢坤看到你告示上写得那么详细,又昏迷不醒,又没身份证明,出了这么个馊主意,说如果做得好,可以诈个万八百块钱,我,我大头行得正,坐得端,从来不干伤天害理的事情,可是如果我这两天拿不出钱,随时会被人砍死在街上啊……呜呜呜……呜呜呜……”
号哭是大头的看家本领,比起艾司是只强不弱,可以拿专业等级证书的,说到一半,就已经泪眼婆娑,说到最后,更是伤心哽咽得有如丧夫的小娘子。
艾司停了下来,大头说别的什么艾司肯定不信,但是大头说自己随时会被人砍死,这个艾司信!
自从认识大头以来,真是随时都能看到他被人追着砍,他居然能活到今天也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了。
“你……你明明有那么多钱了,为什么还被人砍?”艾司是天真,但不是真傻,街头斗拳大头收入颇丰,衣服都换了高级套装,这点艾司还是知道的。
大头抽抽噎噎,抬起他那颗硕大的头颅,无比幽怨地瞄了艾司一眼:“还不是因为你。”
大头告诉艾司,为了给他办一个正规的身份证,他也搭了不少钱进去,原本就还没富裕起来,那身份证一搭,手头更是紧巴巴,所以大头最后决定将宝都押在艾司下一场赌斗上。
上次尝到了甜头,还是老规矩,找第三方搭桥下注,谁知道艾司居然不去了,这赌斗没赌上,而那第三方看大头没背景,居然将那笔钱吃下了。如果钱都是大头的,大头咬牙也就认了,可大头贪心,想一次捞够本,借了水钱,这一下第三方带着钱跑掉了,大头只有向天哭诉。
那水钱利息按天算,滚起来高得吓人,就算第三方还钱给大头,那艾司没上场,大头也没钱还利息,加上他长得一副贼眉鼠眼的尊容,这欠债不还,不被人追着砍就没天理了。
虽然后来艾司又临时参加了一场,但杯水车薪,根本无法偿还欠款。
艾司没想到竟然是为了给自己办身份证,这才多久没见,大头就窘迫得需要去冒充别人儿子来骗钱了,这么大的事情,大头二话没说就自己扛了下来,艾司觉得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可是,我上次不是已经打了一场了吗?”
“哎呀,哥哥,你就别提那一场啦,你平了个小刀级的对手能赢多少钱啊?那参赛费都是我从牙齿缝里抠出来的一点点鸡毛钱,还利息都不够啊!”
一看艾司愁眉苦脸,好像快被自己说哭了,大头知道艾司心软,那还不怎么凄惨就怎么说,一会儿捶胸顿足,一会儿揪心恸哭,自己没爹没娘,就艾司这么一个朋友,因为朋友一句话,自己就要拿命来抵,自己想尽办法活下去,只为了挣一条贱命,还要被朋友埋怨,看不起,我大头绝对是天底下最惨的那一个。
“你走吧,你去做你的救人好小伙,反正我大头烂命一条,说不定哪天你就看我在入海江浮尸,到时候你还记得我,别忘了给我烧两张纸钱。”原本大头只是做戏,可说着说着,来了情绪,喉头哽咽,莫名伤感,说不下去了。
“大头,别说了……”艾司早已红了眼睛,翻找口袋,搜出几张皱巴巴的零钞,“我,我现在也只有这么多,要不你拿去买面包吃吧。”
“买面包!”大头一下就火了,“你知道我损失多少钱吗?够你买几吨面包吃几年啊!”
大头一把揪过艾司,抢过艾司手里的钱,将钱捏作一团,对准艾司的脸,作势欲砸,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将揉成一团的钱放入口袋,愤愤不平道:“这点钱好做什么,有什么用?”
“要不,我不要身份证了,把它退回去吧?”艾司妥协道。
“退?怎么退?你见过有人把拉出来的屎吃回去的吗?这玩意儿退不了的。”大头蹲在一旁,抽闷烟。
深深地吸一口,吐出长长的尾烟,配上那一脸落寞,仿佛吞进去的是人生,吐出来的是哲学,大头再吸一口,又吐出了世道沧桑的感觉,大头用那看惯人情世故的双眼眺望远方,沉痛发言:“你走吧,我想我还死不了,我杨聪好歹比你多活十几年,老子还没有享受人生,拼了命我也要活下去的,哪怕是做狗,做小强,我也会活下去的。”
似乎想到了痛处,大头冷笑着看了艾司一眼:“不关你的事,你也不用内疚什么,可能是我这个人生下来就命不好,长得矬,连爹娘也不想要我,从小到大老子都是一个人扛过来的,被追杀又不是一两年,老子一样活得好好的。给你办身份证贴了点钱是老子自愿的,你又不欠我什么……”
“可是,如果我答应了你去参加那场拳赛,你就不会……”
“我都说了是自愿的,你去不去打拳当然也是你自愿的,你说不去当然就可以不去啦!只是我自己眼光不好嘛,听说人家要凑十万块,就巴巴地带人家去挣钱啦,那人家不想挣了,我还能强迫人家去啊。”大头语调高亢,面带惨笑。
“大头,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们还是好朋友的。”
“好个头啊!你看谁快被你坑死了还和你做好朋友的?”
“可是,当时真的是……我觉得去打了拳之后,我控制不住那种愤怒的感觉,如果不是这样,我就不会打伤恩恩啦!不过现在,我……我可能知道该怎么去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如果实在是没办法,我想……”艾司咬住下唇,为难地想了很久,才下定决心道:“我可以再打几场。”
大头喜极而泣,就差没跪地膜拜了,老子又装深沉又讲凄惨,等的就是你大爷这句话啊!
“这是你自己说的噢,你不能反悔噢!”大头语音发颤,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舒爽油然而生,仿佛吃了仙果马上就要升天。
“不过,我要问下我师父,如果他不同意就没办法了。”艾司一看大头表现不对,心里隐约觉得似乎又上当了。
“师父?什么师父?”
“打伤恩恩之后,我遇到了一个怪叔叔,他说我长得根骨奇特,是天纵之才,一定要收我做徒弟,否则他就要对恩恩她们不利,其实以前我也见过……”艾司将贺柱德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咦?你们就见了两面,他就收你做徒弟了?他叫什么名字?什么来头?混哪里的?”
“师父不让说,很多东西师父都不许说的,很多问题师父都不让问。”
“这么转?你连他来历都不清楚,跟着这种人有什么好混的,甩都不甩他。我说,你最好和那怪老头儿说拜拜吧,咱哥俩干,保准你很快存够十万块。”
“可是,师父很厉害,我打不过他。”
“嗯?”大头一听艾司居然打不过,立刻住口不言,要是不小心这小子说漏嘴,把那个怪叔叔惹怒了,自己肯定没好果子吃。
“大头,陪我去看婆婆吧?”艾司发出邀请。
大头将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去,我们道上混的,忌讳医院,晦气。”心想:我和那死老太婆又没有半根毛的关系,去了又没钱拿……
“对了,我还要帮你问一下最近有没有场次,我先走。”
“可是,我还没有问过师父……”
“不碍事,不碍事,一起,一起。”大头算计得好,要是我给你联系到场次你又借故不来,我又要被人追着砍,那你就欠我两条命了!
先回医院,向护士姐姐说那个人可能是骗子,帮着护理了一番那位不知名的婆婆,艾司回到家,向贺柱德说:“师父啊,有个朋友说想让我去和别人打拳,就是那种……”
“咦?”贺柱德正在摆弄一些木头构件,闻言顿时回过身来,两眼放光,“你说街头赌斗的拳赛?”
艾司想了想,可不就是可以赌钱的拳赛吗,原来还有这么专业的名字,他点点头,心想师父的表情不对呀,难道不应该呵斥自己,那不是自己该去的地方吗?
贺柱德大喜过望:“去呀!你终于开窍啦!这种活动有益身心健康,你应该多参加。你有这么好的觉悟,师父很高兴。”
耶?怎么师父是这样想的?“可是,我还没想好,师父你……不反对?”
“这种事情还用想吗?你走在路上突然想唱歌了,想唱就唱啊!你肚子饿了想吃东西,想吃就找地方吃啊!现在你想去娱乐娱乐,想去就去呗,师父怎么会拦着你呢。”
“可是,这是和别人打架啊……”艾司忽然意识到不对,师父嘴上说教自己控制力量,不是教自己打人杀人,但师父其实一直就在教自己怎么打人吧?看大叔开心得嘴都合不拢的样子,原来师父还是希望我去和别人打的。那自己去,岂不是遂了师父的心愿?那到底要不要去呢?
一看艾司思索的样子,贺柱德就知道糟了,自己表现得太急迫,这个傻徒弟又开始钻牛角尖了,连忙正襟危坐,端出师父的架子:“喀喀!当然啦,这事儿你自己决定。师父说过了,不会强迫你去和别人打架的。”
7
司徒笑花了两天时间来暗中跟踪观察瞿森,这名大律师的确很忙,每天上午要与许多委托人见面接洽,下午则到处跑,跑法院,跑委托人单位,跑委托的事件现场,司徒笑并没能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当然,也可能是与司徒笑交谈之后,这名律师知道这是非常时期,所以不会有任何出格的举止。
结果司徒笑这边还没查探出什么,那边朱珠跑来找笑哥理论了。
“笑哥,你前天是不是去找瞿大哥了?”
“是啊,我找他了解一下我们在调查伍家凶案时可能忽略的情况,不过他口风倒严,结果什么都没问到。”
“哎呀,你有什么事情你问我啊,你干吗直接跑去问人家,人家本身就是律师,他和伍文俊、伍文斌又是朋友,那、那伍文俊有什么法律上的事当然就找他咨询喽,你这么直接跑过去,人家还以为我们警方在怀疑他什么呢!”朱珠很不高兴。
“朱珠,你不会已经在和他交往了吧?”一看朱珠这副兴师问罪的架势,司徒笑不禁皱眉。
朱珠反问道:“瞿大哥没有女朋友,我又没有男朋友,两个人交往是我个人的私事,难道这也违反纪律吗?”
面对朱珠的质问,司徒笑哑然,摇了摇头,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朱珠还在强调:“笑哥,瞿大哥现在是我男朋友,他每天在忙什么工作我都清楚,你有什么问题直接来问我,不要再去调查瞿大哥了,我敢保证,他没有参与伍文俊的那些阴谋诡计!”
司徒笑只是摇头,没想到瞿森祭出这么一张保护牌,他和朱珠的交往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呢?这家伙这么小心谨慎,看来短期内要查出他的什么把柄是不太可能了。
瞿森这边暂时没查到什么可用线索,那栋疑似伍文俊留下的秘密小屋也被司徒笑翻了个底儿朝天,同样没能查出更多有利的证据;孟庆芝家的火灾也已经销案了,为此司徒笑还请坤哥吃了个赔罪饭;李开然他们那边同样没有什么线索,中国星成员复杂,一个个都是白天大睡,晚上游荡,李开然查不到有用线索。
伍家凶案似乎随着伍文俊的死,真的告一段落了,但司徒笑每每想起英姐的警告,就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不仅仅是真正的凶手希望警方如此结案,就连警局的高层,或者是高层的高层,也希望警方就此结案;而下面的办事人员,包括老刘、朱珠他们,其实心里也希望就此结案吧?
从上到下,似乎所有的人都希望这个案子快快了结了,司徒笑只觉得自己就像矗立在狂风巨浪之中,有种风暴缠身,摇摇欲坠的错觉。
为什么上面会有这样的反馈?显然是反贪局那边调查的柏铺村招投标案取得了重大突破。
司徒笑这时候想起伍文俊最后想找的那块硬盘来,视频里面那些人虽然自己不认识,但是值得一个资产数十亿的公司副总留存为证据来做要挟,里面的人只怕非富即贵。
反贪局既然拿走了视频资料,那么这里面只怕会涉及复杂的政治层级的斗争,这是自己一个小小刑警无法插手的,现在自己能做的,就是在上级命令下来之前,尽快查清这起伍家连环凶案的幕后真凶。
等等!政治层面?非富即贵?
司徒笑隐有所悟,自己不是一直没找到那幕后真凶的真实目的吗?
利用伍文斌、伍文俊两兄弟,同卓思琪和龙建等人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关系,设计谋划了一出伍家全家几乎死绝的连环凶杀案,如果怀疑有幕后凶手的话,自己却一直找不到真凶苦心谋划这一切的诱因!
如果说,幕后凶手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和伍家人有什么仇恨呢?或许凶手只是想利用伍文俊为自己找到或是销毁某些证据?证据找到了,伍文俊的使命也完成了,所以不再需要他了。
而这些证据落在警方手中,就等于落入某些人手中?因为加密的关系,视频破解非常缓慢,反贪局那边调取视频取证也是顺理成章,难道说——那个幕后凶手的手,可以伸到反贪局去?
那究竟会是何等身份?司徒笑甚至有些不敢再往深处去想。
但是这里面有个很大的疑问,如果真凶源自高层,怎么可能将伍家内部的丑事查得如此清楚,卓思琪和龙建的隐情,卓思琪和伍文俊、伍文斌两兄弟之间的混乱关系,卓思琪暗中收集的秘密证据,伍文俊多年前犯下的错误,这等隐秘都被探查出来。只有在将这所有隐秘都翔实掌握的基础上,才有可能布下这个诡局!
这不像政治上的手段,所以司徒笑也没朝这方向去想。
假设真的有一个幕后凶手的话,这等诡秘的手段,司徒笑是从未见过,而且他相信这不是一名政客能想出来的。
伍文俊早年干过的荒唐事,以及他和卓思琪之间的私密关系,照理说不应为外人所知,就是在伍家凶案开始连续不断地发生之后,在警方的一次次询问调查之中,他们也没透露半点口风,那个幕后黑手是怎么探查到这些隐秘的呢?
有两种可能,一是很巧合地被幕后黑手查到了当年的当事人,或者这幕后黑手就是当年受害者的亲属?他有可能知道伍文俊犯罪的事,但伍文俊和卓思琪之间的事情他能查出来吗?而且过了这么多年,要报仇为什么会选到现在?以卓思琪的手段,当初处理这些事情不太可能没处理干净。
所以这种可能性很小。
第二种可能,就是伍文俊或卓思琪自己透露出去的,那么他们顶多透露给自己至亲的人,绝对信任的人,尤其是对卓思琪而言。还在昏迷中的卓震或许知情。
可是伍文俊……从他在柏铺村招投标方案确定前夕酒后对他那些中国星的兄弟乱发脾气来看,伍文俊还真有可能将自己做过的事情,以及和卓思琪之间的事情拿出去乱说。
他不会对谁都乱说,不过他在中国星的那些酒肉兄弟,还有他信赖的人,在喝醉的前提下有很大的可能。
一念及此,司徒笑立刻联系还在调查中国星的李开然,让他有针对性地询问。
果不其然,在李开然有意诱导下,刘飞等伍文俊生前处得较好的兄弟又说出了一些细节。
伍文俊喝高了之后确实喜欢在兄弟面前肆无忌惮地说一些胡言乱语,虽然他没有点明是谁,但刘飞他们都清楚,伍文俊说的就是卓思琪。
他说卓思琪是个有手腕有心计的女人,先和自己睡了,又和自己哥哥睡,这个狐狸精还把他哥迷得神魂颠倒。伍文俊也经常会提到卓思琪图谋他们伍家的财产,机关算尽、人尽可夫,等等。
其余还有些无用信息,司徒笑只需知道伍文俊做过类似的事情就行了,既然对刘飞等人他都会在酒后吐槽,那么,如果是伍文俊信赖的人从伍文俊口里套出这些隐私估计也不是太难。
另一边,茜姐她们也传来消息,由于伍家连遭不幸,齐老夫人很受打击,茜姐做了许多安抚工作,这些日子几乎成天都在照看老夫人,在抚平齐老夫人心伤的同时,也收获了一些信息。
首先,伍文斌伍文俊两兄弟的父亲伍刚,曾经是黑帮成员。
海角市距港澳不太远,港澳地区不时有黑帮将触手伸到海角市来,当年两兄弟的父亲伍刚就是在一个叫海富的小帮派做小头目,结果两个儿子出生没两年,伍刚就在一次帮派械斗中被砍死了。
当初他的那些兄弟在伍刚死的头一两年还偶尔接济一下,过了不到一两年就再无往来,齐老夫人一个人含辛茹苦将两个孩子带大,看透了人情冷暖,对那些什么兄弟义气嗤之以鼻,绝不允许自己的儿子再走上这条不归路。
但是伍文斌的恒绿集团之所以能发展得如此快,恰恰是有黑帮的贵人相助。
那时候家庭条件困难,伍文斌十六岁就出去打工挣钱,当时国内地产业极不规范,施工队伍为争抢工程经常发生集体械斗,不知道伍文斌是否遗传了他父亲的特点,血气方刚,好勇斗狠。
在一次工地斗殴中,伍文斌救了一名前来视察的包工领导,那名领导背后却有黑帮背景,具体是谁不知道,不过那次之后,伍文斌就直上青云了,对方直接给了他一个施工队让他来带。
伍文斌就靠着这一队人马,以及背后的黑帮背景,渐渐做大做强,最后做出了恒绿集团。
原本早年伍文斌和那名带黑帮性质的包工头还互有往来,后来齐老夫人知道了,严令他与那人断绝来往,为此母子间还闹得极不愉快。
当然,这都是十几二十前的事情了,齐老夫人绝对不允许伍文斌同那些社会上的人来往,伍文俊那时候更是被老夫人送到远处去读书。
这些闲聊中得来的资料也不知对伍家凶案有没有帮助,茜姐只是将它们整理出来,连同其余一些伍家基本情况一齐交给了司徒笑。
若仅是茜姐这一份材料,还未必能引起司徒笑的注意。
但马队那边的介入,最后这次伍文俊策划的银行劫案,实施抢劫的几名青年,也是黑帮成员,这就不免让司徒笑产生了联想:怎么会这么巧?
伍家兄弟的父亲是黑帮成员,伍文斌创业之初受到黑帮成员的照顾,伍文俊作死抢银行,联系的几人也都是黑帮成员,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呢?
但随着进一步调查,却缺少将他们关联起来的事件,叫海富的小帮派早已消失在历史之中,早年帮助过伍文斌的那人也只是齐老夫人听伍文斌说起那是有黑帮背景之人,如今无法查验。
只有那几名银行劫匪,身份确凿是亚联金鹰的人,巧合的是,他们玩忽职守那场械斗争执的起源,竟然就是为了争夺柏铺村招投标地块的拆迁工程。
所有的事件看起来并无证据显示有直接关联,难道说是因为海角市太小了吗?
没有柏铺村工程的启动,就不会有拆迁工程,没有拆迁工程就不会有帮派械斗,没有械斗又何来玩忽职守?那么亚联金鹰的什么骨干力量也就不会重伤,陈杰等人就不会因此试图逃亡,他们不逃亡,也就不会有后面的银行劫案……
感觉就像是蝴蝶效应,有只看不见的手在背后推动……
同样的道理,没有柏铺村工程,卓思琪就不会为此四处奔走,不会因为与某人会面而激怒伍文俊,伍文俊就不会怂恿哥哥去查嫂嫂偷情,也就不会发生被哥哥斥责而怀恨在心。
而伍文斌不死,这种仇恨就不会得到进一步激化,卓思琪也不会实施股权收购计划,伍文俊说不定就不会孤注一掷雇凶杀死卓思琪。
而没有伍文斌,卓震、卓思琪一系列案件的发生,警方就不会介入调查,伍文俊就不会因为害怕卓思琪手中的证据曝光去铤而走险,最终就不会去抢银行……
为什么会感觉这起案子中有只看不见的手在主导着一切?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一步一步推动着案件的发生、发展,最终演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是我想多了吗?
司徒笑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司徒笑想起另外一件事,嘱托茜姐顺便问问齐老夫人,对瞿森这个人有没有印象,最好不要当着朱珠的面问。
没想到,齐老夫人还真知道瞿森,说这名律师是俊儿的高尔夫球友,算是伍文俊认识的狐朋狗友里最有出息的一人。
后来由伍文俊介绍给他哥哥伍文斌,那几年恒绿集团正有官司缠身,集团自身的法务律师一筹莫展,案子交到瞿森手里,却三下五除二就脱离了泥潭。
有了那几次官司的交集,瞿森和伍家兄弟的关系更进一步,这才做了恒绿集团的法务顾问。
司徒笑得到这条信息之后,大感意外,瞿森是和伍文俊先在高尔夫球场认识的?如果连齐老太太都能记住,那瞿森没理由记不住,要么在他在遇到伍文俊之前就和伍文斌有过交集,只是齐老太太不知道,或者伍文斌自己也未必留意过,那说明瞿森这人也是个善于钻营之辈,否则不会那么巧,认识伍文俊的时候正好恒绿集团官司缠身。
另一种可能就是瞿森他撒谎了!他故意对自己说先认识伍文斌,编出一个时间太久不太记得的理由,这种说法司徒笑是不怎么信的,律师的记忆力不可能差,那么他为什么要说谎?谎言和伍家凶案有没有关系?还是说这是一种本能的自我防护措施?这个瞿森,可是一开口就满嘴谎言的律师啊,唉,劝朱珠她也不听……
不管哪种可能性,这个瞿森都很可疑,还要继续调查!
处理好茜姐这边的线索,章明那边也有消息传来。
经过马队他们的调查,陈杰等银行劫匪使用的枪械都被人动过手脚,导致那些枪械在使用时极易走火,也就是说,如果没有那两个神秘的人出来阻止或者是出来挑动事端,陈杰等人在抢劫过程中,依然会因为枪械走火而引发严重后果,被劫持的人质会恐慌,想要控制住场面,可能就会演变成屠杀!
这又是一个侧面证据证明这起银行劫案有人要故意将它变成一场死伤严重的重大案件,也是,若不这样,伍文俊又有什么理由去自杀呢?
可惜,仅凭这点同样无法证明此案背后还有黑手。马队他们追查到枪械来源于一名数控机床的车工,他在网上自学了枪械零件制造,又通过网络购买了弹壳和火药,自己组装生产了枪械想以此牟利。
但是此人已经失踪两周了,马队他们追查的这条线索就断在这里。
此外章明传回另一条消息,那两个在银行劫案中出现过的神秘人,被马队他们查到一些蛛丝马迹,不过线索十分有限。
只要有线索,司徒笑哪还顾得那么多,直接找马队询问,于是赵玉昆带司徒笑去看了那所谓的线索。
8
原来,马勇听了司徒笑的意见之后,也认为那名看似学生模样的人,或许是挑动银行劫案的一个关键,而且事后那两人又消失无踪,于是显得越发可疑。
马勇有多年反黑经验,那些老牌黑帮成员,一个个都是反跟踪的高手,所以马队在这方面也有大量应对方案。
不管怎么说,一名高大的中年人带着一个学生模样的人曾在银行出现过,若这不是集体幻觉的话,那这两人必定是通过某种途径才抵达银行的,混乱中也需要通过某种途径离开。
就算他们在监控里凭空消失了,也只能是监控没有拍到,或是他们有意躲避,做了某种伪装。
于是马队他们就将周边监控记录下来的,在案发时间出现在案发现场附近,身高体形相近的,两人一组的路人统统找了出来,为此马队派专人昼夜不停地查找。
一共找出一百二十七对疑似那对神秘人的路人,随后将这一百二十七对可疑人物按照在沿路监控中出现的次数多少、行为可疑程度,以及与案发时间的比对,将他们的可疑程度进行了一个由高到低的排序。
最后按照排序,通过网络技术和警员的走访排查,将他们的嫌疑一一排除,最后剩下三对。
这三对都是只在监控中出现一次,没有露出面部特征,可辨识度极低,不过从衣着、身高、体形以及同一时段出现的不同位置判断,这三对可疑人员是三组不同的人。
目前的线索就是这样,这三对六名人员的身份都无法确认,有两对在案发前,一对在案发后,被案发现场附近的监控捕捉到。但是在他们出现位置的附近,周边监控再没捕捉到他们的身影,马勇将他们周边的监控范围,从两百米扩大到两公里,还是一无所获,范围再扩展,负责调查监控的警力就完全不够用了。
这三对人里面到底有没有一对就是在银行劫案发生时出现的那两名疑似杀手,根本无法证实,所以章明才说只是找到一丝线索。
其实重案一组对他们辛苦查出的这条线索已经不抱多大希望,他们已经想了各种办法,却实在无力做进一步调查了。但司徒笑的字典里没有“放弃”这个词,他将线索接过来继续调查。
当他得知银行劫匪的枪支被人动过手脚,极易走火这一事实之后,对最初挑起事端的那个学生模样的神秘人又有了不同的联想。
既然已经对枪械做了手脚,又何必再派人单独去挑衅劫匪?有些多此一举。而且在银行这种监控众多的环境下堂而皇之地这么做,如此明确地暴露自己,殊为不智。
纵观整个伍家凶案,从伍文斌到卓震到卓思琪到最后的伍文俊,那些杀人凶手的行为都十分诡秘隐晦,他们不愿将自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无论是个人行踪,还是杀人手法,都设了层层伪装。
而在银行劫案发生时,那名学生模样的杀手,和他们的行为格格不入,风格完全不同。
司徒笑反复询问过劫案发生时的幸存者,将那名学生模样的人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记了下来,监控里没有他的影像,但司徒笑的脑海中已经勾勒出一个具体的形象。
给司徒笑的感觉,那不像是一名伪装成学生的杀手,他的心智和行为表现,仿佛就是一名学生,虽然这并不能洗脱他在银行劫案中的嫌疑,但司徒笑却由此产生了另一种想法。
这一大一小两名可疑人员,会不会并不是紧密布局中的一环,他们只是适逢其会,可如果做这种假设的话,又会产生更多疑问,这些疑问足以将原本就已纷繁复杂的案情,搅得如同一团乱麻。
所以司徒笑并未去深究那些疑问的答案,他清楚目前警方掌握的线索不足以一一解答有关那些神秘杀手的各种问题。
他只是利用这种假设,来排除三条线索,最好是能在这些影像资料中找到那两名杀手的身影。司徒笑有种直觉,或许要破解伍家凶案遗留的谜团,最终答案还得落在这两名疑似杀手的人身上。
如果假设成立,那么这两人就该是另有目的,路过和专程抵达的态度是不一样的,就算是杀手,是专门受过训练的特工,在如今日益发达的城市监控环境内,他也不可能一直保持着绝对隐身吧?
马队他们不能确定三对路人中到底有没有疑似凶手,司徒笑却觉得可能性很大。
案发前监控到的两组人,一组由东往西,一组由南向北,都只在监控里出现了一次,其中一组更是只有一人,另一人只露了小半个肩膀,就这也被马队他们找了出来。
司徒笑首先排除了由南向北那一组,他们在银行的右侧出现,方家巷不是主路,本身监控就少,那里的树又很多,被遮挡的概率很大,那两人背影入镜,走路是虚浮的,虽然一高一矮,但从穿着打扮上看年龄层次应该较为接近。
监控没有拍到他们,或许是打车赶到附近的,出现在监控里的短短五秒内,那名高个背影手里一直拿着手机,他们应该是约了朋友在附近见面或者他们朋友家在附近,那么此后待上一两个小时或是更长时间也就不足为奇了。
另外那一组由东往西的,在监控里只出现了两秒,那矮个背影露出上半身,侧脸,明显在和他旁边那人交流着什么,旁边那人只露出小半个肩膀,从肩高看肯定是比露出上半身的背影高的。
两秒之后,那名矮个背影就像孩童玩跳格子游戏一样猛地往左边一蹦,就跳出监控之外了,按理说两人继续向前,画面拉远,他们理应再次出现在监控之内,可神奇的是,监控里再没出现他们的影像了。
有点意思。司徒笑对照地图,两人出现的位置是顺德大道,监控拍摄的画面显示时间为银行劫案案发前五分钟,顺德大道直接与二环西三段相连,这两人径直往前就会从银行正门经过。
但马队他们认为,径直往前就绝对不该脱离监控画面,他们不确定这二人是不是转向了。
司徒笑却觉得这一组人很可疑,他反复重播着那矮个子背影孩童般的一跳,与他脑海中勾勒的那个形象慢慢重合起来。
顺德大道和二环路都是主干道,这一路监控极多,不能随意停车,这两人若是步行,就不该只拍到这么两秒画面,除非他们有意躲避。
司徒笑没有马上下结论,转头看了第三组,同样被排除在外,若假设劫案发生前那两人只是偶然路过,没有防备被拍下的话,劫案发生之后,还被拍到,那两人就不会这么难找了。
三组人中,只有一组最可疑,不过假设需要验证,如果是偶然路过,没什么准备,就不应该只被拍到一次,而且也不太可能随时变装换衣什么的。
司徒笑看了看从顺德大道到二环西三段沿线,决定倒查过去。
马队他们没有做进一步调查,是因为他们要查的是整个恒福银行周边,哪怕只扩散出去五十米,要查找的监控都是海量,而司徒笑不那么做,他只查这一路,会不会有新发现,很快就见分晓。
劫案发生前二十分钟,距离银行一点八公里的地方,司徒笑再次发现小个背影,这次他只露出肩部以上,旁边的人完全没有入镜,估计马队的人看漏了,司徒笑是通过衣着和发质细节将他们辨识出来的。
劫案发生前三十二分钟,距离银行二点七公里,小个背影再次出现,这次他的脸侧向右边,似乎有什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不过监控中拍到的面部画面依然不足完整人脸的百分之十,没有什么意义。
司徒笑将这个地点记下,继续顺着路往下查,他知道,自己的方向是对的,这两个人就是从东往西行,从地图上看,应该是沿着入海江在走。
劫案发生前四十五分钟,距离银行四点六公里处,最后一次看到小个背影,他正在用手对旁边的人比画着什么,看肢体语言似乎显得十分高兴,像孩子一样手舞足蹈。
全程都只有小个背影,他身边的高个嫌疑人唯一一次出现,就是最靠近银行那次露了小半个肩膀,如果不是马队他们找到这个监控画面,还以为这小个嫌疑人只有一人。
他们前面走得很快,十三分钟走了两公里左右,比正常人的步行速度快一些,但是在距离银行二点七公里之后,速度就慢下来了,十二分钟只走了不到一公里,接近正常步行速度。
是在劫案发生前三十二分钟的时候,那个小个子看到了什么,速度才发生了改变吗?
为什么会消失在这个地方?他们是从哪里出现的呢?这里还是市中心啊,不可能平白出现吧?这周围有什么?
司徒笑放大地图,周围的大型建筑名称都出现在地图上,其中一个最为醒目,海角市第一人民医院!
司徒笑心中一愣,怎么是在这附近?卓震就在第一人民医院,现在还躺在病房里,司徒笑马上又想起两周前深夜探访卓震,在地下车库险些被车撞的事情,迄今为止这事还没找到原因。
两天前去找瞿森时,他接见的那名客人似乎也提到医院……
司徒笑想了想,直接联系负责卓震安全的张子成提取了医院方面的监控,他抱着一丝希望。
但是可惜,医院的监控里没有找到那两名嫌疑人的踪迹,或许只是一个巧合?司徒笑在心里想,两名嫌疑人怎么会在监控众多的市中心突然出现呢?
或许那一带他们很熟,所以能避开所有的监控?或许是像伍文俊试图摆脱追捕那样,他们在途中换装了?通常只有要做什么的时候,他们才会换装吧?或许他们只是在这附近会合,前面各自是单人行动,而且着装不一样,那周边监控自然找不出来……
太多的可能性,司徒笑无法确定,他决定沿着发现两人影踪的路线走一遍,尤其是劫案发生前三十二分钟的时候,他想知道那个小个背影到底看到了什么。
司徒笑站在路旁,就站在监控画面上同一个位置,朝右侧望过去,路边是一排临街铺面,卖服装鞋袜的,卖玩具的,卖文具的,嗯?司徒笑看到一家小店外摆了个牌子,上面写着“复印”“打印”……
是这个吗?
司徒笑走上前去询问了一番,却依然没有任何线索,他将整段路走了两遍,仍不甘心,又去了医院,终究是一无所获。
那两名嫌疑人,就像大海里的两滴水,突然溅出海面,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随后又落回海里,再也不见踪迹。
不过在医院里,张子成告诉司徒笑,反贪局那边的同志对卓震的身体状况也十分关心,来询问过好几次了。
估计那硬盘视频里涉及的贪腐人员层级比较高,卓震现在也是反贪局侦办柏铺村招投标案最为关键的人证了。
司徒笑心想,如果伍家这边确实查不出什么新线索了,或许也得参考一下那硬盘视频里的人。
站在医院大厅,司徒笑正准备离去,忽然看到前面一个护士有些眼熟,转念一想,上次张子成和那小辣椒吵架,就是因为这名护士被张子成他们欺负了,叫什么来着?小叶子,叶小曼,记录卓思琪死亡时间的护士。
司徒笑看过去时,那叶小曼正向前方打招呼:“艾司!你又来看婆婆啊。”
顺着叶小曼的目光看过去,司徒笑就看到一名唇红齿白的清秀少年,正笑着回应:“是啊,小叶子姐姐。婆婆身体怎么样了?有没有好点?”
那叶小曼有些歉然地笑笑:“我不知道,你自己上去吧。”
“那我上去啦,小叶子姐姐,你今天好漂亮。”
“小艾司,你在哪儿学的撩妹子啦?要不要姐姐给你介绍个女朋友呀?”叶小曼和那名少年看起来十分熟稔,抿嘴笑着开了一句玩笑。
司徒笑站得较远,听不清两人的交谈,只看那小叶子放松微笑,知道那两人必是熟识,跟着那少年便朝这边而来,看上去像中学生,心里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面带笑意。
在医院人群中,那少年洋溢着某种独有的气质,司徒笑说不上那种感觉,其余人都因为进入医院而行色匆匆,眉间带愁,那少年就如冬日暖阳,那笑意在不经意间就能化开心结。
那走路的姿势,那种笑意,他仿佛散发出一种可以相互传染的快乐,有如实质般可供分享。
就有那么一种人,当你看到他的一瞬间,所有的不快都消失,心情瞬间大好,他向每一个注视他的人微笑致意,他在分享他的快乐,感染着他身边的每一个人。
司徒笑探究伍家凶案真相多日未果的积郁心情,在看到艾司那一瞬间,似乎也大为好转,他多注视了他一眼,艾司回望过来,那种很有礼貌,又不失自然的笑意,若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两人擦肩而过。
鬼使神差地,司徒笑又回望了一眼,那轻快的背影,他的心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背影有点熟悉啊?
随即他又自嘲地笑了笑:真是走火入魔了,这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现在真是看谁都像嫌疑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