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秦军 日期:2014-08-26 20:32:53
梁瑞秋是孤儿,被古玩鉴定师杜守正收养,跟随其学习古玩鉴定及仿制手艺,因勤奋好学,技艺逐渐精湛,成年后一直替师父杜守正打理一切。一次误会,杜守正误将梁瑞秋逐出家门。梁瑞秋跪拜而别。
三十年后,杜家祖坟被盗。杜家子弟杜行不顾家族反对,展开私下调查,查无头绪之下,偶然得知梁瑞秋真实身份,无奈向梁瑞秋求助,而此时的梁瑞秋已成为商界巨贾,更是古玩交易组织“庙会”和“文保会”的实际掌权人。
梁瑞秋发现这两个组织均有境外势力渗透,意图不明,而三十岁的儿子梁克己一事无成,让自己放心不下;杜家祖坟中的秘密被境外反华势力盯上,濒临厄运。在四面楚歌,危机四伏,正等着五十多岁的梁瑞秋去面对所有问题的时候,杜行的到来让他想到了一个一石三鸟之计……
作者简介:
秦军,佛教徒,传统文化研究者,艺术品投资顾问。
目录:
第一章青铜觥
第二章观自在
第三章拍卖会
第四章火刻
第五章杀人者
第六章刺杀
第七章杜行的爷爷
第八章小和尚
第九章铜辣椒
第十章祖坟的秘密
正文注释
附录一中国有多少文物流失海外
附录二近代国内遭到损坏的历史文化古迹
附录三中国海外流失文物追讨大事记
附录四夏商周断代工程介绍第一章青铜觥
一辆保时捷卡宴从车流中驶出来,缓缓泊靠在路边。开车的小伙子凑近倒车镜,仔细打量着自己,似乎对自己的容貌不满意。小伙子下了车,走到路边的花池旁,伸手在地上摸了一把泥土,返回车上,侧脸照着倒车镜,将手上的灰尘小心地涂抹在脸颊旁,直至满意后,又伸手在自己的衬衣上使劲搓了几下,将手上残余的泥土搓在了原本就皱巴巴的衬衣上。
小伙子对着倒车镜笑了笑,拎起旁边座椅上的一个大背包下了车,朝琉璃厂走去。
琉璃厂街头的明德斋。
店老板梁克己临窗而坐,手里捂着柄倒把西施壶,懒洋洋地望着窗外大街。店伙计小李正在招呼客人。与其说是客人,倒不如说是游人。每天都有一些慕名而来的游客,挨着琉璃厂的古玩店乱逛,只瞧稀罕,却什么都不买。梁克己不想搭理他们,他宁肯这样望着大街发呆。
跟星期天比起来,街上显得冷清了许多。沿街两侧稀稀落落摆着几个摊子,摊主们却各自钻进相邻的古玩店里喝茶闲侃。
猛然,梁克己瞅见一个小伙子走进琉璃厂来。那小伙子肩膀上背着个鼓囊囊的大背包,背包带绷得笔直,像是吃紧风的帆绳,拉满的弓弦,看上去沉甸甸的。
看着那背包,梁克己的心忽然莫名地乱跳。
古玩行里有专门窜货的人,俗称窜货郎,他们穿梭游走在国内三、四线城市的古玩市场里,跟那里的古玩店老板们讨价还价,低价淘换古玩,再返回北京、上海和广州这样的大都市,高价出手,利润颇丰。见到窜货郎从自家店前经过时,古玩店的老板们就会跑出来打招呼,最好是能把窜货郎请到店里去,看看他们行囊里的宝贝,若是能买几件中意的宝贝那就更好,买不到也没关系,交个朋友,混个脸熟,来日方长。可大多数的窜货郎都有交往已久的古玩店,你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他们目不斜视,行色匆匆的打自己面前路过。
这个小伙子刚进来琉璃厂就左顾右盼,放慢脚步朝两边的古玩店张望,像是想要进去,却又犹豫着该不该进去。
梁克己推开窗户,直勾勾望着那小伙子,就等小伙子转过头朝自己这边看过来。左等右盼,那小伙子就是不朝这边看,眼瞅着就要从明德斋门前走过去了。
梁克己急忙使劲干咳两声。
那小伙子终于朝这边看了过来。
“哥们儿,进来喝杯茶,消消暑。”梁克己乐呵呵打着招呼。
小伙子愣了一下,怯生生说道:“不了……不了……”
“大热天的,进来歇歇脚,你一大老爷们,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小伙子见梁克己面善,便不再迟疑,咧嘴笑了笑,朝明德斋里走了进来,进了屋,就被请到八仙桌旁坐下。梁克己找了个玻璃杯,沏了杯茶端了过来。小伙子忙起身道谢。
“哥们儿,您这是买东西还是卖东西?”梁克己笑眯眯问道。
那小伙子转头望了一眼店里的其他人,犹豫着,支支吾吾没说话。
梁克己立刻会意,笑道:“先喝茶,您请……”说着,梁克己转头朝店伙计喊道:“小李,你过来一下。”
等小李走了过来,梁克己附在他耳边轻轻说道:“那几个闲逛的人,你看能不能把他们打发去别家……”说着,梁克己转头朝小伙子看了一眼,继续说道:“我这儿有贵客,喜欢清静,不喜欢俗人嘈杂。”
小李点头应了一声,转身过去继续招呼客人。
“这是明前的顶谷大方,朋友从老家带来的。”梁克己边劝茶,边打量着面前的小伙子。这小伙子穿着打扮很随意,或者说是很朴素,总不能说人家寒酸吧,话很少,一副不通人情世故的模样,不像是走南闯北的窜货郎。再细看,那小伙子的裤脚和球鞋上粘着石灰和黄泥留下的斑渍,看上去倒像是工地上的建筑工……越看越像……不管怎么样,人都背着背包进门了,好歹也要看看背包里有什么。
没过几分钟,店里的客人便离开了明德斋。客人刚出门,梁克己就挪了挪椅子,凑近小伙子说道:“有什么东西放心拿出来好了,现在没外人了。”
小伙子从肩上摘下背包搂在怀里,拉开拉链,从里面拎出一个黑色绒布袋子放在脚边,俯下身去解开袋口,一件浑身披满铜锈的青铜器露了出来。
梁克己一见到铜锈,立刻冲店伙计喊道:“小李,你去门外,别让人进来……谁都别进来。”小李答应着跑了出去。梁克己到柜台里搬出来一扇二尺多高的黑漆描金屏风放在桌上,然后才把那件青铜器抱起来放在桌上的屏风后面。这样一来,即便是街上的人趴在窗户上朝里看,也看不到屏风后是什么东西。
“哥们儿,您多担待着点,咱这店面小,也没个里屋密室什么的,就这一间大通屋……这东西让外人撞见了可不好……”梁克己凑近青铜器,边看边说道。仔细看了两遍后,梁克己问道:“哥们儿,你这玩意儿想卖多少钱?”
“……你给多少钱?”那小伙子想了想后才说道。
“这东西是什么?干嘛用的?叫个啥?”梁克己心里明白,这件青铜器是觥,礼器里盛酒用的觥,可他还要明知故问,他想搞明白面前的这个小伙子对这件青铜觥了解多少。
“……这是青铜器。我祖上传下来的。”
“祖传的?”梁克己自言自语小声嘟囔了一句,再瞥眼瞅瞅那青铜器,通体布满了厚厚的铜锈,铜锈上面还沾着许多泥土木屑,谁家祖传的宝贝会是这个样子?这看上去很像是刚出土的青铜器,只是看上去像,还不能确定。
梁克己眨眨眼,冲小伙子笑道:“哥们儿,平时经常看电视不?好多台都有鉴宝类的栏目,喜欢看吗?”
小伙子一愣,随即点头说,经常看,乐意看。
梁克己又笑道:“你看电视里,好多人都抱着古玩请专家鉴定,主持人问他们,你们的古玩怎么得来的呀?很多人说是祖传的。其它的古玩咱们暂且不说,先说青铜器。电视里的那些抱去让专家鉴定的青铜器,压根就没有祖传的,一件都没有。他们一口咬定是祖传的,以为能骗得过专家或是主持人,其实专家们心里门清着呢……这就跟大街上的桑拿发廊一样,办理营业执照的时候,一口咬定是洗澡理发的,可大家心里都知道他们做的是啥生意,只是不屑点破他们罢了。”
小伙子点了点头。
梁克己接着说道:“哥们儿,你别蒙我,这东西哪里是什么祖传的,这是出土文物。跟你说句实话,你走遍琉璃厂,没人敢要你这东西。公安局文物局的人隔三岔五地来检查,谁敢买卖地底下刨出来的东西,轻者罚款,重者坐牢。知情不报的判同罪。今儿你也就是遇到我了,若要遇到别人,直接一个报警电话就把你绑进牢里去了……”
小伙子的神色有些不自然了。
“……半个月前,有几个建筑工地上的小伙子,工地上挖土方的时候挖出来几件青铜器,这几个小伙子装了两麻袋抬到琉璃厂来卖,结果让店老板给举报了。你猜怎么着,那几个小伙子全都让警察给抓了起来,第二天就判刑,每个人都判了三十年,那几个小伙子打工的建筑工地上的包工头和开发商也抓起来判了刑,听说警察还专门去那几个小伙子的老家,把他们的父母也都给抓来了,也都判了刑。还有俩小伙子的媳妇和几岁大的娃娃也都一并抓过来坐牢……你是不知道,现在的文物法严厉着呢。”
小伙子怔怔看着梁克己,说不出话来。
“这也不能怪古玩店的老板,若不举报,他就得坐牢……刚才不是说嘛,你也就是遇见我了,咱跟他们不一样……出门在外的都不容易……你这东西多少钱卖?”
“……十万”小伙子答道。
听到小伙子报了价,梁克己心里又暗自琢磨:这件青铜觥有一尺半多高,造型像是一条蹲坐着的龙,表面被铜锈和土木屑裹得严严实实。青铜觥的盖子和觥体也被锈粘结为一体,分不开,具体是条什么样子的龙,是不是一条龙,龙身上下有没有什么纹饰,这些都说不清楚。但不管怎样,一般的青铜车马饰件,青铜镜,青铜兵刃之类的都能卖个几万几十万,那可都是些青铜小件,青铜零碎,没法跟这件青铜觥相提并论。这件青铜觥光是凭它的个头,也能值几十万,这可是正儿八经的青铜器!可这小伙子开价才十万!莫非有诈?
梁克己见多了走街串巷的骗子,他们坐在街头,愁眉苦脸地看着他们面前的假古玩。你若是在他们面前停下来,他们就会可怜巴巴地说,家里出事儿了,不是爹得了癌症,就是娘进了重症监护病房,急着用钱,所以才要卖掉家传的宝贝。因为急着出手,所以价格特别便宜。上当的都是贪图便宜的人。一般的收藏者都不会被这样拙劣的骗术所蒙骗。这些江湖骗子们很少来古玩市场,更不会进古玩店。不过,即便是他们进了古玩店,古玩店的老板们也不会揭穿他们。开古玩店最是讲究笑迎八方客,甭管你是富豪巨贾还是平民百姓,一律笑脸相迎。看到一件赝品,古玩店老板们只会笑嘻嘻地说看不准。
但现在梁克己自己也不能确定,面前的这件青铜器是真的还是假的,看上去很像是真的。所以梁克己一直在用话语试探着小伙子,现在听到开价十万,梁克己心里更没谱了。
“哥们儿,这样吧,算我吃亏,我给你四百元,你把这玩意儿给我,大家交个朋友。”梁克己心一横,继续试探。
“四百?”小伙子瞪大眼睛问道,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四百元。这东西不值钱不说,还得担风险。再说这玩意儿锈了吧唧脏乎乎的,城里人都讲卫生,都不要这玩意儿。”梁克己点了点头,缓缓说道。
小伙子看着桌子上的青铜器,不说话。
“不瞒你说,这东西真的没人要。现在是科技时代,你要拿个日本的数码产品来北京卖,一准抢手,这破铜烂铁的……这样,再给你加一百,五百元。五百元说不定我都得赔钱。这价格你走遍全中国也没人舍得给你出了。”
见小伙子还不接话,梁克己又说道:“这东西赶紧卖了比什么都重要,你出了这门,说不定警察就跟上你了。”说着,梁克己掏出手机来在桌子上摆弄了两下,继续说道:“五百元,就这么说定了,有什么风险哥们儿我替你扛下来。”
小伙子还没说话,梁克己已经掏出了五张钞票,塞进了小伙子手里。
小伙子苦笑一声,站了起来,将地上的袋子塞进了背包里,转身欲走,却又回过头来,问梁克己:“有什么风险你替我扛着?”
没等梁克己说话,那小伙子便飘然离去。
小伙子刚离开明德斋,梁克己就坐不住了,跑到柜台后翻出来一个木箱子,又找出一大堆报纸,揉成纸团和青铜器一起放进箱子里,用绳子绑好木箱,扛在肩上正要出门,忽又想起了什么,放下箱子交待伙计小李道:“刚才那人身上是不是有股汗臭味?一会儿多打开几扇窗户通通风……要不你把抽屉里的那个小黄铜熏炉拿出来,点片檀香熏熏屋子……对了,记得把桌子上的玻璃杯扔掉。”
交代完了,梁克己才搂着木箱子出了明德斋,开车离开琉璃厂。穿过德胜门,驶入高速后,梁克己还在一个劲的琢磨。
这件青铜觥没理由是假货!拿假货蒙人图什么?还不是为了钱嘛。这件青铜觥抱在手里,感觉差不多有二十斤,去废品收购站卖一斤废铜,那都要二十元,二十斤废铜就是四百元。所以刚才还价四百元。这也是实在没辙了,完全是为了试探那小伙子是不是骗子。
骗子也是有成本的,光是造假货的铜就要四百元,接下来还要翻砂铸造,这人工费再便宜,也得要几百元吧,这还没完,铸造出来的假货泼硫酸埋在地下几个月做旧起锈,这几个月的时间也能值几百元吧。这些加起来,要一千多了,这只是成本而已,还不说运输费功夫钱什么的。刚才那小伙子若是个卖假货的骗子,至少应该卖四、五千才合算,才能落下点辛苦钱。五百元卖给自己,他图啥,非但赚不了钱,他还得赔钱。
所以,梁克己认为这件青铜器是真货。因为没有理由是假货。
梁克己刚才也是实在没办法了,他实在是拿不准青铜觥的真伪。很多人在这种情况下就会还一个低得离谱的价格去试探卖方。卖家一生气,抱着东西离开。脸皮薄的买家就会暗自悔恨,悔恨自己的眼力不到家。脸皮厚的买家就会拉住卖家,继续磨蹭着还价,或者打电话邀朋友过来帮忙掌掌眼。这种情况在古玩交易里很常见。
所以梁克己才开价四百元,只是为了能唬住那小伙子,试探一下那小伙子的虚实。唬不住也没啥,大不了那小伙子收拾起东西走人,梁克己啥都损失不了,扔了他用过的玻璃茶杯,门照开,生意照做。
可万万没想到,这件青铜器真的就能五百元买到手。这简直是捡了个天大的漏。
琉璃厂里的古玩店花一丁点可以忽略不计的小钱收了件好宝贝,这事儿若是发生在清末、民国、或是七十年代、八十年代,那很正常,经常有的事情。可这事情发生在信息如此发达的现代,这就不正常。若是小城市里的古玩店,兴许现在还能遇到这种事情,但是在北京,琉璃厂,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白日做梦,编成相声说给别人听都没人肯笑,还吵着跟你退票。
那小伙子保不准真的是建筑工人,在建筑工地上挖土方的时候挖出来这样一件青铜器。
好像只有这样解释才能说得过去。
梁克己驱车过了昌平,下了高速继续朝北行驶,来到了一个叫湖门村的小村落,车停在了一座农家小院外。
下车,敲门,门不应。
梁克己退后几步,仰头轻嗅,院子外飘着一缕淡淡的沉香味。梁克己掏出手机,边给院子里打电话,边敲门。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拉开门,也不说话,径直转身朝屋内走去。
梁克己从车里抱出木箱扛在肩上,进了院子,倒插好门,快步走进堂屋。
“爸,您看看这东西。”边说,梁克己边解开木箱上的绳子。
梁克己从箱子里抱出青铜觥,走到他父亲面前,正要说话,却听他父亲急道:“去,拿出去。”
梁克己还想要说话,就见他父亲站起来走到院子里,朝他吼道:“你傻愣着干嘛?快点拿出去。”
等梁克己抱着青铜觥来到院子,他父亲背负双手,冷冷说道:“谁让你把这东西抱到这儿来的?给他送回去,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不给别人看东西断真伪。”
“不是别人的,我的……”
“你的?”
“我买的。”
“哪儿买的?”
“……我一朋友……他认识一帮盗墓的,昨晚上我俩去了趟河北,盗墓的在庄稼地里挖,我俩在地头等着,挖出来直接就在庄稼地里交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完事儿就开车拉回来了。”梁克己本来想说是从他朋友手中购买,可看着那青铜觥表面的铜锈,一张贫嘴就不听自己使唤了。
“……这些出土的青铜器随便拎一两件出来,就是一、二级文物,出了事儿你被抓进牢里不要紧,谁给老子养老啊……”
“古玩这一行,有哪个没有买卖过出土文物?又有几个收藏家敢跪在庙堂里烧香发誓说他从来没有买过出土文物?大家都没事,就我点背倒霉,就我被抓进牢里了?……再说,您屋子里不是也有好多青铜器吗,您不也没事嘛。”
“我那都是传承有序,都正大光明得来的,你这能比吗?……你自己多少斤两你自己不清楚?这青铜器你懂多少?现在的骗子们打着盗墓的幌子卖假货,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能分得清真假?”
“这不是拿过来让您看看是真的还是假的嘛。不管真假,以后我不买出土的东西总行了吧……爸,您倒是先给看看呀。”
梁瑞秋不说话了,眼瞅着儿子脸上的兴奋之色,知道现在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他那古玩店开了快一年了,只是小打小闹地卖些旅游纪念品,小铜钱,不值钱的民窑瓷器和一些零零碎碎的小杂件,一桩大买卖都没做过,平时也疏于打理,得空就跟着一帮古玩店老板们厮混,鉴定古玩的眼力没长进,却学会了油嘴滑舌,察言观色。今儿好不容易弄到了一件青铜器,在古玩行当里,这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开张了。憋了一年的劲儿顿时化作难以言喻的喜悦,不论别人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的。
再则说,这青铜器他已经买下来了,难道自己这个当爹的还能打电话报警,或是逼着他捐献给博物馆不成?即便是要让他捐献,那也不是现在。
梁瑞秋暗自叹了口气,俯下身从地上抱起青铜觥,放在了葡萄架下的石桌上,转头对跟在身后的梁克己说:“开门货,假不了。”
“……您都还没仔细看一眼就说是真的,就是别人请您掌眼,您也不能这样敷衍人家吧。”
梁瑞秋在石桌旁坐了下来,背对着青铜觥,看着他儿子,缓缓说道:“看一件青铜器的真假,第一要看其锈色,表面的锈跟内里的锈;第二要掂其份量,第三才是青铜器的造型,做工,铭文……这件青铜觥的锈,内行人看一眼就知道错不了,这是粉锈。我抱着它从那边走过来,它的份量也过了我手了,是那股子劲,错不了……鉴定古玩,你千万别以为用放大镜凑在上边看个把钟头那才叫鉴定,那都是外行才干的事儿,或者是内行故意表演给外行看的。”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梁克己想起自己刚才在琉璃厂也掂量过这件青铜觥的重量,二十斤左右,一斤铜二十元,所以才出价四百元。
“你也是这样想的?为啥?”
梁克己不说话了。他心里明白,他父亲若是知道这件青铜器是他花五百元从一个农民工手里买来的,非把他骂死不可,一顿臭骂还能厚着脸皮抗得住,就怕他父亲骂完了还要他把这件青铜觥给捐出去。
见儿子自顾自地埋头盯着青铜觥观看,也不答话,梁瑞秋便又缓缓说道:“这青铜器从铸造出来直到现在,怕是有三、四千年的时间了,这几千年来大部分的时间都被埋藏于地下,年长日久,青铜器就会腐蚀,铜的质地也会渐渐地发生变化,会变轻许多。用科学的话来说,那叫铜离子流失。若是摆在你面前两件一模一样的青铜器,一件是新仿制的赝品,一件是刚出土的文物,那么这两件青铜器的重量是不一样的。新仿制的赝品是实实在在的份量,而出土文物的份量则会轻出许多。”
说着,梁瑞秋示意梁克己在院子里等候,自己走到厢房里找出一件青铜器摆在桌上,也是一件青铜觥,个头比梁克己带来的这件青铜觥要小一些。
“你掂一掂,感觉一下这两件青铜器的份量,孰轻孰重。”
梁克己将两件青铜器入手掂量了几下,果然,一个重,一个轻,他自己带来的这件比较轻,他父亲刚刚拿出来的这件比较重,虽然个头小一圈,但是感觉很沉。
“重量轻的是真的?还是重的是真的?”梁克己问道。
“不是刚跟你说过嘛,出土的青铜器,份量都轻,轻好多呢。大部分的青铜器出土时都是锈迹斑斑,只有极其稀少的青铜器出土时一尘不染,没有一丝锈迹,看上去跟刚刚铸造出来似的。但是不管青铜器表面有没有铜锈,入手的份量都很轻。”说着,梁瑞秋把刚从厢房里拿出来的那件青铜器拎到了院子角落的花丛边,转手回来又继续说道:“现在你再掂量一下,看有啥感觉?”
“还是轻飘飘的。”梁克己抱着青铜觥说道。
“你现在仍旧感觉份量轻,那是因为刚才跟一个重的比较过。你实话跟我说,买这件青铜觥之前,有没有感觉到份量偏轻还是偏重?就是说,它实际的重量应该有多重,你心里有谱吗?”
“……不知道。”
“青铜器和瓷器的重量,可以做为鉴定真伪的依据之一。瓷器的胎质,窑口,年代,工艺的不同,体现出来的重量也不尽相同,有的轻,有的重。青铜器却是一律地轻!但是这种重量上的轻又分出好多种,比如薄皮的青铜器肯定比中皮,厚皮的重量还要轻,腐蚀锈蚀严重的要比保存较为完好的轻。这是鉴定青铜器最基本,最入门的手段,也是最不容易掌握的。大家平日里常说,要多接触真品才能识别假货,你接触的真品时间长了,各种各样,形制大小不同的青铜器大概是什么份量,心里也就有数了,再去接触青铜器的时候,也就有所参照,有所对比……你连这最基本的鉴定知识都没掌握,还学人家去买青铜器,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梁克己也不反驳,只是一个劲儿点头。
“你点头作甚?瞧你摇头晃脑,一幅胸有成竹的模样,我说的你都懂?”
“我不知道这些,但我不也照样买到真货了嘛。这件青铜觥的份量明显要轻好多。”
梁瑞秋哼了一声,正色说道:“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进屋吗?为什么要让你把这件青铜觥拿到院子里来说话吗?”
梁克己摇头。
“但凡是刚出土,尚未处理过的青铜器,绝对不能随随便便就搬回家里。如果你还想干这行,如果你觉得以后还能有机会有闲钱去买青铜器,那你就一定要记住。刚出土,表面带着铜锈泥土的青铜器,一定不能先拿回家里,一定要等到把表面的铜锈剔除处理过后才能往家里摆放。”
“为啥?”梁克己迷惑不解。
梁瑞秋站起来,又去厢房里拿了个楠木盒子过来,拭去盒面的灰尘,打开盒子,从中取出小细铁钎,小薄钢刀,铁刷子,毛刷子,竹篾等等一一摆在石桌上,挽起袖子,拿起小钢刀和铁刷,一边清理青铜觥表面的铜锈,一边开口说道:“这件青铜器表面的锈,叫粉锈。粉锈属于坏锈。为什么叫坏锈呢,因为这类锈会毁坏青铜器,会加快青铜器的腐蚀。坏锈当中尤令人深恶痛绝的,当属粉锈。粉锈会传染!……对,就像非典,甲流那样的传染病一样传染。我屋子里有几件青铜器,你要是把这件满身长满粉锈的青铜器搁在屋子里,过不了多长时间,屋子里的其它青铜器就会被传染,也会浑身沾满这样的粉锈……”
“您别吓唬我,小时候您就经常讲鬼故事吓唬我……我是吓大的。”
……