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法)米歇尔·翁弗雷 日期:2021-12-27 05:17:29
通常情况下,我对传教士并没有好感,或者说,他们准是通过一种相悖于自己身份的方式才出了名。比如,在无神论的散文中能看见梅斯里耶神父的身影,再比如萨德笔下的夏贝尔神父助长了邪恶的盛行。除非他们是才华横溢的作曲家和卓越的音乐家,就像红发神父维瓦尔第在整个威尼斯共和国都享有盛誉。若是那样,我就会成为一个虔诚的信教者。
同样,有时候我会为本笃会修士祷告,这些本笃会修士为我们的肉体得救而祈福,他们在晨祷和晚祷之间配制出的美酒胜过弥散仪式上所用的葡萄酒。在这些美酒中.有费康隐修士配制的修士酒;在杰罗姆·莫贝克神父手中获得巨大成功的查特酒;还有议事司铎基尔出于我们众所周知的原因而配制的基尔酒。然而,在所有神职人员中排名首位当属唐·培里侬修士,因为人们推测他就是那位神秘的香槟发明者。慧纳修士和乌达尔修士像侍童一样追随他左右。愿上帝庇佑他们的灵魂。从我的角度而言.我提议终结旧的风俗。
路易十四的世纪是香槟的世纪,更何况君主和修道士准确地说是属于同一时代的:1638年出生在摇篮中,1715年步入了坟墓。在这个时代,教士们在弦乐伴奏下举行宗教仪式,当时流行着吕利的快步舞曲和萨拉班德舞曲,《乘船赴西特拉岛》作为享乐主义世纪的标志画作,为华托时代揭开了序幕,后来华托被推上了断头台。探寻由谁以及由什么酿造并非是无趣的.唐·培里侬修士是具有现代精神的人,因为在他酿造的香槟中,我们体会到一些在同时代杰出的音乐或绘画作品中才能体会到、以连通器形式存在的欢欣,喜悦,快乐和轻松的旋律。才智,时代的天才,这也是风格,在渗透于艺术和作品的同时表现了它们共同的根源。在盛着新鲜酒液的高脚杯中,我们重新发现了充斥着整个世纪的愉悦,而后忏悔变为圣·贾斯汀和耶稣会的故事。但是时代并非仅此而已,它还沉浸于“伟大的世纪”以来人们所称呼的盛宴之中。
唐·培里侬修士也和牛顿生活在同一时代:他们两人中,一个关注苹果,另一个为葡萄费心。一个率先酿制出冒着气泡的饮料,另一个根据坠落的苹果推导出著名的数学公式。万有引力是那个时代伟大的发现:科学家牛顿提出了一套能够推动人类社会变革的理论,因为他的微粒学说一方面表明光是一种物质,另一方面提出宇宙是由看不见的硬质微粒构成的,这些微粒永远受到吸引力和排斥力的影响。牛顿假设可能存在太空,其中充满极其纯粹的、由微粒构成的以太。随后他又思考彗星的起源,天体的运动,天体之间的引力,恒星在宇宙中的静止,所有这些有助于归纳形而上学的富有诗意的问题。若是用反话说,我认为世界存在的证据就是香槟.它的气泡像划过太空的彗星、在宇宙中燃烧的恒星,照亮了装入了玻璃杯中的那片天空。这些关于气泡对应物的假设同时表现了精神结构的时代背景和永恒性,充满想象的宇宙学并没有把这些假设拒之门外。唐.培里侬修士将香槟变成现实,以此表达教会对科学的对抗。香槟的气泡成为宇宙存在的证明,它的气泡上升,一直上升,永远向太空靠近。而科学不仅显示了追求真知的源源动力,而且也证实存在一些灵敏的力量,这些力量揭示出重力、质量以及物质和自然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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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我们又该如何看待这只享乐主义的天使呢?我们最终只能看到他的飞羽、翅端或后背吗?就像《旧约》里的上帝总是怎样想方设法遮住他的脸部,而只给人们展示一个完美的臀部。还是只要最大程度地贴近那些消极的神学思想或是概念游戏?他会在何处徘徊?是否会突然撞见他呢?当然,在厨房里和其他地方一样,他都会留下自己的身影,因为他知道赫拉克利特的那句格言:神性就在炉灶不远处。所以,想必他也曾陪伴在堂·培里侬(dom Perignon)、格里莫(Grimod)、挪亚(Noe)和布里亚(Brillat)、神农、卡汉姆(Careme)、达摩、克农斯基(curnonsky)的身旁喽?那当然。那他也是澈好德(Chehodet)寺里的伊玛目、羽蛇神魁札尔科亚特尔(Quetzalcoatl)和炼金术士圣帕特里克的兄弟喽?当然也是。跟菲利亚(Fillia)、史波利(spoerri)和所有那些做饭、酿酒、让人们全身舒坦的人也很亲近喽?是的,一直都是。
在这团“美食家的理性”之火的余烬旁,他会教给人们些什么呢?无非两三点有关唯物主义、感觉主义、生机论和美学的道理。任何能量如果不经之前阶段的雕琢和塑造、其合理性不被意志所承认,那么它就无法被接受;享乐主义的形成离不开悲剧的根底和人必有一死这样一个事实的哲学。既然人是会死的,那么人也必然会老,知道时间造成的可怕后果,知道时间是死亡的同伴;餐桌上老饕的风度也像别处那样是“主体间性”(l’intersubjectivite)的变体;因此,从绝对意义而言,它也是一种政治;应该从视觉的快感中期待新的存在的可能性。这种存在的模式可以是一种选举产生的分子社会。在这种社会里,人们努力推行灵活的、契约式的享乐主义社团计划:比起那些合理或偏执的理智,尝过醉酒滋味的身体更懂得思考自身的局限和力量;那是一种源于酒神狄奥尼索斯的极端的情感,而狄奥尼索斯本人则是睡神修普诺斯及其兄弟————死神塔纳托斯最坚定、有力的敌人之一;美食学可以为所有这些期待和建议的实现提供一方天地,它可以是伦理学和美学融合的一处实验场,也可以为哲学提供一次将其行动和偏好的领域扩大至身体的机会。从享乐主义天使处,我们学到了这关键的一课,那就是:人和自身的感觉、身体、肉欲和肉体可以和解。这种可能性不仅是确凿无疑的也是恰逢其时的。
在观念的历史中,享乐主义当然也有一些亲戚:从安提尼西(Antisthene)到马尔库塞(Marcuse)、从淫秽下流的诺斯替教派信徒到学富五车的放荡者、从崇尚“自由精神”(Libre Esprit)的男男女女到拉美特利(La Mettrie)、傅立叶和其他几位,我在别处已经编织出这张家族网。但从我的第一本书起,一直为我提供思考素材的却是尼采。并非因为他是一位享乐主义者:他的全部著述甚至证明他恰恰与享乐主义背道而驰。他从享乐主义中只看到了疲惫不堪、堕落的症状以及病态的衰退。性的感知。庸俗享乐主义是唯我论的,它是以唯我的方式被实践和需求的。之所以称之为庸俗的,还因为它忘记或忽略了他者,甚至以牺牲、利用和剥削他者为手段。而哲学的享乐主义则为他者考虑,不是安于现状,而是试图在自我与他者之间建立一种和谐、成功的关系。前者只为自己着想,而后者则是将一种伦理学纳入经济学当中。关于这种伦理学的属性我在别处有所论述。
那么享乐主义天使又在所有这些之中有何表现呢?我希望人们能更好地看清他的样子,改变传统的天使学言论所描述的犬儒主义者和雇佣兵的混合体形象。他其实是诗人和使者、哲学家和艺术家的混合体。有血有肉、有肉欲、有性欲、文雅、高雅又敏感的他懂得体贴别人、为别人考虑。作为超感性的典范,他想要彰显感觉的力量、感知能为我们提供什么,又是什么构建了我们的情感。强壮的他品尝着力量的味道同时又厌恶暴力,因为他知道,力量是唯一可以用来像塑造艺术品那样塑造存在、命运和身体的工具。全知的他懂得父亲花园里的草莓与伊康城堡(Yquem)的第一批新酒具有同样的魔力。每一个有母亲下厨或在摇篮边哼唱的地方;每一次父亲抚摸孩子的时刻,他都在场。每一次手与手的紧握、唇与唇的触碰、爱与关怀、温情与甜蜜的手势、动作被见证、交换的场合,他在。餐桌旁、炉灶边、厨房内、储物间,他彻夜不眠。
他钟爱葡萄酒而对圣水不屑一顾:他害怕焚香的气味而对被爱戴者散发出的香气情有独钟;他钟爱天空,只是因为腾云驾雾可以使他迅速往返于大地的两极。而大地才是生命铺展之所在,所以大地才是根本之所在。多亏他,人们眨眼间便有了最高级的情感、无比快乐的沉醉、奢华又易逝的饮食、雕琢过的能量、被赞美的风度、受推崇的活力和期待中的狂喜。作为那些不复存在的天堂里禁果的品尝者,他的座右铭是“及时行乐”。我认为我们值得为他献出生命,这样,当死神塔纳托斯高唱凯歌时,他能收入囊中的只有一具燃烧到最后一息火焰的肉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