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宫部美雪 徐方知 日期:2016-04-26 00:06:55
直木奖获奖作家 日本受欢迎女作家宫部美雪 科幻历史悬疑巨作获日本SF大奖立足史实,重述那段严肃、冷酷的历史事变给你一个机会回到过去,你就真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吗?探讨人类在历史长河中的位置,作为时间旅人的选择与意义说,我们人类对历史的洪流而言,只不过是小小的零件,是可以替换的,个别零件的生死对历史来说是无关紧要的。 —摘自本书
本书简介:
十一年二月二十六日,二·二六事件爆发当天,蒲生大将留下了一篇长篇遗书后就自杀了,这封遗书描述了当时军部内部的派系斗争,以青年军官崛起为契机,军部爪牙强行伸入政坛的事实,同时表达了深深的忧虑。遗书被发现时,考虑到遗属的问题并未公开内容,战后蒲生邸出售时,遗书在大将的书房里发现,现在原件保存在惠比寿的防卫厅战史资料室内。大将的遗书不仅对战前我国政府和军部的状况和所面临的问题作了敏锐的分析,还对可能会发生的最坏情况——日美开战,并以日本的惨败而告终——做出了准确的预测。当时蒲生大将对军部的一意孤行提出了警告,内容丰富且颇具令人担忧的预见性,即便到了现在,这封遗书在历史学家之间仍然受到很高的评价。现酒店创始人小野松吉在昭和二十三年买下蒲生邸旧址后,才知道大将遗书的事。蒲生大将的人品和那双慧眼让小野松吉对他肃然起敬,因此,酒店开业时就将大将的肖像和功绩挂在馆内以示纪念。 笔记很难辨认,孝史自然将身子探出去,眼睛盯着文字,后面传来电梯关门的声音,孝史吃了一惊,急忙转身。好容易落停的电梯内空无一人,孝史急忙拿起包,进去了。(酒店原址是大将的官邸……)对于孝史来说,这是无关紧要的事。以前怎样不得而知,孝史觉得现在的酒店肯定和蒲生大将没多大关系了,如果真有牵连,何必将相框藏在电梯一角。狭窄的电梯内微微飘着芳香剂的味道,孝史苦笑着,感到有些有气无力。这次分到的房间号是二〇二,之前住的是位于顶楼的五〇五。五〇五号房间在整个酒店的西北角,虽然极其简陋,但凭窗远眺的视野是最好的。孝史之前在五〇五前后住了大约十天,当时是作为准备入学考试的考生,还是很开心的。傍晚考试归来,临窗眺望,皇居被厚重的绿色所包围,夕阳照在淡青色的枯木林中,一天的疲劳便随着如此美景从身体里溶解开来。站在这里便有与东京街市融为一体的感觉,甚至觉得未来必定无限光明。可是,现在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从二〇二室的窗户望出去,是酒店隔壁一栋四层商业大厦残破的外墙,墙上布满了排气管开的洞,阳光一点也照不进来。这座酒店唯一值得骄傲的地方——凭窗远眺,也因为这次的房间而荡然无存。虽然是因为换了房间才看不到好风景的,但孝史心中总是无法释怀,仿佛有什么不祥之兆似的。孝史把波士顿包随便往床上一扔,自己也顺势往床上一倒,一个翻身,仰面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如果要在平河町[1]找出最好的旅馆,那非父亲找的太平旅馆莫属了。其实与其说是找,倒不如说因为旅馆就在附近。总之,按照孝史的说法,“一定要找一个能够静得下心来好好学习的旅馆”。这家平河町最好的旅馆,总部在东京的赤坂区[2],是一个组织复杂的合并企业。对于社会而言,这样的企业就像盲肠一般。虽然没什么害处,但是随随便便切了也不行。这家旅馆就是皮包公司的一种,为了掩护主企业,确保他们的利益,旅馆便虚造财政赤字。但这种事终究还是成了坊间流传的笑话。因为与旅馆营业相关的费用和那点微薄的利润,总和还抵不过合并企业一年内去向不明的资金的百分之五。不过对于企业来说,管他是旅馆还是皮包公司,占有土地也算资本之一。虽说旅馆用地仅仅是一小部分,但地处皇居附近,这对大企业来说是绝对没有坏处的。泡沫经济再持续一年的话,这里肯定会被拆掉,周围相似的楼盘也会被挂牌收购,接着所谓的什么智能大厦可能就会拔地而起了。孝史又开始有的没的胡思乱想起来,说起平河町第一号旅馆,其实本身就是一个大墓碑。在那里工作的员工不过是在旅馆的“遗骨”迁到另一个全新土地上之前的守墓人罢了,住店的客人也真是丢人现眼。父亲会找到这家旅馆完全是因为生意上的关系,说到关系,其实也就是和合并企业的一位科长沾了一点边。孝史总觉得,是因为那位科长对父亲有好感,才会向父亲承诺住店可以稍微便宜一点。所以这次进京考试,父亲借着这层关系,才向孝史特别推荐平河町第一号旅馆的。“唉,不愿多想。”上次进京赶考,孝史就特别在意父亲嚷嚷着要一起去这件事,觉得特别郁闷。这次一开始准,孝史就以“你跟着会打扰我学习”为由表明要独自前往,父亲最终拗不过,便允许了。记得那时还在想,父亲兴许是因为担心才不来的呢。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在老家时,父亲经常这般吹嘘:“在东京的黄金地带有一家高级旅馆,旅馆里有一间房间,是专门给我这个进京赶考的儿子留的。怎么样,厉害吧?为什么我儿子能享受这般待遇呢?那是因为我和这家旅馆的头头很熟啊,哈哈哈哈!”这么吹嘘也就算了,每到此时他还会来这么一句,“我们家孝史怎么能和其他考生一样,随便打个包,往快捷酒店里住呢?”一脸趾高气扬的样子。他如果一起来了,看到这个屋子会怎么想呢?父亲心中暗暗担心的事情——可能早已预见到这样的事实——所谓大企业里的熟人,其实只是企业底层员工。自己原以为受了“熟人的恩惠”,分到了一个好房间,并为此暗中得意;没想到这个“熟人”只是个像“乡镇企业厂长”一样的乡巴佬。父亲目击到真相时就完了。正因为害怕,才没跟着一起来。“东京大企业的熟人靠不住,你还是像其他考生那样随便打个包就去吧,住店的钱你花多少我就不管啦,爱住哪儿就住哪儿吧!”——孝史一直期待父亲能说出这种气量大、有自信的话,可是父亲始终没有说。相反,父亲总是竭尽全力地利用“熟人”。在妈妈、妹妹和其他员工面前煞有介事地拨打东京大企业法人代表的电话,然后按照惯例要求某某科长听电话。“哎呀,我们家那小子今年要考大学啦,一直在找东京有没有好一点的旅馆……啊,对对对,住十天……啊,这样啊,真能拜托你吗?哎呀,这样的话真是太好啦,有着落啦!”父亲操着貌似和别人很熟的语气在那里显摆,大腹便便的样子再加上说话的口气,的确起到了很好的伪装效果。可那媚俗之气又仿佛在告诉别人:“大家看,我像不像乡镇企业的乡巴佬厂长啊?”孝史十分清楚他父亲是怎样的人,虚荣到无可救药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胆怯无比的心。所以孝史是做不到真正嫌弃甚至去憎恨父亲的。父亲何以变成这样一个人,其实也是有原因的。纵使有牵强附会的理由,父亲对自己这五十年的碌碌无为也感到无能为力,因此独子孝史的事他才会那么上心,儿子一有问题,他就会帮着解决。只是,孝史要辜负父亲的期望了,至少今年,他填报志愿的所有学校及所有专业全部榜上无名。仰面望着有点脏的天花板,孝史一直在心里犯嘀咕:“学历,是吧?”因为没有这个东西,所以人生的大半时间都要在失意中度过——至少父亲是这么过来的,饱尝了本可以不必饱尝的辛酸和屈辱。所以作为独子的孝史,决定为了父亲,明年卷土重来,明天和后天他就去参加补习班的考试。虽然没几件家具,房间还是挤得难受。天花板倒是挺高的,显得宽敞。在差不多正中央的位置有一个似乎一碰就会有水滴滴答答流出来的消防花洒。定睛一看,房间里到处挂着蛛网,在空调吹出的微风中摇曳着。如果这么恶心的东西在睡觉时落到脸上再吸进鼻子里,肯定会做噩梦的吧,比如大学落榜,甚至连补习学校也落榜的梦。真不吉利。孝史从床上一跃而起,晚饭时间到了,而且口干舌燥,孝史穿好鞋出了门。说是平河町第一号旅馆,却连个咖啡厅都没有。而且孝史知道,这家旅馆附近也看不到咖啡厅、餐厅之类的店,出门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如要塞一般的最高法庭的尊容。还有国会图书馆,这里的第一印象还不错,可能是因为彩色墙壁的缘故吧。虽然林荫道两边矗立着各有特色的建筑物,乍一看很美很壮观,但没有丝毫生活气息。孝史朝着皇宫的护城河走去,登上三宅坂,在半藏门左拐,从麹町到四谷这段路,悠闲地散着步是件很快乐的事情。虽然气温低,但因为天空万里无云,也没有刺骨的寒风,孝史穿着厚厚的大衣,一点也不觉得冷。孝史路过上智大学附近,本来想去那儿的学生最喜欢的咖啡店的,可是怕触景生情,想想还是不要做自虐的事了,就放弃了。最后去了一家快餐店把晚饭解决了。吃完晚饭后,他在便利店买了些零食,晃着袋子优哉游哉地回到旅馆。那时差不多已经七点了。通过发出刺耳噪音的自动门,孝史走进旅馆大厅,这个旅馆的好处之一是,你随随便便提着塑料带进来也不会觉得丢人。孝史发现前台边站着一位新来住店的客人,之前接待过孝史的服务员还是老样子,面无表情地盯着正在填写住店登记的客人。和同宿一店的客人偶遇,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之前也是一连住了十天的。很自然地,孝史的目光被这位新客人吸引了过去,随即眼前出现令人惊讶的一幕使得他退后了几步。站在前台的男子是个中年人,个子不高,给人很阴暗的感觉。仅仅他所站着的周围,就犹如光照不到的屋子角落一般一片灰暗。原本大厅很敞亮的,虽然没有因为这位男子而一下子变暗很多,但灯全开了,前台一角还是像染了墨汁一样暗沉沉的。是不是眼花了啊?孝史眨了好几次眼,还用手用力揉着眼睛,但男子周围还是一片昏暗,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也许是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中年男子转向孝史,看了他一眼后又转回到前台。他的右手上同样握着印有“风间印刷”的质地粗糙的笔。面无表情的前台工作人员,犹如表演幕间剧[3]一般,呆呆地矗立在那里,视线游离于孝史和中年男子之外。孝史战战兢兢地挪着步子,穿过走廊。总觉得如果穿过大厅,那个男人还会待在前台不会走动吧,尽管如此,电梯一到底楼,孝史便急忙鬼鬼祟祟地钻了进去。电梯门刚一关上,孝史便一个人靠在电梯里不自主地叹了一口气。好奇怪啊。是不是因为光线的强弱让自己产生了幻觉啊?如果是的话,这还是头一次。与刚才完全相反的情况倒是经历过,有人进了屋子之后,马上会像一道光一样让人有眼前一亮的感觉。比如那些身材高挑的美女,社团内受欢迎的家伙,一直活跃着的天才们,换句话说,充满灵气的人会散发出这种力量。若这样说的话,刚才那位中年男子所散发的,大概就是“负灵气”吧。不要说放出光芒了,恨不得把周围的光都吸进去,最后四处被黑暗笼罩。说起来,孝史刚刚不经意间瞟了一眼那位男子,他的脸和眼睛都灰蒙蒙的,面部表情犹如身处葬礼现场,简直找不到恰当的语言来形容……孝史此时脑海里浮现出高中时一位同班女生的样子,现在她是高三文科班的一等生。那家伙词汇量特别丰富,肯定能找到更好的方式表达。考大学的话,她肯定也是本科第一批就会被录取吧。想到这里,孝史脸上表情复杂,不禁苦笑起来。回到二〇二房间,孝史坐在床上打开了刚买的健怡可乐,一口气喝了半罐。正当她喘着粗气时,远处传来电梯低沉的声音,会不会是刚刚那个男人回房间了呢?电梯通过了这一层,孝史感觉松了口气,却又好想再看一眼那个男子的长相。奇怪的感觉,这里好像也被传染了一样,被那阴暗的表情。孝史想:如果是我的话,得要十年里每年谈一次恋爱,但每次的结果都是被残酷地拒绝,这样悲惨的经历一连持续了十年,想必在这种情况下我才会有如此阴沉的脸吧。要到那种地步的话,我今生估计都和阴沉的脸无缘了。偏偏在这一刻,孝史觉得脊背一阵恶寒。想到自己是如此争强好胜一个人,却在考试的泥沼中挣扎,前途与未来都一片昏暗,现在还住在这样的旅馆里——这可能是孝史突然觉得背后一冷的原因吧。突然间的错乱使得孝史想从床上站起来,就在这时床头柜上的电话响了,拿起听筒后发现是前台打进来的,随即前台转接了外线电话,原来是父亲太平。“喂喂!”父亲的声音似乎还带着晚饭时喝酒的酒气。“是我。”孝史答道,“已经在旅馆里安顿下来了。”“是吗?那敢情好啊!这次的房间如何?”父亲操着天生的大嗓门问道,“房间大吗?视野,风景如何?”“住着很舒心哦,很安静,这下好了,从窗户看出去是最高法庭和国会图书馆。”安静是事实,与其说如此还不如说凋敝,加之这次推开窗户看到的是最差的景象。但为了让父亲开心,就算撒谎也无所谓了。其实不仅是孝史,母亲也好,妹妹也好,以至于父亲的部下在与他的长期交往中都渐渐养成了这种习惯,这种自欺欺人的习惯着实令人郁闷。父亲说:“本来想问问你明天的考试有没有把握的,又怕给你带来无端的压力,所以就算啦,不问啦。”这和问出来有什么区别啊?孝史沉默着,苦笑不语。这时妈妈接过电话。“晚饭乖乖地吃过了吗?”母亲一面顾虑父亲的强装派头,一面还在为一些小事纠结。比如行李准备得那么匆忙,还是应该用考生专用包最好。这样的话,可能我吃饭的事母亲也很在意吧,孝史想着,脑子里浮现出吃饭的事情。“旅馆附近有一家很好吃的快餐店哦,之前和你说过的吧,我在那里吃的饭,还喝了味增汤。”同上次住店时一样,孝史又撒了谎。好在母亲对于所谓的平河町第一号旅馆根本没有好奇心,所以不必担心撒的谎会败露,不必介意。 上午九点开始考试,八点登记录入考生信息。妈妈早晨六点半打来电话,这部分也和之前来考试那次如出一辙。虽然孝史已经叫了“morningcall”,母亲还是会小声地为自己编理由。有的没的说了一通后,孝史昏昏沉沉地把电话挂了。为什么对自己的家人这么漠不关心呢?孝史起床走进狭窄的盥洗室,生了锈的镜框上嵌着一面小镜子,镜子里映出一张人脸。这是一张下巴尖尖的,有些神经质的年轻人的脸。尾崎家的男性,胡子都稀稀拉拉的,这是遗传。但到目前为止,孝史经常被人说像母亲。因此,孝史从小就觉得很难为情,这个心结能治好的话当然很想去治好的。孝史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双眼皮,但讽刺的是,父亲和妹妹都是单眼皮。父亲经常打击他:“长得越来越像个姑娘。”妹妹也会说“哥哥真是狡猾”,好像先出生的孝史在母亲的肚子里已经把所有好的部分都挑好了带出来一样,没给妹妹留下什么好的东西。我到底有着怎样的气场呢?孝史思索着,难道像头顶上这不起眼的日光灯一样吗?这天晚上孝史睡得很差,因为时常有电梯的声音吵得他睡不着,可是他也没有办法。[1]位于东京都千代田区以西,此街区以商业大厦和民间各团体林立著称。[2]赤坂区位于东京都港区北部,原为江户时代武士住宅区,先现多为高层大楼,旅馆和高级餐馆,夜晚为娱乐街。[3]欧洲中世纪至近代在冗长的总叫剧中安插的短喜剧,在日本的话相当于能乐中的狂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