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迪亚诺,金龙格 日期:2014-10-18 01:58:23
在巴黎塞纳河左岸的拉丁区,靠近卢森堡公园的奥黛翁,有一家名叫孔岱的咖啡馆。它像一块巨型磁铁一样,吸引着一群十八到二十五岁的年轻人。他们“四处漂泊,居无定所,放荡不羁”,过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从不考虑未来,享受着文学和艺术的庇护。
在这群客人之中,有一个名叫露姬的二十二岁女子特别引人注目。她光彩夺目,就像银幕上光芒四射的女影星。她是从哪里来的?她有着怎样的故事?她的迷人光芒之后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她是不是在逃避什么?故事围绕着这名年轻女子的失踪展开。四个叙述者纷纷登场,他们都已第一人称“我”的口吻,向读者娓娓讲述露姬的短暂人生经历。
作者简介:
帕特里克·莫迪亚诺(1945-),法国当代著名作家。生于巴黎郊外布洛涅-比扬古地区,父亲是犹太金融企业家,母亲是比利时演员。一九六八年莫迪亚诺在伽利玛出版社出版处女作《星形广场》一举成名。一九七二年的《环城大道》获法兰西学院小说大奖,一九七八年的《显而易见,莫迪亚诺是法国当代最伟大的作家,他的最新力作《青春咖啡馆》即是最显赫的证明,尽管这是一本庄严、伤感的书,结尾的音符甚至很悲怆。这家位于巴黎奥黛翁街区的咖啡馆把我们带回到了六十年代……这是一部描写神奇巴黎和迷失主题的富有魔力的书。是镶嵌在莫迪那家咖啡馆有两道门,她总是从最窄的那扇门进出,那扇门人称黑暗之门。咖啡厅很小,她总是在小厅最里端的同一张桌子旁落座。初来乍到的那段时光,她从不跟任何人搭讪,日子一长,她认识了孔岱咖啡馆里的那些常客,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跟我们年纪相仿,我的意思是说,我们都在十九到二十五岁之问。有时候,她会坐到他们中间去,但大部分时间里,她还是喜欢坐她自己的那个专座,也就是说坐最里端的那个位子。
她来咖啡馆的时间也不固定。有时,你会发现,她早晨一大早就坐在那里了。要么,到午夜时分,她才出现,然后在那里一直待到咖啡馆打烊。在这个街区,这家咖啡馆还有布盖和拉贝格拉是关门最晚的,但孔岱却云集了最千奇百怪的顾客。岁月流逝,我常常不由自主地问自己,是否仅仅因了她的存在,才使得那家咖啡馆和那里的人都显得那么异乎寻常和与众不同,仿佛她用自己的芬芳把他们都浸透了。
我们来做个假设,假设有人用一块布条蒙住你的眼睛,把你带到那里,让你在一张桌子旁边坐下,然后揭掉蒙眼布,给你几分钟时间来回答这样一个问题:你现在是在巴黎的哪一个街区?这时候,你可能只要观察一下周围的邻座,听一听他们的谈话内容,随即便能猜出:是在奥黛翁交叉路口的附近地区,在我的想象中,这个地区下雨天总是灰蒙蒙的一片。
有一天,一名摄影师走进了孔岱。从外表上看,他跟店里的顾客没有任何分别。同样的年龄,同样的不修边幅。他穿着一件对他来说太长的上衣,一条平纹布裤子和一双肥大的军用皮靴。他拍摄了大量经常光顾孔岱的那些客人的照片,然后他自己也变成了一个常客,如此一来,在其他人看来,他拍的好像是全家福。后来,这些照片登在一本以巴黎为主题的摄影画册里出版,照片下面的说明义字很简单,只列有这些顾客的名字或者外号。她在好几幅照片中都出现过。就像电影中常说的那样,她比其他人都上镜。在照片上的所有的人当中,读者最先注意的是她。在摄影厕册页脚的说明文字中,她的名字是“露姬”。“从左到右分别是:扎夏里亚,露姬,塔尔赞,让一米歇尔,弗雷德和阿里·谢里夫………”“近景,坐在吧台边的是:露姬。在她身后是:安妮特,堂·卡洛斯,米海依,阿达莫夫和瓦拉医生。”她站得直挺挺的,但其他人的姿势却很随意,比方说,那个名叫弗雷德的人甚至把头靠在那张仿皮漆布长椅上呼呼睡着了,很显然,他已经好几天没刮胡子。有一点必须明确:露姬的名字是在她开始频繁光顾孔岱的时候,别人给起的。有一天晚上,临近午夜时分,她走了进来,当时我也在场,店里只剩下塔尔赞、弗雷德、扎夏里亚和米海依,他们都世在同一张桌子边。塔尔赞大叫起来:“哎呀,露姬来了……”起初,她显得有些惶恐,但没过多久她的脸上便绽出了微笑。扎夏里亚站了起来,装出一副很庄严的口气说道:“今天晚上,我为你命名。从今往后,你名叫露姬。”久而久之,他们当中所有的人都叫她露姬,我现在想来,她有了这个新的名字之后,反倒觉得放松了。是的,是放松了。实际上,我越往深里想,越能找到我最初的印象:她到孔岱这里,足来避难的,仿佛她想躲避什么东西,想从一个危险中逃脱。见她坐在最里头,坐在那个谁也不会注意到她的位置时,我就有了这种想法。当她混杂在其他人中间时,并不引人注目。她总是一言不发,谨小慎微,甘当他们的听众。我甚至觉得,为了更加安全起见,她喜欢呆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宁愿和那些“大嘴巴”混在一起,否则的话,她不可能几乎总是坐在扎夏里亚、让一米歇尔、弗雷德、塔尔赞和拉欧巴那一桌……和他们在一起,她便融人到整个布景当中,只是他们当中的一个无名的哑角,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物,在照片的说明文字会这么标注:“名字不详”,或者简明扼要地写上“某某”两个字。是的,她刚开始在孔岱出现的时候,我从未见过她与什么人有亲密的关系。从那以后,其中的一个大嘴巴在后台叫她露姬便没有任何妨碍,因为这不是她的真实名字。
不过,只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她在一些细节方面跟其他人截然不同。她的衣着非常讲究,跟孔岱的其他客人形成鲜明的反差。一天晚上,她坐在塔尔赞、阿里·谢里夫和拉欧巴的那张桌子,点了一支娴,她那修长的手指让我心头为之一震。尤其让我吃惊的是,她的指甲熠熠闪亮。指甲上涂着无色指甲油,这个细节也许显得微不足道。那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为此,我们必须具体介绍一下孔岱里的常客。他们那时的年龄在十九到二十五岁之间,只有个别的客人,像芭比雷、阿达莫夫和瓦拉医生差不多五十岁了,但是大家忘记了他们的年龄。芭比雷、阿达莫夫和瓦拉医生都忠贞不贰地坚守着自己的青春,坚守着人们或许称之为“浪子”的这个陈旧过时但悦耳动听的雅号。我在词典里查阅“浪子”的含义:指四处漂泊、居无定所、放荡不羁、无忧无虑的人。这个释义倒是很适合这些经常出入孔岱的男女。他们中的一些人,譬如塔尔赞、让一米歇尔和弗雷德,都声称自己从青少年时代起就屡屡和警察打交道,而拉欧巴十六岁的时候就从善心巴斯德少年犯教养所里逃了出来。但是,大家都在左岸,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都在文学和艺术的庇护之下。我呢,我在那里上学。我不敢把我上学的事情告诉他们,我并没有正儿八经地融入到他们的那个圈子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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