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中雨 日期:2015-12-14 22:09:47
1941年抗战时期,少年龙骑被驻重庆美国使馆召入,作为核心特殊人才进入一支由大量军人组成的探险队。
这是一支成员身份极度迥异的队伍——古汉语汉字学者,负责保卫不惜牺牲自己的中国军官,特请的飞贼、武术家,将门后人指挥官,量子力学专业教授……美国人把这样一群人聚集到人类无法存活的南极,究竟怀有什么目的?
凭空失踪在南极内陆的探险队队长斯科特,德国纳粹与日本特高课觊觎、美国人死死守住的机密,战舰甲板下锁着的发狂怪物,魔鬼之地维多利亚干谷附近出现的曾经神秘消失的千人中国军队,浮冰区的成吉思汗的九足战旗……
这一路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诡异事件?为何足以颠覆你我对世界的认知?
作者简介:
中雨,70后生人,相对论的虔诚信徒,弗洛伊德心理动力学拥护者,擅长悬疑推理,改编有《催眠大师》,著有悬疑小说《薛定谔之猫》系列、《黑案私探社》系列等。
目录:
引子
第一章战斧与龙骑
第二章二十九军军人
第三章武师的手法
第四章鬼藏雄一的别墅
第五章断头河
第六章甲板下的怪东西
第七章Yeti
第八章脚趾
第九章龙骑的死法
第十章陈玄武
第十一章羊皮卷
第十二章飞贼的顾忌
第十三章船上有鬼
第十四章急冻仓
第十五章忍者
第十六章失踪的军团
第十七章刺耳的笑声
第十八章幽灵船
第十九章维多利亚干谷
第二十章雪舞者
第二十一章释明镜
第二十二章李鸿章身边的小太监
第二十三章进化
第二十四章沈朝阳的相片
第二十五章奇怪的花纹
第二十六章内奸
第二十七章第二个童牧
第二十八章第一个雪舞者
第二十九章亡者军团
尾声
显示部分信息 引子
1
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与南极探险这种事情扯上关系,但套句俗气点的话来说:我与龙兵的相识可能是命中注定的。
我们是在我表妹的婚礼上认识的,他是我那从事钻石买卖的妹夫的同学。龙兵能给每一个新认识他的人都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原因在于他的长相。
鹰钩鼻,细长的眼睛和那种如鹰般冷酷的眼神,这让我忍不住不时偷偷地望向他。终于,我俩的目光交汇在一起,一种打从心底浮出的凉意顿时让我的心为之一颤。
龙兵站了起来,迈步走到了我的身后,在我耳边问道:“你是沈异吧?我听你妹妹说起过你。”
我愣了一下,有些疑惑:“是,你是?”
龙兵脸上没有那种刚结识新朋友常有的客套微笑,只是淡淡地说:“我在地下停车场等你,和你聊聊。”说完,转身大步走出了婚宴大厅。
我犹豫了一下,对一个成天琢磨各种曲折情节的小说作者来说,眼前的这一幕与自己笔下的各种奇遇有着诸多相似点。
就在我瞪大眼睛望着龙兵的背影时,我妹夫的一个好友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边,在我耳边说道:“沈异,那个龙兵就是你妹夫想要介绍给你认识的那位有故事的人。”
我恍然大悟,之前妹夫也跟我提过身边有个哥们儿能给我提供一些小说素材,看来,就是这位龙兵吧。
我和身边的亲友寒暄了几句,然后离开婚宴大厅,坐电梯往地下停车场走去。
“这边!”刚走出电梯我就被龙兵招手叫了过去。他站在一台非常普通的黑色小车旁边,光线很暗,我看不清他的车是什么牌子。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龙兵示意我上车。
我再次犹豫起来,但最终好奇心还是让我飞蛾扑火般钻进了他的汽车里。
一个小时后,在一栋建在半山腰的宅子的二楼,我第一次见到了龙兵的爷爷——龙骑,也第一次听到了那段让人几乎癫狂的故事,而我自己的人生,也因此改变。
一个尘封了大半个世纪的探险故事终于能够呈现在更多人眼前,我,也有幸成为这个绚丽故事的执笔者……
2
正式叙说这个故事之前,我希望大家先了解两段人类历史上一直没被解开的悬案:
一、1910年6月,一支英国探险队进入南极,在麦克默多海峡安营等待南极夏季的到来。探险队的领军人斯科特本身并非探险家或航海家,而是一位隶属于英国皇家海军的半军事人员,但这一次探险却让外界给他冠以“探险家”称号。
同年11月1日,斯科特的探险队开始进入冰原,当他们距离极点还有250公里时,遇到了南极夏季中罕见的暴风雪天气,这位倔强的英国军人没有接受随行队员的建议,坚持继续他们的行程。于是,一支只有四个人的队伍终于在1912年1月16日到达极点,两天后,他们决定返程。
在距离最近一个补给点只有17公里的地方,这支探险队不知为何竟被可怕的极地吞噬。一年后,他们的尸首被发现,斯科特临终前的一段日记也被曝光:看在上帝的分儿上,请务必照顾好我们的家人!
没有人知道这位探险家弥留之际为什么会如此强调自己对家人安危的担忧,也没有人知道这支探险队究竟与英国军队有着何种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在只剩17公里就能抵达补给点的过程中究竟经历了一些什么?让所有人始终百思不得其解的一点是:斯科特与他的队员们的尸体竟然是非常整齐地放置在睡袋里,整齐到只能是他们死后有人刻意摆放才会形成,而且由四个探险队员组成的队伍……却只有三具尸体!
斯科特队伍中的第四个人,再也没有人找到过。
二、1937年12月,南京。松井石根对南京实行大包围。此役,除了少数部队趁日军尚未合围前撤退外,再也没有任何一支成建制的中国守军冲出日军的封锁圈,中国守军此次损失约10万人。
攻占南京的日军总指挥部在战事结束后统计时,却发现中国守军有一个整团两千多人未被歼灭或俘虏,但该团又绝对没有突破包围圈撤离。日军认为此事蹊跷,随即展开调查,最终却毫无结果。
中国军队作战大本营于1939年统计作战情况时,也注意到这一咄咄怪事,最终列为“全团失踪”事件。有情报显示,该团团长在战事失利后,为保存实力,带着全团两千余官兵急行军向南撤退,进入距南京东南15公里外的青龙山山区,从此离奇失踪,再无消息。
3
以下为龙骑老先生亲笔,老先生要求这段话必须在本书中呈现,并且不能更改任何一个字。老先生认为:逝者已去,吾等侥幸苟存者,当还原当日一切,以慰英烈在天之灵。
余生于乱世,无法以一己之力挽狂澜于乱世,少年意气,曾欲从戎抵御外寇侵侮,护我巍巍中华,无奈身微力薄,种种原因滋扰,未能遂志。
余当日遇合之奇,共事豪杰之刚毅英勇、远见卓识,无数次午夜梦回,萦绕不去。机缘巧合,偶识沈异先生,遂托其将此奇遇笔耕面世。唯盼世人皆悉:吾中华儿女,在科学领域之探究付出,并不输于西方列强。华夏雄兵万千踏遍极南之险地,当时一干欧美学者亦心折感服。
余老矣,有生之年得见我中华巍立于宇内,足矣。
而我的奇遇,便始于那晚在龙宅见到龙骑老先生那一刻,老先生被一个黑衣老妇用轮椅推出,寒暄过后,老先生便询问我介不介意关灯。我点头。当他说起那段往事时,龙兵一直双手环抱胸前,倚在门边,那细长的眼睛与弯曲的鼻翼,加上龙骑老先生说的故事,竟让我隐然有不寒而栗之感……
第一章
战斧与龙骑
我的家族世代书香,祖父是清末举人,他无心问政,选择了在家乡开设私塾。
我从小耳濡目染的是中华博大精深的文化。十六岁时,先进的西洋教育在国内已成体系,我进入当时一所颇负盛名的大学。祖辈对中华文化的推崇景仰已根植于我的血脉,所以我并没有选修当时学子们热衷的西洋现代科学专业,而是继续研究古汉语文字。
抗战爆发后,国民政府一败涂地,我和当时很多大学生一样,跟随政府退守重庆,并在一个政府部门供职。我每天最关心的就是前线战事,但满腔热血却无处挥洒,只能在翻阅报纸看到国民政府用来抚慰大家的好消息时欣喜若狂;夜晚独自思考时,又为我们中华的未来之路担忧惶恐。于是,在一次机会到来之际,我欣然应允,作为国民政府派至美国进行文化交流的学者,跟随美国大使馆的汤姆逊先生远渡重洋。
二十几天后,我踏上了美国的领土,下船时,我很夸张地大口呼吸着那股带着海腥味的空气。让我的激动心情一下跌落深渊的是,迎接我的两个毛子大兵面目狰狞,他们把我夹在汽车后排坐下,最后还拿出一个黑色的布袋子要往我头上套。我试图挣扎叫嚷,但后脑勺被一块东西狠狠砸了一下,我就此失去知觉。
醒来时我已经躺在一个大约二十平方米的房间里,一个蓄着小胡子的华人男子背靠墙壁侧头看着我,见我醒了,他微笑起来:“欢迎来到美国,我叫战斧,是这趟差事里华人团队中的一员,效力于美国陆军游骑兵营。”
刚苏醒的我心情坏到了极点,揉着后脑勺很不客气地对他说:“你们美国政府就是这样对待中国学者的吗?你们口口声声宣扬的民主人权原来只不过是空口白话吗?”
这个叫战斧的健硕男人耸了耸肩,这典型的美国大兵的动作做得非常自然:“龙先生,他们怎么对待你的我并不知道,我接到的命令是从与你见面之时起,为了保护你我必须毫不犹豫地献出我的生命。照这命令看来,你在此次行动中,是作为一个有着深远影响的人物而存在的,你应该高兴才对。”
说到这里,战斧突然对着门外望了一眼,紧接着压低声音说道:“你已经见过那张从南极拓印回来的东西了吗?”
我愣了一下:“南极?拓印?”
战斧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大概是在判断我是不是装傻,当他意识到我对此行可能真的一无所知时,他再次耸耸肩:“别多想,今晚会有个碰头会,到时候你的很多疑问都会得到解答。”
我一头雾水,正想开口再问战斧什么,可这留着小胡子的汉子却掏出一支只有半截的雪茄点上抽了起来,闻到这股讨厌的味道,我皱着眉扭过了头。
晚饭时战斧带着我走出了我们的房间,我看到我们身处在一个非常典型的陆军兵营里,有着巨大的操场,四周山脉围绕。远处高高的岗哨上,戴着黑色头盔的美国大兵们,正全副武装地四下巡视着。
我继续观察营地,这时,不远处的一排营房中有扇门被人推开,紧接着,一个矮壮的光头汉子把我的注意力一下吸引了过去。他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唐装,下身却是一条非常西化的牛仔裤。最关键的一点——他,竟然也是黄种人。
光头汉子也看到了我和一袭军装的战斧,我们如同混迹于原野中的同类,看到对方后,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战斧冲那边喊道:“你就是玄武先生吧?”
光头汉子迟疑着点了点头,战斧笑了,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小楼:“过去那边吃饭吧。”
玄武依然面无表情,他那五短身材与木讷表情,总让我联想起当时让国人仇视的岛国侵略者。
我们夹杂在数十个美国大兵当中,在食堂里食不知味地啃完手里的汉堡。大兵们嘈杂的英文对话声让我们压根儿一句话都说不上。饭后,战斧递了两片口香糖给我与玄武:“走吧,我们的苏指挥应该等不及了。”
玄武和我像被操纵的木偶一样,跟在战斧身后穿过操场,钻进一个有士兵看守着的拱门。一路上都有士兵巡逻,他们一直警惕地盯着我们三人看,战斧却恍若未觉,轻车熟路地穿行其间,最后领着我与玄武钻进了基地深处的一个房间。
大门被站在门口的两个士兵快速合上,我们置身于一个小小的会议室里,会议室的最里面,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背对着我们正在调试一台投影机。他身后的椅子上,一左一右坐着两位黄皮肤、黑眼睛的女性。
就在大门合拢的那一瞬间,站在我身后对我来说还完全是陌生人的名叫玄武的汉子,突然朝我手心里塞了一个东西。当时我和他身后已经没有任何士兵,而会议室内的其他人注意力都集中在彼此初次碰面的打量上,谁都没有留意到玄武这一个小动作,连我自己当时也被玄武此举吓了一跳,扭过头,看到的却是玄武坚毅的目光。
我咽了一下口水,下意识地一个手插裤兜的动作收下了玄武递给我的东西。现在,这儿的每一个人,包括信誓旦旦说为了保护我不惜牺牲自己的战斧,都不能让我信任,我是如此孤立无援。因此,对于玄武这种明显示好的举动,我除了接受,没有其他任何选择,即使我也并不信任他。
白发老者抬起了头,他戴着一副黑框圆眼镜,与他穿的格子西服显得非常不搭配,但这也让人对他印象深刻。他微笑着对我们说道:“都到齐了?坐吧。”
我和玄武犹豫了一下,接着一起朝前跨出几步,在那两位女士身后坐下。战斧又点燃了半截雪茄,背靠铁门悠闲地抽了起来,烟味让人有些讨厌。
白发老者的目光始终停在我身上:“龙骑先生,久仰大名,古校长非常赏识你,他一直说,你的古汉语文字造诣是目前中国青年学者里最高的。”
我微笑着回答道:“那全是古校长厚爱谬赞,我中华文化博大精深,穷我毕生之力去研究,也只能窥见一斑,绝不敢在此等年纪就说自己造诣高深。单说重庆我所认识的人中间,就有好几位老先生,潜心研究古汉字几十年,还常说所知不过是沧海一粟。”
这时,坐在我前方的那两位女士中的一位扭过头来:“你比那些老古董有本钱,你年轻健康的身体还可供我们多使用几年。”
说这话的女人留着大波浪的长发,脸上有着淡淡的妆痕。说实话,那一天第一次接触她时,我是比较反感甚至厌烦的,尽管她长得非常好看。她继续用挑剔的眼光打量着我:“目前看起来,你还算符合我们的要求,最起码四肢健全,能走会跳。我们这个强大的精英团队是以你为中心来展开行动的,你应该深感荣幸。”
我被这初识的利嘴女人突然的抢白戗得不知如何反驳,白发老者却大笑起来:“龙先生,不要介意苏小姐的话,她是典型的刀子嘴。不过她没说错,你确实是现在我们在座几位中的核心人物。”
说到这儿,他指了指靠在门口的战斧:“游骑兵营的战斧,你应该已经认识了吧?他负责贴身保护你。”
接着老者又指向玄武:“这位陈玄武先生是一位武术家,他与阮晓燕都是美国政府专程请过来的。”
坐在那位苏小姐身边的短发女子对我点了点头,然后白了白发老者一眼,小声说道:“应该是叫作‘抓过来’才对。”
白发老者装作没听见,继续看着我微笑:“至于我,龙先生,你可以叫我童教授,鄙人全名是童牧。”
我“嗯”了一声。一时之间如此多的信息量,让我这一向不擅交际的头脑有点转不动,从战斧到那位刀子嘴苏小姐,以及这位看上去德高望重的童教授,都说我是这个团队的核心,而我还根本不知道这个团队要做什么。但我那时候毕竟还年轻,好奇心与好胜心战胜了惶恐不安。往椅背上靠了靠,我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成熟冷静:“那……童教授,我觉得你可以进入主题了。”
这时,苏小姐站了起来,她的表情依然傲慢,对我伸出了手:“我叫苏如柳,这次行动中华人小组的指挥。龙先生,你有什么疑问都可以直接问我,只是回不回答你,要看我的心情。”
我皱了皱眉,但还是大度地握住了她冰凉的手。她的手柔若无骨,这一刻,我并没有察觉自己喜怒哀乐的神经已开始被掌控在这双手里。
“好,我们开始今天的会议。”说着,童教授按动了放映机上的一个按钮。
前方白色幕布上出现了一张非常模糊的铅笔拓印,照片应该是在光线异常昏暗的地方拍摄的,以至于我压根儿看不清楚上面拓印出来的是什么。只能勉强分辨出那些被拓印的符号是四方的,并且是以由上往下的阅读顺序排列的,这是古汉语书写会出现的字序。
我往前凑了凑,努力想要把那些符号看得清晰一点,毕竟只是拓印出来的,再加上太过模糊,我压根就无法分辨都是些什么文字,但似乎每一个符号下方都有长长的下划,有这种特点的中华文字只有蒙古文和蝌蚪文。前者还好说,我自己本身认识不少,至于后者,如果我没弄错——那是已经失传的文明。
童教授看着我微微笑道:“龙先生,你不用着急,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我们会一起找到这份拓印的出处。”
我点了点头,坐在我前面的苏如柳扭过头来瞟了我一眼,然后对童教授说道:“让他也看看那些怪东西的照片吧,我们需要让龙骑快速进入状态,我不希望以后他突然见到那些诡异东西时只懂得尖叫。”
我冷哼了一声。
童教授按动放映机,幕布上出现的画面让我整个后颈一麻,双腿甚至极不争气地抖动起来。苏如柳一直盯着幕布,像是感觉到了我的颤抖,淡然道:“每一个初次看到这画面的人,都和你一样。”
我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幕布上,咬紧了牙关还是无法抑制颤抖,不得不闭上了眼睛,暂时避开幕布上的一幕,可鼻腔里却好像闻到一股血腥味,幕布里的东西正活生生地涌入每条神经。我不住地深呼吸,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最终,我重新睁开眼睛,朝身后望去,希望通过确认房间里其他人的存在,告诉自己我还好端端地坐在这个会议室里,周围的一切暂时都是安全无害的。
玄武和晓燕面色都很差,而战斧,这一刻还从容地抽着雪茄,他应该不是第一次看到吧!我再次望向幕布:一具残缺,严格来说是半具残缺的尸体,冻结在冰层里,尸体好像被木匠用巨型刨子正面刨过一次,整张脸都被刨走了,刨子碾过死者的前胸,最终从他的胯部划过,白色的脑浆、翻滚的皮肉以及胸腔中暗红色的器官因为被冰封的缘故,看上去还非常鲜艳刺目,那想象中的巨型刨子从尸体上带下的血肉正一点点往下掉落。
我不忍心去想这个死者经受这种酷刑时是否还清醒着,我真心希望他当时已经停止了呼吸,如果只是一具没了灵魂的躯壳,那么,他就不必忍受这种非人的折磨。
苏如柳站起来,她拿起一根教鞭,指向画面中那具尸体的胸部。童教授把画面放大,那些血淋淋的冷硬的器官更加清晰了,我甚至看到那伤口处的血丝冰针,透着瘆人的诡异。
“突然的袭击让这位探险者措手不及,瞬间毙命。被心脏在最后关头驱动的血液本来应该喷射而出,零下五十度的气温,却让他的血液瞬间冻结。”苏如柳的语速缓慢而冷静,让众人迅速意识到这只是一张被投影的相片而已。她停顿了一会儿,视线在众人脸上游走,最终落在我的身上:“或许……嗯,只是或许,这也会是在座各位的死法。”
“如柳!”童教授不赞同地低声打断了苏如柳,他快速地按动放映机,一张冰原的图片出现,比起之前那样的画面,现在这一幕让人舒坦很多。
苏如柳无所谓地笑笑,走到我面前,她高挑的个子骨肉丰匀,看着我的眼神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鄙夷不屑,她柔声道:“龙骑,在我眼里,你只是个文弱书生,让你看那张照片,并不是想让你对即将开始的旅程感到害怕,只是希望你能快速坚强。”
我没出声,那一幕已经如同烙印般烙在我脑海深处,我站了起来,以为这样会让自己舒服一点,可胃里一阵翻腾,之前吃下的那些面包、牛肉、生菜叶立刻堵到了嗓子眼。
“我想先回房间。”我知道自己此刻的面色一定很差。
同时,阮晓燕指着幕布上的画面猛地站了起来:“童教授,那是什么?”
尽管我极其难受,但在好奇心的支配下,我还是再次望向幕布,可上面只有苍茫的冰原,完全看不到任何东西。除了晓燕,其他人应该和我一样,什么都没看到。
童教授却点了点头,继续扭动放映机的按钮,调节画面的明暗度。最终,我看见了晓燕可能无须调节明暗就看见了的东西。我倒抽一口冷气,往后退了几步,战斧侧头看着我:“龙骑先生,有什么是我能帮到你的吗?”
“带我回房间,现在!马上!”我再也无法忍耐,不管不顾地叫了起来,行使我可能拥有的权利。
战斧耸耸肩,拉开了铁门:“走吧!”
第二章
二十九军军人
我快步冲出那个会议室,朝远处楼梯走去。战斧跟在我后面,他抽雪茄的声音好像就在我耳朵边上,还冷不丁地说了一句:“龙先生,不需要我带路吗?”
我一言不发,直接走向我们最初进来的那扇门,拉开门的刹那,几盏探照灯的强光刺得我眼睛发疼,我抬手遮挡,战斧把我往旁边一拉,对着强光来的方向挥舞了几下手臂。
强光消失后,我猛地发现整个营地已经笼罩在黑暗中,那是一种无人荒野中让人绝望的黑暗。虽然我知道,远处高高的岗哨上,异邦的士兵正用他们那异色的瞳孔紧盯着周围,守护着营地,但,我依然陷于前所未有的恐惧中——因为孤立无援以及对未来不知所措而萌生的恐惧。
“走吧,回去睡觉。”战斧脸上依然是那种玩世不恭的微笑。
“我能信任你吗?”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对这位让我到这一刻为止依然反感的军人说出这么一句话。
战斧的表情却一下凝肃起来,好像我的问话在他的理解里是全然陌生的表达方式一般。他与我对视了一瞬,最后避开了我的目光:“龙先生,走吧。”
“等一下!”一个声音从我们身后传来,是玄武——那位穿着牛仔裤和唐装的武术家。他冲我点了点头,然后问战斧:“我想知道我与龙先生在这个美军的营地里,享有多少自由?是必须在你们的视线范围内呢,还是必须被反锁在我们的房间里?”
战斧耸了耸肩:“我接到的命令只是贴身保护龙骑先生,其他事和我没关系。”
“好。”玄武扭身面向我:“龙先生,我们在营地里走一走?”
我点了点头。
玄武却好像又想到了什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还是去你的房间吧!让毛子兵那阴冷的碧色眼珠子盯着,感觉魂都会被他们勾走似的。”
我依然点了点头,比起战斧,这位玄武让我觉得亲近得多,虽然他矮壮的身材让我想起日本人。
战斧没有吭声,跟在我俩身后,回到了我与他的房间。玄武在这二十平方米不到的营房里来回走了两圈,四处窥察,好像在找什么危险物一般。我倒了杯开水,自顾自地坐在床边喝。
“战斧先生,我很想知道你现在到底是哪国人?”玄武突然间停下了步子,对靠在墙边抽雪茄的战斧质问道。
战斧一愣,看到玄武那挑衅的眼神,耸耸肩道:“中国人,有问题吗?”
“是中国人为什么给毛子跑腿?”玄武看起来非常愤怒,“我们巍巍中华就是因为有你们这种人,才陷于当下水深火热的田地。战斧先生,你觉得你对得起生你养你的父母吗?对得起你远在故国的兄弟姐妹吗?”
战斧侧头盯着玄武,玄武愤怒的眼神似乎正冒出火焰,随时要将对方点燃。战斧冷哼一声,将手里的半截雪茄小心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大脚一甩,脚上的一只皮靴被他甩到了墙角,差点撞到玄武的身上,嘴里嘟囔道:“困啦!睡觉!”
“你就没有礼义廉耻吗?”玄武低吼起来,“你如果是我的亲兄弟,我会用我的拳头把你活活打死。”
“是吗?”正弯着腰解另一鞋带的战斧终于抬起头来,他那一直满不在乎的表情不知何时消失了,眼睛里燃烧着大概是被玄武激起的烈焰。他缓缓站直,高大的身躯好像一堵墙般伫立着:“听玄武兄弟的意思,你曾经为我们巍巍中华付出过很多了?”
战斧开始解身上军装的扣子,解开两颗后,他似乎终于控制不住情绪一般,把衣服猛地一扯然后往旁边一甩。只见他裸露的胸膛上,一个圆形的伤口在鼓鼓囊囊的胸肌中央分外显眼。他死死地盯着玄武,指着身上那个伤口沉声说道:“看清楚!差一寸!”
玄武没吭声。战斧继续道:“二十九军的将士没有一个是孬种,鬼子打北平时,我们二十九军的汉子用的什么武器你知道吗?”
战斧的眼睛红了:“我们用的是大刀片子,系着红色绸布的大刀片子。北平城的百姓们说,只要有二十九军汉子的大刀在,北平城就不怕小日本。可是小日本用的全是枪炮!子弹打穿我们二十九军汉子们的身体,迸溅的血花喷在红色绸布上……你们见过吗?”最后一句战斧是吼出来的。
战斧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转过身子,一道长长的刀疤横过他整个裸露的背脊:“我应该和兄弟们一起死去!可悲的是,我没有断气,救了我的居然是美国人。玄武,你不是说到父母和兄弟姐妹吗?”
他转过了身来:“我是南京人,我的家人全部死在那场屠杀中,是全部家人,全部……”说到这儿,战斧的目光在我与玄武身上转了一圈,“谁不爱我们的祖国母亲呢?但我们落后!你们不能否认我们落后这个事实!西洋人已经开始满世界侵略与掠夺时,我们还闭关锁国做着大国梦呢!龙骑——”战斧望向我:“我只是个军人,但不管我穿着哪一国的军装,我也从没有忘记自己是一个中国军人,我说过会用我的生命来保护你,因为你将会是这次行动中能让华人受到尊重的主要因素。至于你——”战斧转向玄武:“陈玄武先生,我不知道你的激动与愤怒到底是因为什么。但我必须告诉你,想要尊严,想要别人看得起,从来不是靠嘴巴说说就可以的。我们要有能让别人看得起的东西,比如团结,比如无畏无惧地体现我们的价值!”
“够了!”玄武打断了战斧的话,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中有让人琢磨不透的东西一闪而逝,紧接着他朝门口走去,拉开了房门,在门口却又停住了,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回过头来对战斧说,“希望你说的都是真的,但我还是要给你提个醒,如果有一天我发现你其实只是毛子养的一条狗,那么——”玄武脸上的横肉抖动了一下,“我会亲手打死你!”说完这话,他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中。
战斧过去把房门关上。他转过身来的刹那,我清楚地看见他眼中的光快速敛去,这位在我心中瞬间高大起来的中国军人的脸上,又恢复了之前那种散漫的神情。他从地上捡起那件军装,盯着被自己扯烂的那几个纽扣自顾自地摇头,又打开床头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个小小的布包。接着……这看上去粗枝大叶的汉子,居然当着我的面,叼着半截雪茄开始穿针引线,缝补起衣服来。
我突然觉得眼前的战斧亲切起来,我冲他微微一笑,可一时之间又不知道如何和他搭腔。这时,我突然想起之前玄武偷偷递给我的那个圆形的东西。
我站了起来,嘴里唠叨了一句:“清理五脏庙去。”
说完我钻进房间最里边的卫生间,里面的灯光很昏暗,我反锁上门,掏出那个圆球,是一颗蜡丸,捏开后里面有一张揉成一团的纸。
我没有立即打开,反而犹豫起来。这一刻,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选择相信谁,或者压根儿就没有人可以让我相信。只有一点是非常肯定的:我已经开始后悔这次草率同意来美国了。最终,我还是摊开了纸条,六个字分两排写在上面:
断头河!
指江山!
我来回读了几遍,依然莫名其妙,想了想,又把这张纸条对着那盏微弱的灯,想要看看中间是不是还隐藏着什么纸条外在不会呈现的信息。
最后,我把纸条揉成一团,和已经捏成了粉末的蜡一起扔进了抽水马桶。就在我要按下冲水按钮的瞬间,我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拉开了门……果然,战斧站在卫生间门口,一脸愕然地望着我。
我望了他一会儿,回去按下了冲水按钮,让蜡末和纸条当着他的面被旋转的水流带走。战斧却仿若未见,耸了耸肩道:“上个厕所这么久,等得我都想踹门了。”
说完他钻了进去,把门反锁了。
我摇了摇头,衣裤都没脱,直接钻进了被子里。
我原以为闭上眼睛后,之前在会议室看到的那幅恐怖狰狞的画面便会如同恶魔般扑过来,奇怪的是,并没有这样,可能我真如苏如柳期待的那样,正快速坚强起来。
第二天吃过早餐后,我本来以为自己会和刚认识的这几位中国人在美军营地里待上一段时间,谁知道苏如柳很快就过来通知我们下午出发,战斧侧着头问道:“不是说给龙骑几天适应时间吗?”
苏如柳没有直接回应战斧,朝向我道:“需要适应的始终是那片魔鬼之地,而不是这片美国人的地盘。最主要的是,雷团长的部队昨天已经抵达维多利亚,他们与白人士兵在一起多待一天就多一天冲突的可能,我们还是尽早过去比较妥当。”
战斧再次耸肩,苏如柳又望了我一眼,我对她挤出一丝微笑权当回礼。
那天傍晚,我们六个华人分乘两台车离开了美军基地。我被安排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开车的是战斧,身后是双手摊开、白色唐装也敞开着的玄武。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流,收音机里放着英文歌。
一个多小时后,我们到了一个海军港口,登上一艘白色的军舰。一位有点丰满的美军女军官带着我们上了军舰二楼。她与苏如柳用我们听不懂的英语交谈了几分钟后,便离开了。苏如柳指着前方一排门对我们说:“给我们的都是单间,每个人的房间门口都贴了名字,对照名字进去就是了,美军给各位准备的防风、防水装备都在里面放着。最里面还有一个健身房和一个小会议室。美国人祝我们旅途愉快,前提是不要离开这一片区域。她还说他们有厨师会做中国菜,能让我们这一路上吃得习惯。”
“不能离开这片区域?”玄武冷哼一声,“也就是说给我们圈的这个牢笼不小了,我们要感谢毛子主子?”
“陈先生——我还是叫你玄武吧!”苏如柳非常认真地对玄武解释道,“我们这次行动跟随的是美国海军,对方作为军事机构,能给我们现在的照顾已经是极限了。我知道中央政府把你和阮晓燕请过来时,用了一些手段,但是你们也必须要牢记一点,你们并不是无偿加入这个团队为祖国服务的,给你们承诺的那些条件,想必你们一定记得清清楚楚。所以——玄武先生,或许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可以,但是你没有,也永远没有资格在我们这些人面前扮演什么铁骨铮铮的华夏子孙模样。”
苏如柳说完便转身往贴着她名字的房间走去,玄武面色很不好看,但最终咬了咬牙,也走向了属于他的房间。
我望了一眼战斧,他还是叼着半截雪茄,嘴角微微上扬望着我,好像这世间没有任何事情能惊扰他的淡定从容一般。
童教授从他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档案袋递给我:“龙先生,这是我们这个团队里每一个人的资料,你抽时间看一下,时间不早了,请尽快休息。船应该会在半夜离开港口,明早我们醒来,可能就在公海上了。”
“为什么要在半夜起航?”阮晓燕发问道。
童教授摊开双手:“我们只是整个行动中一个极小的部分,没有权力知道各种安排的缘由。”
听到这话,我的心不住下沉,也就是说,不仅是我对即将面对的未来一无所知,就算是目前我所知道的带队人童牧教授,也并不清楚这次行动的所有细节。
无力左右,也无力改变,我不想说话,对童教授点点头,接过档案袋,快步走进了我的房间。
那是个只有七八平方米的隔间,但在一艘战舰上能有这么个隔间确实算是很不错的待遇了。我看见隔间唯一的小桌上,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旅行袋,里面是几套很厚却并不重的羽绒衣裤。
应该是朝北去吧,我自言自语,坐到床上打开了档案袋。第一份资料就是童牧的,一个民国知识分子的简单而又透着那个时代有识之士各种可悲遭遇的工作经历明细。
接着是苏如柳的,对她我虽谈不上有好感,但也没有最初那么厌恶了。她的资料简单至极:出生于某位军官之家、留学、回国,接着参与此次档案上写着的“AA”计划。
接下来是陈玄武与阮晓燕。玄武是武术界年轻一代中名气较大的武师,得过的奖项罗列成长长一排。晓燕却是个飞贼,来美国之前最后一次记录是被警察厅的人抓获,即将枪毙——这可能也是她答应加入这个团队的原因。
最后才是战斧的,这位俊朗的军人在档案中的相片没有留小胡子,看上去比现在年轻很多。我刻意看了他的年纪,居然和我一样才二十四岁。只是他已经亲身经历了国家被侵辱的痛苦并奋起反抗过,而我……
我仔细看他的资料,一行小字让我突然间心跳莫名急促起来:战斧被美军某一支特殊战斗部队营救的时间是1937年12月,地点是在南京郊外。但……我清楚记得前一晚他在与玄武争论时,说自己曾经是驻守北平城的二十九军将士,北平沦陷,他中弹后被美军救走的。
我放下了手里的档案。
战斧说了谎,是对我与玄武抑或是对给他登记这份资料的信息采集人员说的。我觉得是前者,毕竟档案是美军正规统一整理的,战斧进入美军的时间记录不可能让战斧用谎言伪造。
到底我能信任谁呢?前一晚我还觉得玄武虽然言辞偏激,但始终有着一身爱国的凛然正气。可听苏如柳之前对他的抢白,让我意识到他加入这个团队,是因为个人的私利。晓燕呢?也不过是为了活命!
我自己呢?我苦笑着,我也不过是个被对方以美国国籍吸引过来的自私鬼而已。我把手里的资料往档案袋里塞去,第一页上属于童教授的信息在我视线中再次掠过……
我猛地抽出了童教授的资料,瞪大眼睛看清楚了童教授的专业:量子力学。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团队?古汉语文字学和量子力学!我把档案袋塞到了枕头下面。
尖锐的哨声把我从梦境中吵醒,伴随着美国人喧闹杂乱的叫喊声。我第一反应是军舰离港的喧哗,可紧接着旁边房间被敲响的声音与模糊不清的急促对话声,让我觉得事态非比寻常,我走出房间。
和我同样走出房间的是童教授与阮晓燕,我们站在各自房间的门口,看着苏如柳在过道尽头与之前接待我们的那个美军女军官说着什么。看女军官的神态应该只是在向苏如柳说某一件事情,但苏如柳的面色却变得越来越不好看。终于,女军官转身走了,苏如柳阴着脸朝我们走来,她拍打着战斧和玄武的房门,大声叫着他们的名字。
战斧揉着眼睛从我旁边的房间走了出来,站到我的身边,难道之前的动静根本没有惊醒他?玄武却穿戴得非常整齐,连白色唐装上的每一个扣子都扣得严严实实,唐装上没有任何褶皱,说明他不是和衣睡下的,而是早就醒了,穿戴整齐仿佛专等着苏如柳叫他一般。
“有什么问题吗?”童教授最先发问。
苏如柳望了一眼走廊最尽头的会议室,犹豫了一下,最后对我和战斧道:“我们三个人进里面谈谈。”
战斧点头,率先往会议室走去,他推开了会议室的门,在墙壁上摸索着按开了灯。我犹豫着,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需要听命于对方,因为我压根儿就不想知道更多的东西,我宁愿自己只是作为一个他们需要使用时才派上用场的简单工具。
最终,我还是选择走向会议室。苏如柳跟在我身后。这时,玄武在我们身后嘀咕了一句:“这已经是在海上了吗?”
苏如柳没回头,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
“大半夜喊我们出来就只是看看我们有没有死吗?”玄武说这话的语气有着对苏如柳明显的不满。
正准备关上会议室门的苏如柳转过身,死死盯着玄武的眼睛:“不是想看你有没有死,而是想看看你——陈玄武,会不会趁着夜晚跑出去把别人弄死!”
说完这话,砰的一声会议室的门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