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构类
《斯通纳》约翰·威廉斯
今年最喜欢的新书,写过书评,有兴趣的人搜《人生是一栋闹鬼的房子》,抱歉暂时没学会文中加链接。
《流氓的归来》诺曼·马内阿
读过多次的旧书,但今年再版,为这套马内阿文集写了序,有兴趣的人搜《诺曼·马内阿:每个阵营的局外人》,序里提到了马内阿的杂文集《论小丑》,但这本书的再版没能过审,所以在文集中没有收进去,想看的人可以找找,也许还能买到,《论小丑》非常精彩,对齐奥塞斯库的嘲讽和赫塔·米勒的风格有异。
《元素周期表》普里莫·莱维
又一个写奥斯维辛的犹太作家,但他的叙述和其他人有所不同。莱维的主题之一是大屠杀幸存者同时也承受集体的耻辱,“我居然也是属于这般禽兽的人类的一份子”。这类似于雅斯贝尔斯关于“集体道德罪过”的观点,即“作为个人,我也有一份。政治现实就是从这种生活方式中浮现出来的,在道德罪过和政治罪过之间没有绝对的阻隔。”
莱维一开篇就说,自己的祖先和氩气有点像,并不是身体怠惰,而是精神无疑属惰性,非常熟悉的民族性。
《你一生的故事》特德·姜
读过文学性最强的科幻小说。第一篇《你一生的故事》用一个光学原理写何为真正的自由意志,第二篇《巴比伦塔》写耶和华如何让天堂和人间相连。特德·姜二十五年只写了十四个中短篇,写作和生命一样,不在乎有多长,在乎有多好,他在后记里引用冯内古特:“你的未来将会来到你面前,像只小狗一样躺在你脚边,无论你是什么样,它都会理解你,爱你。”
但感觉我的未来是只猫,不怎么理我。
《革命之路》《年轻的心在哭泣》理查德·耶茨
《革命之路》是重读,写了书评,有兴趣的人搜《通往革命之路》,《年轻的心在哭泣》是新读,稍后可能会写一点东西,但不会专门写书评了,因为耶茨反复论述的,都是同一主题,失望,失败,虚妄的艺术才华对人生的折磨,就是这些,但隔着几十年的时间,康州到北京的距离,我们还是会被他狠狠击中。
总之我在非常焦虑的时候读完两本耶茨,读完只是更加焦虑,又转过头去快速重读了一遍《斯通纳》,同样书写人生悲剧,《斯通纳》有一种奇特的、知识分子式的平静和尊严,我希望自己能寻找到这种尊严。
《文静的美国人》格雷厄姆·格林
格林的书里不大重要的一本,改编电影也是二流。最近重看还是很喜欢,有时候作家的二流作品反而有一种奇特的放松,格林的《权力与荣耀》当然是一流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再也不想重读了。
《空荡荡的家》托宾
耶茨的长篇优于短篇,托宾则是短篇优于长篇。《空荡荡的家》里每篇都好,但最后一篇《街头》真正震撼,大概因为一开始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会是一个(而且如此深情的)爱情故事,不过故事里的两个巴基斯坦男人,一开始也没有意识到他们会相爱,爱是最大的悬疑和意外。
爱尔兰作家是不是总是这样,在一本书的最后突然抛出一个炸弹般优秀故事,前有乔伊斯《死者》,后有托宾这篇《街头》。
《一位女士的肖像》亨利·詹姆斯
不敢相信我现在才真正读亨利· 詹姆斯,在美国时读了《华盛顿广场》,但读的英文,感觉不到语感,有些稀里糊涂。 读完完全理解了《诺丁山》里休格兰特为什么要对安娜说,你应该去演一部Henry James的电影。比简奥斯汀残酷,比托尔斯泰直接。
《老师的提包》川上弘美
因为要来东京,又对日本文学非常陌生,就集中看了一批,最喜欢这本《老师的提包》,一个知道它必然发生但一直好奇会如何发生的爱情故事,看到两个人终有肌肤之亲的时候哭了,”你是个满怀信心去犹豫不决的人啊“。
后来还读了川上弘美的《风花》,感觉完全不对了,好像《老师的提包》还是她第一部长篇,结尾处尤其稚嫩。人人都说写作经过训练必然进步,但读得越多越疑惑这一点,似乎作家技巧的纯熟和内生情感的充沛两者时常不可兼得,这一点昨天说王小波的时候也想到了。
《赤地之恋》张爱玲
在张爱玲的作品中略显粗糙(《秧歌》要好一点),但她对政治有种奇异直觉,是少有在五十年代就看透中共土改本质的作家,“眼前明摆着的事实,这只是杀人越货“,第一部分里两个质疑土改的年轻人相爱,“他吻她,那恐怖的世界终于像退潮似的,轰然澎湃着退了下去”。
张爱玲也早早看到,那些以为土改与自己无关的中国人,将会面临更残酷的命运:“像土地改革那样巨大的变动还没有临到他们身上。迟早要轮到他们的,他们现在只是偷生。”
全套《哈利·波特》 J. K. 罗琳
很烦躁的一个月重读的,这套书好看到了一个程度,到最后真的希望伏地魔再拖两本才死。
“被人拽进角斗场去面对一场殊死搏斗和自己昂首走进去是不同的。也许会有人说这二者没有什么不同,但邓不利多知道——我也知道,哈利带着一阵强烈的自豪想到,我父母也知道——这是世界上全部的不同。”
但真的很不想角斗,和生活,和敌人,和伏地魔。
全套塞林格
其实只有四本,《麦田里的守望者》、《九故事》、《抬高房梁,木匠们;西摩:小传》以及《弗兰妮与佐伊》。写了书评,本来叫《为塞林格:既有爱也有污秽凄苦》,编辑改成《唯一敢将出版看作侵犯隐私的作家》。
这几本没什么好说的,天才之作。唯一让人感觉平衡的是,天才也不怎么快乐。某种程度上羡慕塞林格:一个在人生的竞赛中赢了上半场,然后biu地退出比赛的人。我也想退出比赛,但我并没有赢得上半场。失败者只是怯场,成功者才能隐居。
非虚构类
《我的凉山兄弟》刘绍华
关于四川凉山彝族人的田野调查,毒品是如何毁掉这贫穷而年轻的一代。书中写彝族人要火葬,但在外面死的人去殡仪馆需要2000块火葬费,他们没钱,就在野外偷偷烧,买20斤四季豆杆放上汽油,半个小时能烧完,有一次烧到一半来了武警,说这是杀人灭尸,被抓到派出所。有人专门做烧尸体的事情,但没有钱赚,“吸毒的骨头很多是黑的,没有吸毒的骨头是白的”。
希望有社会学家能写出一本关于维族年轻人的书,我想逻辑会大致相似。
《古代中国文化讲义》葛兆光
葛老师也在东大访学,因为要和他吃饭,古代中国知识接近于文盲的我看了这本书,有些地方不懂,但还是觉得很好看。
面后发现葛老师是我最喜欢那种学者,即对他研究的东西有一种真正的狂热,一去他办公室,他献宝一样在地板上铺开一张巨大地图,那是他在东大图书馆里发现的几百年前日本人所绘的中国地图,后来他用这张地图给日本人做了一个演讲。
葛老师说自己,下乡十二年,28岁进北大,36岁出第一本书,现在65岁,写了超过三十本书。人生有时候是被政权耽误的,但更多时候,是被自己荒废的。
《太平天国》史景迁
史景迁的书文学性很强(据说英文写得很美),《太平天国》的开篇几乎是小说,只是每段都有出处。但总觉得他不大敢于判断,钱穆虽说对历史应抱着“温情与敬意”,但学者过于温情,就会近乎圆滑,这一点上史景迁似乎不如孔飞力,《叫魂》实在是神作。
但还是值得一读,起码能让你知道洪秀全是一个多么疯的疯子,太平天国又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政权。那天跟萧老师说,想到以前高中历史考试,写过太平天国的进步性,就觉得非常羞愧,幸亏那时候我真的不懂,无知有时候是最好的开脱。
《走出帝制》秦晖
今年大概漏不掉这本书。秦老师的知识面总让人痛苦”天啦为什么有人什么都知道”,去年在台北我们住同一家酒店,金老师就吐槽说,出租车司机找不到某个地方,都是靠秦老师在那里背地图指路。
秦老师的书每本都觉得略微啰嗦,但每本读完都有所得。忘记以前采访的时候哪个学者跟我说过,每个领域的专家可能都会揪出秦晖的很多小毛病,但把这么多领域组合在一起讨论问题的能力和气魄,当下中国没有第二个人。还看到张鸣老师的评语:“我们是抠细节的,但秦晖老师是搞大事的。”
这本书最好看的是写太平天国和义和团那部分,即认为两次运动目标迥异,但文化同源,看里面频繁出现“天朝”,感觉秦老师故意装傻卖萌。
《中东:自基督教兴起至二十世纪末》伯纳德·路易斯
还没有看完。今年因为ISIS,大家都想读了解中东的书。
伊斯兰教的历史和派系很复杂,且和当下政治联系紧密,我搞清楚逊尼派和什叶派就花了不少时间,当然也不知道搞清楚到底有什么意义,但无用的知识永远带给人放松和愉悦,下一步我要搞清楚各种伊玛目。
在这本下面顺带推荐奈保尔的《信徒的国度》,第一部分写1979年革命之后霍梅尼统治之下的伊朗,可以与玛赞·莎塔碧那套《我在伊朗长大》对照阅读。奈保尔大概是一流小说家中少见写了这么多非虚构类作品的,这本和《印度三部曲》一样,用作家的笔做记者的工作。
《俄罗斯文学讲稿》纳博科夫
大部分内容已经忘了,反正纳博科夫的书就是让人读的时候内心不停感慨他的全方位天分,大概除了写诗,布罗茨基曾经说过,他不敢翻译一流的诗,但可以翻翻纳博科夫之类。
谈托尔斯泰的两篇非常精彩,纳博科夫认为《安娜·卡列尼娜》这个通用译名根本错了,应该译为《安娜·卡列宁》,纳博科夫大概想说,托尔斯泰的书名已经凝聚了女主角的所有悲剧:她想做安娜,却已是卡列宁。
《悲伤与理智》 布罗茨基
应该大家都选了这一本,但我觉得这本没有《小于一》好读,布罗茨基的文论要进入是艰难的。里面收录了布罗茨基诺奖演说词,“一些独裁者也识字,甚至还写诗,可死于他们之手的牺牲者名单,其长度要远远超出他们的阅读书单”,这句话下面有个脚注“此处略取四个人名”。如果我没记错,这四个名字是列宁、斯大林、希特勒,以及“甚至还写诗”的毛泽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