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斯力 日期:2023-04-25 06:48:35
温泉村是青岩古镇著名的富裕村,镇政府把温泉资源整体租赁给一福建商人,建成了远近闻名的旅游休闲度假村久格利吉森林温泉,引起温泉村民的极度不满,村民纷纷上访。青岩镇为了维护稳定大局,组织开办温泉村妇女法制培训班,名为培训,实为洗脑。温泉村驻村干部何东林以青岩镇举办“魔鬼训练班”为名,向上级举报青岩镇政府的所作所为。丹霞市检察院常务副院长、独立检察官赵洪钧对举报信十分重视,前往青岩镇进行调查。赵洪钧由此触及了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边缘...
邂逅青岩
在平凡的小事里,往往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变数。赵洪钧此后一段时间多桀命运,就是走进青岩镇带来的。
这是一个春季的宁静午后,高原太阳宛如被反复清洗过后,薄而透明,空气中飘浮着宜人的清爽气息,人仿佛产生时间定格于此情此景的幻觉。丹霞市检察院副检察长、独立检察官赵洪钧正抱着一种好心情,叫上助手兼司机罗江涛一起驱车前往青岩,调查一起信访事件。
上访人向检察院上诉说,青岩镇组织不愿意把土地入股旅游公司的妇女开办法制培训办,名为法制培训班,实为防止上访事件发生的上访者训练营,外界借助电影《冲出亚马逊》里面的说法,也叫它魔鬼训练营。因为参训的全是一伙美女,也有叫培训班为美女集中营。上访者向检察院来信,说这是对农民权利赤裸裸的侵犯。
关于法制培训班的真相,赵洪钧曾经在基层工作多年,对这种类似于半限制人身自由培训班的真相多少有些了解,某些基层干部缺乏法制意识,常常在法律的边缘上跳舞。现在农民的文化和法制意识早已不比从前,既知自身所拥有的权利,也知道如何利用法律武器维护利益。赵洪钧想深入实际调查了解,看一看法制培训班是否有涉及妇女培训班的问题存在,如果存在这样的问题,证明上访人所言不虚,青岩镇干部有渎职的问题存在。
赵洪钧先和市妇联的领导联系,想叫上他们一起到青岩去了解情况,大凡与妇女有关的问题,都可以交给妇联办理。如果对妇女权利的侵犯还没有达到法律尺度,可以交给妇联办理恰当一些。女人办事手段柔性,即使严肃的法纪问题,由妇联出面也会让人有一种温情的感觉,能够减轻检察院直接办理案件带来的社会压力。按照平常习惯说法,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与妇联的美女同行,使对一件案件的调查变得春游式的轻松愉快。
妇联主席出外学习去了,在家主持工作的副主席一听说魔鬼训练营的说法,吓得哇哇尖叫,找了一个好听的借口推脱责任,说:“我还有更重要的事件要处理,这件事情就交给检察院的同志先调查,我相信基层妇联同志的政治素质,一定会维护当地妇女儿童的权利,不会干出违法违纪的事情。”
赵洪钧知道这是一个美丽的谎言。妇联副主席不愿意出面,只能证明这年头机关人都学会了耍滑头,见着好处就上,见着麻烦就让,不愿作为不敢承担责任。
别人能够推让责任,他作为接到信访件的独立检察官,按照职责必须承担首问责任制,否则,一旦信访案件出现什么意外,他负全部责任。刚担任检察院常务副检察长,赵洪钧就努力推行独立检察官制度的改革尝试,把案件的初始调查权下放给每一位独立检察官,以摆脱原来检察官受到机关制度严重约束、缺乏独立调查权而效率极度低下的状况。这个信访件是他就任独立检察官以后,接到的第一条案件线索,即使冒着雷霆箭矢,即使粉身碎骨也只能迎难而上,责无旁贷地承担调查事件真相的责任。
青岩镇的温泉村依靠得天独厚的温泉资源进行旅游开发,家家盖起了红砖小楼,一片红墙绿瓦成为乡村一道别致风景,温泉村也被当地人戏称为红楼村。这种戏谑的言词包含两层意思,一层是对温泉村家家盖起小楼的羡慕;另一层意思却是讽刺,说温泉村像红楼梦一样,依靠女人出卖肉体发展起来。赵洪钧觉得这种讽刺有一种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味道。当然,温泉是上天对人的恩赐,不管是日本的温泉,还是唐代华清池里“华清水滑洗凝脂”,温泉水总是给人一种玉润珠圆的印象。赵洪钧第一次参观温泉村出来,自然而然地想起红楼梦里贾宝玉的话,“女人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温泉村的男人外表看起来粗糙鄙俗,女人则如出水芙蓉,仿佛上天特殊厚爱,把所有美丽凝结在温泉村的女人身上了。
满目青山在车窗外匆匆闪动而逝,离青岩镇越来越近,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缕缕淡淡的硫磺气味。赵洪钧想到温泉女人白晰如玉的皮肤,曼妙的身材,心里竟然有一种莫名的激动。养眼美女,网络上这时髦的词语用在青岩还真恰当。在青岩镇,在温泉村,美丽的女人就是男人眼中的奇珍异宝。青岩镇的干部居然把别人家里的宝贝搜了出来,放在太阳下开办什么培训班,向她们灌输什么法制观念,对她们进行魔鬼式的训练。在她们的男人眼里,女人更需要的是泡温泉,更需要的是雅致的服装,更需要的是珍珠护肤颜。把她们拉来搞培训,还真是明珠暗投了,家里的男人一个个还不得心急火燎的?打蛇打七寸,青岩镇拿出的这一手,表面上是折腾了女人,板子却是打在温泉村男人的心坎子上。
“不就是不愿意入股旅游公司吗?愿不愿入股,是农民的自由,青岩镇干部怎么这么上心,莫非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赵洪钧由上访信件的内容,无端地对法制培训班的真实意图产生了怀疑。
想到揭开这一层神秘的面纱,不知里面露出的是好事情,还是更沉重的黑幕?赵洪钧心里忽然产生一种莫名的懊恼和恐惧。独立检察官制度是他设计的改革方案,他到青岩进行调查,后面有无数双眼睛看着他,不管前面是雷区还是万丈深渊,他只能奋勇向前。
过了一会,赵洪钧被窗外掠过的重峦叠翠的风景感染,阴郁的心如同闪进一丝阳光,心想,群众反映的虽然是官员侵犯人权的渎职事件,可能并不是什么真正的渎职事件。依一般的情形而言,每个人都看重自身的利益,会夸大其词地诉说自己遭受的痛苦。所以信访室接到的信访件多了,信访干部们好像医生见多了病人,可以对病人的痛苦漠视无睹了。到了赵洪钧这里,他以另一种目光来审视这件事,方才从中嗅出异样的东西。
一路上,赵洪钧的心情在美丽景色与案件之间摇摆。到达青岩,下了车,赵洪钧马上被青岩镇奇特的景致吸引,暂时把案件抛在一边,不急于与信访人联系,而是叫罗江涛找一个地方停好车,说:“青岩的建设越来越好,现在已经是名声在外,我们难得出来放松一下,先在青岩老街走走看看,参观一番再说。”
罗江涛说:“赵检,要不要叫一个朋友过来,带我们进去参观,享受免票待遇?”
赵洪钧理解这种政府官员式的一般惯例与做派,平时习惯了享受特权资源,所以干什么事情都希望享受免费,说:“不必,两张门票我们买得起,算是支持青岩旅游产业的发展。”
停好车,两人走到老街门楼前,罗江涛抢先掏钱买参观老街的门票。赵洪钧嘴上说:“我来,我来。”罗江涛并不依他,把钱递进售票窗口。通过检票口以后,两人被眼前新奇厚重、富于历史感的建筑风格吸引,以一个普通游客的身份,参观起青岩独特的景致。
青岩镇有两条街。
一条新街是具有现代商业气息的集镇,不是旅游风景区。
一条老街被规划为旅游风景区,街两边都是上了年岁的旧楼。即使新修的楼房,也按照修旧如旧的办法修缮,与旧时建筑风格大体上相统一。这样一来,整条街弥漫着旧时小城的富于历史感的幽远浪漫韵味。中间一条青石板铺就的街道,天长日久踩踏,显现出巧夺天工的美妙花纹,有些足印深陷下去,宛然一个大力士曾经在石板上用力地一摁,把人生痕迹留在了岁月后面。街两边是古色古香的明清徽派建筑,洞开的门面摆着一些卖布匹、石木雕刻、银饰玉器的店铺,让流连在老街上的游客,恍然回到了一个永远不曾消逝的岁月上面。
赵洪钧信步而行,沉浸在小城的别致风景里。这时候,一位打着红色油纸伞女游客错身而过,赵洪钧不禁骤然一惊,仿佛依稀走进了烟雨笼罩的旧时江南、梦里水乡。猛然抬头,发现走到了一家油纸伞店前,立即被眼前花花绿绿、形状各异的美丽油纸伞吸引住了。
过去的油纸伞是用来遮风挡雨的工具,眼前的油纸伞简直就是浸淫着旧时风情的艺术品。与店铺连通的是一处四方天井,一个老头戴着老花镜,一边在做油纸伞,一边指导与他对面坐着的三个徒弟。一个背着旅游包、浑身充满书卷气的年轻漂亮的气质女人正从不同的角度,把镜头对准油纸伞手工作坊里的每一个人,似乎要把眼前难得的场景塞满相机。
当气质女人放下相机,把脸转过来时,赵洪钧一怔,正想叫,却不知道该叫对方什么,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她,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对方仿佛也忽略了他这种粗鲁的行为,朝他摇摇白净而精致的小手,莞尔一笑,又重新进行她的工作。她端庄美丽、带着古典风韵的鹅蛋脸像一幅油画一般定格在赵洪钧的眼前。
他用一个男人的目光从后面审视着女人,曼妙的身材显得突凹有致,浑圆的臀部充满着青春而旺盛的生命力。当她转过身来时,赵洪钧的脸突地烧了起来,他很少没有这样审视女人了,也认为除了妻子,他不会再这么审视别的女人,而眼下能却对一个陌路相逢的女人滋滋有味地审视着,欣赏着,以至让赵洪钧怀疑起自己一向对于爱情的坚贞与执著。
有一个搞地质的朋友曾经开玩笑说:“每一次野外作业都是两三个月,白天与草木石头同行,夜里与星星相伴,偶尔看见几只野生动物,心里都会产生一种对动物本能的亲近。一旦走到大街上,看到满街的女人都是美女,洋溢着人体的芳香。”记得赵洪钧听完他的故事以后,曾经用老虎的故事逗他,说:“老和尚带小和尚进城,小和尚看到街上的女人,情不自禁地想亲近,老和尚警告小和尚,‘那些都是老虎,会吃人的。’以为这样能够吓坏小和尚,小和尚说,‘是老虎我也要。’”朋友被这个故事逗得放大声大笑,说:“这是唯一正确的答案,而且是符合人性的唯一答案。”
赵洪钧认为,眼下对陌生女人熟悉与亲近,也属于太久没有闻到女人的香味,心里或许产生了一种饥渴症吧。他平时还是看到女人的,只是还没能遇到能够引起好感的女人罢。这样看来,人与人的相识原本是可以一见钟情的。但眼下对女人的好感却与爱情无缘的,因为按照世俗的观念,他已经没有了享受爱情的权利。
“结了婚的男人就不可能再对其它女人产生好感吗?甚至进一步说,真的没有再爱一次的权利吗?”
赵洪钧正在思索着爱与被爱的资格问题。格格格,一阵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在店里响起,他被快乐的笑声带出心灵的漩涡,回过头看去,店里一个青春女孩拿着一把红色的油纸伞又唱又跳。
“找到了,找到了,梦里寻它千百度,如今却在灯火阑珊处,今年我终于可以出嫁了。”
“出嫁,一把油纸伞与出嫁有什么关系?”正在店里坐着的罗江涛满脸狐疑地看着年轻漂亮的女孩,不知道她的高兴从何而来,又怎么会说出这种没头没脑的话。
女孩似乎原谅了罗江涛的唐突,满脸的幸福溢之言表,说:“当初外婆嫁我妈时,什么嫁妆也没有,仅仅用一把红色的油伞纸给我妈陪嫁,我妈和我爸相亲相爱,生活美满幸福,她心里认为外婆那把红色的油纸伞是吉祥物,一辈子罩着她,替她遮风挡雨、免除所有与幸福不利的东西,所以妈妈一定要用一把油纸伞给我陪嫁,四处找人购买,找了两年也没有找到,婚期也拖了两年,如今却在青岩这个地方找到,你说是不是梦里寻它千百度?”
罗江涛看着她直乐,那古怪的表情有笑她痴笑她傻的意思。
“也算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呀。”店里服务员笑着接过姑娘递过的油纸伞,应了一句,边小心包裹,边不失时机地介绍生意:“我们店里的老师傅制作了一辈子的油纸伞,手功很是了得,天南地北的人都慕名到我们店里来购买油纸伞,最近一段时间,我们还在网上开办了油纸伞销售业务。”
“是吗?”女孩问了一句,把头凑近电脑。服务员把包裹好的油低伞递给女孩,走过去打开了网络页面,说:“是啊,你只需在网上搜索一下青岩油纸伞,就能够找到我们的网上商店,我们已经通过网络办理了几百把油纸伞的业务了。”
年轻女孩略为失望,轻轻哦了一声,说:“我原来在网上搜过的呀,怎么没有找到呢?”
服务员为了让她不至于太失望,说了一句安慰的话:“我们也是刚刚开办这项业务。”
女孩的脸明朗起来,说:“原来是这样啊,你们早一点开办网络邮购业务,我也可以早一点出嫁喽。”
在青岩这块充满弥漫着古典生活情结的地方,人们很容易被久远的纯真情感影响。在这个女孩身上,赵洪钧看到了爱情的专一而美好,为她对于美好爱情的期待所打动,在心里暗暗地为她祝福。
女孩离开油纸伞店时,服务员取下一把黄色的精致小伞,说,“这是一把竹笋壳做的小伞,送你做一个新婚纪念,祝你永远快乐幸福。”女孩把小伞拿在手里反复地看,说:“真漂亮。”
服务员说:“我们这里有一首关于这种小金伞的童谣。”说完她轻轻唱起来:
“黄罗伞
伞罗儿沿
哥哥和妹坐千年
妹妹不是千年客
花花轿子来门接
妹妹不肯来
送对绣花鞋
妹妹不肯去
挽个银簪髻
……”
女孩拿出手机把歌声录了下来。在服务员的歌声中,女孩抬起手轻轻摇着告别,满脸灿烂的笑容。
“这种幸福将会随伴她一生一世的。”赵洪钧心想。忽然闻到一缕香纯的气息,转过身时,发现气质女人已经拿着照相机站到他旁边,把时尚女孩如花的笑脸定格在相机里面。购买油纸伞的女孩仿佛已经掌握着通向幸福大门的钥匙,浑身跳跃着幸福的质感,一蹦一跳地远去。
气质女人抓拍到了几幅好照片,脸上掩饰不住的欢快,把相机上的照片翻了出来,自己先看了看,然后递到赵洪钧面前,得意地说:“看看,这个女孩好幸福好可爱。”
赵洪钧瞟了一眼照片,怀着对美丽女人本能的敬畏,略为退避了几步,肯定地点点头:“真的很可爱。”
“应景之言。”气质女人叽咕了一句,把镜头对准墙上的油纸伞,问道:“你是机关干部吧?”
赵洪钧大为惊讶:“你怎么知道?”
气质女人按下一次快门后,边看照片边说:“这还用问吗?只有机关干部才会说这种毫无个人思想和情感、顺着领导意思须溜拍马的语言,也叫机关语言。”
赵洪钧耳热心躁,尴尬地笑着看她。她漂亮的眼睛稍为侧视了他一下。这一飞扬的眼神在赵洪钧看来,也算得明目善睐了。她说:“人云亦云,空洞无物,归纳起来也就三字,假、大、空。”
“一句顶一万句?”赵洪钧笑应道。
“对,看看那种曾经风行一时的修饰就知道什么是机关语言,什么伟大的导师、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什么最最最最,明里把你捧上天,暗地里恨不得下刀子。”
“你就对机关语言怀着这么深刻的仇恨?”
“我的爷爷就是死于机关的语言运动,家人的命运使我从小就知道什么叫语言能够杀人。”女人精致的眼皮耷拉下来,“那个时代还要求对什么忠诚,现在看来,要求服从不断变换对象的忠诚道德要求,就像要求妓女忠贞于爱情那么荒唐。”
赵洪钧觉得眼前这漂亮女子看起来温顺,骨子里却有一股愤青的味道,笑着说:“子在天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那个愚昧的时代湮没在历史的垃圾堆里。”
气质女人声音低了下来,怨艾地说:“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或者在表面上来说,可能是这样,维系这种愚昧时代的文化却没有消失,可能不但不消失,现在还被人捧出来津津乐道,如果这种文化的土壤继续存在,谁敢保证某一天不会再次长出先前的毒瘤来?”
“你想得太多了。”赵洪钧忽然对眼前的气质女人产生了一种敬畏的感觉。人们说女人腹有诗书气自华,那是指女人仅读了一些书、缺乏思想的情况而言。当一个思想者站在面前,往往会被人视为叛逆,视为一种危险的动物,给人带来一种莫名的威压;如果是女人有了思想,在重男轻女的男权社会,即有可能被视为怪兽了。武则天当皇帝被封建史学家称为“母鸡司晨”即是明证。
女人似乎不屑于与赵洪钧讨论得过多,指了指脚下的土地,说:“自由不仅是一种生命的感觉,更是一种文化,在我所站的这块土地,这古镇上,我已经感觉到自由缺失变成一种普遍的世相。”
“你叫什么名字?”赵洪钧问,极力把语言放得十分善意而平和,以免给她造成一种错觉。
这种错觉在她那里还是产生了,女人用一种小兔子般警惕的目光看了赵洪钧一眼,“怎么,想当告密者吗?至少当前言论不充分自由,但已不成为罪过。”
赵洪钧见误会已然产生,懊恼地挥了挥手。气质女人走出店门几步,低着头在包里掏着什么,然后转过身来,把一张名片递过来,浅浅地笑道:“这是我的名片,想告密的话,上面有我的电话号码。”
赵洪钧看着名片,她的名字叫杜鹃,头衔是南方大学建筑工程学院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为古代建筑文化。名片背面罗列了一系研究成果。赵洪钧对学者怀有一种崇敬的心情,当他抬起头时,看到美丽的杜鹃已经把镜头对准了街边的建筑,神情专注,表现得十分敬业。
“先生,你不要一把油纸伞吗?”服务员问。赵洪钧回过头,见服务员清秀的脸上挂着诡秘笑容,赶紧边摇手边逃离。
午后春日暖阳,正是逛街的好时候,青岩镇上的美女们从家里走出来,在古镇的老街上迤逦而行,使青岩老街成为一个流动着美丽、流动着芬芳的世界。游人的眼睛或流连于建筑,或流连于青岩女人的娇美容颜,应接不暇,美不胜收。
赵洪钧觉得暂时放下眼前的工作,像一个普遍游人在青岩街头散漫地走着,不觉想起佛家“活在当下”的教诲,觉得这个决定真是一个明智之举。
见赵洪钧跟着游人漫漫地走下去,心里发急,说:“时候不早了,我们办正事去吧。”
“青岩名不虚传,我们不虚此行,再看看。”
对于罗江涛这种不懂得欣赏美的人来说,闲逛是非常无聊且难过的事情,赵洪钧不能和他说得过多,以免损伤他的自尊心。不懂得美,但懂得忠诚,这是他的优点和长处。人有一个长处就能生存,何况罗江涛有两个呢?检察院的同事因为罗江涛是犯了事的原常务副检察长的人,又不懂业务,所以都把他拒之于千里。赵洪钧看中了他忠诚的品质,以及在野战军干过侦察兵的特殊经历而收容了他。罗江涛对此感激涕零,发誓愿意像一条狗忠贞不二地跟随在他左右,为他鞍前马后搞好服务。作为在检察院的少数派和思想者,赵洪钧就需要一位尽管没有思想、不熟悉业务,但对领导绝对服从的随从。
两人跟着一个旅游团队走进连通老街和新街的古巷。这条古巷也叫蜈蚣街,导游叫游人站在街口,顺着巷道远望,问:“大家看一看,地上的图形像什么?”
游客中马上有人惊叫:“蜈蚣,蜈蚣,惟妙惟肖,简直像神了。”
导游兴奋地赞扬道:“这位客人猜得对,蜈蚣街因这条蜈蚣而得名,据当地人说,地上的蜈蚣就是吴三桂,青岩镇上的老百姓因为痛恨吴三桂,拿掉了地上的青石板,用鹅卵石铺成了这条世界上最长的蜈蚣图案,要让吴三桂永世受到青岩镇上的人踩踏,永世不得翻身。”
“为什么呢?”游客的兴趣和疑问正是导游所需要的,当然也更是当地旅游部门所需要的。
游客们一边走,一边观赏蜈蚣的头,蜈蚣的爪,一边向前走。导游用好听的声音讲解地上蜈蚣的来历。
青岩古镇原来叫青岩屯,在明代是地处险要的军事堡垒,是屯兵之所。青岩堡内的屯兵来自四面八方,他们拖家带口,不仅享受着皇粮供给,还依靠武力从地方少数民族百姓手里抢占了青岩周围的大片良田,在没有战事的时候,他们优哉游哉,日子过得十分舒坦。时间不知不觉就翻到了明末清初,在李自成推翻明王朝以后,吴三桂为了红颜冲冠一怒,不仅葬送了南明王朝,还葬送了屯兵们的皇粮。没有皇粮也罢,屯兵后代还可以依靠祖宗先辈抢掠来的良田勉强度日,更没想到吴三桂又背叛满清,与清朝廷开打,打到后来兵力不足,又把青岩的青壮年抽派到反清前线。吴三桂兵败,青岩不仅满城举哀,还背上了反叛朝廷的罪名,被朝廷免除了享受免租免税的优待。此后,青岩屯上上下下,老老少少都视葬送他们宁静幸福生活的吴三桂为罪人,当他们重新整修街道时,就用鹅卵石铺成了这条蜈蚣街,让吴三桂永远被青岩人踩踏,让后世铭记,永远不要背叛朝廷。
赵洪钧心想,青岩在明清是一座屯兵的堡垒不错,在青岩周围,还建设有很多屯堡,形成了一条著名的旅游线路,叫军事屯堡文化旅游带。军事屯堡的没落,并非完全由于吴三桂。军事屯堡既然是因军事而兴,随着国家政治的和平稳定,军事屯堡在和平时期肯定会没落,军人在战时享受的优待也会随之而取消。
蜈蚣街两旁是与老街徽派建筑风格完全不同,与吊脚楼民居形态迥异的建筑风格。据导游员讲解,门前栽着槐树、在门楼上标示“三槐第”的人家,表示这家人来自淮河岸边;门前放置一颗石头,取名太白石的宅第,表明这一家与诗仙太白有关连,暗示这一家姓李。青岩蜈蚣街上的人家之所以这样,既有向外人标示家族渊源,同时有警示后世子孙永不忘本的意思。
游客们纷纷称道青岩文化的博大精深,导游大概是本地人,趁机向游客炫耀起青岩的好学风气,以及青岩子弟的奋发上进,说:“自恢复高考,青岩堡内已经有八位考取了清华、北大,有十位留学海外。”然后,她指着其中门楼上青草疏疏、大门紧闭的一户人家说:“你们看一看,标示三王第的人家,兄弟五人有四人留学海外,一人在北京当教授,全家人都走出了青岩。”
她的解说引得游客一阵啧啧称道,几个年轻的孩子妈妈趁机走到门前,照相留念,说是要沾一点才气,沾一点王家勤奋好学的气息,回去好给自家孩子加油鼓劲。
“三代才出贵族,王家奔波到此数代人,到这一代算是熬出了头,形成了自己的家学渊源,哪里是旁人能够沾得走的?即使要学,也不过是邯郸学步罢了。”赵洪钧转念又想:“旅游就需要一些由头,能够就青岩编出这些由头来,丰富了青岩的文化内涵不说,还能够给外来游客带来愉快,也算是一举两得的好事情。”
赵洪钧家乡离青岩不远,对青岩的屯堡文化较为熟悉,也就没有深究下去的兴趣,看着这些来自外地的游客一个个对青岩文化兴致盎然的样子,心里颇为好笑,快步超越他们,很快走通蜈蚣街,来到又一个小十字前,与蜈蚣街成直角的小街通向一个门楼,标识说是迎福楼,也就是迎接皇帝圣旨的门楼。对直往前走则通青岩城外,那是一条绕着青岩城的清澈小河。
看到赵洪钧竟直朝前走,罗江涛追在后面问:“不参观了?”
“不看了。”赵洪钧头也不回,“我们到杨柳河滨去看一个人。”
“什么人?”罗江涛问。赵洪钧没有回答。他猛然发觉自己问得不当,赶紧闭上嘴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