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帝浣 日期:2014-04-25 15:24:31
此书是由11名旅行作家合著而成的文艺主题书,以“相遇”为主题,11段不同的旅行,11段不同的故事,让读者在同游的过程中,回忆自己的邂逅,感知曾经的温存。
作者简介:
林帝浣,中山大学教师,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人文旅游摄影师,专栏作者,画家。《中国摄影报》2012年度中国摄影影响力人物。著有《时光映画——镜头中的二十四节气》。
洛艺嘉,是国内以自助游身份走遍非洲的第一人,是中国大陆真正意义上周游世界的第一人。著有《一个人的非洲》《慢游地中海》《一转身,一经年,一辈子》等。
蔻蔻梁,旅行美食作家,故事收集爱好者。去过50个国家旅行。雅虎“环球80天”出征队员之一。著有《辞职,去旅行!》《如果你在就好了》《直到我们相遇》等。
……
目录:
林帝浣为了告别的旅行
韩小暖活得像旅人
李遥岑没有人能独自旅行
姚敏旅人
王臣看过的风景,爱过的人,放在心里就好
洛艺嘉那些旅行教给我的事
蔻蔻梁因为我们不一样
点子离家是为了回家。内心的声音。林帝浣为了告别的旅行
韩小暖活得像旅人
李遥岑没有人能独自旅行
姚敏旅人
王臣看过的风景,爱过的人,放在心里就好
洛艺嘉那些旅行教给我的事
蔻蔻梁因为我们不一样
点子离家是为了回家。内心的声音。
梁小萌因为旅行而遇见的自己
笨鸡单骑飞越川藏之巅
郑乔尹一万公里寻瓜记
没有人能独自旅行
文/李遥岑
在雾中散步多么奇妙/
一木一石都很孤独/
没有一棵树看到另一棵/
每一棵都很孤独/
在雾中散步多么奇妙/
人生十分孤独/
没有一个人看出另一个/
每一个人都很孤独
——黑塞《雾中》
所有的旅行都是从一次飞行开始,又以一次飞行结束。
我打开遮光板向外看去,机翼下方是一片湖水一样的云层,发出诡异的幽绿的光芒。再远处,是被暗蓝的天际一口一口吞噬掉的金色。天顶上只有一颗孤伶伶的星星,却亮得奇怪,我从未见过如此耀眼的光。
我赶紧掏出单反,隔着两层毛玻璃喀嚓了几张,正在低头放大查看细节,一只粉红色的小相机伸到我的面前,伴随着一个嗲如志玲姐的娃娃音,:麻烦……姐姐哦,能帮我也拍一张吗……谢谢啦!
我侧头一看,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姑娘,抱着一个大个儿布娃娃,努力眨巴着她的单眼皮小眼睛向我卖萌。
我接过她的卡片机,拍了几张然后递回去。
她看了看照片,似乎有些不满意,又看了看我的相机:姐姐,你这个相机……看上去好好哦,你很会拍照吧?
我脑海中对她怒吼:你怎么不叫我阿姨呢?最终还是微笑着应付了几句,不打算跟这种不服老的千年萝莉多搭腔。
这趟旅行,我不打算和任何人搭腔,不想和任何人结伴,我现在讨厌的就是人类本身。
我出远门正是想逃开那些让我头疼的请帖、菜名、嘉宾名单、电话号码……好端端的生活突然变成了一地的琐碎。为定日子单双号的问题我和他终于黑了脸掀了桌,看似各自都把持着充足而正当的理由。其实我俩都明白,日期数字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谁将赢得新生活里的第一场暗战。
我撂下一句:谈不拢就无限期延后吧。
他也毫不退让:也好,我们都想清楚了再决定。
那天看到一段文字:“心形的塔斯马尼亚岛,面积相当于台湾和海南的总和,由于已经很靠近南极洲,气候和冰川纪的遗迹都很有亚极地特色,也有人称塔岛为‘世界尽头的美丽心脏’,摇篮山-圣克莱尔湖就是心脏中的精华右心房。人烟稀少,与世隔绝,拥有未经开发的原始山区和林区,新鲜的空气、纯净的冰川湖泊和奇特的地貌。”
奋不顾身的爱情说没就没了,可说走就走的旅行我还没试过。心型岛屿、南极、亚极地、世界尽头、人烟稀少……关键词各个正中我此刻的心情。好,第一站就躲到这颗遥远的心脏里去。
当我把订好的机票show给的时候,果然惹得他大吼大叫。
我貌似赢得了一个小的胜利,却给自己带来了更多的愁苦,这趟旅行就像一个计划外的孩子,从诞生就不被期待。
一开始就乌龙不断,起了个大早,却呆坐着忘记了时间,等惊醒过来,拎着包打车去机场的时候,又遭遇了罕见的堵车。最后坐在计程车里眼睁睁看着飞机掠过头顶,一去不回。改签只有晚上的票了,记得网上说机场里有个祈祷室可以睡觉的,我不顾那些穆斯林奇怪的眼神,把自己裹成个木乃伊,在咒语一样的祷告声中躺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当我背着硕大的包最后一个跑上飞机的时候,只有惊魂未定,根本没有心情去打量身边是坐了一个金毛帅哥,还是这样一个神经兮兮的千年少女。
隔壁姑娘似乎对这趟旅行充满了期待感,一会拜托我把布娃娃摆在舷窗边,
“凹出一个在看舱外风景的造型”,一会又解开安全带,给那个娃娃绑上,假装她在喝饮料。然后咔咔咔的拍个不停。我看着她那么正经的样子,又心烦又想笑。人家小清新都是弄个萌萌的小公仔之类的,她那布娃娃旧旧的,还傻大傻大的,姑娘你闹哪样呢?好在墨尔本到塔岛首府霍巴特的距离不远,熬熬也就到了,我生怕她再缠着我拍照,赶紧握手道别说后会有期,冲下了飞机。机场出口过一条马路就是各个租车公司的柜台,我现在就想开起一辆车一头扎入密林,把人间甩到身后。“你好,请给我订单号、驾驶证和信用卡。”租车公司的大妈挪着胖胖的身
体在狭小的柜台里艰难转身。哦,我在背包的里层摸了一阵,咦?驾照呢?我又把背包扔在地上每一层都摸了一遍,还是没有。大妈不耐烦的敲敲桌子:没有驾照,我无法把车租给你的哟!我蹲在地上,仰望着她的脸,心中无限悲凉。心想,妈蛋的,说走就走的旅行,
以后还是得看看皇历。昨天明明把驾照放在包里了,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在我睡着之后,被一位
心怀不甘的落跑新郎拿走了。真幼稚!我才不要嫁给你呢!突然,一句亲切的普通话在我耳边响起,犹如天籁:如果顺路的话,你可以
坐我的车。我扭头,一个正办好租车的同胞拿着钥匙微笑着站在我身后。背后的暖黄灯光给他勾出一道金边,看不清脸,但他仿佛男神一般耀眼。好好好,我乐呵呵的点了点头。但又转念一想,我这次不是跟自己约好了,
不跟任何人结伴,要一个人玩玩孤独冷艳的旅行吗?看我有犹豫的神情,他说:别担心,我不是一个人。在墨尔本机场还遇到了个中国人,大家一起分摊油费和租车费。哼,您是黑车司机吧。这,本来两个人,又变三个人,一路捡过去,确定不
会变成旅行团?他看着我愈发忧愁的神情,指着自己:嘿!你这丫头警惕性还挺高,坏人有这么面善的吗?有这么,啊,一身正气的吗?他自我吹捧的时候毫不吝啬,我被逗笑了,好像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天这么
晚了,先跟着走一段再说吧。我和他出了门,一个娇滴滴慢吞吞的声音响起:姐姐,这么快,又见面了诶~原来他说捡的人就是她。飞机上那姑娘抱着布娃娃披头散发的站在夜色中,场景让那声音愈发瘆人。又叫我姐,我心有不甘的问:你几几年的?她说:86年的。我晃晃脑袋:我比你小呢~她疑惑的慢慢歪了下脑袋:可是,你背包上的,卡片……我嘿嘿干笑了一阵:都是80后,就别叫姐了,我叫桑桑,你怎么称呼?她说:我叫Sabrina什么拉?看她说话慢吞吞的样子,就暗自给她起名叫考拉。有了一只考拉,那个开着车的,精力旺盛的男人,不应该就叫袋鼠么。袋鼠问我:你一个人来的塔岛啊?打算一个人自驾?嗯,散散心。他笑了:嘿,Sabrina也是一个人。现在的姑娘们都胆儿肥着呢,塔岛有著名
的塔斯马尼亚恶魔,还有老虎,你们不怕?考拉马上把布娃娃抱在胸口:我~不是一个人哦,我还有她呢。我心里隐隐担忧,跟这个千年少女做伴,就算不晕车也会吐出来吧。霍巴特的青旅没几家可选的,四处街道无人,冷风把树叶卷出哗啦啦的声音。
摸黑checkin后,我早早睡下了,期待着睁眼后的世界尽头。第二天一早,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落在我脸上时,我知道塔斯马尼亚真的会不一样,阳光浓度很高,像一地金箔,高纬度地区特有的阳光。对澳洲本岛人提起遗落在外的塔岛,他们都会反应一秒,用我们描述西藏的
口吻说:哦,那真是个好地方。大概像我们的西部一样,它遥远蛮荒,拥有绝美风景,
被流放过囚犯,它百千年来懒洋洋的不大改变,从而意外的留下了独特的气质。
后来走过了澳洲的几个城市之后,我深深的感觉到——只有塔岛才能满足一个远行者对澳洲的想象:仿佛19世纪的小城,一望无尽的荒原,夕阳下的草场,穿着花衣服的马,无名海滩,一座座种满了花的小房子,各种萌的邮筒……而当你站在悉尼墨尔本的繁华街头时,看着一个个熟到家的店名logo,会怀疑自己穿越回了公司楼下:全世界的城市似乎只有大和小的区别了。
但塔岛迎接我的第一个地点霍巴特,就有了太多的小惊喜。
霍巴特始建于1803年,是澳大利亚仅次于悉尼的第二个古老的城市,仅仅比悉尼晚了16年。但如今它和悉尼是天壤之别,最繁华的步行街Franklinsquare花几分钟就能走完,所有的商铺都集中在一条主干道上,满城尽是19世纪Georgian风格的古老建筑,一到了下午5点之后,整个街道上几乎空无一人。
200多年,能够让一个战乱连年的殖民地成为世界第一霸主,却也能让霍巴特幸免于时光的逃杀,在靠近南极的世界尽头遗世独立,守着惠灵顿山和一面大海,过着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传统生活。慢一点,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
运气不坏,霍巴特的这天,刚好是周六。著名的Salamanca集市在每个周六开幕,无数当地人和游客都会慕名而来,享受这个悠闲的周末时光。
集市有点类似我们的早市和创意集市的混合,有各种手工作品,田园果蔬,小食物和艺术表演。但是他们貌似都不是专业的小贩儿,平日里各自干各自的事,到了周末出来客串一把,挣点零花钱。
早上我没叫他俩,留了个字条说我先出门转转了,中午汇合。我一个人在集市上逛着,买个热狗,煎到两面焦黄的香肠,铺上浸满肉汁的洋葱,看练琴的小姑娘磕磕巴巴的弹着吉他,鲜花和蔬菜都滴着露水,满眼萌萌的拳击袋鼠和抱树考拉的公仔,有一对白发老夫妇安静的守着一堆亮晶晶的玻璃杯,老太太低头专心的描画着,老先生饶有兴趣的看着妻子的每一笔。我凑过去,每只玻璃杯上都有个很可爱的人物,然后配上一句台词,有孩子们等着妈妈的早餐,有夫妇俩拉着手跳舞,有小婴儿哇哇啼哭。老太太正在画着的,是一个小伙子向一个姑娘求
婚的画面,玻璃杯上的句子只写完了前半句:我可以一个人做很多事……老爷爷冲我笑了笑,很自豪的介绍:玻璃杯都是我亲手烧的,上面画的都是
我们的生活。我问:那这个小伙子是你吗?老爷爷特别开心:是啊,是我60年前跟她求婚的场景,那时我很帅吧!老太太已经写完了,把杯子摆到阳光下晾晒。60年前,小伙子对那个美丽的姑娘说:我可以一个人做很多事,唱歌、跳舞、
读书,但只有爱你,是我一个人做不到的。我忽然被这只杯子打动了。
“姐姐!姐姐!”我抬头四顾,考拉和袋鼠正在一个苹果摊前激动的向我招手,好像久别重逢的老友。
我踱过去,这个苹果摊只卖苹果,却有红的绿的黄的带条纹的6,7个品种,一个老式的秤盘悬挂在上空,摊主长着海明威般的大胡子,一袭复古的长袍,八角帽,满身香甜环绕。
“姐姐,哦,桑桑,你想吃哪种苹果?”“我不爱吃苹果呢,你们随便选……”袋鼠一个苹果塞到我嘴里“少废话,先尝尝,塔斯马尼亚可是苹果之乡呢!”这个苹果质地坚硬,果皮裂开的小口沁出的汁液酸甜饱满,像第一次吃苹果
的味道。考拉依然坚定的揽着她的旧布娃娃,还体贴的问娃娃:你捏,你想吃哪个?
远处一阵风笛和欢快的鼓点响起,集市上的人们都兴奋的呼啦啦跑过去围观。一片草坪上,人们正在演奏风笛和跳舞,大叔们穿着苏格兰传统服饰,及膝的红格裙、白色长筒袜、黑色马甲、帅气的黑呢帽,腰间挂着一个流苏小包,有一个为首的拿着指挥棒喊着口令,年轻的姑娘们踮着脚尖轻快起舞,格子裙边在阳光
中跳跃闪烁。
每个人都被这蓝天下自由的音乐声感染了。
曾经的塔斯马尼亚岛是一个囚禁之地,被称为“地狱之岛”。英伦三岛监狱里关不下的犯人,都被用船运送到这里,印度洋和太平洋分界处的这个孤独岛屿,成了一个天然的监狱。
小偷、杀人犯、抢劫犯、流放者,这些社会的不稳定因素聚集到了同一个地方,却开创了一个新的天地。犯人们制作了教堂的精美石雕和细木装饰,犯人们造出了澳洲历史上最古老的一座石桥,犯人们不仅开凿船坞,还开始学着造船。塔斯马尼亚岛并没有像大不列颠的上等人预料的那样变成一个死亡的地狱,而是在自治和制衡中走向了自由。
苏格兰和爱尔兰的后代们终于得以在阳光下随心所欲地起舞,吹奏来自北半球故乡的风笛。
自由和禁锢,毁灭和重生,囚徒和公民,往往是同一件事情。
草坪上的人越来越多,游客、买菜的大妈、大眼睛的小BABY,都开始随着音乐声起舞,考拉拉拉我的衣服:桑桑,我想去跳舞,你能用你的相机给我拍吗?
我点点头。镜头下考拉领着她的布娃娃在旋转,跳跃,和陌生人围成圈,她的单眼皮笑成了一条缝,脸上却还带着一点东方人的羞涩。她的布娃娃被她和陌生人拉起手,随着跳动摆动着腿,阳光洒在娃娃身上,我看到,娃娃一直在笑。
喀嚓喀嚓连拍了一大堆,考拉翻看着照片,吐着舌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跟我说:真的很好看耶,谢谢你了桑。
我们三个一起往青旅走,准备开始下一站的旅程。
我发现袋鼠的手上多了一个小木牌钥匙扣,上面刻着个名字,是个女性的英文名。
我说:你这是在集市上买的?
他说:是啊,我们国内旅游区不是也爱卖这种带名字的小挂件。我刚才看到
好玩,就买了一个。我八卦的问:Penny是你女朋友?那她怎么没跟你一起来?他笑笑说:是前女友,以前她在悉尼大学读书,我们约了要一起来塔岛自驾的。考拉问:那你们来过了吗?袋鼠说拍拍胸口,开了个玩笑:喏,我把她放在这里,带来了。我说:嘿嘿,看来有故事哈,晚上好好拷问一下。他把焦点转向我:那你又是为什么一个人跑来这里呢?我说:婚结不了了,失婚妇女的自我放逐之旅。袋鼠和考拉问:发生什么事了?我说:都是小破事儿,两个家族谁也不让步,谈崩了。袋鼠说:别啊,一生要过坎儿的小事太多了,在一起就是最大的事儿。这几天,
Penny也要结婚了,我眼巴巴的想结人家还不要我呢。我说:那你去闹婚啊!痴情汉!他摇摇头,半玩笑半怅惘的说:没事儿,反正还有来生。
吃过午饭,刚上路的时候,高速上一片坦途,蓝天白云永远在路的尽头,阳光,草场,孤树,太澳洲了。没想到过了DerwentBridge,一头扎进森林,一瞬间天就黑了,无数蜿蜒的急拐,天还下起了冰冷的雨,车窗上不断的起雾,车速陡然降到了30。
更奇特的是碰上司机晕车,袋鼠艰难的吞着口水,不停的反复开关车窗,经常突然一手拉住方向盘,猛的把半身探出车外,一边熟练的拐弯一边对着外面哇哇的吐。他那痛苦扭曲的表情,和迎风凌乱的样子,竟让我觉得十分搞笑。
最后他连苦胆水都吐不出来了。他把车停在路边蹲着休息,一阵阵大雾被风
推送过来,迷了前路。得换个司机开才好,我没带驾照自然不敢接车。考拉怯怯的开口:要不,我来开?我和袋鼠都有些犹豫:你有本儿吗?考拉说:有,但是我没有开过右盘哦,可以试试。
试试就让她试试,我和袋鼠坐在后面,她把布娃娃放在她旁边的位置上,绑
上安全带,对她说:我们出发咯!熟练的打火,放手刹,推档,油门一踩,车飞了出去。考拉开车和她平时慢吞吞黏糊糊的模样完全像换了个人,风格快准狠,在崎
岖的山路上开得飞了起来。这姑娘,有点意思。我让出大半的位置让袋鼠躺下,大概是雾气和呕吐刺激了他的神经,他开始像自言自语一样开始说起那段未履行的旅行。“她是我们大学班上最漂亮的姑娘,最有才气的姑娘,每年艺术节她都要表演钢琴独奏。”
我听了这话,好好的打量了下袋鼠,他30岁左右,与高富帅完全不沾边,再差点就土肥圆了,人家班花是凭什么看上他了?唉,让他吹吧,反正校花厂花都是花。
“我们在一起7年。平平淡淡,每天一起自习,一起吃食堂,工作了之后,我们都留在了北京,住在租来的小房子里,每天我下班回家,抬头看见11楼厨房里亮着的那盏灯,就觉得好幸福,那是我的家,在这么拥挤的城市里,竟然有一盏灯是为我亮的。”
“那怎么就变前女友了呢?七年之痒?”“到了年龄都会走到一个叫要么结婚要么分手的关口,而结婚这个关口,需
要拿房子去打大BOSS,我跟她父母保证,让她再等我三年。”“这种保证太不靠谱了,鬼才信呢!”“是啊,鬼才信,她父母让她辞职来澳洲继续读学位,其实就是想让我们分开。
他们根本不相信一个没有背景的外地人,如何给他们的女儿幸福。”考拉回头慢悠悠的插了句嘴:幸亏你和她没来自驾,她要是……看到你狂吐
的样子,说不定……也会和你……分手的。哈哈哈,这小丫头语速不利索,但嘴够犀利。车到了QUEENSTOWN,澳洲人民起地名真心不用心,不是女王的村儿,
就是女王的地儿,所有城市无非几条大街:乔治,柯林,维多利亚,跟咱们每个
城市都有个中山,人民,解放一样。
小镇阴沉沉的天,连个路人都没有。好不容易导航到一家旅馆,餐厅和门厅里找不到人,袋鼠跑去二层敲了一圈门,才晃晃悠悠下来一个大妈,告知竟然住满了!
看看天色不算太晚,翻了翻地图,打算再开到下一个小镇投宿。刚启程没多久,天就黑透了。我们怀着激动的心情到达了地图上的这个小镇,有着好听的名字叫rosebery。
黑。无尽的黑暗。夜色和秋雨中,一座座房子的轮廓潜伏在两侧,甚至都没有灯光,没有狗叫,没有人烟。汽车的夜灯像射入一个黑洞,只有雨打在车窗上的声音。我开了个玩笑,说这里好像寂静岭。他俩都没应声,大概是因为真的像吧。
前方突然出现一盏灯,我们开车过去,发现是一排板房。其中一间亮着灯,不止亮着灯,还传来电视机可爱的声音。我们怯怯的敲开门,出来一个身高八尺的大汉,小腿和手臂上都有大片纹身,在凄风冷雨中,穿着一条短裤,拎着一瓶啤酒。
袋鼠去搭讪,大汉竟然格外温柔,说:这里只是一片营地,老板不在这里,他是老板的朋友。然后给我们指了一个大概的方向。
开着车,七拐八绕,因为天太黑找不到他说的那个建筑。看到附近一个画着很多小鱼的房子亮着灯,我们决定进去看看,一进门,乐了。大汉赫然端坐其中,和老板在聊天。他不会是穿越了吧?
大汉和老板说了我们要住店的事,老板拿了车钥匙出门,让我们跟在他后面开,不一会,到了另一片营地,住客只有我们三人。
已经没有餐厅营业,我的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考拉烧了壶热水,掏出了几个粽子泡热了,递给我们。
我惊喜的叫:你哪来的粽子?
她说:国内带来的啊!
我一口下去还是大肉粽,惊喜加倍的问:你怎么过海关的?
她说:哪个是海关?我就跟着人……走啊走啊……推着车就出来了,我还带
了鸭脖子呢。
果然糊涂丫头有好运气。睡觉的时候,她把布娃娃放在枕边,我听见她小声对她说:晚安。
晚上很安静,静得好像我们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屋檐下滴着雨,原来昨夜我们睡在一片群山的环抱之中。山被浓雾遮掩着,只看得到轮廓,营地门口是一树即将落尽的黄叶。
继续上路,今天我们的目的地是摇篮山。在轻烟的林间公路穿行,有时会觉得自己开在云里。天气依旧不算太好,很冷而且飘着小雨,浓雾笼罩了一切,仿佛没有来去之路。
摇篮山里的徒步栈道修得相当精致,防腐木板架在地面之上,细心的铺上了防滑的铁丝网,不妨碍植物又不显得突兀,走起来相当轻松。管理区非常贴心的拟定了从一个小时到全天徒步的各种线路,总有一款适合来客。沿着这条栈道一直走下去,是从摇篮山(CradleMountain)到圣克莱尔湖(LakeStClair)、长达65公里的著名徒步路线,越过最壮观的冰蚀谷地和山脉,穿过塔斯马尼亚寂静万年的原始荒原,抵达澳洲最深邃的湖泊。
走到半路突然下起了小雨,在摇篮山里,因为独特的地理成因,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飘雨,遇到一个德国的摄影师,他说他第三次来摇篮山,想拍一个晴空万里的摇篮山全景,估计这次又得失望了。
雨让世界模糊了,但因为小雨,所有的植被都显出格外温婉的气质,有小蘑菇长出来,有粉红果实在闪闪发光,后来变本加厉的又下起了雪,雪越下越大,步道被白雪铺成银色,伸向无尽的荒原。
我们的睫毛上落满了雪籽,考拉穿着一双皮靴一走一滑,她把娃娃紧紧的护在怀里。
但我并不觉得遇上了坏天气,雪中徒步摇篮山的滋味又可是轻易能碰上的。
当我们走完鸽子湖回到原点的时候,阳光在一瞬间钻出,万物开始闪耀着湿
润的光泽,两道彩虹飞渡湖面,一棵树站在彩虹的一端,另一端是静谧的摇篮山
拨开浓雾,正应了“雪干云净见遥岑”。
那个德国摄影师大概终于如愿了。
看起来糟糕的事,往往不是那么糟,最重要的是,你不能一直要那个想象中的“对”和“好”,它总在不经意间到来。
晚上我们就住在景区入口对面的一家旅馆,晚上烧起了壁炉,大家三三两两窝在里面聊些温暖的话题。
袋鼠说Pennny告诉过他一个摇篮山的故事,有个叫GustavWeindorfer的奥地利人,和妻子蜜月的时候来到了摇篮山,他们深深的爱上了这里的山川湖泊,花了十几年在山中拓荒种植松树,盖了一间别墅,和爱人生活在这里。1916年,他的妻子病逝之后,他独自生活了16年也去世了。他生前奔走十年,希望让这个地区成为“世世代代属于人民”的国家公园。他的梦想终于在1922年得以实现。
我不知道这个故事的浪漫成分有多少,离真相有多远,但在这个寂静而温暖的夜晚,我选择相信它。
袋鼠说,如果是penny,她会愿意和我留在荒山里吗?我不知道。
考拉又幽幽的抛出一句:不会呀……因为你没有……澳洲绿卡,会被遣返的。
嗯,真相总是太残忍了。
一夜无梦,早上我们欢快的刚出门,就看见一只袋鼠连蹦带跳的颠了过去。袋鼠同学马上拿出相机追了上去,我们一路已经见过无数袋鼠,但是可惜都是死的。在林间公路上,不知何时就会突然窜出一只袋鼠,撞上高速行驶的车辆。所以路边都会挂着黄色的袋鼠图案的警示牌。
袋鼠同学明显是看见活物太过于激动,眼中只有那个蹦跳的物体,而忽略了齐胯高的栏杆,跑着跑着突然一头栽下,趴在了草中,抬起头来磕得一脸血。他莫名其妙的看着袋鼠,袋鼠满脸惊慌的看着他捧着双手站住了。袋鼠同学使劲向我挥手:桑桑,快帮我和袋鼠拍个合影!
我的镜头里,一脸血的袋鼠,蹲在一脸呆萌的袋鼠身旁,由于场面太过于欢乐,我连拍了几张都因为笑到手抖而拍糊了。这里的袋鼠完全不怕人了,给点坚果就瞎得瑟,站着随便给拍,考拉和我很悠闲的就搂着袋鼠合照了一张,袋鼠悻悻的擦着额头的伤口,羡慕的看着我俩。
在摇篮山中度过了没有手机信号的三天,我们一路向北,看着山坡上甩着尾巴吃草的奶牛,穿着碎花衣服的马在林间慢慢的走,一个又一个等待着信的卡通邮箱,庭院里在阳光下努力生长的花朵,偶遇了澳洲Coles的第一家古老店铺,环岛骑行的哈雷爷爷车队,抱着刚出生的羊羔宝宝的小姑娘,我们把车停在了德文港的一个废弃的铁轨旁。
没有刻意的寻找攻略上的景点,只是想在这里停下休息。考拉抱着布娃娃在铁轨的逆光中向前走着,在树林的缝隙中有条小路,她忽
然大声叫我们,你们快过来,这里可以通向海边诶!没有比这更美的海了。即使是后来见到的著名的酒杯湾也没有这片无名海在我眼前展开时的惊艳。细腻洁白的沙粒被夕阳染成金色,躺倒的枯木定格在岁月里,五彩的小石头
发出宝石般润泽的颜色,海水轻轻用臂弯揽着小螃蟹回家。我至今都不知道这个海滩的名字,但它静静存在着,从天荒到地老。袋鼠在沙滩上写下他和Penny的名字,又被海水抹得干干净净。这样的场景,怎么抒情都不为过。南半球和北半球并没有分开Penny和袋鼠,只是袋鼠变得异常忙碌,他换
了更好的工作,假期还在别的公司兼职,他想着只要拼命挣上几年,一定会向Penny的父母证明自己的能力。Penny打去的电话,他常常都是凌晨才看到,Penny生病时,他只能压低声音说,宝贝我现在在开会,等下说。两人渐渐变得陌生,连约定好的塔岛旅行,袋鼠都因为项目的临时变更而爽约了。
Penny一个人来了塔岛,她一个人逛了集市,一个人爬上了摇篮山,一个人吃了双人份的生蚝,一个人坐在海边想了很多很多。
她给袋鼠写了封邮件,说了很多她在塔岛的趣闻,附件里有一张照片,照片上是她抱着一只袋鼠,笑得像高纬度的阳光。她说,我在朗塞斯顿的青旅里给你留了一本书,如果下次你有机会去塔岛,要找找。
袋鼠一直忙着挣钱升职,想着以后总有机会一起再去的,就这么等着等着,他离心中的目标越来越近,直到Penny在父母的安排下成了别人的新娘。
袋鼠说:“我这次来澳洲,就是想看看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走一走她说过的拍拍手就会有红叶落下的街道,尝一尝她提过的在露天小店的鱼肉卷,也许运气好,还能抱一抱和她合影过的那只袋鼠。更重要的是,找到她给我留下的那本书,履行我没有完成的旅行。
但是有什么用呢,即使站在同一个地点,中间却隔了一年;即使经历着同一秒,却一个在夏天,一个在冬天。我努力想离她更近一点,却来到了全宇宙最遥远的地方。”
天色渐晚,世界从桔子酱变成了蛋壳青,我们对这片偶遇的海滩Saygoodbye,心中知道此生再来的机会几乎渺茫。
茫然四顾,考拉不见了。我和袋鼠有点慌,扯着嗓子喊:Sabrina!Sabrina!
好一阵,一个人影站了起来,摇晃晃的向我们走来,揉着眼睛抱歉的笑:风太舒服,睡了一下。那懒丫头竟然靠着大树在沙滩上睡了一觉。真对得起我给她起考拉的外号,考拉一天要睡上20小时呢。
她跟着我们梦游一样的上车,然后继续躺倒大睡。直到我们开到了朗塞斯顿Penny说的那家青旅门口,喊她,她才一阵蠕动和摸索。
突然神经病一样的大叫:我的娃娃呢!
应该是掉在她刚才睡觉的沙滩了。
可是天色这么晚了,再往返开上200多公里,就为找一个布娃娃,值得吗?
我把顾虑刚说出口,她就开始委屈的掉泪,坚持要去找。
袋鼠劝她:你明天一早的飞机,开夜车怕是危险。
她的抽泣变成了放声大哭,像个不懂事的孩子。
我问:这个娃娃对你很重要吗?
她毫不犹豫的点点头,眼泪鼻涕甩得到处都是。我和袋鼠相视一笑:去!
夜晚的海水沉默而温暖,谁会想到我们郑重告别过的地方,又会再次相逢,这片无名的海滩会被三个陌生人一次又一次的到访。如果说第一次是偶遇,那第二次就一定是缘分了。
第二天送考拉去机场,她还是像我们初见她一样,抱着布娃娃,披散着头发,拖着她的延长音的说:我先走了啊……很高兴……和你们偶遇。我也很高兴和你偶遇,比想象中高兴许多。
忘了说两件事,一件好事,一件坏事,到了朗塞斯顿的夜晚,我打开了几天
没信号关机的手机,跳出了几十个来电提醒和短信。他说:你在哪?怎么联系不上?他说:驾照是我拿的,你开车爱着急,我不放心,你现在到哪了?他说:对不起,婚礼日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的日子每天都有你。他说:快回家吧,我在等你呢。他说:急死我了,蠢婆娘,我准备去找你了。我抱着手机在黑暗里笑了,觉得自己真的太蠢了。
另一件坏事是,袋鼠并没有在这家青旅的阅览室里找到Penny留下的那本书,店员信誓旦旦的说,从来没有看到过任何中文书。会不会Penny的书,只是一个存在于袋鼠脑海中的浪漫故事?
旅途还得继续。我们路过有风车和大片燕麦的小镇,再次回到霍巴特已经是一周之后。集市依旧熙熙攘攘,热狗依旧鲜香诱人,卖苹果的老爷爷似乎从没离去。
我找到了那个卖杯子的老夫妇,求他们再画一个一模一样的杯子给我。我说我快要结婚了,要把这个送给新郞。我可以一个人做很多事,唯有爱你,是一个人做不到的。
在霍巴特青旅的最后一夜,我和袋鼠在休息室上网看书喝茶,突然袋鼠被雷劈了一样神挫挫的立在我面前,声音还带着抖:桑桑……我看过去,他手上捏着一本书,卡其色的硬质封面,装帧简单得倒像一个笔
记本,诗集名是一行小字:我是你流浪过的一个地方。翻开来,在扉页,有几行清秀的小字和签名,抄写的诗集的第一段:“在同一个一百年里,你来了我来了——不早,也不迟在同一朵云彩下,你看见我我看见你——不远,也不近你就在那儿,有树有水所以,我爱你。”
我仿佛看见一个姑娘独自坐在台灯前,想着她远在异国的恋人,一笔一划的写下这段诗句,又仔细的放回书架,久久的看着这本书,期待着这些沉默的句子有天能被人朗读。
工作人员说,他们也不知道这本书是哪里来的,大概是之前做过的图书漂流的活动。如果袋鼠想把这本书带走,那么可以再往书架上放上一本书。袋鼠没有把这本书带走,他在那行小字旁,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抄上了这首
长诗的最后两句:“我将认出你,我的心将挨着你不声不响,你知道是我,我知道是你”。
回国之后,考拉联系过我一次,找我要相机里给她拍的照片。
不久之后,她给我了一个链接,是她的澳洲游记,叫《和妈妈一起旅行》。
她写道:“妈妈去年去世了,她生前的5年时光都是在病床上度过的。她一直跟我说,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看着楼下的人们走来走去、晒太阳、聊天,可是她连下床都做不到。她说她也想去很远的地方旅游,可是这辈子怕是没机会了。
妈妈走了之后,我一直想完成她的心愿,又怕带着遗像太突兀,就带上了这个娃娃。她是妈妈送给我的礼物,从前妈妈上夜班去了,都会把她放在我的床边,说娃娃就像妈妈一样陪伴着我。娃娃有点旧了,但是她笑眯眯的样子,真的很像妈妈。
谢谢路上偶遇的桑桑姐和袋鼠哥,一直照顾我,包容我,这些照片,都是他们帮我拍的。遇到你们,真的很高兴。”
我滚着鼠标往下拉,一张张图片蹦了出来,回忆铺天盖地。她们坐在飞机上,一起看着舷窗外的落日慢慢藏进云里。Salamanca集市上,考拉搂着她在挑选最大最香甜的苹果。世界各地的人们在草坪上跟着风笛声欢快的跳舞,考拉牵着她的手,在阳光
里跳跃,她在微笑。
在万籁俱寂的摇篮山顶,她们背靠背坐着,远处是湖水,更远处是山,再远处就是世界尽头。冰川时期遗留的坚硬岩石间,一丛丛白雏菊倔强而旺盛的诉说着生的欢喜。
温柔的无名海湾,角落里考拉半靠着枯树甜甜睡去,而妈妈还像当年一样,
在身旁静静的守护着她……这丫头……我的心化了一个角,眼泪涌了出来。考拉、袋鼠和我在这个荒原小岛偶然结伴,而我们心中各自爱着的人,也陪
伴我们走完了温暖的旅程。
博尔赫斯说,一切邂逅相遇都是事先约定。也许你曾无数次这样出发,想去某个地方,一个背囊、一个人,带着只身打
马的快意。但你终究会在路途中与陌生的他们相逢,与自己心中怀揣的深爱之人相逢,偶遇也好,约定也罢,一起在月圆之夜饮一杯酒,在大树下说几个故事,交换彼此的痛楚与喜悦。再回想起这段旅途来,最打动你的并不是山川湖海的壮丽,而是那些在你生命中像礼物一样闪过的人们。
我们生来就像是在大雾弥漫中独自上路的人,前路渺渺,四顾无人,每个人都困于自己的孤独。但如果全都孤独的生,而后孤独的死,那人间又有什么趣味?
而我,愿意在迷雾中伸出手,找到你,认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